沸腾的黄土地(第一幕)

12-21 作者:小乔

引言

麟县是坐落在陕北黄土高原的一座小县城。

远远望去,只见一溜溜蜿蜒的沟沟峁峁,一道道连绵的川川坎坎,一把把飞扬的黄土和一撮子荒芜的秃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麟县县城里,没有高楼矗立,没有花环锦簇,没有车水马龙,没有歌厅酒吧,也没有灯光夜市。街面上,多是身着白衫青裤,骑自行车往来的婆姨和汉子,也有赶着毛驴车拉煤运货的伙计。经常有沿街要饭的老汉,手拄打狗棍,肩挎褡裢,重复吆喝着吉言喜事,乞求主家慷慨施舍。县城的街道是用长条石板拼砌而成,看上去乌七八黑的。房屋建筑多是由石块和泥巴砌成的窑洞,也有那种涂着红漆,镶着金边和图案,类似庙堂的经典木质四合院。这里山高路远,土地贫瘠,风沙茫茫,落后贫穷。

站在东山顶上向下望,这座县城古老而沧桑,仿佛一头挣扎在生命尽头的牲灵,挣扎,无望,无望,挣扎……

第一幕:二狗揽工记

农历一九九二年腊月初一,气温:—15℃,麟县汽车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适逢冬季农闲时节,麟县县城破旧的汽车站候车室里满是从乡下来城里揽工的汉子,他们身穿破旧的羊皮袄或者军大衣,头戴雷锋帽,扛着铺盖卷儿,昼夜扎堆守候,等待来此招工的包工头。二狗,就是这群揽工汉中的一个。

这个季节不容易揽到营生,只好无奈的等待。这些揽工汉中,有的三四个人组成一拨儿,圪蹴在地上打纸牌;有的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儿,圈儿中央放一口大碗,一双双眼睛直愣愣的瞅着碗里蹦跳的骰子,呼喊着,叫嚷着,个个面红耳赤,周围挤满了围观的揽工汉;也有的则靠着墙根儿,依着铺盖卷儿,就地铺一张废报纸或破麻袋,和衣而睡,发出呼呼的鼾声。

二狗似乎显得不太合群,总是一个人圪蹴在候车室的某个角落,眉头紧锁,一口一口的抽闷烟。岁月沧桑的脸颊上写满了受苦人生活的艰辛与负重。

这些揽工的汉子,有人用小石块儿在面前的空地上写了“泥工”、“瓦工”字样;有人用干电池芯儿在硬质纸片上写了“木匠”“毡匠”字样;有人用煤核歪歪扭扭的写了“钻孔”、“打炮”字样。也有人在胸前用双手托住写有“司机”、“修理工”、“厨师”等字样的硬纸片,在人群中无奈而又焦急的寻觅着,张望着。这样的人往往是已经出来个把月了,还没有等到合适的包工头。他们仿佛是一件件待售的商品,他们急于把自己“推销”出去,因为婆姨和娃娃还在家里受苦呢。

候车室的沙石地板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烟头、烟灰和烟盒,还有一坨坨令人恶心的浓痰;角落里甚至有人撒尿留下一弯弯发白发黄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刺鼻的味道。

眼看年关将至,又遇北方普降大雪,今年怕是找不到营生了,待来年开春再看吧。二狗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卷起铺盖卷儿,扛在肩上,走出候车室。

车站门口面饼铺的伙计正做好了一炉干炉酥,掀开炉盖,冒出滚滚热气。黄格生生,油格滋滋的干炉酥着实让人嘴馋。

快要过年了,是该给家里的娃娃买点好吃的解解馋。只可惜出来大半个月了却愣是一分钱没挣着还开销了不少,再买这些回去,媳妇杏儿肯定会责怪自己的。纠结了一阵子之后,二狗终于走进了面饼铺。好一番还价,最终,花四块钱买了八个干炉酥,外送小酥饼一个。

年根儿了,隔壁的布匹门市新上了一批花花绿绿的料子,有最时兴的涤棉咔叽和的确良。二狗翻过来倒过去挑选着,不知对比了多少遍,询问了多少次。最后,连店老板都不情愿再理他了。终于,二狗跺了跺脚,狠下心来扯了二尺上等的的确良料子和二尺浅橙咔叽面料。好回家让杏儿给娃娃们做鞋面用,也好给杏儿自己缝一件新衣裳。二狗用油纸包好干炉酥,和两块布面一起塞进黄挎包里。

这个黄挎包里还装着二狗的唢呐。二狗唢呐吹得不赖,当年,二狗就是用这支唢呐,以一曲《兰花花》和一曲《拉手手》吹开了杏儿少女的心花。

不论走到哪里,二狗一直带着这支唢呐。村里有个白事喜事的,二狗都会伙同前村的唢呐班去应事;没事的时候,自个高兴了也会坐在脑畔上吹一曲原汁原味的河套爬山调,抑或独奏一段晋北二人台,引得全村老少都来围观;在庄稼地里干活累了,忙里偷闲,迎着山涧的回音,来一曲《翻身道情》;若是在家里跟杏儿闹别扭了,就圪蹴在门沿上,吹上一曲《孤苦伶仃》或《浮沉》解忧愁。这支唢呐曾吹出了庄稼人生活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以往,每次揽工回家,不管挣钱多少,二狗都会吹上一曲小调《得胜令》庆祝一下。而这回,二狗只是拿出唢呐,轻轻地擦了一下,又放回挎包里……

二狗起身,扛起黄挎包和铺盖卷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踏上了回家的路。雪地里留下一个负重前行的背影和一串艰难而沉重的脚印……

共 1 条文章评论
  • 好作品必须顶,不仅我拜读,还要推荐给更多人欣赏!2013-12-21 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