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09-22 作者:若愚客

01

老屋逃不脱岁月魔咒,老态龙钟,静悄悄地蛰伏在四周高大的民居之中,在瑟瑟秋风里更见萧索。

而我总感觉老屋很有灵性,每每回来,都能窥见老屋的笑脸。靠近村道的横屋天井长着一株茂盛的簕杜鹃,蔓延的枝叶覆盖了一片瓦面,一簇簇紫红色的花朵伸向天空。远远望去,如同一位慈祥可亲的耄耋老者,挥舞着左手,迎接回归的游子。

老屋始建于清嘉庆年间,三堂四横一围龙的格局,是一座遐迩闻名的大型围屋,被载入县级不可移动文物名录。光阴荏苒,老屋迄今繁衍了整整十代人,人丁鼎盛时期曾居住200人之多。清代的邑志记载祖先经营铸铁业,不仅兴建屋宇,恩泽后人,还矜贫救厄,受到乡人的尊重。祖先夙夜匪懈的创业精神和乐善好施的优秀品德令后人钦佩和骄傲。

老屋像一本隽永的历史书,斑驳的石墙、石柱,破损的木质大门,刻下了岁月的沧桑,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如今,老屋繁华不在,时光已将曾经炫目的荣耀褪去,而我一颗感恩的心未变,以致我每次回老屋都践行一个仪式感。郑重地打开堂屋大门,径直走到上堂,在祖先灵位前作揖叩拜,表达自己心中的敬畏和虔诚。

一如洗礼,一股纯净的菩提水荡漾着我的心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02

小时候我不在老屋居住,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县城生活。从小学开始才回老家度寒暑假。感觉自己就像一块铁片,老屋就像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来,流连忘返。因为,老家有太婆用炙煲熬的山茶油粥,有月光下祖母手中的蒲扇,有河圳里抓不完的鱼虾,有老屋后面的紫苓子树林,还有一群要好的小伙伴。

真正与老屋朝夕相处,是高中毕业后的几年里。那是一段灰色岁月,我投入了繁忙的农事之中。我尝试干各种农活,能轻松地挑起一石谷;一天能拔近千只秧;曾经在夏收中三天三夜不睡觉。年轻真好,一天的疲劳和内心的忧愁随着睡梦消逝。虽然酸甜苦辣都尝尽,但生活的磨砺让人快速成长起来。

那时候,最好的朋友是书籍。对知识的渴求让我执着不渝,每天都在书海里遨游。莎士比亚说得好:“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我将培根名言“知识就是力量”作为座右铭。书籍丰富了我的阅历,提升了我的综合能力。在分享丰收喜悦的同时,我深深体会到农民的艰劬,也有了能洗脚上田的渴望。

离开老屋时是弱冠之年,那时城乡差别很大,能出外工作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虽然环境变好,而我情怀依旧,老屋承载了童年和青春的记忆,常常是我梦境中的背景。

03

堂屋上堂烛光摇影,香火袅袅,刚才不知是哪家喜事临门,前来谨谢祖先。氤氲烟火在神龛上方的“厚和堂”匾额周围缭绕,显得庄严和神圣。老屋传承着客家人慎终追远,感恩祖先的传统,每逢除夕、端午、“八月半”,都会在堂屋举行祭祖活动。谁家有男丁出世,会在元宵节举行“添灯”仪式。

老屋几经修缮,最近的一次是2007年,由我一个堂弟出资,委托我管理,历时百天,堂屋、禾埕、池塘、塘垸修复一新。两年后的2009年9月22日,老屋遭遇了一场特大洪涝灾害。当时,老屋半淹在滔滔洪水中,岌岌可危。终于,修缮得到回馈,堂屋、塘垸躲过了劫难,魁岸的前墙巍然不动,容颜不改,一如既往地坚守着老屋的尊严。

老屋空荡荡的。在下堂的北厅里,安放着几座木砻和石磨,上面布满了灰尘。天井里,倒卧着一座碓臼,石头上生着苔藓。这些即将消逝的农耕器具如同一尊尊雕塑,淳朴的农家气息彰显着老屋当年的兴盛。站在堂屋的中央,仿佛听见孩童在堂屋捉迷藏的欢笑声,闻见那一家宰猪,全屋都有口福,一碗咸菜炒猪大肠的香味馋得人直流口水的情景。

下堂的南厅存放着一只陶瓮,那是旧时腌制咸菜的容器,阳光折射下,陶瓮泛着柔和的釉光。瞧那质地,十有八九是我叔叔的手艺。

叔叔为人忠诚宽厚,年轻时学陶艺,手艺很好,老屋人家用的罂罂钵钵大都出自他手。一堆陶泥,经过他的揉抐,在转盘上成型,制成了一个个精美的陶器用品。叔叔在异地成家,改革开放后才举家迁回老屋。婶婶很能干,儿女们也很争气,生活逐年改观,可惜叔叔在新居建成不久却因病辞世。

老屋总是在生生不息中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04

随着时代的变革,社会的进步,客家人群居时代已一去不复返。老屋人去屋空,家家都建有新居,以往的左邻右舍,见面的机会少了,略见生疏。我曾有过“儿童见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

离老屋最近的是婶婶家建在村道旁的三层楼房。堂弟一家在深圳,由于婶婶住不惯高楼大厦,一个人留在老家。婶婶年纪大了,还有腰椎病,可她闲不住,没让她下田,她就耕作自家的菜地。菜园里,黄瓜、蕹菜、萝卜、白菜、辣椒长势好,翠绿鲜嫩的叶子把菜地遮掩得严严实实。这些年,是婶婶热心地看管着老屋,每天傍晚,都会去查看堂屋的大门。

婶婶说,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家乡越来越漂亮了,可人却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往城市跑。婶婶的话道出了当今山区农村的现实和无奈,本想给婶婶解释什么,却欲说还休。因为过几天,我要去佛山儿子家住上一段时间。

告别婶婶,我开车离去,快到村道尽头拐弯处时,我放慢了速度。后视镜里,婶婶仍站立在村道边,佝偻着身子向我挥手。顿时,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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