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课

羑河纪实之一三五

毕业课

文生

老明所带的班马上面临中考了。

想到这些同学们中考后，差不多就是四面八方了，有的上重点高中，有的读普通高中，有的走民办高中，有的复读，有的去职业高中，有的跑三加二大专，有的念中专，有的到技校，有的上社会办的培训班，也有的直接到社会上打工，选择众多。

夜晚的教室灯火通明，老明在巡视，同学们无声的做作业，或翻书，或默背，寂静中有紧张的气氛。中考的严肃性不比高考差，可以说有过而无不及，同学们都明白中考的重要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明想到自己当年中考前的紧张气氛，心里深有感触，多少年来，他没忘记老师毕业前说的话。

离下晚自习还有十来分种，老明忍不住了，走上讲台，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让心里平静，说：同学们好，老师耽误你们几分种，说一些事。

你们即将毕业，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心里都是不平静的，老师也是，想对你们说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来。现在我要说的是，你们比我们当年的条件要好多了，选择更多了，心理也更复杂了，但是，不管将来啥样，希望同学们都不要忘记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初中毕业前，也和你们一样，每天上早、晚自习，教室里的气氛也是紧张的，只不过你们是在明亮的电灯下，我们那时是有昏暗的油灯下。

四十多年前，国家刚刚结束混乱的岁月，百废待举，作为一个农民子弟，眼前有一条光明的路，就是凭自己的努力学习考上学校，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上晚自习班时，和你们的年龄差不多，那时我们虽然是小学五年，初中二年，但是入学年龄是八岁，我还因为转学多学了一年。

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在一所乡村中学念书，学校刚建立不久，一切都是简陋的，需要我们从家里带课桌和凳子。农家那会儿有什么课桌？所以大家拿来的是凳子和小板凳，凳子当课桌用，有的人家没有小板凳，就找来砖头或石头当座位坐。后来，学校接收了城里的学校淘汰下来的课桌，我们才在正式的课桌上念书，但凳子还是从自家带来的。

四十多年前，电力非常紧张，就是城里还经常停电，农村差不多十一点以后才来电，这时学生们已下课回家了。在晚自习的课堂上，同学们课桌子上点着是从自家带来的油灯，每一个同学的油灯都不一样，什么样的油都有，每天上晚自习课时带过来，下了晚自习课后带回家。晚自习课上，谁要是在教室里站起来，教室的墙上就有映出他无数的、深浅不一的影儿。

晚自习上下课时间，师生们是根据学校前面的铁路判定，来了煤车，是上课，来了票车，是下课。学校前的铁路，是汤鹤铁路，现在是瓦日铁路交叉点，建了个火车站，说是时丰站，其实地盘是人家石林黑塔村的。那个学校早另作他用了。

到了冬天，离家远的同学，下午下了课后不回家，在学校里等着上晚自习。下午下课后，学校的老师煮一大水桶很稀的小米稀饭或玉米稀粥让学生免费喝，这些同学就用碗盛上稀饭泡上干粮、就得咸菜条填一下肚子。他们带来的是什么干粮呢？大部分是黑红薯馍，条件好的人家，也不过是黄玉米饼子，下晚自习课后回到家才能吃上热饭。现在呢，好些同学，食堂里的肥肉都不吃……

有一本书，叫做《平凡的世界》，主人公在学校，因为吃的是黑面馍而过于自尊，其实我们那会儿，很多同学带就是黑红薯馍，也没多自卑，因为我们都是来乡村，大家都过一样的日子，都一样的啃黑馍。那黑红薯馍，刚出锅时是软呼呼的，饿肚子时，人容易吃的过多，吃多了后，容易烧心，又好放屁，又不顶饿，但是没法子，那时打的粮食不够吃。红薯黑馍干了后，是十分的干硬，咬不动。现在我还想吃，所以有时还买黑馍吃，只是现在黑馍比白面馍贵了。不过，也可以理解书中的说法，因为人家念的高中，有城镇的同学，和他们比起来，农村的学生，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现在还有这种现象，我希望同学们把这当成是萝卜青菜，各有所因，不要过多解读。

初中毕业前，老师给我们讲毕业课。他说，同学们，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当然，老师希望你们都能考上高中，继而都能考上大学，但这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大部分还是回到农村。学校的墙上写着大字：立志务农当农民，我们要面对这个现实，能考上高中的不多，就是能考上的，也会因为家里有困难不能上。老师希望你们当有文化的农民，不要把在学校里学的还给老师。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许多事还要靠你们做。比如说，让村里的地得到改良，能多打粮，让大家能吃的好一点，不要再一天三顿都是黑、黄面馍，虽是小麦生产地，可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白面馍。你们在劳动中，也要不忘学习，只有坚持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当机会在你们面前时，文化才能帮助你走的更远，比如说，你们有机会当兵的话，有文化，在部队上就有机会穿上四个兜的衣服，成为干部，要不就只能当大头兵，回来还是农民。还有，农村有了拖拉机，没有文化你就开不了，当不了现代化的农民，对吧？

那时，我和同学们心里在笑话老师说的，因为，你要是没有关系，就不会有当兵的机会，也不会开拖拉机的机会……

后来的情况是，我们那一班初中同学没有几个考上高中，有的考上了，但家里供不起。我们在高中苦学了二年，当时的高中还是二年制，班里才考上一两个，把与人们现在根本看不上的中专也算上！大多数同学毕业后，还是回到在农村与土地打交道。有门子的人当民办老师，也有的去当兵，也有的下了煤窑，更多的还是当最大的修理工——与土坎垃打交道，修理地球。

八十年代初分了地后，日子才好了，粮食够吃了，但是吃饱粮的日子没有几天，钱越来越不够用，于是好多人到外面打工。因为文化不高，大多是在建筑工地上干苦力，头脑活的，当上了包工头，但绝大多数人还是靠体力。同学中结婚早的，我现在教他们的孙子孙女。我结婚晚，外孙女才上小学……

现在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对将来的想法也多，有很多人想当明星、当网红、当老板……，对吧？就象我们那时盼望的是当兵，在部队上立功受奖提干。但我要说是的，能当明星、网红、老板的，毕竟是少数人，大家还是平头百姓……

要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只不过和过去相比，需要的时间成本多了。我们那时，一考上学校，就能改变命运。现在，毕业后，继续在社会上学习几年才能真正改变命运。你们的老师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学校，回村当民办教师，当然也是有人说话了，才有这个机会，可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靠的是热爱这个岗位才坚持下来的，那时候早出去打工的同学，房子都翻修了，可是我呢，一月下来，拿的比一袋白面强不了多少，别说翻修房子了，生活都困难，但我坚持了下来，通过了考试，转成公办教师。现在，当他们已经没有体力打工时，我还在讲台上给你们讲课……

不说了。现在你们的想法很多，也很现实，和我这个老朽代沟多多，不用我来说教。但是，老师还要强调，能考上重高、普高的不到一半，有能力的上民高，其余的上职高、中专、技校等，但是，不管上什么学校，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不忘记努力学习。就是上技校，经过努力，还是能考上大学的；那怕你是打工的，只要努力学习，也会成为工匠；你就是开个小摊，只有经过努力，也能办成连锁店……，所以，不管你们以后上什么学校，那怕上社会上的培训班，也要好好学习……

现在，你们人人手机一个，品牌不一样，家境好的拿苹果，差的拿小米。你们也知道，现在我国手机业面临的形势非常严重，一个超级大国带着一帮小跟班全力围剿我国手机品牌华为，其他手机乃止更多的行业都面临打击，目的是摧毁我们现在还很脆弱的高科技工业。我们要有危机感，克服危机的办法，就是不怕，就是学习，就是实干！就是没有这回事，我们也要有危机感，现在的手机业，一个牌子常常昨天还是好好的，一夜之间就倒了……

我们那时侯，国家还很贫穷。现在不值钱的手机，才几百块，不够你们半个月的生活费。可四十多年前的几百块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两三年的工资，更不要说农民了。当年从运动中回过头来看，我们很穷，穷的绝大多数人吃不饱饭，再这样折腾下去就要被开除球籍了，而且多次运动伤害了不少人，但是人们放下这些，解放思想，确立实践才是真理的标准，不搞运动，一心一意搞建设，才有了今天。今天当然还有很多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但历史告诉我们，只有团结起来，走自己的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才能有好日子……

当年，老师让我们毕业后关注农村，建设家乡，那时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现在，班里城乡同学都有。今天，农村依然严峻，城里也严峻，因为我们所在的城市，煤矿资源枯竭了……

你们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还是孩子，要继续上学。吃不饱饭，对于你们来说，是遥远的。当年的我们，饥饿是现实的，初中毕业，就是大人了。你们出去时，渴了会买水喝，可你们的祖辈、父辈，出去时会自己带水，这是过去留下的痕迹，因为，买一瓶水的二块钱，在三四十年前，相当于他们出大力干二三天的工资！

我是教历史的，讲的很少关注当下，现在给你们讲的，也是历史，也可以说是政治课。其实学历史，说到底是为了认识现实，为现实服务的……

谢谢同学们用宝贵的时间听。

班里响起掌声。

羑河纪实均为原创

2019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