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彩云间之鹤庆篇(3)
鹤庆县城的“转角小火锅”乃鹤庆人聚餐宴友常去爱去的地方。“转角小火锅”门面不大、门头也不煊赫,但上了二楼却顿觉豁然开朗。小赵跟三个年轻男子正在包间门外等,见我们到了纷纷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小赵把我们引进包间,我先是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三牛却不由分说把我搀起来一直送到“上座”:“老师,这才是您的座位。您坐,您坐,您不坐下我们都不敢坐的。”我没推让,笑着告了座:“鹤庆也这么讲究……”三牛笑言:“必须的。”
桌上放着三瓶白酒,两瓶20年汾酒青花,另一瓶就是鹤庆乾酒。众人坐定,三牛开始逐一介绍。几个的年龄都跟三牛相仿,一位姓万,一位姓段,一位姓刘,还有一位就是小赵。其中,小刘、小赵是夫妻。我试探着问小段:“小段可是白族?”小段站起来,彬彬有礼:“除了三牛,我们都是白族。”三牛笑道:“为啥要除了我呢?我老婆可是白族,我最少也得算半个白族吧!”女儿受到启发,问三牛:“你媳妇怎么没来?”元宝抢着回答道:“我妈工作忙,还正在上班呢。”
小万、三牛分坐于我的左右,三牛问我先喝什么酒,我指指鹤庆乾酒:“就它吧。”三牛给我斟满杯:“老师八成没喝过这酒吧?”我半开玩笑:“甭说喝,听都没听说过呢。我是不是孤陋寡闻了?”小万认真地道:“您可不是孤陋寡闻,跟茅五剑比,我们这鹤庆乾酒名气本来就不怎么行的。不过,它的历史还是挺悠久的。”我笑对小万:“能讲讲它的历史吗?”小万笑指三牛:“不是我谦虚,您的学生可比我知道的多。”三牛端起酒杯:“老师,咱们边喝边聊吧。”
白族佳酿鹤庆乾酒创始于明正统年间,数百年来一直享誉滇西北,是滇西茶马古道和汉、白、纳西、藏等多民族历史文化交融的重要见证。鹤庆乾酒以“乾”为名,蕴含着“天地乾坤”的深远寓意,被御封为宫廷贡酒后为避乾隆皇帝的讳,遂读作“干酒”并一直延续至今。多种滇藏药材的添加和鹤庆坝子优质泉水的加持使得鹤庆乾酒拥有了“清澈醇和、回味悠长”的独特品质,并因此深得曾在云南禄劝做过知县的檀萃的厚爱和盛赞,在其著作《滇海虞衡志》中直言鹤庆乾酒“味较汾酒尤醇厚”。
几个依次向我敬过酒,乾酒已所剩无几。三牛晃晃酒瓶:“可惜可惜,只有这么一瓶……都是老师的了!”说着全部倒进我的杯子里。三牛再开汾酒的时候,小刘向他提醒:“你身体不行,以茶代酒吧。”三牛不听,先给自己斟上,慷慨激昂地道:“今天老师在,我必须喝!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叫‘舍命陪君子’!”
菜品堆了一大桌,几乎全是各种新鲜野生菌。三牛说:“新鲜野生菌,老师平时很少能吃到。有机会到了鹤庆,争取让老师多尝尝鲜。”三牛还说,新鲜野生菌的最佳吃法不是煲汤炖菜而是烫着吃或烤着吃,甚至生吃。野生菌吃的是鲜味和口感,一煲一炖,鲜味、口感全没了,营养也会流失好多。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瓷煲。“这是趴猪脚,鹤庆名吃。”三牛用大勺子先给我盛了一碗,“趴,就是酥烂、稀烂。鹤庆趴猪脚最大的特点也是它的优点:汤汁鲜香微辣,肉质酥烂入味。”桌上有个玻璃煲,煲里盛着香喷喷的火腿炒饭。火腿炒饭是云南大众美食,被赞为“好吃到想哭”。鹤庆有“三宝”,乾酒、火腿、猪酐酢。火腿炒饭用到的火腿差不多都产自鹤庆。鹤庆火腿不仅畅销云南还深受川、藏百姓喜爱,甚至远销到泰、缅等东南亚国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笑之间,我们干完了两斤白酒。三牛再要开新瓶,我立刻阻止:“快九点了,咱们吃饭吧。”三牛已经微醺:“老师,天早着呢。这里的九点,在咱们老家也就七点的样子。”我坚持道:“天早也不喝了。你们几个忙碌一天了,趁早结束,都回家休息。”三牛沉吟了一下,把酒瓶放下:“老师既然说了,我听老师的,不再喝酒了。你们几个,今天喝好喝不好都到此为止。现在我再约个饭,明天晚上咱们去吃自助烧烤。今天吃山珍,明天吃野味,都听好了?”小万举举手,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我跟老师请个假。明天我去丽江谈桩生意,然后再飞到外地去。没时间陪老师了,实在抱歉。”我趁机说:“你们都是忙人,明天尽管各忙各的,约饭的事……”几个却几乎异口同声:“说好了,我们有空!”
鹤庆城区有座森林公园,每当太阳落下,公园东入口外就会自发聚集许多城郊村民前来售卖时鲜农特产品,形成一个临时农贸市场。三牛提议去森林公园散步并顺道逛逛农贸市场,我看天色尚早也想趁此机会了解一下鹤庆的乡风民情,于是决定先不急着回银匠村。三牛酒后不能开车,小赵提出由她开车送我们,小刘骑电车载三牛,到森林公园路口会合。
农贸市场早已人影熙攘、人声鼎沸,道路两边及道路中间地带摆满了临时售货摊。有红薯、土豆、芋头、毛豆、玉米、白菜、茄子、番茄等自产农副产品,也有菠萝、葡萄、柠檬、蜜瓜、青桔等时鲜水果,另外还有几家叫卖炸鸡、烤肠、烤鸡翅的。卖野生菌的也有,只是没有想象的多。摊主多为女性,年长些的多穿民族服装,年纪轻的着装则较为随意自由。走走停停正在犹豫买点什么水果,身边恰有两家水果摊,一家卖菠萝,一家卖葡萄,筐具都在石板地上摆着。摊主是两位年长的白族妇女,差不多都在七八十岁的年纪。卖菠萝的老人看到我们停在了摊前,主动向我们招呼。我笑问会不会说普通话,老人笑着摇手,三牛凑过来乐呵呵地说可以当翻译。但我们只挑选了两串葡萄却没有买菠萝。付款后我向两位老人坦白了我的外地人身份并试探地问能否给她们拍个照纪念,两个爽快地答应并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帽,坐端正了,坦坦然然地笑向镜头不约而同地向我挥动手掌。我特别注意了卖菠萝老人的神情,她的笑容里竟没有掺杂丝毫的失望或是怨怼,这着实令我惊诧而感动。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生物钟没有来得及调整,惯常十点前后就寝的我渐觉头昏脑沉。妻子也说眼涩脚软四肢乏力。于是,我们决定即刻返回宾馆歇息,即使森林公园的园门已经近在咫尺。女儿准备打车,三牛却要找代驾送,正在路口争执,去商场买东西的小赵回来了。“我送老师回去!”小赵一句话打断争执并给出一个我们无法拒绝的理由,说是回家正好顺路,而且她的车就在附近停着。
回到宾馆的时候天正飘着丝丝细雨。 “我就说老天善解人意吧,我们回来了,它下了。”女儿有点小确幸,接着又提醒似地道,“今天确实累了。您们尽快休息吧,放心大胆地休息。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九点前去吃早餐……嘻嘻,感觉这里的节奏真的好慢,食堂早餐可以供应到十一点呢!”
应该是年龄的原因,或是生活规律使然,七点时候再睡不住,于是起床走上阳台。天阴沉沉的,细雨依然在不紧不慢地簌簌落下,银匠村的黑瓦白墙全笼罩在迷迷蒙蒙的雨雾里,远处灰蒙蒙的山影则宛如在浅灰的天幕背景板上又涂抹了一层深灰的淡墨。周围一片寂静,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声响,檐前滴雨砸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吵杂含混却又声声入耳,很有“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奇妙感觉。蓦地看见一把红伞从阳台下悠悠然移向小街深处……突然感觉那把红伞根本不是行走在银匠村的街道上,而是行走在一幅宽阔无边的水墨画中。
“咚咚咚”有人敲门,是悦悦。“外外。昨天,元宝的爸爸说今天要带我去做手工。”悦悦晶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做什么手工呀?”“去造纸。”“喜欢吗?”“喜欢。”“是不是高兴得没睡好觉啊?”“嗯。”悦悦点下头急忙又摇头,“不是的,我睡得很好呀!”
食堂在抱月楼二楼。从银源酒店去抱月楼要经过香登广场,我们去吃早餐的时候香登广场还跟昨日没什么两样,半个小时后下楼却看见广场上早已人影幢幢、人声喧天。几乎清一色的旅游团队。导游们有的摇着小旗招呼团队成员不要走散,有的在滔滔不绝地绘声绘色地向游客们介绍景点及相关典故。真地数不清眼前的香登广场上聚集着多少支旅游团队,而中轴线入口方向仍有大队人马举着雨伞潮水般地往这边涌。
女儿她们打算先回宾馆稍憩后再出来凑热闹,我则决定去中轴线起点跟着导游听讲解。中轴线入口在与大羊线的相交处。大羊线是连接新华村与鹤庆县城的交通干线,此时,它的两边已经停满旅游大巴,而且仍有一辆接一辆旅游大巴驶过来。
银牌坊宛如下马牌,导游们带着游客到此必做停留和讲解。不知是不是因为候场的团队实在太多,导游们的讲解都很笼统概括,然后是游客各种与银牌坊合影,然后是吆喝着簇拥着继续往下一处赶。不知怎么回事,在连续听了两位导游对银牌坊的解说之后,我突然对导游的讲解不再感兴趣,也不再有继续跟着导游游走的欲望。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里,我的耳畔一直萦绕着一个极有节韵的奇幻魔音。那个声音是锤声,是小锤敲打在錾子上发出的铿铿锵锵。那铿锵之声有缓有急、有轻有重,时而轻细如蚕语,时而激越如潮鸣……我再也无法控制我的双脚,由着它们轻轻悄悄地跨进一家银器作坊的门槛。
十来位匠师正在各自工位上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不知是过于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还是对游人闯入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竟没有引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的任何形式的回应。我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们,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而每当在他们的身边驻足我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他们。作坊里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有小锤敲击发出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坐在玻璃窗下的是位老匠师,他花白头发,穿着件长袖的灰布围裙,正在一件银壶坯胎上描龙画凤。“我可以拍照吗?”我注视良久,几乎附在老匠师耳旁用差不多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老匠师慢慢侧转脸,眼镜后面的眼睛审视着我,颇有些滑稽地微微一笑:“不能拍——他们几个,随便拍。”近旁工位的卷发小伙正在一只银手镯上錾花,简陋的工作台上散放着好多錾子。卷发小伙似乎知道我要拍照,稍稍改变了一下坐姿,捏着錾子的手也相应地变换了一下角度。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小锤的敲击,也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作坊里除了窗下的那位老匠师,剩下清一水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在勾线,有的在掐丝,有的在组装,有的在整形,有的在錾刻,有的在打磨……中间还有位女孩子,正在银盘上錾龙纹。她的衣着极朴素,也没佩戴任何金饰或是银饰,只在高高的马尾上束着个缀着颗草莓的橡皮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