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彩云间之鹤庆篇（5）
迈上青石台阶踱进小院，小院的右手边建有一座草顶的凉亭，左手边就是开放式的手工造纸作坊。作坊里，纸浆池边正有一位师傅不紧不慢地从浆池里面抄纸。抄纸师傅看上去六十来岁年纪，系着青黑色布围裙，尽管双手一直不停地摇动抄纸帘，却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人感觉他不是正在做工而是正在享受，享受纸浆在自己手上“摇身”一变变幻成纸张的创造快感。抄纸师傅身后的台子上并排摆放着两大块厚厚的白白嫩嫩的“水豆腐”，“水豆腐”的边缘毛绒绒的并不像刀切的那么齐整，细看之下纸张的层纹清晰可辨。作坊的另一边竖着个铁质炕箱，炕箱的两面贴满了尚未烘干的白棉纸，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在用针一张张地挑起白棉纸的边角准备揭纸。妇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族民族服装，动作利索而熟稔，让人感觉她也不是在做工而是在享受，享受白棉纸在自己手上即将真正成纸的收获愉悦。
三牛在体验馆门口招呼我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年轻的女主人正在指导悦悦做甲马，而大木桌的另一边元宝做的甲马已经接近完成。悦悦属鼠，女主人选了块刻有“子鼠”图案及文字的雕版放在大木桌上，然后手把手地教悦悦用木刷在雕版上上墨，并反复强调着上墨要均匀，要多刷几遍，确保油墨均匀、平整……悦悦说声知道了，夺下木刷自个儿在雕版上反反复复刷了起来，因为个头实在太小，乳白色运动衣衣袖上蹭上了好几处油墨。油墨刷好了，女主人取出张白棉纸端端正正地覆在雕版上，从架上拿取一把棕刷交给悦悦，一只大手把握着一只小手在白棉纸上快速地刷了几下，然后小心地把纸揭下，一张清晰美观的“子鼠”甲马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大家纷纷叫好，悦悦兴奋地一跳，在额前比了个剪刀手：“耶——”拿起甲马就要跑开，女主人笑着叫住她：“等等，等墨干了再拿，我还得给你盖个章呢！”
白族甲马又称纸马神纸，制作为梨木木刻雕版，阳刻图案为主，水墨印制。白族甲马的内容有三类：白族固有的“图腾”，白族特有的“本主”，白族先民原始自然崇拜的各种偶像和白族民间信奉的各种神祗。白族甲马始于白族古代社会，是白族人心中与神灵沟通的媒介，是祈求平安吉祥的重要物品。每逢重要节日或家庭庆典，家家户户都会精心挑选甲马并将它们粘贴在大门、墙壁、灶台或特定祭祀区域以求好运平安。
女主人带着元宝和悦悦体验花草纸手工制作去了。我和妻子没有跟着去，我们走进了与甲马制作体验室一壁之隔的书画展室。书画展室宽阔而明亮，四壁挂满了鹤庆当地书画名家的书画作品和摄影作品，顶上还有一副巨幅的狂草长卷。一个多星期前，鹤庆县书协、美协在这里联合举办了鹤庆县第三届“银都鹤庆”文化艺术周书画摄影采风创作活动暨书画摄影作品展，十多位艺术家创作的数十件书法美术摄影作品真实地呈现了鹤庆艺术的丰富面貌，其中以“莲文化”为主题的系列作品尤为亮眼，通过不同艺术形式展现了莲的高洁品格。我和妻子的兴趣爱好不在同一频道，我的关注点多在书法，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摄影，但我们的目光最终到底还是聚焦在了一处，聚焦在展厅拐角处的两个简易木厨上。
木厨上陈放着好几打不同规格的白棉纸。妻子一见白棉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摸过了，赞了一句：“哎呀！手感真好！这就是他们造的纸吧？你摸摸，手感真得很好！”我也忍不住伸手，柔柔绵绵的确实很有些感觉。“这纸这么好，应该不便宜。咱买点走吧！”妻子看着我，眼神中含着期许。“怎么带走呢？”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东西又不沉，我背着。”妻子语气颇坚决。“这不胡扯嘛！”我哂了一下，“我们是出来旅游的，而且旅游才刚开始，这东西你南跑北奔背好多天，还不背坏了？”“那就让他们快递到家去，他们肯定能办到的。”“问题是……你买这干什么？我又不会写字作画。”“送人呀！送给张耷先生，不是很好的礼物？”我微笑：“亏你想得到！”
张耷先生是我高中时的同窗莫逆，号六然居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和中国书画名家协会理事，曾经送我好几副亲笔书作。其实，妻子没说要送张耷先生的时候我就已经盘算这个事了，只是感觉不便携带才没有说出口来。“那就买点……只是不知道他们卖不卖。”我犹豫着。“我去叫老板过来，当面问问。”三牛说。三牛发现我们没有跟着去制作花草纸，返回来在我们后边一直默默地陪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就是我们做的白棉纸，卖的。”女主人指着木厨上的白棉纸，“这是白色的，颜色稍微深一点的是原色的，你们可以先看看、比较比较，再做决定。”我随手翻看了一下：“我想两种都买点。”女主人答应道：“那好吧，你们稍等，我让他下来。”三牛问：“李老板来到了？刚来吧？”“刚来，在楼上呢。你们先去亭子间等着，我让他也去那儿。”女主人说。
亭子中央有个木雕茶台，茶台上放置着实木茶盘、茶具和茶叶。茶台主座后面砌着一座假山，假山两边和亭子间周围地上摆放着许多花盆，花盆里养着的全是兰花。我和三牛在客座位置刚刚坐定，一个穿着蓝色短体恤的年轻人快步走进亭子，不等我站起就伸出手来：“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年轻人就是老板小李，他身材微胖，肤色微黑，脑后扎着乌亮的长发，嘴巴留着长约寸许的一撮墨髯，举手投足之间，活脱脱一位风流倜傥的大侠。聊天开始，我向小李提出了几个预设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放弃教职而选择创业、为什么选择了白棉纸非遗传承这个小众赛道而不是别的、创业选择是否得到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文化休闲小院运营情况及远景规划等。小李没回避，对所有问题都做了简明从容的回答，而且每每回答一个问题都会跟着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然后稍稍整理一下坐姿等待下一个问题的提出。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茶，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局促陌生的不适感，即使最后谈到了“交易”竟也感觉谈的不是交易而是交往甚至交情。
与小李加过微信即便告辞，却好到了吃中饭时间，我对三牛说：“这儿你熟，找个好些的农家乐吧。但要先说好，菜你点，单我买！”三牛怔了一下，笑道：“您买就您买，我不跟您争，好吧？”
三牛一直把车开到黑龙潭边，在泉桥街路口正要左转，一位执勤的保安把车拦住：用餐时段，所有车辆禁入。偏又下起了急雨。三牛迟疑了一下：“就在这里下吧。附近停车位不太好找，我去水磨坊那边看看能不能停下。这道街上有好几家农家乐饭庄，都不错。要不去天泉饭庄吧，元宝前几天跟着去过的。你们先去喝茶休息，回来我去那里找你们。”
元宝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我和妻子同打一把伞，女儿和悦悦同打一把伞，元宝没有打伞。我和妻子追上元宝，元宝笑着摇手：“我不要打伞，我不怕淋雨。”但我还是笑着把元宝拽到伞下，小家伙倒也听话，于是我和妻子把元宝拥在中间一起慢步往前走。到了天泉饭庄，已经客满，我们决定暂且等三牛。天泉饭庄的天井里有泓清泉，泉水不停地从泉眼里汩汩地翻涌，一位年轻时尚的妈妈正带了两个孩子走下石阶用长柄勺舀泉水。元宝说：“这泉水可甜了，舀上来就能喝，每家饭庄里都有的！”
我们最终走进了甘泉农家乐。果如元宝所言，天井里也有一眼清泉。走上半敞式的餐厅，找了个靠外的餐桌坐了，却见三牛站在厨房的操作间门口笑吟吟地招呼我过去：“老师，咱们一起点菜好吧？”我答应着过去，见案子上摆着的菜品多是陌生面孔，一时倒有点不知所措：“它们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来，你看着点就是了。”三牛笑道：“请您过来就是想让您先认识认识。”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等菜，正在玩平板游戏的元宝突然说：“我去给师爷舀泉水喝！”话音未落已经跑出好几步。“你慢着点，小心滑到水里去！”三牛朝元宝喊着，跟着却又强调，“往泉水中间舀！不要往边上舀！”须臾，元宝端着一杯泉水小小心心地走回来：“师爷，您尝尝，您尝尝！”我接过水杯，呷了一口，泉水凉凉的软软的，入喉甚觉甘爽，忍不住笑赞一句：“果然呼须！”
菜上来了。女儿正陪着悦悦在门口看柴灶烧石锅，元宝朝悦悦喊了一声，悦悦欢叫着跑过来。天阴沉沉的，雨一直不紧不慢地下着，我笑对三牛：“看样子，雨还得下阵子，咱们慢慢吃。这菜我们可都没吃过，你得多聊聊，让我们长长见识。”三牛礼貌地谦虚了一下，指着一盘炒菜：“咱就先尝尝这个菜。”“这就是鸡蛋炒树皮吧！”我尝了一口，慢慢转动转盘，“都尝尝，树皮菜。”树皮菜学名网肺衣，外观极像蝴蝶翅膀脉络，喜欢栖息在植被丰富的原始密林中的树干基部或藓类丛中，是云南的珍稀美味，也是名贵的野生药材。都尝了一遍，三牛问我：“老师吃着怎么样？先给个评价？”我摇摇头：“还没感觉。还是你聊聊吧。”三牛也摇摇头：“树皮菜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它的营养特别丰富。刚刚专门请教了厨师，厨师说树皮菜通常凉拌，干树皮泡发后开水里焯一下，切断，加上调料，拌上辣油，撒上芝麻就成了。热炒当然也可以，比如鸡蛋炒树皮，把树皮、鸡蛋充分融合，下到热锅热油一烹，色香味俱佳。这两种做法各有千秋，凉拌树皮菜特有嚼劲，鸡蛋炒树皮味道美到勾魂。”我呵呵大笑，让三牛聊聊桌上的铜锅饭，三牛好像想起什么来，向服务员招手：“上份猪肝胙！”接着就聊起了铜锅饭。铜锅饭又名洋芋饭，食材包括大米、洋芋（红皮土豆）、火腿等，分层焖煮到一定火候开锅即可食用。铜锅饭以米饭粒粒分明、洋芋金黄绵软、火腿香味融合为上品，常配卤菜或腌菜食用，配之猪肝胙食用更是百姓餐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泉桥街位于黑龙潭南边缘，是一条滨水而行的小街。从甘泉农家乐出来走上泉桥街，雨后初晴的黑龙潭立刻映入眼帘。不由想起苏东坡咏赞西湖的两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东坡居士把雨后初晴的西湖比作四美之一的西施，我觉得把眼前的黑龙潭比作沉鱼姑娘同样使得要得。黑龙潭在风景秀美的凤凰山下，因传说中潭内有黑龙而得名，是典型的高原淡水湖泊，湖水一年四季都清澈见底。明朝鹤庆知府马卿有《黑龙潭》诗专道她的美丽：“云树苍苍山菁深，清流百折嗽琴音，龙潭迎我寻源路，灵雨祥风霁又阴。”“灵雨祥风霁又阴”，呵呵，原来马知府来黑龙潭游览观光的时候竟然也是出着太阳下着雨的。黑龙潭盛产两大奇物，一为珍稀动物面鱼，一为高原仙葩海菜花。海菜花生长在高原湖泊龙潭，据说只在云南四川的湖泊中才能寻见。海菜花花瓣莹白，花蕊金黄，晶莹剔透宛若玉琢，点缀在澄澈明丽的水面之上将蓝天碧水渲染得如梦似幻、亦真亦幻。海菜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必须达到二类以上的水质才能生长。黑龙潭的水源为奔涌不息的地下泉水，通过水磨坊身边的清水河汇入漾弓江，水质常年澄澈如液态翡翠，实乃适合海菜花生长的天选之地。另外，黑龙潭的水位涨落据说与相去不远的星子潭神同步，故被村民们戏称为“龙凤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