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李老张

1、前几天给老李打电话，说明天过去，给我留个房间，老李爽快的答应了。

老李是S县城中村一家私人旅社的老板，我们俩认识快二十年了，每次到S县出差，都会住到他那里，多少年下来，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那片城中村位置很好，靠近汽车站，但又隔开了几百米的距离，闹中取静，城中村一条主街，贯通南北，长度大约一二百来米，两边七八排房子，房子统一建造，连体四层楼，每家一个小院，几乎全部用来经营宾馆，。

老李的宾馆就在这条街中段靠前的位置，门头开在临街一侧，非常好。

老李比我小个五六岁，典型的山东大汉形象，身高一米八多，粗壮结实，孔武有力，四方脸，短发，眉毛浓而短，鼻梁挺而直，嘴唇笑起来有点上翘，又给人以柔和的感觉，眼窝有点深陷，祖上或许有胡人的血统。

老李为人朴实，性格豪放，厨房里常年堆放着几十箱的酒，啤的，白的，中午从外面回来，经常见他和朋友对饮，后来我们俩熟悉了，我便也成了这对饮的人之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李的宾馆对门是家手擀面馆，夫妻店，生意非常火，经常有豪车停在门口，都是闻名而来的，老板姓王，四十来岁，是个有点内向的中年人，不爱说话，见人很谦和的笑笑。老王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爱攒钱，他还经常劝告老李，别这么胡吃海喝，把钱存起来多好，每每此时，老李总有些不屑一顾，对他说，老王你就抠吧，攒下来的钱，早晚让你未来的儿媳妇给嚯嚯了。

老李和我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篮球，因为看店无事，老李买的腾讯会员，能看整个赛季的NBA，说起哪支球队，哪个明星，比我熟的多，我自从科比飞机失事后，再也没看过NBA。

老李家内人比老李矮一头，姓杨，短发，圆脸，颧骨有点高，脸色始终红扑扑的，特能干，干活还特麻利，每次见她都不闲着，前几年住店的人多，她甚至早晨起来给客人做早餐，蒸包子，做馅饼，炸油条，一个人全活，据她自己说，她从不愁做饭，个把小时能做十来道菜，有时会看见他们家来客人，七大姑八大姨，挤满了一屋子，正中一个圆桌，菜摞得满满当当，看来都是她做的。

后来熟悉了，我也不再客气，有客人来时，便早早从楼上房间里下来，厚着脸皮到厨房里晃一晃，说闻到做菜的香味了，她便热情的邀我，我扭捏着立刻应承下来。

最让我感动的是，大前年冬天，我去S县出差，去之前也是给老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晚上到，那天天冷，风寒，天阴欲雪，到了他的店快六点了，刚进店便被老李拉到厨房，女人已经做好菜，等着我了，她自己卤的猪肚，大肠，切了满满两大盘，配上几样炒茶，摆到桌子上，酒是朋友从北京拉来的二锅头，五十六度，二两酒下肚，肚子里立刻火烧火燎的暖和起来，听着外面吼吼叫的西北风，另一种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从那次之后，因为疫情和其他原因，我有两年多没再去了。

下午四点多，到了老李的宾馆，两年不见，老李比以前略显沧桑了些，我以为是没刮胡子的原因，一会女人回来了，给我诉苦，说都是喝酒喝的，他那帮朋友，三天不来就是大空，来了就胡天海地的喝，你看老的，看上去比我都大好几岁，我说你得管管他，她赌气的说，我稀待管他，喝死拉到，老李在旁边笑。

一会，女人去厨房了，说晚上炖一只鸡，再炒几个菜，你们哈点。

老李趁她不在，悄悄告诉我，前一阵朋友过生日，去他家哈酒，哈多了，六个人哈了八箱啤的，不过瘾，又翻出两瓶红酒来哈，哈完了借着酒劲，居然晕晕乎乎开车回的家，被她知道了，连骂了好几天，现在回头想想，他也有些后怕。

才过了没几天，又哈多了，这次是老张和几个朋友中午过来，他们哈了白的，又喝啤的，哈完一气睡到半夜，又被她好一顿埋怨，这不都赶巧了嘛。

我笑笑说，酒还是少喝，真喝划圈了，弟妹真不管你。

我问老张最近怎么样？老李说，他这段时间挺忙，又包了一条到烟台的线，跟车，两天一个来回，说起老张，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很值得念叨念叨。

2、老张和老李同龄，一个村的，光屁股长大，从小要好。老张学习不行，但开车有天赋，十三四岁就能开拖拉机，2000年前后，买了条从S县到省城的长途客运专线，从此财源广进，几年折腾下来，大客车从一辆到多辆，线路也增加了好几条，人也实现了财务自由。

实现财务自由后的老张，并没增加多少爱好，还是喜欢和朋友喝酒，只是喝起酒来更加任性，那会儿还没有酒驾一说，老张常常酒后驾车，也屡屡出事，一次钻到了一个停在路边的十轮大货车的肚子里，好在货车肚子大，轿车速度慢，刹车及时，没出大事。

还有一次是喝迷糊了，在一个十字路口逆行，将一个货车从侧面顶翻，对方骨折，他毫发无损，赔了人家好多钱。

最惨烈的是第三次，刚买的七系宝马，晚上喝酒后开车回家，路上接了个电话，手一抖，掉了，俯身去捡手机，车不听使唤，撞到护栏上，一根不锈钢管穿透前挡风玻璃，从他左胸上方插过，硬硬的将他钉在座位上，120来了没办法，又打电话给消防，消防用切割机将钢筋切断，才把他送到医院，主治大夫说，这种情况成活率不超过千分之零点五，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张命大，在用了几万升血浆，熬过了数个感染期后，终于化危为安，那段时间，老李经常去医院看望他，老张会自嘲的给他展示那个伤口，前后贯通，拳头都能伸进去，很瘆人，差一点就到心脏。

痊愈后的老张一条胳膊废了，只能耷拉着，多少有些知觉，但使不上力。

都以为老张这回戒酒了，哪知人家照喝，只是酒后不开车了。

不久后又出了一件事，这次倒不是酒后驾车，是酒后打抱不平，但结局依然有些惨烈。

那次是在烧烤摊喝酒，他们这一桌四个男的，旁边一桌俩男俩女，是些有风尘气的年轻人，酒喝到半酣，有个女的喝多了，主动跑到他们这一桌来喝，一会，另一个女的也跟过来了，俩男不忿，过来找她们，嘴里不干不净，老张和他们理论，话不投机，越说越激烈，最后动手了，俩年轻的下手毒辣，其中一个用破碎的酒瓶子怼到老张脸上，顿时血流如注，眼也看不见了，这回本地医院看不了，连夜送到济南的眼科医院，又是一番折腾，老张再一次神奇的复原，不但视力恢复，面相也没留下很明显的疤痕。

一次和老李，老张喝酒，酒至微醺，老李开始调侃起老张的“英雄事迹”，老张不反驳，不插话，最后幽幽的来了一句，说他老婆给他算了一卦，命中还有一劫，还要有一次喝酒出事的经历，我们都笑了。

老张干的事有些虎，但人却很文静，中等个，微胖，脸白，像个中学老师，喝再多的酒也不会胡言乱语，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别人闲扯。

老张还有一个让我极其佩服的地方，那就是喝酒不耽误工作。

去年过年的时候，有群在S县打工的河南人要回家过年，包了他的车，司机都放假回家了，他只能亲自驾车，头天晚上，他和老李喝到十一二点，第二天早上五点来钟出车，将他们一一接上，送回河南，又当天赶回S县，来回一千六百多公里，风淡云轻，换做是我，开上五十公里恐怕就睡着了，天赋啊。

老李说，老张今天正好从烟台跟车回来，一会就过来，听说老张要来，我心里既期盼又忐忑，两年不见，我也有些想老张了，可又担心自己不胜酒力，喝多了。

3、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去周围转了转。

对门老王的面馆依然红火，五点不到，就有几个小青年坐在门口吃面，胳膊上纹身，一幅社会人打扮。

老王的面馆之所以红火，自有红火的道理，首先面擀的好，筋道，滑溜，不粗不细，再就是卤做的好，三四种卤，豆角，茄子，西红柿鸡蛋，辣椒，可以单点，也可以全要，咸辣香滑，这是我给老王面馆总结的特点，自付要是家门口有这么一家面馆就好了。

两年不见，老王还是那个样子，见面一笑，一句王大哥来了，再没多的话，他家女人变化有点大，本来高高的个子，挺苗条，挺挺拔的，现在背有点驼，身子粗壮了不少，人木木的，动作迟缓，才四十来岁，已经有了老年人的面相，看来常年劳作在斗室之内，对女人的容颜也是种摧残。

而隔壁的四川酒店正相反，老板娘脸色白里透红，舒展紧实，比以前年轻了不少，这是家老店，开了快二十年了，酸菜鱼做的尤其好吃，每次来这里出差，早晨在老王那里吃面，中午必来这里吃鱼，一条鱼有头有尾有鱼鳔，童叟无欺。老板是威海人，沉默寡言，老板娘是四川达州的，随和，热情，好说，客人都是她张罗，男主内，女主外，典型的夫妻店。

我夸老板娘年轻了十几岁，是不是有外遇了？老板娘笑的合不上嘴，说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有人要，老板在旁边抽着烟，嘴咧了一下，不说话，随手递给我一支烟，聊起来才知道，他们宝贝儿子就业了，去了江苏昆山一个新能源汽车厂。

还在多年前，两口子就心焦，晚上有时在那里喝酒，她会和我唠叨，儿子学习不好，整天混网吧，将来可怎么办？后来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个大专，在烟台上学，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也难怪老板娘那么舒展。

老板娘问我，好久没来了吧，我说是啊，两年了，她有些疑惑，有那么长，我说差不多，上回从她这里吃饭还是疫情第二年，那时她店里生意冷清，一天下来没有几个客人，她都有些想关门，回四川待一阵了，她那边姊妹们多，好互相照应，但又放心不下这边的儿子，很纠结。

聊起这些陈年往事，有说不完的话题，真有老友重逢的感觉。

街上的人也比以往多了，除了住店的，还有来吃饭的，这个小区闹中取静，小饭店很多，成都人叫“苍蝇馆子”，所谓美食在民间嘛，街上车去车往，人走人来，红男绿女，高矮胖瘦，都在眼前经过，甚至还有些衣着暴露的女孩子，据说是KTV的酒陪，三三两两，招摇过市。

一会儿，四川酒店也上了五六桌客人，老板和老板娘顿时忙碌起来。

大约六点来钟，老张过来了，还是那样白净，那样一幅平淡的表情。

人到齐，菜上桌，酒倒满，所谓“四美具，两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又是久别重逢，“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没有不喝的道理。

于是，不喝不喝又喝了，喝着喝着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