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春早
安仁春早
到安仁的日子算算,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本想回来的当晚就写下那里的早春,可是天天打着篮球乒乓球,吹着笛子,再加上课一上完,觉得有点累,回家将装讲义的帆布袋往椅子上一扔,就斜躺在软软的沙发上看电视。一不留神,时间已过好几个时节,雨水、春分……眼看着三月都要过去了。得提起笔来,将日日里惦念着的那初春日里的安仁印象给记了下来。
没有去安仁前,我早熟知安仁这个地名了。安静、仁爱,名字里满含着儒家所倡导的修身待人的处世之道。所以,汽车在高速上急驰,心里就在无边的想象着湖南南端最靠近广东一带的地方有着什么与我们所处的湘中湘北不同的景色了。
车过益阳,一路向南,经常长高速一转,进入了许广高速,这一段我十分的熟悉。因有过一年在湘潭大学任教经历,每周里,开着车在宽阔的许广高速来回驰骋三四个小时,尽管觉得累,但初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钻隧道、穿山洞、过高架桥,看公路两边四时里变幻着的风景,也感到十分的新鲜,好像一开车窗,外面灌进来的风里都充满着自由的气息。当时我是认为许广高速是修得特别好的一条路,又宽又平,至少比常益公路要好上许多。
车过湘潭,进入衡阳,高速路却变得又窄了许多。路两边,在益阳时多是无边的原野、田畴。偶有起伏着几下就消失不见了的浸在阴天生出的稀稀白雾里的小山丘,像是给那绿的原野起着些点缀与装饰的作用。早春的益阳还冷着,太阳没有出来,风吹在脸上,起着一丝丝的寒意,远边野外的那些绿,也显很是稀疏,甚至那些绿叶下黑褐的土壤也遮不住,时不时露出半个脸来。我知道这些绿,多是油菜、紫云英之类。早春,益阳,它们似乎还在寒冷里抖抖缩缩地过着冬天呢,懒得动弹一下。那怕就是伸个懒腰吧,也担心着寒风会倏然地钻进它们温暖的被窝里。
我不解地问专心开车的师傅,路怎么又变窄了许多。师傅眼睛盯着前方,头发很少,圆圆的脑袋前额处似乎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闪着一点点亮。后排的女的问他,师傅,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吧。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你们多大了呀,我是三十多了。女同事发出一声长长又浅浅的低声笑,却不再言语了。师傅原来比满车里最年轻的还小十多岁呢,看上去却显老些。他说,别看是这个年纪,开车已经二十多年了,广东这边,跑得多。这条路,到南岳衡山,就两边各缩了一个车道,所以感觉路又变得挤了一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看着师傅额上沁出的汗又多了一层,脸也显得有点点胀红了。突然,我也感到全身莫名的躁热起来,在益阳,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这时像是一个充满着热气的袋子,鼓鼓囊囊的,将整个的人包裹着。外面的安全带斜挎着,已深深地陷进了黑色的衣服里。我动了动身子,觉得浑身不舒服。用手往外胸口一摸,胸窝处,已积着了湿湿的一汪。我将头往边上一倒,也不管怎么的热,晕晕地,将头一偏,闭上眼,就着这热的煎熬,昏昏睡了一会儿。
抬头,车外不知何时,已是艳阳一片。前车后挡的玻璃上明晃晃的,像无数个极具能量的白点汇聚成一大块跳动着的白色火光,十分的刺眼。难怪这么热。师傅说,现在已经到了郴州,进入到安仁了。安仁,气温可不比益阳湘潭啰。他像是跑江湖的老手一般,口气变得骄傲起来,声音也明显响一些。至少高出六七度。他转过头看了看我,只怕是见到了我额上的汗水,又问后面的,要不要开空调?
后排的太阳照不到,可能还不太热。女同志连忙摇了摇头,说,不热呢,还好,不要开。只是坐了三个小时了,看哪里有服务区,想下去透透气,唱唱歌。大家都笑起来,像是都想到一块去了。大家管外去旅游时上厕所叫唱歌,听起来又形象又显得文雅些。
车到南岳一路向南,我就发现,山明显地多起来,高起来,一座连着一座,一座挡着一座,起起伏伏,远远近近的。近处的山呈青黛色,山体巨大,高耸着,十分的雄伟壮观。山顶处,半山腰的高处,有长着长翼的风车在缓缓地转。那尖而细的长翼,每个风车都是三片,乳白的颜色里映着金色的阳光,却一点儿也不刺目。后排的女的也伸着脖子在看,她说,别看它们转得是那样的慢,走近去,仔细瞧,其实很快呢,听得见霍霍的转动声。显然,她在为她有过抵近观看的经历而得意。
远处的矮的山峦被前边高一点的遮住了大半边,像是在费力地踮起脚尖也只露出了个半边脸儿。更远处,还是连绵的山,却只是个淡淡的影儿,虚虚乎乎的,似与太阳下稀薄的白的天际要融为一体了。
我将目光收回,眼睛被车窗外一晃而过,又一晃出现在眼帘的那近山上一树一树高大的满是米粒状柠檬黄、淡黄、金灿灿的黄的花树所吸引,再也舍不得把目光移开。这是安仁早春山上开得正旺的花,满山满山都是,那树,长得是那样的高大,那花,开得是那样的繁密。各色的黄在树上肆意的绽放着,喧闹着,可以感觉到,那里有辛勤的小蜜蜂在忙碌着,有漂亮的小蝴蝶在花丛里翩翩起舞。整树整树的通体开满了黄色的小花,没有半点其他颜色杂在中间。估计它们的嫩的绿叶也还顽强的忍着、忍着,不忍来掺和着这些可爱的花们的盛会。
我禁不住诧异起这安仁早春里如此恣睢怒放着的一树树的黄色的如同小精灵一般的花来。它们一粒一粒的,单个的个头是那样的细小,可是就是这无数的细小,开出了一片片花的海洋,层出不穷的山在车前隐现,层出不穷的花的海洋在山间漾动。又像是给群山们披上的一张张随山的体型而裁剪得十分妥帖的巨型的织锦,无边无际地铺垫着,伸延着。
我扭头,后排的同事们正也和我一样被这一树树的黄吸引着,眼睛正盯着窗外。我说,这安仁的山到底与益阳的与湘潭的不同啊,益阳、湘潭山上多是灌木、老樟、松树,现在一律的深绿,哪怕是能见到的一点其他的颜色,也只是那些落了叶的树光秃秃的枝干是死一般的枯灰色,再就是竹子,特别是益阳,叫中国的竹子之乡,听说,原来有个总理还在益阳桃江留下了墨宝,写着竹乡几个大字。竹子在湘北长得十分凶猛,有它们的地方,其他的树都很少见,就是竹子底下也是寸草不生。它们的叶子,零零碎碎地随风而落,青黄的颜色,隔得远看,也还是一片绿。
只在这安仁,一树树的浅黄深黄,告诉着初来的我们,哪怕是早春,热情的安仁,也会用满山的春色来迎接远道的人们。
我问,知道这树这花叫什么名字啊。大家摇了摇头,都说不知道。我又问了问师傅,你在这条路上跑得多,肯定知道。他脸上马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嘿嘿地笑了两下,说了句,见真是见得多,太常见,太平凡了,也没想起打听这树这花叫什么了。
正说着呢,车拐了个弯,进了服务区。
还没有停稳,后座的小刘小杨一溜烟从车上跳下,直奔洗手间,他们已急不可耐,在车上到后来,很少说话,只怕早一心只是想去唱歌去了。
服务区很大,有加油的地方,也有充电区。充电区的车位挤得满满的。边上站着半蹲着不少的人,只怕充好电要等一时半会。有的在闲聊,有的半眯着眼在养精神。太阳已经偏西,晴空里没有半点云彩,哪怕是一丝丝白云的影儿也不找不到,蔚蓝的天显得十分的高远。阳光金灿灿的,将周围的建筑都镀上一层均匀的金色,白色的墙壁、红瓦的屋顶,屋顶两侧起伏着青灰的屋脊也显得更明艳起来。
高速路外,是群山,群山的下面绕着的是一块块大小不同的田野。田野的油菜长得格外的旺盛,枝叶处,油菜花正相继地也开出了它们金色的笑脸。随行的发出了一声啧啧的惊叹,没想到,只是相隔着三百公里,两个地方的春天就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啊。
服务区一排小房子前,有几株松柏树,这时也开满了花。柏树的花呈长束状,单个的约一两公分长,挤挤挨挨的聚在一起,成了一个带些红色的褐黄的椭圆球体,大约也正是怒放着,这一束的椭圆显得蓬蓬松松的。我用手轻轻一碰,极淡雅的黄的花粉就飞了起来,像轻烟似的缭绕着,飞呀飞的,向上升腾、扩散,直飞到那明艳艳、金晃晃的阳光里。
小杨一路一直惦记着那枝青叶绿长势旺盛的油菜。下车好久了,嘴里还在念叨着。起初,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是看着那些花儿高兴呢。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她说,掐着那尖儿,摘上一大把,洗干净,往油锅里一放,真是美味啊。
晚饭后,朋友带我们去田野里,到那正开着花儿的油菜地里去。
油菜地里有新铺的石子路,很宽,可以跑拖拉机。朋友介绍,是新农村建设,政府拨款修的。夏天、秋天,稻谷可以从田里直接运到家里,不再像以前那样,手搬肩挑的,很是辛苦。朋友说,这菜花是近两天才开的,慢慢的,一天一天会开得越来越旺,一天一个样,要是明后天,这太阳一照,那会真是一片灿烂的花的海洋。
听朋友这么一说,本想掐一袋菜尖儿回家炒着吃的小杨犹豫了一下,将拿在手中的空的塑料袋悄悄又叠整齐放回了自己的包里。她只是俯下身子,小心地摘了一支带着嫩绿叶儿的花,直起身来,轻轻地晃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的鼻尖处,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许久,也没见她挪动半步,像是醉在那悠悠的花香里了。
田野深深,有开阔处,是一汪清泉。朋友很是得意。他说,带大家到田野里来,主要就是看看这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大约盘古开天地时就有了这一汪泉。无论天干多久,从泉底的石缝里,都有源源不断的泉水汩汩流出,从来不多也不少,不缓也不急,无声无息的默默地灌溉着村子里的田地,养活着一代又一代村里的子民们,从来没有见它枯竭过。人们都称这水为神水呢。他介绍,十多年前,村里说是将它修一下,远在他乡的他得知此事就第一个捐了一千元。
走近,看到这一池长方的泉。突然地,就想起了小时读过的漓江的水,用在这里真是最恰当不过了。水真静啊,没有一丝波纹;水真清啊,水约有一两丈深,但水底裂开着的巨大石缝、石缝上长着的油油的水藻、淡绿水藻间几尾有青黑背脊的细长游鱼,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那鱼儿不是在这一潭泉里,而是从一面大的明镜里一晃而过,只一摆尾便不知藏哪里去了。
我用手捧了一捧水,放嘴里轻轻嗽了嗽,清冽极了,凉凉的感觉一下子传遍了全身。
泉四周用长条的麻石砌好,边沿又细心的用水泥沙石进行了硬化。泉上头栽着个桂花树,不是很高,但长得挺好,树下有砖砌的小围子,里面有新烧的蜡烛纸钱。大约是村子里的红白喜事都要到这里来向土地爷们禀告一声。
夜色降临下来了。
有轻风吹来,带着丝丝暖意。丝丝的风里,田野里油菜花的香味,还有那山上至今也没有打听到树名的满山金色的米粒状的花的香味,混和着,四处飘散着。我们的整个身子,都浸着在这无边的夜的香味里了。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5年3月22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