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乡追影(6首)
《忆奎东公社》
那时候父亲还活着
通往王围子的20里雪路印满车辙
生产队的粉坊在冬天忙活着
漏粉、打瓢、晒冻干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劈劈剥剥,火焰从巨大灶塘窜上晴空
那时四舅爷还健在,坐在炕头吧嗒烟袋,有滋有味
大姑一家在张罗晚饭——捞小米饭削土豆皮
厨房里搞得热气腾腾
生产队刚出生的马驹在草垛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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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即使再回到奎东
也没人认得我记得昨天
连我也找不到几丝往昔旧影——
北大荒雪野无际,雪兆丰年
那时偶尔还有狼
在觊觎公社和集体的羊群
该到蒸“年豆包”的腊月了
春节将至,红丝飘飘
所有村庄描绘着年关将至的喜氛
(2008,10,14,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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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故园》
母亲离去了,五十年
村中认识她的人一个个谢世
后来的年轻人再没人知道她
村子大了,从几十户到几百户
母亲伺弄过的菜园还在一年年茁长
阴雨天仍然泥泞的乡路
散发着鸡鸭鹅狗特有的微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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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我家的草房
卖给生产队做了羊圈
又拆毁,在废遗上盖起一茬茬新房
乌鸦们仍在村后的树梢搭窝,一代代
至今只残有一根羽草
在一个孩子的心空飘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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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家屯到西铁屯三里,去谢家屯二里半
路边生着两排乡杨,于深夏的午后沙沙
栅栏中谁家的柿子,还泛着金黄金红
像一串串奇妙的大小灯笼
莫非还是母亲当年所植?伴着夕下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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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大跃进的锣鼓还响在耳畔
村办“大食堂”的玉米饼犹香在嘴唇
房梁上,还悬着一只柳条小筐
筐里是妈妈留给我的两根麻花
阳光普照院落,恍若隔世。村南有口柳塘
塘边有座乡村土庙,后来啊,全部消逝得无影无踪
——妈妈呀,世界上只有你和我的心还记得!……
(2007,9,6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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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寒的一天》
——1966年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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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世上再没人纪念他
一个“地主分子”的黄昏
一个遭人唾弃、白眼者
一个比农民还农民的人
一身厚棉衣,佝偻背,不断咳漱
走得很慢,嘴里叼一只烟草
而这个黄昏已消逝了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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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寒的一天过去,暮色降临
寒鸦阵阵在村外徘徊
温暖的狗吠迎回谁家主人
——那些远方茅舍灯火多么诱人
(我不知谁曾描画过这样的时刻,而艺术
艺术几乎从未逼近真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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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村道,黄昏,月光下的谷茬地
消失的财产已离他很远
他如今只是个顶着“财产”概念的罪人
但今天没人跟他过不去
可他仍闷闷不乐、心事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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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霜星铺地
劳累了一天的村庄此刻安息
这个人融化在村中,树林,乡道
——离他最近的空气仿佛都在颤栗凝固……
他去了,身后什么也没留下
除了一缕好闻的烟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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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老队部》
你说抽完这袋烟就上炕睡觉
但我永远不知这已是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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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唠了些什么呢
唉,有关于老东北的一切
大雪飞扬,携儿育女,山海路远
三秋庄稼,土匪四散
告诉我马的劳累马的脾气马的艰辛
气候地气节气农田和一切农活经验……
仿佛要把乡村的所有知识都传授我
(我听着听着,闻着好闻的烟草味睡着了
梦中的烟斗金星四射,飞溅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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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中听到老饲养员起来喂马
一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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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们是老饲养员的心,是生产队社员和集体的心肝
老饲养员伴着我在队部睡了整整一冬
“三九四九棒打不走”“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那广阔的土地瞬间被涨潮的松花江水冲得七零八落……
(20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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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安攒字井:1973》
“老蒙古”的地界,八百里平川
攒字井就藏在草原中间
很久以前,这里是母亲出生的地方
想了二十多年,冬去春来,草芽拱地
——“三辈子断不了姥家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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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角到屋顶都是碱土
这样的村庄叫我眼热
像从土里生,土里死,土里活的攒字井
攒字井写下母亲的命运,也写下
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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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高的热炕上饮酒
二舅父根根银发都在笑
他说——外甥,喝酒,外甥,吃菜
专为我开启的一瓶红葡萄酒
餐桌上荡漾着亲缘团聚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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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乾安县的老公路骑车
原野空旷,心如风筝自由自在
骑累了,就躺在路的当央休息
仰天,看天的蓝,看云,云的白
谁家的小毛驴扛着耙搂在草滩游走
但这是故乡,一别前生今世的热土
(2008,12,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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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集体户”:1987》
去上河湾18里 , 其塔木28里,干沟子3里
呛人的春风还在焦家岭下刮着
5月的杏花坞 , 一片片游移至村庄
远望像蒙了层粉雾,通往黄家岭路边
那一眼清泉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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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前冈史大屯的山
山坡地碰到犁田的前任队长
他如今分了地, 解放鞋补了补丁
也有些老 ,我们吸一支烟,谈点城乡
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一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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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我们亲手搭建的集体户草房
如今已夷为一片平地
谁如果说这里存在过年轻人的歌声
谁就得回到天上
当年我曾在屋前一遍遍眺望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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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松花江,一条细亮的线
去三台镇30里山路半晌走完
西沟有瓜地 ,有我的同学,我在那儿喝过井水
江东有知青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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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送我至村边,昨天的青丝大嫂呵
我左手拎半篮鸡蛋,右手携9岁稚女
身后跟着失而复得的种种情感
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回到这里
汽车来了, 卷起一阵尘土,眼一酸
(2007,6,14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