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杨梅

父亲走了。父亲走了的那一年春天，父亲栽下了十几株杨梅树苗。如今，这十几株杨梅已经长大了，长大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杨梅林。前年开始，每株树上都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杨梅。父亲亲手栽下的杨梅结果了！每当吃着刚从这些树上采摘下来的熟透的杨梅，我满嘴没有甜味，只有苦涩……

1999年，为了我卧病在床的年迈的祖父，我一直在外经商的父亲，毅然决定留在老家照料祖父。父亲一生勤劳，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服侍祖父的空余时间里，父亲换上旧衣服旧鞋子，戴上箬笠帽子，扛起新添置的锄头，来到他阔别了已久的田地里，重新开始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农活。就在那个世纪末的春天，父亲用他那一双二十多年没跟泥土打过交道的手，硬是在好几亩田地里种上了水稻、大豆、马铃薯、番薯、玉米和各种蔬菜瓜果……。植树节前后，父亲又硬是凭着一把锄头，刨松荒芜了好几年的近一亩山地，栽下了十几株杨梅！长年累月在北方奔波的父亲说，他很喜欢吃杨梅，每逢端午节前后，杨梅熟了，这时他就特别想念家乡，特别想念家人，特别想念家乡的杨梅和粽子。他盼望哪一天回归故里了，就栽一些杨梅，好好地享受享受自己种起来的杨梅的滋味……说到这里，父亲慈祥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吃杨梅时的喜悦！

那几天父亲在刨那爿山地时，我刚好有空，便去了一趟那山上。没走到地头，没见到父亲，远远地就依稀听到一声声锄头刨地的声音。我疾步走过去，见父亲伛偻着背，正一丝不苟地刨着脚下这片杂草丛生的山地！锄头一上一下，每次锄头缓缓举过头顶后，很快就下来了。凭我的直觉，我知道那地是很坚硬的，每一锄下去都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春寒料峭，可汗水还是湿透了父亲身上的单衣，瘦削刚毅的脸庞上，大汗淋漓，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不时地滴落,落进了父亲脚下那片被刨松了的泥土中。父亲已刨完了大约半亩僵硬的荒地了。那一片已刨松的泥土，就像一个被压抑了很久的人，终于翻身了，在三月暖暖的阳光的抚摩下，静静地躺着，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丝丝热气，像是它呵出的气息，在微风中轻扬。

我见父亲细细密密地刨着，就疑惑地问道：“爸，栽植杨梅只需刨出一个个坑就行了，你为什么要把整爿地全刨遍呢？”

父亲见问，抬头看了我一下，然后一边刨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杨梅栽下后，短时期内难以长大成林。因此头几年里，我想在小杨梅树中间种一些农作物，这样子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防止别人随便把牛放进去，践踏小杨梅树，同时还可以收获一些粮食！你看这样好的一爿地，荒废了岂不可惜？地刨松后，我今年准备在杨梅树间种上番薯。” 说罢，父亲拄着锄头柄略略挺了挺身子，深情地看了看这爿土地。

我很佩服父亲的精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虽然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但这样刨实在是太劳累了。我忽然心里一动，又问父亲：“爸，为什么不借用一下邻居的牛来耕地呢？”

父亲注视着脚下那爿地，动情地说：“这样硬的地，牛能拉得动吗？再说了，牛拉得动，耕犁也受不了啊！”

父亲决意要做的事，是不轻易更改的。我不能说服父亲放弃刨地，于是就要父亲歇会儿，让我刨一下。父亲同意了。我抡起锄头使劲刨下去。锄头只没进泥土一点点！可我已感到双手发麻了！这地实在太硬了！我努力地坚持着再刨了几下，已然气喘如牛，腰酸腿软。手掌发烫，我松开锄头柄一看，手心里已多了几个血泡，火辣辣地好涨痛！

坐在地头抽烟的父亲见我不行，猛抽了几口，随即扔掉，起来要过我手中的锄头，又埋头用力刨起来……

那一年9月4日，发生了特大洪灾。洪水过后，我父亲立即投入到村里村外、田间地头的救灾工作之中，终因劳累过度，于9月8日清晨猝然倒下了。父亲倒在了村里一条水沟旁的路上。这条路被洪水冲垮后，刚被父亲夜以继日地修好！

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年，父亲才55岁!

父亲的逝世给我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我来到了那一爿杨梅地里。被水冲跨了的坎儿已经修葺，被洪水冲乱了的蕃薯藤已经理顺！被洪水冲倒了的小杨梅树已经扶正！

经过洪水的洗礼，小杨梅树越发显得生机勃勃！而我勤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却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