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孩子的盗梦空间
中产孩子的盗梦空间
季行芝
中国的中产阶级越来越多了。
一个不上不下,在社会中奋力博弈,大喘大吼却还要在结束时收半口气的尴尬集体。他们的势力实力都不容忽视,但却决不是捆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他们潜伏在彼此之间,不亲不密也不需要异口同声的意见;他们常默默抱怨却又最会忍气吞声,不会一夕之间沦为温饱,也难以憋足一口气蹦上金字塔尖,他们就在一个巨大却看不见台阶的中度空间里生息;他们携家带口干着这社会最中流砥柱的脑力工作,累得够呛却松弛有度,小问题不断却很难登上头版头条。
中国的中产阶级可以说是生活最平淡,最踏实,最稳定的一个团体,他们大多都是在那个翻云覆雨的新时期瞅准机会上了一艘不大却难以倾覆的方舟,在上面繁衍后代,给子女浇灌一个虽不能恣意妄为但却事事顺遂风平浪静的外在条件。就这样,一个羽翼渐丰却难承狂风骤雨,总想击穿船顶飞离温室却只敢站在甲板上遥望大陆的新集体诞生了-----中产阶级的孩子们。
中产孩子们最爱做梦也最常做梦,这是毋庸置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中产孩子们的梦最五花八门也最难捉摸,但他们也最聪明,知道那都只是梦,从各种途径盗来的梦。这当然和他们务实的父母脱不了干系,他们从小都知道父母工作不易,朝九晚五或常常出差,规律生长着的白发与皱纹,日渐丰腴走形的身材。耳边从来不缺领导无良属下无能的抱怨,最疼痛尴尬青春期也一定会碰见个狂躁的更年期妇女,大吵小打不断。可他们却从没真正体验过生活的不易,世界再风起云涌,汇率再忽上忽下,家里房子不会漏风滴雨,碗里的米也不会见底,节假日还是会乘着旅游风满亚洲跑。他们,我们,总会被隔离在一个一劳永逸的安稳世界,外界的地动山摇也很难让我们察觉到这月家里经济稍有拮据。于是我们的大脑渐渐生出了一对儿彼此分离的控制中枢,一方面做着天马行空的梦,在涕泗横流腥风血雨或甜蜜纯情的影视文字中幻想一个自己的位置,我们越来越在小清新的同时重口味,因为生活太踏实务实让我们怀念纯情,现实又太半咸不辣一尘不变让我们蠢蠢欲动。一方面或紧贴着最后期限或小拖小拉的完成课业,满脑子在各式热门冷僻的专业和兴趣之间暧昧纠缠,我们知道一个产业一条龙的发展前景,知道前人被绊倒的歪脖子树叫什么名字,知道考雅思托福为可能的出国镀金做准备。一切准备停当却唯缺一个最重要的导火索,有动力想改变却没决心没勇气。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自嘲为屌丝的伪屌丝们,我们得在一开始把自己拉到平均线以下,倒不是虚伪,只是要用这种坦诚自贬的方式逼迫自己决定,借着一个屌丝的踏板试图涅磐重生。假装自己只剩一条靠自己奋斗的出路了,才能用这种近乎逼真的戏剧冲突为自己迈出的第一步打气。是的,中产后代的屌丝们追求的,常常带有戏剧性,因为只有戏剧性才能让我们在平静无澜的生活中找到存在感。
中产孩子们常常从中产之外的阶级中盗梦,不屑鄙视于各种“二代”;在虚拟中朝奉膜拜却在现实中远离各种大神;瞧不上啃老却觉得自己很有这种可能,到底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或者说豁不出去给自己定位。所以我们都兼患拖延症和决定恐惧症,而大类分科的政策恰恰在某种程度上纵容延长了我们的焦虑,我们了解得够详细够透彻了,有一些人更坚定了选择,也有一些更困惑了。我们习惯了在方舟上,在衣食无忧的现实中憧憬梦想,真正有机会触及它了,又难免不把自己的头低到尘埃里去,像面对暗恋的“情人”一般,脑海中遐想意淫了千百遍,情人都变成“情妇”了,开口却只有“嗨”,而后便是无尽尴尬的沉寂。“我和梦想有个约会”,这个约会却不是“dating”而是“waiting”,好像永无止境的互相等待,我们等待的是一个含羞半露的绝色美人儿,要得到它我们就必须得下船。是的,一咬牙一跺脚我们就跳下来了,可我们身上带的却还是浓郁潮湿的柚木气息,一举手一投足还是那么不切实际格格不入,是因为我们没把梯子撤走,没断后路吗?我这样想。
这样一些时日了,耳朵渐渐灵敏了,听得到海风之外尘土的呼啸了;眼睛也渐渐清晰了,看得到父母抱怨的现实和衰老的来源了;手脚上有了划痕肿块,疼痛却不如想象中来的猛烈,深深浅浅夹带着真实的兴奋和挫败。好像一切都比想象中来得缓慢了,没有大起大落,心脏却还是前所未有的悸动和存在。脚步一深一浅,掉进坑里才发现旁边那棵真实的歪脖儿树,原来真的有。心思不如以前敏感了,变得有些迟缓了,触觉却越发敏锐了,从前是未做前便开始伤春悲秋,现在先冲过去再说,够快就也感不到什么疼痛了。眼前尽是萧萧而过的喘息,满鼻浑浊却满眼清冽。
一年这么囫囵得过了,常常噎到自己,现在想来却还是庆幸,大多都是这样吧,都要乱跑一阵,或大或小的。我不能说现在有多坚定了,依然在几个专业几个兴趣之间徘徊,但绝不再暧昧了,站得远了,中间隔的也不再是河而是陆地了。中产孩子们梦的迷惘不能说有普遍性,但它却是我曾近,现在和将来在想的,伸出手去抓梦想,虽然没力也不够长,但我总还是觉得抓到些了什么。也许是幻觉,但我总还是乐得做梦的,这点也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写于分专业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