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子

文/慕容律格

黑豹子是一只狗，是一只使我心灵升华的爱犬......

我既不是素食主义者，也没有宗教瓜葛，但是，我好多年前就不吃狗肉了，原因源于一段感人的往事......

我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的一个建筑单位当工人。这个单位主要任务是修建民房和工厂厂房，每到结冰季节不能建房子了，便派人进入深山开采下一个开工期所用的石料。采石场规模很大，常年由反“右”时发配北大荒的欧阳老先生看守，欧阳老师年纪渐渐大了，领导派我去协助工作。一老一少便成了深山老林里的常住居民。日常所需的给养，单位每月给送一次。

我们几乎与世隔绝，过着半隐居式的生活。白天，多是欧阳老师上午给我辅导功课，下午我和先生巡视采石场，这里人迹罕至，狼群野鹿是我们的常客。我在《我爱凄凉》曾这样写道：“冬，凄凉随白雪造访群山，松涛凝噎，悬冰万丈，顽石结霜。晓见落雪簌簌白桦林，暮闻鹿鸣啾啾荒山岗。远望，风肆枯草千壑静，万丈长烟接夕阳。”这是深山冬天情景的真实描述。

除了夏季之外，北大荒的夜晚像星际遨游一样漫长。采石场地处完达山腹地，四周是崇山峻岭，二十公里外居住的两家猎户是我们的“近邻”。这里没有电，照明用的是叫做“气死风”马灯。日头被西面大山挡住以后，夜幕便降临了。遇到马灯没有煤油的时候，能发光的东西除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以外，只有密林里不时闪烁的一对对的绿色小“灯”，欧阳老师说那是野狼的眼睛发出的寒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天，常来采石场歇脚的一个猎人送来一只狗娃娃。是欧阳老师担心孤独，求猎人送来给我做玩伴的。

那是一只刚刚断奶的狗娃娃，小狗浑身通黑，跑起来像只毛茸茸的黑线团在地上滚动。我一喊它，小狗就停下脚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当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对小狗如获至宝，当即给小狗起个名字叫黑豹子。白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领着我的宝贝狗娃，晚上让它安睡在炕头上，这样下来，黑豹子几天就和我成了“莫逆之交”。但是，黑豹子倔强得很，长得稍大一些，晚上就不肯与我为“伍”了。欧阳老师说，狗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晚上它要去外面为我们站岗放哨。我只好用木板为它制作了一个很“豪华”的窝，里面还垫上了松松软软靰鞡草，看见新搭成的窝黑豹子高兴地直撒欢。

不到一年的时间，黑豹子竟然出落成一个剽悍的雄狗，我每次外出，黑豹子都会紧随左右，为我保驾护航。有时我站在山岭上纵情高歌，尽管歌声和狼嚎相差无几，黑豹子还是面带无比“崇敬”的表情，听得津津乐道，乐不可支时竟然会哼哼唧唧地跟着我“唱”上一段。

黑豹子是个很“绅士”的“小伙子”，平时不爱吼叫，经常抖动着脖项上长长的鬣毛，蹲在门外的空地上遥望着远处的山林，像一个忠于职守的战士，威严、老练。自从黑豹子长大后，我们这里夜里再也没有闹过狼。黑豹子不但警戒着狼的外忧，还热心居所内耗子的内患，真的狗拿耗子管起闲事来了，为抓耗子碰碎了我们的热水瓶，害得我们师生好多天没有热水喝。

转眼，黑豹子一岁半了。我也被某大学录取学习汉语言专业。在我离开采石场的前一天，黑豹子好像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整天不声不响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与我四目相对时，总是故意避开我的目光，心里好像充满了忧伤和哀怨。

分手的时候终于到了，将要登上单位接我的汽车启程时，我蹲在地上轻轻地拍拍黑豹子的脑门，悄声说：“黑豹子，我走了，你要听欧阳老师的话，看好采石场，以后我会来看你的。”黑豹子把硕大的头颅深深埋在我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好像对我说着什么。车缓缓开了，黑豹子跟着车子慢慢地跑，车越开越快，黑豹子紧随车子狂奔起来，不时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黑豹子每叫一声，我的心就疼一下，实在忍不住了，请求司机停下车子，刚刚走下车，黑豹子一下奔到我的面前，扑在地上抽泣起来，眼泪顺着面颊大颗大颗的滚落……

四年大学生活就要过去了，毕业前不久收到单位的一份加急电报，内容是欧阳老师病重，想要和我见上一面。我火速赶了回去，在医院见到了恩师，老师用枯槁的双手拉着我，讲了一个令我心痛的故事。

那是在我走了以后，黑豹子每天都跑到与我分别的地方守候半天，朝着我去的方向无声地张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风雨无阻。欧阳老师担心黑豹子出危险，便把它拴在门前的大树上，可是，黑豹子每次都咬断绳索，来到老地方等候我回来。此外，欧阳老师还发现黑豹子添了一个毛病，它的窝谁都不能靠近，连朝夕相处的老先生也不例外。

几年过去了，黑豹子身体日渐消瘦，后来竟瘦骨嶙峋了。改革开放以后我的原单位转产，采石场撤消，欧阳老师早已过了退休年龄，落实政策后带着黑豹子回城去了干休所。黑豹子到了新居不吃不喝哀号不止，后来连水也喝的很少了。一天清晨，欧阳老师发现黑豹子挣脱绳子不见了，寻找一天连影子也没有看见，欧阳老师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以后，便驱车几百公里回到深山采石场，寻找黑豹子的下落。走近我们过去的居所，远远看见已经破败的房子前，黑豹子昂着头趴在窝里，一双大大的眼睛满含着凄凉与期盼的眼神凝视着很远的……很远的地方，眼角下的绒毛上，还含着湿湿的泪水。黑豹子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尸体开始僵硬了。欧阳老师把它从窝里拖了出来，发现黑豹子身下压着许多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我走时扔下的一只棉手套和一条毛巾，再看还有一个小相框，相框里镶着我的一张泛黄模糊的照片。映入眼帘的情景，使饱经风霜早已心止如水的欧阳老师，抱着黑豹子的尸体痛哭失声。

故事讲到这里，病房的病友全哭了。

护士全哭了......

医生全哭了......

我早已哭成了泪人......

可怜的黑豹子啊，面对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爱，我的灵魂显得那样龌龊不洁。王文华说过，有些人爱狗，超过爱人。因为有些狗爱人，超过人爱人。黑豹子用短暂的一生，教给我一件简单的事：人生苦短，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爱你的原因，就是爱你。在一起的动机，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过了不久，欧阳老师撒手人寰，根据恩师的遗愿，我把老人的骨灰送到采石场，葬在离黑豹子的小塚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