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民居---广州印象之一百零七
一提起广府民居,人们就想起西关老屋,紧凑整齐的梳式布局和小天井大进深的合院,锅耳式的山墙错落有致,给人以很深的印象。它与客家的围屋和和潮州的大厝,三足鼎立,构成了岭南的居住文化。西关是十三行时期发展起来的,具有独具一格的地域时代特征,是广府民居的代表,现在却衰落了,即使还有残存而受政府保护的,也是寥寥无几。前几年有个摄制组想找一个背景,拍摄七十二家房客续集,硬是难以如愿。
我也是姗姗来迟,与广府民居错过了几十年。在房东家里,我看到过几张老照片。一张是全家福,三四十人的一大家子。背景是三间两廊式的合院,院墙上开了一扇偏门。另一张照片取景较远,还是婴儿的房东坐在他母亲怀中,一对大眼炯炯有神,淘气地望着镜头。背景是风水池塘,中轴线前端败落的祠堂,成为整个村落的构图中心。鳞次栉比的房屋,沿着这个中点对称性的展开。古木隐隐,半遮着造型别致的女儿墙。
我来时,只剩下修茸一新的老祠堂,那个水塘也不知去向了。按方位推算,应当在房东家右侧的邻居楼下。在这个小巷深处,逼窄的空间,莫说几人合抱的古木存活不了,连野草也没有一棵找得到扎根的地方。鸡肠似的小巷,行人过路都怕相撞,却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往何方。隔三差五,巷子里总有修房建房的,小巷里就显得拥挤非常。巷内没有空场地,砖块灰沙堆放在老远的巷口,和浆也在巷口街面上。施工人员从早晨忙到深夜,闹得四邻不安。几辆小翻斗车,拖运灰浆砖块,小心翼翼的沿着墙壁夹缝里来去,惊得过路人躲闪不迭。一个吊货的小卷扬机,把摇摇晃晃的材料送往六七层楼的高处,挂着铁葫芦的墙头巴杆,颤巍巍地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我问过建房修房的的老广,这么艰难的施工条件,工价高的吓人吧?
工价是材料费的几倍。房主笑笑,再详细的就不说了。
我年轻时在建筑公司干过五年,知道一点基建的要求,那时就讲三通一平。在这个都市角落里施工,连起码的路通都达不到,亏得他们把一砖一瓦堆得天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没有广府特色了,所有的房屋都是一个模式。六七层高的丑陋建筑,清一色的瓷砖铺面。里面隔成一个个狭小的的鸽子笼。房东自己的住处也不例外,都是生钱的宝地,舒适没有赚钱重要。我不明白上面那些人怎么做的城市规划,把城市脸面外的地方弄得比贫民窟还要杂乱无章。在前文屋顶的菜园--广州印象之六里,我说错了,这里的村民二十年前就成了市民,纳入了城市的统一管理之中。龌龊的街巷、杂乱的电线、沿街停放的车辆、拥挤不堪的人流,倒是显示了世俗的真相,却总觉得离现代城市的文明相差太远。不幸的是,这种乱象太多,把城市弄得满目疮痍。最可惜的是,别具一格的广府建筑日见稀少,只能看到僵尸似的民居博物馆了。那倒是原汁原味,就是没有了鲜活的生活了。房子如果没有人吃喝拉撒睡,就失去了灵魂。
也不能怪这些原著居民丢了传统。国家的征地,开发商的购地,早把良田和废地一股脑开发了个干净,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家数十平米的宅基,而且还是在难以修路建厂的丘陵上,哪里还有余地做平房留院子。就是建住房,首先考虑的也是作为生产资料,而不是自己享受的生活资料。赖以度日的田地没有了,人总得找个新饭碗,建房出租这碗饭几十年内还是香喷喷的。于是,他们拿着国家的补偿,兴起了建房大潮。向大地要空间,向空间要空间,就成了一种时尚。至于广府民居的格局,也因宅基的狭小而完全放弃。连关系到子孙后代兴旺发达的风水,也暂时丢到一边。只要楼高,只要楼内的出租房足够多,其他一概莫谈。岭南诸神都很大气,楼修好后,在门外燃几柱香,放几挂鞭,还会回来的,继续保佑一家大小平安。
向大地要空间,逼得人行街巷成为通往地狱的窄路;向空间要空间,拥挤的楼顶把天空割裂得破烂不堪。甚至出现了阳台下的悬棺,供人住宿,在别人的家园--广州印象之三中我提到过。那时对这个城市是初识,现在又往它心灵里走进了一步。我们的城市管理者,看来有点近视,只能望见政府周围的一块地方。那里高楼新颖,马路开阔,就以为全市都是风姿绰约的小蛮腰了。新广府建筑的象征,好则好矣,却与大众生活相去甚远。而散布于全城的城中村,今后要改造成真正的市民居所,恐怕需要天文数字一般的金钱。逝去的广府民居,那种独特的建筑风格:在拥挤中求疏朗,在流动中求静观,在朴实中求轻巧,在繁丽中求淡雅,无论怎样,再也不会出现在岭南大地上了。
现代社会给人的选择是两难:你要的是山清水秀,你就放弃了发展富裕;你要的是安逸舒适,你就选择了丑陋粗俗。其实,所有人的道路早就让社会给选择好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被动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