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遗言(二)

九 言语

今天又见到你,但你并没有觉察到我,还是一样眼睛里透着安静。我站在远方看你看得入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着你的神情都好忧伤,而当我入神久了,我才发现你的脸重叠了每一个我付出过的人们的脸,他们轮流幻化着,眼神不再看向我。

我多希望你或过往的人们,知道我是真的好喜欢你,也真的对他们好欢喜。

但我却不会表达,非常嘴笨,每次给你的语言关心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当我看到你与她有说有笑,当我感觉到你的心魂都移走的时候,我并不怨怼,只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

那一天我就在你们身边,但感觉到冷和心碎。我尽量平静地做着往常该做的事,甚或还跟身旁的人说两三句笑话,然后你终于注意到我,安安静静地对我点点头。她非常敏感地发现,立即拉着你说要走,我以为你会至少与我说几句话,但你没有,点头是招呼也是别离,我没有刻意看着你们离去,还是一样低头去看手指,然后抬头对身边的人笑说:“指甲长了,该剪了。”

那一秒,我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那一次之后,我们常有见面,却说不出三句话来,原本的熟稔变得好陌生,甚至尴尬。最后我渐渐放弃,不再言语,终于我们变成了点头之交。

我没有哀叹过,该擦身而过的从来就不会逗留,但你提醒了我,我对爱人的付出从来就没有结果,只因我不善言语,不谙沟通。有时我会说错,有时我会不知所措而浮夸,有时我因太欢喜而谄媚,虽然我总是做不好,但我的心其实诚恳且卑微,我多想讨你欢喜且自自然然,但我连自然都要学习,只因我不善表达我心里最底层的感情。因此我总是错过了所爱的人,于是也错过了你。

而你或这些人不但永远不会知道,甚至会厌恶我。

一群人拥着你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当下惶然,急急忙忙地别过头去,走向楼梯,然后你与那群人走过我,我只在人群背影的夹缝里看见你远离。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爱人,因为当我爱上人们的时候,也就是我失去的时刻。

懂得爱等于懂得泪,这是我对爱的困惑,也是我对爱及爱的言语的无能为力。

十 疼痛

在梦里,梦见自己和你们对峙着,但你们的眼睛露着疑问,高贵地质疑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抓住你们的肩膀摇晃,喘着气、流着泪说:“为什么?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我问的声调越来越狂,晃得越来越用力,然后我醒来。

眼泪从一侧的眼角流过鼻梁,滑过另一只眼,缓缓地滑向耳垂。

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痛划遍全身,心跳得很快,但我不敢动,怕自己会粉碎。

一直对自己说:“没关系,你很强的,你能承受的,你禁得起的。”拼命地安慰自己,语调轻柔,并且忍住了泪。我不要为这些事落泪。

就这样,自己给着自己温暖,又再缓缓睡去。

你还记得你们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是你们自己来的,当时我受宠若惊却拙于表达,于是只能在每一个异地的国度想到你们,然后顺手买下一些小玩意交给你。当然,你们总是很欢喜,一日日过去,我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不知道,对你们还是满心欢喜,却不知道你们身边那些谣言纷纷让你们开始怀疑。

我并不希望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你们能给什么呢?从来我就是个不争辩的人,即使是你们对我说外界如何时,我也总是对你们说选择沉默。我原本就是在城堡里的人,你们打开了城堡的门,像骑士般挺进,接着你们宣布撤退,到底你们说爱着的我,是你们想要的我还是真正的我?我坐在城堡里望着城门关上,惊得说不出言语。

真的情感不是如此,真的情感是相信与坦诚,我从来不相信我的耳朵与眼睛,我只相信嗅觉。我嗅着你们的爱如此没有根底,原本就只是一腔热情,在梦魇的笼罩后就溶去。而可怕的不是你们自由的进出,也不是我当时满心欢喜,毫不迟疑的承受,是你们又再度让我回到儿时,坐在地上望着大人们的双腿,听着他们如何支配我的未来时,我曾许下不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

以后主动到我身边说爱我的人,我当怀疑。

眼泪流过,言语说过,我以为自己不在意,还去度假,努力工作,而这一切却出现在了梦里,在快乐地与友人聚会后的夜里——最不可能的时刻;出现在我压抑的疼痛跑遍全身的神经末梢时,这一点一滴的苦楚,我还是没说,即使对我最亲近的家人,又或是你们,我不想再说了。

我很强,我知道。我在缓缓的睡意中,我还在等待,相信疼痛会过去。

十一 女巫之术

1

某一个夜晚,我又忽然开始思考关于人消逝于世上的问题。是的,我胆小到连那两个字都不敢提,怕如中国人说的会触霉头。在我二十七岁以前,我甚至于连保险都不愿意买,尤其是意外保险,我坚决地相信我并不需要那样的保障。

当我每一次想到人类在百年后终有一天会消逝时,我最直接想到的事,便是你会离开我,爱上别人。

我当然相信你会先哀伤好一阵子,不,应该是非常久的时间,因为我们彼此实在太依赖。可是我也知道你好爱孩子,最后你必会去接纳他人,然后我慢慢地会被你淡忘,你会深爱你的第二个女子。

仅仅如此去想,我已经痛苦得无法言语……

于是我想我们一定要快些有自己的孩子,而且必须要多,至少三个。我像个旧社会的女子,相信孩子等于我的地位,我舍不得将你交给任何人,而我们的孩子会有我们各半的灵魂,那么你便可以永远看着我、守护我、疼爱我。

想到如此,我几乎忍不住想立即将沉睡的你叫醒说:“我们快来生孩子吧!”

然后我侧身去看你,你睡得好熟,嘴翘翘的样子,傻得要命。

多好,你多幸福,有我这么爱你。

我想爱你,等你老了头发白了身体佝偻,我还会好爱你。我相信爱一个人,不只是他的形体而已,也是你与他的点点滴滴,这每一分每一刻的点滴我都不舍错过,更自私地要一直拥有你到老,而当然我也要健健康康、小小心心地照顾自己,拥有你的意义非常具体,那就是我们都要长生不老,一起存在。

2

我在一周之内安排了四个医生,整骨、健检、中医把脉、西医抗老;我还带你去洗水疗、疏松筋骨、脚底按摩;我们开始吃得健康,少油多菜,并且特意去寻找生机饮食的地图,每天喝新鲜果汁。

然后你终于忍不住傻乎乎地问我:“这……会不会太健康了?”

你完全没有发现我的私心,我自鸣得意地在心中窃笑。

奋力地抗战着生老病死,还有你会爱上另一个女人的可能性。

我找来许多密典,并一一牢记它们,譬如芳香疗法中记载,玫瑰是女人的再生液,于是我不用来擦拭,疯狂地以三倍价格买来纯油,三百朵玫瑰只榨一滴,早晚吞噬六百朵,增加荷尔蒙的分泌;在浴池中放入生姜、米酒浸泡,以替我俩天生的寒体加温;我们游泳健身,来来回回数十次,在水中尽情伸展,幻想回到寒武太初,鱼类尚未爬出水面行走;我携你去做颅内净化,看你如婴孩侧睡在一片白色床单中,拥抱一个与你等身大的枕头,舒适地昏昏沉沉,技师则跨坐床头前,用双手将一枝用棉纱、精油、蜡纸制成的长烛,放置于你耳中燃烧,鼠尾草等十数种精油的气味立即充斥于黑暗的房中,技师轻抚你的脸颊,收音机播放着大地的声音,我在一旁凝视,感觉仿佛进入了印地安人的古老祭典,而我就是女巫,引导着被神选中的你进入永不老朽的永生里。

3

爱情是女人身体里的魔女被唤醒的开始,而我这个刚醒转的女巫,今天还在俗世里忙碌地学习着永不变心的炼金术。

十二 消失的羽翼

“处身于荒僻之地,人无法毫不动容,也无法不觉得人的内在除了呼吸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

达尔文写的。

当我书写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身处荒僻之时。

我在你的房子,与你温暖或过度亲密的家人同处,电视机恒久地在定时打开,五时多的卡通给你姐姐的小孩看,六时的娱乐新闻是你母亲对你工作的关心,七时你九十岁的太婆要听的新闻会开得特别大声,八时嗜血的连续剧一天又一天地继续,九时半还有更久前的连续剧回放,最后十时当你回来,也许要看的是你对自己事业的关注又或者你说的放松方式,而我却总是愿意只关在房间地,开一扇窗,无论日夜地打开灯书写。

而当我书写时,四周会迅速变成一个绿洲或荒漠,有风或炙热,也只有这个时刻,我会感觉在呼吸之外,我的内在还存在着些什么,那个十六岁时在樱花树下对自己许诺要一身独过、自由四处飞翔的少女魂魄还有一丝一丝的微弱气息。

但我如今离少女远矣,在平凡的世人来看,我拥有的已经多么幸福。我其实从来也不怀疑,在我野蛮叛逆的思想里,其实一定存在着我也不明白的温驯,因为我是这么容易忘记自己对自己的承诺,而且一日一日自我催眠着自己,我是可以只要呼吸而遗忘自己的心,还有别的什么。

是什么?

有时我慌张焦虑得像失忆症的病人想起了某一些往事,我咬着手指皱着眉头,脑中有模糊的画面轮廓,我好像说过要与爱的人走遍这世界,我好像梦过当我们是恋人时这世界应该只有你和我,我应该与爱的人在雨天里不撑伞,喝热巧克力的时候只叫一杯,读书的时候他在身旁唱歌,背对背的时候都能不迷失对方的踪迹。

好像,仿佛,应该,但我不记得了。

在你丢给我的被爱的世界里,我无法适应却又做得很好且不被察觉的慌乱里,我感觉一个自己被另一个自己撕裂,五时我看电视六时我看电视七时我看电视八时我看电视九时我看电视十时我看电视。

我看电视我看电视我笑着看电视。

我看了比我过去所有年年日日还多的电视。

多么陌生啊,那些我从来就不认识的人们却因你要与我以电视相处一世的人们。

少女时期的我梦想着要飞呢,我是不是终于知道我无法飞起?

还好有电视,电视让人空白,让我遗忘。

我望着这里,这个你对其他人提起,当你看到我们一群人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你感到好感动且幸福的客厅,我知道那片柔软的荒僻之地,空气已渐渐稀薄。

而我终于只剩下呼吸,直到窒息的那一刻来临。

十三 孤单

走在城市里,戴着帽子低着头,我有时候竟然会忍不住幻想如果我还是一个人会如何?已经选择的人生不能轻易地回头,我混在人群里一样变得面目模糊。这街上有一家人热热闹闹,有年轻的伴侣携手,有匆忙的男女赶着路,而我回家后家里有许多人。

我原本一直是独居的,从十七岁开始,我就一个人生活。因为孤单,所以很不迁就。不工作的时候,我睡醒了也不起床,窝在床上露出一双眼看这世界或天花板。我租来的房子总有大落地窗,这让我可以观望这世界而又不需参与。有点漠然,有点温情,是我跟这个世界最好的距离。我喜欢散步走路,会走很远去买书,再左右手交换地提回来。第一个房子小得没有厨具,我只能买电磁炉,最会煮的除了泡面加蛋还是泡面。虽然有人说泡面没营养,但我总是想加个蛋应该会好点吧!手头宽裕的时候,我会去玩玩。非常向往旅行,而旅行的时候从不会住五星级的饭店,还是会买书来找有厨房的小型公寓式旅舍,然后依然用同样的方式生活,窝在床上,买书走路,走很多的路,煮罐头。

我不爱交朋友,但我对人友善。不过我很少会完全打开心胸,也不太懂怎么开始。

一个人看电影、吃饭,会有点寂寞,尤其在入冬,寂寞得鼻头冰冰的,自己握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缓缓地走,寂寞变成一件无法分享的宁静。

电话在独居的日子里变得充满情绪,也许是喜欢我而我又喜欢的人打来的,其实说话的内容都没有大意义,但我觉得持续对话比什么都重要。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像重要的参考书,我挂上电话后,总需要靠书的分析来证明自己没有发疯。

公司也常是电话的利用者,我常常也会说很久,讨论想法或弄明白一些事,那时我还没有现在的力量,所以想要的一切常需要许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又或者白费力气并且还赔上人际关系。在丧气的夜晚,我洗很久的澡,用日本无印良品的牛奶沐浴乳,洗澡是我在日本学到的最好的事,日本人对于“沐浴”文化风靡的程度不输我们去庙里拜佛。仔细回想,才发现爱走路好像也是,我们上课时走去车站,赏樱花时走长堤,放假时走长长的明治通看橱窗。而最深的回忆是我与母亲拿着透明小袋子装着沐浴用品,肩上挂着毛巾,走去颇有距离的公众澡堂。在氤氲的水气里,我第一次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体,吓了一跳,但母亲推着我坐在小板凳上,并用去癣的布刷用力地替我刷背,等刷干净后就泡到高温的大浴池里。老人家会把在澡堂卖一百日元的小白毛巾泡水盖在自己头上,好逼出更多的汗。等皮肤泡得发红起皱后,再赶紧爬出浴池去冲冷水,常常冲洗完后穿上衣服,身体都还冒着热气。然后在下着冷冷细雪的冬夜踱步回家,顺道买贩卖机里的柠檬果汁喝,那滋味曾经记忆了我的微酸年龄。

后来虽在日本神宫前买了一套一房一厅的小房子,但也还是会走路去洗澡,只是没人擦背了。

忽然就这么地想念起青春孤单,好想好想不是住在七八十坪大的房子里,有因为他而多出的一家人;好想自己还是那一个没有固定的一切,却有很多时间做梦的自己。

这个世界有好多人努力工作存了一辈子的钱,终于买了房子,买完后却发现因为贷款又欠了银行一辈子的钱。与心爱的人同住后,以为会从此热热闹闹,再不孤独,没想到却反而感觉寂寞来袭的时间与人多人少、相不相爱无关。请家人一起同住,却发现沟通与迁就让双方都挫折不满,然后终于还是搬出来渴望孤单。

绕了一大圈,到底拥有算不算快乐?

十四 唐吉坷得

我总是怕自己太爱你,会让你变得骄傲。

我怕当你知道你已经彻底地拥有我时,你会变得不珍惜。

所以我爱你的方式总是有一点故意地嫌弃你。

譬如说当我觉得你很帅、很迷人的时候,我会故意眯起眼、皱着鼻对你说:“你老了喔。”我们之间相差八年,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才十八岁而你二十六岁,那时候你总是说:“人家会说我拐妹妹。”有一阵子谣传你家人不喜欢我,其实他们错了,你们家人当时担心的是我太年轻又做这样的工作,会很不定心。在我说“你老了喔”的时候,你会很沮丧很相信地说:“没办法啊,真的老了嘛。”然后我会很高兴,觉得你相信自己没有魅力后会更爱我。我真变态,真的,我早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是丧心病狂,因为你,我从来没有否认。

当你剪了头发好清爽的时候,我就恨得牙痒痒的,会刻意地说:“有剪吗?看不出来啊!”心里嫉妒着那些会看到你像个大男生的女生……虽然也许并没有人特别注意。

我像一个爱情上的堂吉诃德,对着幻想展开旅程,拿长矛去刺大风车,与空气搏斗。

当然有时候我也非常巴结你,我巴结你的时候,我会把嘴巴擦得甜甜的,像一个没种的太监,嬉皮笑脸鞠躬作揖地对你说:“你好帅,你最帅了。”通常我这样说时,你并不会像一个昏庸的皇上奸笑,而是非常手足无措地回我:“哪有?”腼腆得像个少年,但看得出很高兴。

每次看到你的反应,我自觉奸计得逞,越发像个奸臣在心里哈哈哈地大笑。

爱你真有趣,我什么都可以模拟,或套一个圈套给你。每天玩着这些小伎俩,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才发现十八岁的我已经都三十岁了,但我依然寡廉鲜耻地说:“你老了喔。”好像自己都不会长似的。

还好年龄是不会变的,你会永远都比我大八岁,我可以永远都嫌弃你。

唉,真爽,还好是你。

十五 盲目

你总是答非所问。

我喜欢你这么粗线条的性格,喜欢你对情感表达的粗糙,喜欢你的答非所问输给我的能言善道。你宿命般地遇到我,就变成野兽,情感像非人类般天真粗壮。

希望你也能陪我读书,于是不死心地拿了一本又一本给你读,其中力荐你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然后还要自己不给你压力,装作不在乎你看了没有,却每天悄悄地观察书有没有在你左右。但几天来你总是没提起,说了看过的电影、吃过的餐厅,却总是没提到书,终于我按捺不住,问你的读书成果,问的时候我口沫横飞地兴奋,结果你转转头,左扭扭右扭扭,才吞吞吐吐地说:“书里的人好多名字好长喔,背不起来,要一直翻到前面……嗯……好累喔。”听到这里,我一时愣得讲不出话,你却已经又像个小孩说着要去吃饭的事情,完全忘了那本书,也忘了我。

想想《百年孤独》,真的人物很多,人名好长,你是对的。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在被窝里大笑,羡慕你小学生般纯真的读书方式,有图就决不看字:有字就决不能多,不像我看一本书死生痴怨,好像跟着经历一次,人生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般地感情投入。

又像我曾拿着自己写的文字给你读,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我含羞带怯混合着得意,靠在你的身旁期待你的反应。文章上写着“跑步机真是寂寞的机器啊,你以四点五的速度跑着,跑向一个永远不会前进的前方”。你看完长长的文字后,闷声不响地让我等待着,然后你终于说了,说的是:“我没有跑这么慢啊,我大概跑七点五到八吧。”我再度愣住而你发现了,想弥补般地马上说:“没……那个没关系啦,不重要。”

一副原谅我写错了你的英姿模样,让我哭笑不得。拿回稿纸后我想了好久,又发现是自己挖了陷阱往下跳,在陷阱的土洞里,我望着在地上天真玩耍的你心悦诚服。

啊,真的败给你了。

因为你常语拙而且不懂表达,而我又是极端疑心与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对你说过,愿你能常常给予我赞美与关爱。有一回,我们半坐半躺在你选的橘色小米点点的沙发上,看我在电视里被访问,那是一个感性的谈话节目,我因此诚实地谈了许多在这个喧嚷的环境里所无法谈论的我。当谈到我们的情感时,我知道你好感动,捏着我的手翻来覆去,然后你深情地望着我,撒娇地说:“你好伟大喔,你是甘地夫人喔。”这次我没有沉默,想了一下说:“甘地夫人伟大是因为甘地伟大,不是她自己特别做了什么,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我瞅着你说,“所以你赞美了半天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这时轮你语塞,而且一时看来也还没有听懂。

你有时真像个小兽,未开化的,让人跟着你不由自主。

但我的确对你心悦诚服,如果说爱人很盲目,那我也只能说徐志摩想找的灵魂伴侣不够具体,他找着相近的却受尽折磨,而我却不在乎我们不同,甚至在经年累月里爱上了你的憨呆。我想这篇文章,我是不会拿给你看了,如果你看了以后以为我说你傻怎么办?因为其实傻的是我喔。

十六 迷雾森林

有人自喜地说她穿着地摊货却被误认为是以简约为名的大名牌,也有人能自信地说她的气质就是不同于别人。“为什么我总是不够自信地去描述自己?”我沮丧地问你。

你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是不够自信,而是太怕别人的嗤之以鼻。”

你真是聪明,我忍不住崇拜地看你。就像别人的过度自恋,我们总是抬抬眼睛笑笑,然后我在心里想到的就是如果我对自己不清醒,也许也是别人的笑柄。我常对你说人最可悲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面貌,别人怎么说都可以,自己怎么能不知自己的好坏呢?我对你说。你又立即说:“你就是太自觉了。”我真的是个自觉很强的孩子,从小就是,我的母亲因此责备我时,总是为我的不笑与冷漠而加倍生气。

为什么我不哭闹或求饶,这么倔强到冷血?因为我知道我若掉泪,母亲就会原谅我,我就是不要原谅。曾经听人说我不够诚恳,我自觉那也是对了,因为对于陌生的人们,我的确不想知道他们胖了或瘦了,近来忙些什么?而我也不习惯诉说自己,我总是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真是糟糕。

你握紧我的手,倒是什么也不说。秋日忽然来临,我们常走的那条大路,树上全开了红红的花,茂茂密密地随风晃荡。天空真的好高,难得有黄昏的金光。全世界的人都不懂我们为什么在一起,他们总说我们不像,但他们不知道,如果此时忽然有半生不熟的人叫住我们,我们会说说笑笑,但心里却忍不住发慌地想还该说什么,直到那人走开,我们才会立即松一口气。我们对这世界一致地呼吸,一致地怕生不轻易投入,从来没有错过节奏。如果有人误以为我会影响你对人的好恶,其实他们都高估了我,因为你总是有你认识人的方式,你讨厌势利的人,讨厌欺善怕恶,讨厌只反省别人不反省自己。

以往有人告诉你我的生活不佳,你说:“那关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呢?”你说这些人说着别人的故事,别人却又说着他们的故事,所以你选择耳盲,厌烦这些人的自以为是。当有人说我认识了其他的伴侣,你其实清楚那些时刻我们的确尝试分手,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我们艰苦的时刻却被那些人谈得如此轻易。”你说那些人决不是为我们好,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要了解真相,他们只是传递。对于你的清醒和对世界的自觉,我总认为自己读再多有关哲学的书都比不上你。

你清楚地明白,爱情是在跌跌撞撞的岁月里才得到延长,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天长地久,因为那些分分合合的日子,我们才反复印证了原来我们最爱的是彼此。没有一见钟情,也从来没有信心会相守永远,只是每当有外力来临时,我们才看清楚那个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影子是我是你。我们如此学习爱情,从年少的一团迷雾到如今渐渐明朗,而这一切只有我们看得清楚,知道自己的得与失,没有平白无故。

你问我:“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故意摇头瘪嘴,“因为你总是不多言不辩解,对自己充满了怀疑。”我很轻很轻地点点头,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认为就算说什么都只会惹来讪笑。人生有许多昏茫的角落,好几次我都已经盲目闯去。连我自己都不了解人性的怠惰,又如何审判这个世界?虽然无法描述自己,但至少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自我清高,没有自恋,没有自怜,不会流泪讨饶,一个最清楚的自己。

十七 牵手

喜欢和你在大街小巷散步,虽然在这个城市,我们并没有自由自在的自由。而以散步来说,这里的街道又太繁华喧闹且修筑连连,但我们却依然喜欢在晚餐后,手牵着手,慢慢地走。

你知道我一直有个癖好,就是在夜里抬头看其他人家的窗户,然后想像他们住在里面的样子。我总是败给昏黄的灯光,认为有大窗户还有晕晕光线的人们应该就有幸福。

我总是仰着头叹道:“啊,能住在那里一定很好。”而你也总是会握紧我的手说:“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啦。”然后我们两个会一起抬头安静地看着这城市里的千家万户。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家,和你认识的十多年来,太多的猜测怀疑,还有纷乱的言语总弥漫在欲蓝欲阴的天际,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我们穷窘得没有多余的钱坐车,只好两个人慢步回家,那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我的手宽大修长,而你的厚而粗短,但你将我握得很好,暖暖的在冬夜里。你十分拙于言语,我也因太欢喜而说不出话来。街灯长长地照映着街道,偶尔有风吹来,你就会将我握得更紧一点。那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多年后的自己,没有想过天长地久。路直直的,我们慢慢走,怎么会知道这许多年后我们定下誓言走到白头。

我和你之间的柔情万种或肝肠寸断,岂是这喜欢流言的世界所能理解?虽然那么多次,我失去了信心,甩开了你的手,看你沉默地将双手插入口袋皱紧眉头,而我心虚地走向别人,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在我的房子里,我关上了门,拒绝了你,而你站在楼下望着我惟一的光线,不会问为什么,只拼命忏悔,因为你本就是一个不懂具体描绘爱的人。但有谁比你懂得爱情?最后我走下楼,看到你红了眼眶却还在笑,我想我是走不了了。这未来不论是好是坏,我都注定与你被红色的细线牢牢牵引,在人生的世界里一起起舞。

“走吧。”你说,眼中发着光伸出了双手,而我欢喜地点点头,从此跟在你身后,交出了我自己。

我们喜欢散步,你喜欢牵我的手,我们从来不黏腻地搂在一起。但只要是你,就算闭上眼睛,我也不会迟疑,十年不是一日,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不是美的手细嫩的手孔武有力的手可以代替。只愿当我们都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能牵紧我,像回到第一次的青春年少般,不舍也不愿放弃。

十八 黑夜白天

近来的夜晚我总是比你迟睡,每当你沉沉睡去后,我常常都还是精力充沛思维清楚,世界静默得寂寂无声,我躺在你的身边读书,一个人坠入书里的情感哭闹嬉笑。

当读书读累了,我就会转身凝望你,在这个秋末冬初的季节,我们惯常地被多年的鼻敏感缠身,所以你会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像一只忠诚而惹人的黄金猎犬,鼻翼湿湿的眼睫毛长长的表情傻傻的。

我总是迷恋你啊,这么多年,喜欢着你的脸颊泛白血管微红,细细地攀爬成一个脉络;我也喜欢你微瘦的身体薄薄的肩线,但你的大腿非常紧实,我的手指触碰,会想到你运动时如少年跳跃的样子。你是如此地热爱奔跑竞争,我也想到棒球赛时你与友人像孩子般兴奋地去球场排排坐,一边呐喊,一边还与整排人做人浪起起落落。那天出门时你问我会不会冷,我要你穿上厚的外衣。结果整夜你都拿在手上,因为心情兴奋,额头微微地冒汗。那一夜我们输了球赛,母亲说你回来后脸黑黑的,你就是一个藏不住自己的人,面孔上全印着你的喜怒哀乐。但我连你这部分都爱着,你的性格单纯粗壮一如你的身体,至今仍让我如初识你时感到窒息发昏,我的灵与欲都被你紧紧地镶嵌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爱玩不舍。

因为我迟睡,你必定比我早起,你总是固定地盥洗后走出房门,翻过报纸后又踱回房间爬上床,其实敏感的我常也就醒了三分。你喜欢摸我的耳垂,再用手背摩挲我的脸颊。像婴儿的肌肤,你说。如果我背着你,你就会贴着我双手环绕我,你不是一个高温的人,有时还会冰冰的,但我的体温睡到午间会变得极高,此时与你冰凉的腿相遇,就会像尾鱼滑入珊瑚般,整个人滑入你的胸膛,让温度得以调和。你也喜欢在我耳边轻轻唱歌,方醒未开的声音低而厚沉,我会如被催眠般甜喜地微笑着。

有一回你轻轻地吻我的脸颊,我在熟睡中,以为是蚊虫爬过或飞落,无意识地想用手挥落。当你吻到我的唇,我吓得醒来还皱着眉头,你在一旁狂笑不已,从此以后你总是爱笑我学我那副闭着眼挥手赶虫的样子。在你醒来后研究我的睡容,成了你玩耍的一部分。

一年一年,即使我们过了青春,心却还是最初的相识,偷偷地红着脸,眼睛泛光寻找彼此的触觉体温。

十四年的岁月,五千一百一十天,如此黑夜白天相互依恋直到老年,我还是会爱着你弯曲的身子,而我想你应该也会爱我脸上增生的皱纹。

十九 大寒

气象预告说冷气团即将来临,前些天的夜里我们拿出已收起了十个月的冬被,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窝在被褥里,看着电视七转八转,两个脑袋贴紧着互相讨暖。

你知道我近来十分闲适,与朋友吃茶逛街,把自己身体的变化当做一种快乐。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前我从来没有热烈期待,而你这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具体明白当一个一家之长的真正意义,但他说来就来,等我觉察他时,他的心跳早已与我密合,且以比快我一倍多的速度跳动。我还记得自己傻了一晚想着该如何告诉你,面对被打乱的人生,我没有慌乱,只是怔忡,我们的过去一幕幕回忆如电影片段般涌上胸口,没有喜悦得掉泪,我一直凝视着沉睡而不知情的你,长长的眼睫没有一丝颤抖,你睡得好安稳。我轻轻地抚摸你的脸,握你的手,当时天气还热,你踢开薄薄的被毯弯曲着身子,也不过像个小孩。我该怎么对你说呢?亲爱的,从此我们不再只是我们,我们将拥有他了。

这十多年来没有太多浪漫,就连我们的婚姻都是在紧张的气氛下草草完成。还记得我买的白纱吗?一向爱美的我却仓仓促促地走了几条街,以一千元的价格买来一件镶珠的纱衣,回家后才发现太大,又花了几百元拿去唐人街修改。当我坐在车上,在这个你很熟悉我却很陌生的异乡,我望着车外街边紧闭的房屋,二月天冷得没有一户敞开门窗。我手上拿着改衣服的地址,那是一个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找了许久。我抱着白纱,它静静地躺在纸袋里,我猛然忆起好久好久以前去找香港黄大仙算命,在暗红昏黄的狭窄房间里,摸骨师紧握着我的手说:“情感有十二年大寒啊。”结婚不该是件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喜事吗?为何我却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请完客的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新房,睡在你从小到大的朋友家,暖气静静地发出嘎嘎声响,你还在客厅与他们喧闹,我换下衣裳,摘下头花,粉红的玫瑰是你朋友送我的花束,是我临时起意将花戴在头上。穿上厚厚的棉衣,我疲累地坐在床边,然后你走进房来说:“真不知道这里的二月天这么冷哪。”你走到我身边握我的手,看着我,我们都红了眼眶。

回来后一阵扰嚷,因为你的怕羞及不善对应,我们又忙着对世人解释。来不及布置房间,你腾出了两个抽屉给我放衣物用品。家中四处贴着红双喜字,是你母亲的心意,没有再宴客,怕再度被这世界过分参与,所以我的家人始终没有参与我的一生大事。

转眼,忙忙碌碌两年将去。

度过不长不短的适应期,我们渐渐习惯了一同生活的步调,忘了对婚礼的遗憾,日子过得越来越安稳,然后他忽然来临,又是另一个节气的开始。

瞒了你一个多月后,我写了张卡片,在中国人的七夕,在里岛海边的餐厅,还有你好朋友的见证下,我对你说情人节快乐,然后递上卡片要你打开,卡片上左页写着:“祝你情人节快乐。”然后右页说:“从今天起我们是三个人了,恭喜你要当父亲了。”

你一时傻住,嗫嚅着无法响应,然后你开始哭,细细地掉了泪。我亦欢喜地看着你湿着的眼睛,但不再有委屈或慌忙,只是欢喜和爱着你。

匆匆几个月又过去,我的腹部渐渐隆起,可爱的他偶尔会动个不停,而炎热也转为秋又换冬季。

拿出冬被,这几天如果你不忙,我们就总是窝在棉被里无所事事,你会亲亲我握我的手让低温的我暖和,再想起十二年情感的大寒节气,应该也过去了吧。虽然窗外的冷冬才刚刚开始,但在这里的我和你却非常温暖,对寒冬一点也没有畏惧。

二十 相依

今天回来时,明显地感觉到你的沮丧,工作的繁忙、新鲜的人事颇让你力不从心。

我打开房门时,房里是黑的,你窝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头和金灰的头发,背对着我,显得很脆弱。窗外在下雨,不是雨季的十二月,冬雨却下得绵密飘虚。

我说:“大楼楼下放了八株圣诞树,你看到了吗?”你唔了一声,没有力气。

节日对你来说一直没有意义,你不是个浪漫的节日设计者,更何况我们的工作是别人欢乐时我们就更忙碌,所以那些圣诞树或我买回来的老公公小摆饰,对你来说好像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我换好衣服爬上床抱着你,传来你热热的体温,我贴着你的背,想着能给你什么安慰。

什么时候?我已经开始变得有能力去照顾你?

还记得过去的这些节日吗?那时候,我们没有正面承认我们的爱情,连我们的朋友都觉得我们扑朔迷离。所以那年冬季,当我在家里装上白色圣诞树并邀好众人,牵着你的手出现时,所有的人都难免脸上有了一些复杂的表情。整个夜晚我都扮演着好主人,给吃给酒炒热气氛,而你因为不熟悉,所以羞涩地坐在树旁,那些树上的小灯影七彩的照映,闪闪烁烁地反射在你的脸上,你盘腿坐着,一直低着头玩着手指。我的朋友不时会对我说:“他好可怜喔,没一个人陪。”也会偶尔想要对你攀谈几句,但你都是淡淡地让她们无所适从,再加上最后酒酣耳热,于是你就越来越成了透明,好像屋里没你这个人似的,树旁飘的只是空气。

但谁知道我一直偷偷地看你,喜欢着你的不知所措。虽然你不爱过节热闹,但因为我喜欢,所以你也就安静地守着我,余光中我知道你一直望向我,看到我与朋友笑得在地上滚,你也会开心。你就这样沉默地陪着我,而我在吵闹的人群中只觉得心紧紧系着你。

夜晚曲终人散后,一屋的食物,残留的酒洒在地毯上,染了红渍。我也微醺,你终于站起身,温柔地问我开不开心。

你一直都是这样照顾我的,而我也一直好任性地丢下你,因为安心。

婚后我第一次参加你朋友的节日聚会,去年圣诞好冷,我们约在热闹的意大利餐厅。然后我看到你欢乐地吃喝,和从小的玩伴们像小孩般呼呼喝喝,我坐在你身边分食物给你,帮你要果汁,终于是我守着你照顾你了,而你一整晚开心地握着我的手没放过。

我抱着你的手又围紧了一些。你轻轻地动一动,问我圣诞树有没有搬回来一棵?我说那是大楼装饰耶,怎么可以搬?你说是吗,就又闭上眼睛,而我抱着你躺在这张大床上,想着近来你常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就这样你守着我,我凝望你,让我们两个真的是一生一世能紧紧相依。

二十一 流星

好像旧的一年都还来不及细望,新的一年就要仓皇相迎。冬日寒冷,窗外的白日总像天色将暗时的灰蒙,让人醒来时会错觉地以为天还没亮人不该醒。

我近来不再看电视,对于身边众人的讨论也多不加入,这个世界是非颠倒由大至小,真理与事实也像天色与年年交界般灰蒙不堪。

惟一的真实是与你牵手散步时,两旁的树叶已落尽,偶有寒风吹来,你会替我拉紧大衣、戴好帽子,那一刻世界静谧安好,我们仿佛在另一个异地,这世界的嚣喧张狂与我们无关。

谁愿意让自己安住的土地恶乱烦厌?那些男人张着嘴骂着女人“妓女”,还暗自窃喜以为用了世界最恶毒的语言。别人的xing爱在四处流传,年末的招呼不是希望新的一年快乐,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你看了没?”从知识分子到走卒小贩都以拥有盗来的影像为荣:“我可以给你一片!”这真刚好在不景气的时刻替代了新年礼物、年终奖金。

到底这世界上的人想从偷窥别人的肉体中得到什么?当我知道我的好朋友都乐在其中时,简直手足无措,我以为这样的集体意识杀人,在我们身边出现时,任何人都该严加推拒。到底是我们太老旧,还是这世界已经出轨?

冷的时候窝在床上,新生命总是蠢动地在肚皮上掀起波浪,我对你说:“他好像等不及春天才能参与似的,对这世界充满好奇。”当他偶尔踢疼我时,我会侧身抚着肚子,轻轻地对他说话,而我说的话不外是希望他能良善纯稚,一如他可爱的父亲如此冲动嫉恶。对这个世界,我已经失去判断能力,我们认为好的都是土的落后的不随潮流的,而我们不齿的,却被一传再传引为话题。在这个城市里当乡下人,这竟是我对新生命的惟一期许。当我这样告诉你,你也是紧紧地拥着我沉默。

新的一年真的要来临了吗?永远预言不准的预言还一再地预言,骂人的、贩卖人的频频疾呼正义,说人是非长短成为揭开真相,匿名的人们到处胡言乱语,所有的商业利益都被甜美地包装,挂在圣诞树上一闪一闪地发亮。新的一年真的要来临了吗?

你说看到流星许愿会得到实现,虽然天色黯淡没有流星,而我对我们的安平和乐都已满足,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说,愿这个世界人心洁净,当孩子来临时,我不需要捂住他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带他过街时小心翼翼。愿人与人的信任就像孩子们信任成人,只有真心没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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