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女张昌艳
天阴沉了许久,偶然放晴,喜欢摄影的我便坐不住了。于时,趁着闲暇的午后,我一个电话约上做影视的朋友马良,一同到郊外去扫景。平素走出去拍照片,我都是在县城所在的坝区周边游荡,这回我想变变路线,索性经崇文阁登上新区背后的卧龙山,翻越其后的几层山岭,去插桃源坝区的尖角圩,在那里可以抓到最大片的稻田。若不是遇上冷雨缠绵,这一带的水稻早就收割了,剩下个空空的田野和孤零零的伊斯兰城堡,就会让摄影人觉得少了层什么。
秋日的天气温差很大,往日里还冷风瑟瑟,一晴起来便又热得像猛火在熏烤,动不动让人满头大汗。好在卧龙山不高,从沟里的地边小路很快就登了上去,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县城,可是光照虽强,却是一片晴岚,灰蒙蒙的,拍不成照片。这座卧龙山过去并不这么叫,自从马吉林来主政后,大兴城乡建设之风,短短几年将一个边远落后且脏乱差现象突出的小县城扩建成了花园般美丽的新兴城镇,而且还修建了一系列的旅游景观。新城扩建中,政务中心也由原来的文屏山麓迁到对面的小山之下,于是便有用心良苦的人杜撰出一个新的山名,取悦当时的政界。原先站在小山顶上放眼县城一览无遗,现在渐渐览不成了,山上的树林如今管护起来,多了几分遮挡,也将多添几分清秀。随便按了几次快门,趣味索然,我们就沿设定的路线,经过回子坟,翻山而行。
多年来对小城鲁甸的周边我走得还算细致,经常夸口凡在城中看得见的山我都走过,但看不见的这最近的山我走得并不全,好在路遇的牧人都十分热情,不厌其烦地给我们指道,使得我俩在找不到毛路的情况下一边拍着农地风景一边在台地间穿插,不多久还真的走上了牛车大道。翻过个山丫,眼前出现一个不大的山洼,远远看见大路坎下的地里有人劳作,我立马准备好相机,疾步赶了上去。走近才看清,正用钉耙在翻犁过的闲地中抓残膜的是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的稍大一点,约莫十三四岁,男的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见我端着相机走过来,他俩先是一脸惶惑,然后又自顾自地低头干起活来。这时就听远处有个女人扯着嗓门大声地喊起来,意思是叫两个孩子快站好了,有人要给你们照像,你们就要出名了之类,弄得我极是尴尬,匆匆拍了几张便走。来到距这个坐在地中的妇女较近的地方时,尚未等我开口,就听她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大意无非是说两个孩子都是小叔子家的,因为爹死娘嫁人,她和老伴已经带了7年,多么多么的不容易。我问了问孩子们有没有上学读书,又引来这个妇女没头没脑的一通废话。不过我算听明白了,孩子们的爹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独自到外面去打工多年,孩子们的娘在家中实在扛不住了,便趁着年轻一嫁了之,将四个孩子全扔给了伯父。虽说孩子们由老俩口养大,其实就是孩子们大带小地凑合着过,平时除了伯父周济,孩子们小小年纪同样也要跟着大人去盼自己的庄稼地。至于读书,也就是父亲刚走那年寄来过200元钱还兴过那么一阵子,现在要养活他们都不容易了,哪还有钱来读书。听了这些话,我顿时觉得胸中堵得慌,因为我儿时也曾在姑妈家里寄养过,不长时间便已是九死一生地挺了过来,通常情况下除非至亲骨肉带得娇贵,隔层纱都隔着心呢,伯母能将孩子善待到什么程度,从话里话外难道还听不出来。
我郁闷地朝前走着,又拍了些农人秋耕的画面,心里头老在想着那两个孩子,我又想到了我的义女云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她的消息,可怜的孩子如今命运怎样,常常像把锥子戳着我的心。晓儿原名王莉,是永善黄华人,我见到她的那年,她才刚刚满过14岁,长得隽秀而且十分懂事。当时她正上六年级,因为父母外出打工,就寄住在县城中医院的姨娘家里。姨娘家有个年岁相仿的宝贝儿子,住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可想而知。我本想假期接晓儿到家来住,可她说假期间要去替人带小孩挣点学费。我们之间的认义的事虽然当着许多头面人物,但后来我的命运总在波折,渐渐也就失去了联系。原本我同晓儿唯一的联系方式是通过她的姨娘转达,后来不知何故,她的姨娘死活不承认有过认义这件事,越是这样,我便越是牵挂,辗转找寻了许多年头,却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我是真后悔,当时就该将晓儿领回家中,让她与女儿作伴读书,此后晓儿曾经给我打过两回电话,皆因我在很嘈杂的环境中,未能交流个清楚明白,事后诸葛亮多让人肠子都可以悔青。
我还曾关心过一对失去父母的姐妹,姐姐叫夏倩,是个十分聪明而又坚强的孩子,她在13岁时就能独自把妹妹照顾得十分周到,并且凭着亲友周济领着妹妹上学,姐妹俩的学习成绩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夏倩曾说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妹妹抚养成人,姐妹俩一起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就冲着这句话,我陪着新闻界的同仁做了一条很感人的电视报道,在县和市的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较大反响,许多好心人捐款捐物,关心着这两个苦命孩子的成长。我也曾带女儿去夏倩家里探视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夏倩身上我学到了不少乐观向上的优良品质。
而眼下这对农地里的孩子却搁在了我的心上,让人觉得此前的轻松全都烟消云散,继而是一阵阴霾从心底袭来。我喃喃地对马良不知说了多少遍“不让孩子读书会误他们一生”,马良也说如今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学龄儿童上学是全免费的,怎么会像那个做伯母的所说无钱上学,说穿了就是要留在家里常年干活罢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们快要走到山下时,忽见刚才地里见过的女孩身背竹箩从山坡上匆匆走了下来。我认真端详了一番,女孩个不高却有些清瘦,虽说长发蓬乱但掩不住相貌的端正,身上穿的衣裤虽然合体,细看上面沾有不少泥印,显然有段时间未曾换洗过的样子。女孩轻轻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叫住她问了问基本情况,她则问一句答一句地说,今年14岁,名叫张昌艳。14岁,这个花一样的年龄,正是许多孩子在家任性撒娇的时候,而这个没有父母相依的农村孩子,正在用她们的劳动付出去承载着姐妹4人的生活之舟,这是一种多么悲壮的沉痛。
我和马良缓慢进入村子的时候,意外地又遇到了张昌艳,这时她正在伯父的家门口,要去不远处自己的家中。而在她的身后,多了一个更小一些的妹妹,或许就是母亲出嫁前丢下的最后一个包袱。我不敢再看,也没有勇气前去探访那个缺少父母照管的孩童之家会是个什么样的窘境。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了贫女张昌艳,为了更多像张昌艳这样的留守儿童能够早日改变悲惨的命运,我究竟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