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前》之《绰号》

08-31 作者:天地飞鸿

文/严忠贵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社会动乱风高浪急,波及底层每个旮旯,波及住在狭小篱笆屋里的我家,波及到几岁的渺小的我。

我那时,绰号“猴了le”,是由我妈叫出名的。直接原因是幼小的我,个小极瘦,小脸上额头突起,鼻子硕大,嘴巴宽大,嘴唇厚厚的。一副典型的猴相。我妈多数时候是恶狠狠地凶巴巴地叫,喊出去疯的我吃饭或喊出去野的我做事,满村的呼吼,有时还要加个“死”的修饰语。一般我听到“死猴了”的呼喊,立即浑身一个寒噤,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刺回家。如果被我妈千辛万苦的找到,那是轻则揪着耳朵,咒骂塞满两耳还要溢出来;重则一顿暴打,然后跪在堂屋,谁说情都没用。我至今也不知我妈为何给我取这个绰号,也没问过。

我猜想:那时我爸是富农子女,我妈是地主子女,整天起早贪黑的干活,挣不了多少工分;我富农爷爷更是要么出门建水库,在家就住到田畈上守野猪,多是义务劳动。家里孩子又多,生的密,几乎是一年多一点一个,生了四胎,后来我妈是自己主动要求结扎。我记得家里吃的多的是红薯饭抑或南瓜饭,饭没几粒,全是红薯或南瓜。村里一有运动,爷爷就会被揪上台批斗,至今有一幕印象深刻。村中心大会堂人头攒动,幼小的我好奇的挤在前面台前,一会儿,60多岁但仍健壮的爷爷好像戴个白色的尖帽子,胸前挂个大牌子,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当时认不来。两个年轻人扭着他的手押到台前,一个年轻人在唾沫四飞的演讲,一会儿把爷爷的头往下按,一会儿振臂高呼:打倒孔万平!那自然是爷爷的名字。我眼睛睁得铜铃般大,那个演讲的民兵队长分明是我的表哥,亲姑姑的儿子,叫爷爷外公的人。

还有一次,辛苦了一天的我爸半夜被人叫走了,我妈辗转一夜未睡。天亮时,我爸回来了,伤痕累累,身上甚至脸上都有皮带铁扣抽打的印痕,肿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细缝。事情的缘由是有人向工作组举报:我爸砍柴时远远看见有人偷南瓜不检举。我爸在家说,天都暗了,又下着雨,又隔得远看不清是谁,总不能昧着良心按他们的暗示乱说。挨了打不说,还跪了一夜。

还有一桩事,在我家经常发生,这只是听我妈说的,我好像没有亲眼目睹。就是半夜一家人正熟睡,会被一伙人噼噼啪啪敲开门,然后抄家。在家里翻箱倒柜,连枕头都抖开。开始他们还能带走一点我家祖上传下来的银器、玉器之类;后来什么也找不出来,他们总不能空手而归,会骂骂咧咧的把我家正下蛋的母鸡逮捕。(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所以我猜想,那时我妈劳作苦累,却摆脱不了贫困的煎熬,尤其是长年累月的内心恐惧、焦虑、绝望,积于心自然发于外,顽劣的我自然成了“死猴了”,自然挨骂挨打。虽说不久的后来日子好了,我妈也慈善了,很多年我内心还在怨恨我妈是家暴狂,我内心的自卑根深蒂固,这痼疾用无数次的成功都难以治愈。(或许所谓的成功不上档次,药力有限。)现在我明白了,甚至有几分宽慰,当年我的牺牲、我的痛苦,是对当时我妈的拯救啊,至少起了一定作用。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当地的风俗习惯使然。小名叫的难听、卑微些,小孩容易存活,或许这其中寄寓了我妈的某种期盼,这肯定是因素之一。

在家没有乐趣,年幼的我自然出去寻找同龄小伙伴的慰藉。大多时候,我们一伙人嘻嘻哈哈、追追打打,能打成一片。偶尔,一向小心翼翼巴结讨好他们的我,露出了本性,惹得他们不开心。他们立即形成统一战线,群起而攻击我。叉着腰,用手指戳着我,骂我是地主子女骂我是“死猴了”。我可怜兮兮的龟缩一旁逆来顺受,他们骂累了或许会哈哈大笑一番了事。如果我有些许不服气,深陷的眼眶里有愤怒迸射出来,他们中的大个子如白冬东,会出其不意的上前,绊住我的双脚猛一推,我本已瑟瑟颤抖的身体便笔直的哐的一声仰面摔在地上。要么尘土飞扬,不巧的时候,后脑勺砸在小石块上,瞬时鲜血便染红了我的黑发,染红了地上的沙土,他们便轰的一声散去,只留我一个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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