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路记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战友”刘二蛋
在缅甸达贡山镍矿项目冶炼厂区大门的南侧，十五冶结构施工区的东侧曾经被一片土崖挡着，土崖的墙面几乎紧贴厂区的围墙，余留的沟沟壑壑，杂草丛生。2011年11月，项目工程部决定利用停电的时间从这里修整出一条通往加油站的消防通道。
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工程部的张文军师傅，具体实施负责人是刘正国师傅。张师傅和刘师傅当时均维检厂借调工程部人员，原先都属于我们机械点检站，张师傅是站长，刘师傅跟我一样是点检员。因为工程需要，二人借调工程部，一年后，张师傅升任设备部经理助理，刘师傅回了点检站。
因为修路监工需要，2011年12月1日，我借调工程部协助刘师傅修路。刘师傅圆圆的脑袋，一脸微笑，头发少，所以剔了个光头，这样一来，倒显得眉目清秀，倒像西行路上的唐僧。因为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大家又叫他二蛋。
二蛋比较随和，交友广泛，不论男女老少，用同事二哥的话说，他亲戚遍布达贡山。二蛋多才多艺，会理发、会做饭、会做木工。男人会的他都会，女人会的他也会，当然生孩子例外。
对于二蛋和我来说，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长250米，宽20米，高近4米的土方需要移走，移走的土方需要找地方放置，挖走的空地需要平整、齐墙。但二蛋毕竟是二蛋，并没有被这一切吓倒。二蛋曾自豪地说，如果给他足够的人力和机械，他可以把达贡山铲平，把伊洛瓦底江填满。 张师傅说他，你想不想在缅甸呆了，小心老缅把你活埋了，或者投在伊洛瓦底江喂鱼。(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张师傅对整个修路作了规划，他建议，首先把挖出来的土方送往码头，因为码头的北大门后面是个河滩，如果把河滩垫起来，可望开出一条通往我们水源地的路；下一步，挖出的土方可以送往水源地的江边，以便拓宽水源地的路面；最后，挖出的土方送往十五冶驻地后面的一条沟内，那条沟可容纳所有的土方。
1
码头修路开工初期，设备部高部长对修路工作做了指示，本着省事、省力，不能破坏现有供水及排污等设施的前提下把路修好，最后又特别强调，如果修路中遇到大的困难，确实修不下去了，你们要懂得知难而退，不要逞能。
修路当中，最难的是监工，监工中最难的是安全的监管。难得的是，二蛋虽未入过仕途，但天生具备较强的政治素质。每日的开工前，二蛋总要组织缅工进行安全学习并作重要讲话，二蛋虽然吐字不清，但讲得慷慨激昂。缅工学了多少，我不太清楚，但起码一点，三不伤害、四不放过这些安全专用名词，缅工肯定记下来了。
尽管如此，事还是不断地出，主要原因，第一、语言不通，二蛋不管说什么，缅工就是不听，实际上是听不懂。虽然配了翻译，但翻译只能在一个地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第二、司机干活太猛，他们不懂得怕死，即便现在的缅甸，死人都很正常，官方的死亡赔偿十万左右，折合人民币不过六七百。
带着这样一群人干活，我真是胆颤心寒，说真的，这一点我的心理素质远不如二蛋。第一天干活，就出了事，装载机在北大门倒车时，把大门的导轨挂弯了，西面的半扇门跌了下来，还好没砸住人。第二天，在厂区大门口，缅工又挖断了水管。
12月5日下午，跟二蛋修路的第一个历史性时刻到来了，路已铺过河滩，下了对面的甘蔗地，第一段路基本定型。接下来如何走向，经二蛋与张师傅反复研究，决定让大车在地里的牛车道上试走一下，车过去了，看来没多大问题，剩下的坑坑和洼洼填点土就好走了。
12月8日，码头到水源地的路正式开通，这条路的开通缩短了主产区到水源地的路程和时间，为下一步往水源地送土提供了便利。这条路的开通，二蛋功不可没。
修路期间，听说借调工程部整理废钢的老刘接到一个艰巨的任务，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人力资源部吕经理要他在元旦前为公司杀猪，因为老缅杀猪不放血，不放血的猪肉不好吃。
2
12月9日开始，修路工程进入第二阶段，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给水源地送土，修整岸边的土路。供水厂翻译佐木的家就在路边，在水源地监工的时候，能感受到佐木全家的热情。他家的茅草屋盖成了小二楼，小二楼旁边腾出一间做为公司的值班室，值班室主要为保安和佐木而设。
佐木四十上下，跟大部分缅人一样，黑瘦而精神，佐木流利的中文口语来自自学成才。因为他接触熟悉了汉文化，加之缅甸人特有的纯朴，佐木行事谦恭而又不失体面。
佐木大概有三四个孩子，家里经常看见孩子们出动，大的小的，爬着的，走着的；也看见几个年龄不大的女人，听佐木说，其中除了他老婆外还有他的妹妹和老婆的姐姐。 佐木家虽然是小二楼，当卧室只有一间，很难想象晚上这么多男男女女如何就寝。
这一阶段除了在水源地修路外，通往十五冶辖区后面那条大沟的路也在同时修整，因为下一步那里将要容纳大部分的土方。
二蛋所辖这支筑路队伍是庞大的，除了车队的司机外，还有临时从各分厂抽调的十几个缅工，这些缅工的任务是跟车，同时监护司机的安全。为了实现层次管理，二蛋配了两个助手，老康和我。前几天，老康回国休假，又从动力厂抽调了一位叫吴亚东的过来替补。
这一阶段，我和小吴轮流奔波于水源地和主产区。当然修路过程中人情世故还得讲，保安队、总降、医院、ME（3）都要求我们去给送土，送土因为路远，难免耽误进度，于是张师傅提出批评。这时二蛋的超前的政治敏感性表现的尤为老道，他教育我，人咱不能得罪，活还得干，在保证工程进度的前提下，把人情世故处理好。
这期间二蛋很少在水源地露面，主要心思用在修十五冶辖区后面的路。水源地的路修的差不多的时候，二蛋终于露面了。其实除了检查水源地修路工程进度外，二蛋瞄准了佐木家旁边的几棵凤尾竹。但二蛋这次似乎不太顺利，凤尾竹长得漂亮，但刺多，二蛋多次被扎，最后一次竟扎进肉里，我说我给他挑吧，我能下了手，他说不用，他要自己挑，挑出的刺足有1cm！
在水源地和码头送土期间，我们经常看到缅甸朋友在伊洛瓦底江边从轮船上往下搬运煤炭，看见我们拿着相机，他们会摆好造型，要我们为他们留影。当然还有不少缅甸男女在江里游泳或者洗澡，江边的甘蔗地地里，甘蔗已经成熟，送土期间，缅工朋友经常停下来掰几根甘蔗吃，他们也会客气地递给我一根。
一路皆能看到流浪狗们在路上跑着，因为天气凉爽的原因，狗儿们也恢复了它们特有的本能和激情，虽然过了发情期，但仍见一群公狗追着一只母狗缠绵。张师傅把公狗叫做种子，母狗叫做土地，然而在达贡山地区，却是“地”少“种子”多。
12月16日，水源地岸边的路已基本修好，张师傅视察后，同意就此完工。
3
从12月19日开始，修路的精力主要集中在主产区的消防通道。其中最大的工作量是挖土方。二蛋申请要了四辆50吨的航天泰克汽车、两台挖掘机和两台装载机。
但十五冶辖区后面的路况很是糟糕，出现了严重的高低不平，于是我在拉土的瞬间把路垫了一下。连续三天，我们边修路，边倒土。
对于修路，二蛋不愧为大手笔。二蛋对这条路的规划，不仅是修修补补，看架势是要拓宽，而且要修出一条可以并排走两辆汽车的双车道。通过三天的努力，二蛋的双车道终于开通，这条路的开通，加快了挖土的进程，到12月21日，当天挖土量突破了60车大光。
接下来的12月22日，是二十四节气的冬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自然发生了不少特殊的事情。首先，工程进度受到了影响，因为长期缺乏保养的原因，挖掘机终于罢工，因此只好用两头蟒来挖土，进度自然受了影响。祸不单行的是上午废钢区又着了火，烟气超过了达贡山，扑火大概用了40分钟。稍稍感觉良好的是今天洒水车洒了水，烦躁的心自然多了一丝清凉。
奇怪的是二蛋这一天没露面，我也不好问，人应该有点隐私。上午还开玩笑给二哥，说今天过冬至，二蛋给大家包饺子吃。果不然，下午接到尉文清的电话说黄厂长请大家吃饺子，地点二蛋家。尉文清这家伙说话不靠普，但今天说了句真话，晚上我们吃到了香喷喷的饺子。
二蛋感觉进度还是太慢，于是在缅工班前会上大发雷霆，缅工马上反击说路况太差，也确实如此，二蛋因为贪功冒进，修的路还是有些问题。二蛋又用了近一天的时间对路面进行修整加固。
年前的这段时间，修路还算顺利，在修路的大半时间，我基本上在十五冶辖区后负责缅工倒土，这段日子最清闲，也最孤独。唯一的兴趣是看着沟里填的土几时能通到对面的农田，眼看着原先遥遥相对的两片土地就要合拢，我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对于这点成就沾沾自喜。其实好大喜功是一个有追求的平凡劳动者共有的心态，不只是二蛋的专利。
12月30日上午，我正在十五冶辖区后指挥缅工倒土，突然听到有猪叫的声音，原来老刘在杀猪，时间不长听不见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跌了下来，看来老刘宰猪成功，如果猪继续叫下去，那麻烦就大了。
12月30日下午开始休息，2011年快要一去不复返了，想想这一年来，我们和我们的企业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不禁感慨万分，但愿来年我们能一帆风顺。是夜，我们在打牌中迎来了2012年。
2012年元旦午饭时，公司领导给我们全体留守员工敬酒。下午组织我们包饺子，但我没有在食堂吃晚饭，是在二蛋家吃的，晚饭很丰盛，还有很多菜。饺子没有煮烂，很好吃。听说食堂煮得也不错，我很感动，人多没好食，但大师傅们还是竭尽所能地让我们吃上可口的饭菜，虽然没开产，但是他们一年来并不轻松，越到大伙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越忙，虽然他们挣的是最少的工资。
4
元旦过后，在修路的关键时刻，我们的处境突然变得有些艰难。主要是大的挖掘机机要上缅甸内战前线抢修线路，当然两位熟练的挖掘机司机山要地和叫三吴也要跟着去前线。
这两位缅籍挖掘机司机的水平都不错，尤其山要地，一个人应付两辆车都没问题。小伙子圆圆的脸蛋，一头卷发，很是英俊，比起我们的两位翻译同胞，更像华人。叫三吴倒是典型的缅甸人长相，要说他有点像华人的话，倒像传说中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长长的脸，下巴和额头都突出面部。二蛋对叫三吴似乎有一种特殊感情，老是叫人家“三吴”，我给他多次指正，人家不姓焦，缅甸人没有姓这一说，可二蛋就是不听。我跟张师傅说，叫三吴可能是二蛋的表弟，张师傅说，他表弟也是你表弟，你也姓刘。我说，那是他的舅表亲。
更艰难的是修路的重担逐渐地压在我的肩上，先是小吴被抽回厂里搞设备保养，接下来是二蛋要回国休假。我将面临的是一个技术力量薄弱、人员短缺，而任务又极其繁重的处境。但我没有退路，好些事情咬咬牙就过去了，这几年咬牙挺过去的事还少吗？
好歹翻译还在，语言交流并不是问题，修路的空间我与翻译小李聊起缅甸历史，他说缅甸历史可追溯到三国时期，当时这里属于孟获的一个部落，但又说好像没有被诸葛亮征服。以后这里曾经被中国三次攻打，但没有被征服，一次是大唐时期，两次是清朝乾隆年间。小李还说近代缅甸曾被英国和日本侵占，他的爷爷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后来溜号了，逃到这里定居，缅甸从英殖民地独立是在二战以后。
山要地和叫三吴奔赴前线之后，又来了一位叫钱达的司机。此人是新手，其一、上下坡不会，其二、不会为自己留后路，不像山要地，无论面临何种场景，都能进退自如。
二蛋终于要走了，但前一天还坚持开会训话，真是鞠躬尽瘁。二蛋宣布从第二天开始，这些缅工由我来负责管理。我也做了简单的发言，主要是要他们恪守其职，并且告诉他们违反规定的后果。
想想二蛋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负责，不觉有些惆怅。二蛋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人，勤快、忠厚，就是有点架子大。但在我眼里，二蛋是一位令我尊敬的兄长。
二蛋走后，我和挖掘机司机都在接受新的考验。欣慰的是，我们的钱达同志刻苦钻研，进步很快。他的日渐老练，使得挖土工作进度明显改善，我的心绪也渐渐趋于平静。
鉴于停电期间的人力资源成本太高，根据人力资源部的安排，大部分留守缅工开始放假，泼水节过后再返回工厂。跟我在一块共同修路的6位缅工兄弟也要放假回家了。看着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没有什么可安慰的，我给他们散了一圈烟，让他们路上慢些，一路珍重。
春节前夕的几天，我一个人带着缅工司机修路，监工也好，指挥也罢，再没有别的依靠。每天早上，迎着层层厚雾上班，因为雾气太重，啪啪地打在脸上，如夜雨敲窗。上了班，便一个人带着草帽奔波于挖土现场，好歹天气不算热，人还能承受。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有感于诸葛亮六出祁山时，对刘关张的眷恋之情，我对二蛋思念之情也油然而生。
在炮竹声中我们迎来了2012年的春节，这是我在海外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第一个身边没有亲人的春节。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我想我年迈的母亲，想我的老婆孩子。当然，也想起了二蛋，如果他在，我除了工作上可以有个依靠外，至少在过年可以吃上他包的饺子。
2012年一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消防通道已初具模型，两边可一眼望穿，挖土工作基本结束，剩下工作就是道路的平整。
5
对于道路的平整和崖壁的齐墙，我是摸着石头过河，心中没谱。在这紧要的关头，张师傅又偏不露面。于是我只能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开始这一阶段的工作。
2月2日上午，首先让挖掘机司机向废钢区开出一条通道，然后对整条路进行平整。下午，挖掘机司机尝试平整，感觉良好。
2月3日，张师傅露面了，他考虑废钢区土坪排水问题，指出应该从上到下挖成直坡。他是个急性子，要挖掘机司机立马先平废钢区，我说，全面开花就乱了，不如先把消防通道整平再说，他同意我的看法。
下午，废钢区往北的下坡路已平整完毕，下一步将向北返回平整，这个时候，张师傅又过来了，他说，这么大堆土总算挖完了，我说多少有些成就感吧！我们相视而笑并建议把这条路命名为“二蛋路”，因为这条路是他一手策划修出来的，至于我就像高鄂续写《红楼梦》一样，只是完成二蛋未竟的心愿而已。于是在这个自以为激动人心的时刻，拍下了现场修路的场景寄给二蛋，告诉我亲爱的战友刘二蛋同志，二蛋路终于开通了！你安心在家休息吧。
为了加快工程进度，在路面平整的过程开始考虑齐边。首先，我采用立柱拴绳的办法一段一段地齐边，效果不佳，翻译小冯建议用撒灰的办法标识边线，我采纳了他的建议。
采用撒灰标识边线的办法，一天可齐边50-60米，同时平整速度也在加快，甚感欣慰。二蛋路可望在月底前全线竣工。
平整、齐墙的这段时间，是我修路当中最累的几天，整天围着挖掘机和装载机忙前跑后。先前的清土工作，毕竟有时间可以坐下来歇息，只要保证安全和进度即可，如今，我还得关注修路的质量。
我突然感觉到，我已将全部心思投入这项工作，在我面前，这不仅仅是一条路，而且是我的一部作品，修路的点点滴滴都是我精心构思的细节。而现在，我也即将对这部我为这部作品划上最后一个句号。
2月23日，齐墙任务已经完成，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于是拿了相机把这微不足道的成果拍了下来。缅工朋友也跟我一样，用欢笑和欢狂奔庆祝这条路的基本竣工，纷纷要求在这条新修大路前合影留念。感谢缅甸朋友们，这条路同样凝结着你们的心血和汗水，请记住我们同甘共苦的岁月，愿中缅友谊日久天长。
2月27日这个早晨，二蛋路竣工了。没有鲜花，没有祝福。有的只是激情的消退，一切变得那么平静，我如释重担。最后，我跟一块收工的缅甸朋友道别：再见，我们还是朋友！
这项工程耗时近三个月，动用装载机两台，挖掘机两台，航天泰克50吨载重货车4辆，清走土方近1400车约20000立方，开辟出一条长300米，宽19米的消防通道。
这条消防通道的开通，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益，也没有给这个企业带来什么便利，现在基本闲置。路面已经坑坑洼洼，有的地方长起了蒿草，路东挖出一条宽阔的排水沟，整条路现在面目全非。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在缅甸独立作业的开始，如今我依然怀念那段岁月，依然感谢二蛋伴我走过的日子。我们曾经为它骄傲，因为它，我们曾经心存一颗自强不息的心，因为它，在我们身上曾经再现过愚公移山的精神。有感于此，记下这些文字，怀念与二蛋一起修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