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尚堂弄
我家1970年举家落户苏北农村前,在尚堂弄8号居住。尚堂弄为何命名,我实在不知。倒是偶尔想起巷尾11号住一毛姓人家,毛家爷爷人称毛和尚。走路极快,刚见弄口出现,忽而已在巷尾,走路酷似竞走。毛爷爷有个孙子叫毛建荣,颇有出息,九十年代自学考试出身,比我小六七岁。我在平江区人大当常委时,小毛做人大办公室秘书,曾经受命写我的人物报道,最后却不了了之。听说现在官至姑苏区民政局局长。许是该我为他写人物传记的时候了。
尚堂弄是直尺型的小弄堂。不过百余步。仅十来个门牌,前半弄东西向,后半弄南北向,西通母校一初中围墙外的迎晓里,北通悬桥河。弄堂内主要有三座洋房,二号黄家,四号何家和十号徐家,算是大户,我家所住八号,是何家的下房。
中午在父母处,说起刚见当年住尚堂弄1号的王祺祥父子。祺祥与我同岁,其父与我父同庚,其父走在路上还康健,自是欢喜。祺祥是八初中的,1969年3月13日,八初中毕业生与我一初中68届千余名同学,整个一溜船队,去了苏北新洋农场。蹉跎光阴十年,各自回苏。他起先在市政工程队,后不知去向,现在不知是何单位退休?
尚堂弄4号住户最多,最让我仰慕的是史家,父亲史贤林谈吐不凡,是个老银行,母亲周老师温文尔雅,是中学教师,他家子女在我看来都是神童,大姐安丽、大哥达民,都是文革前老高中,成绩拔尖。史达明培养儿子在美国读博,已为精英。史达雄史达农是我一初校友,他们子女都有出息。校友活动时我们常能见面。
四号是一幢民国建筑。二楼住三户人家。史家住东厢,安丽化工厂业主黄功杰住西厢,其子王敬柏王敬榆和我弟弟玩得很好。正厢傅家好婆老夫妻,大概是房东。楼下二户分住两厢,正中大客厅,彩色印花地坪,十分讲究。西厢住俞源俞梅俞珏俞健一家,东厢住黄诚岗一家,黄家姆妈是五六十年代居委会主任,如今已经九十出头,退休后享受公务员待遇,二个儿子工作一般,经济很差,如今还要做啃老属!
尚堂弄直角处是5号,房东伍梅昌老先生,我亲眼见他1967年讨进儿媳奕菊霞,是平江区教师,我做善耕教导时,她已是邻校校长。房客张家与我家素有交往,张先生是外地道教人士,常年不在苏州,张师母黄依云带三个女儿下放苏北大丰时,与我家为邻。大女儿张秋月,二女儿张秋红,小女儿张秋圆那时都还小。1978年返苏州后,张秋月在东吴丝织厂工作,我曾尝试去接近过,但她已有男友。九十年代我在平江区人大开会时,遇到张秋红,张秋红因劳模资格,做了工人阶层的人民代表。儿子张力龙是我同学,也去新洋农场,回苏州经商,拖欠好友一屁股债,竟然至今不知所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六号蔡家,父亲身高力大,用一副齐肩高的大箩筐从悬桥河船上,为迎晓里老虎灶挑砻糠,蔡家姆妈是宁波人,曾说起他家三间近百平米住宅是解放前用七两黄金购得的。由此我想到叶受和资产七百两黄金是什么概念了。蔡伯伯去世早,蔡祖荫文革前一年,因成绩较差,被录取十初中,不愿远道读书,在松鹤楼学做糕点,有一段时间下面,很早就踏上社会。我们在一起练拳舞棒,喧嚣胡闹玩过一阵子。
七号是陈家,陈茂生伯伯解放初是叶受和学徒,父亲主政财务,彼此成为好友。叶受和公私合营,陈伯伯是公方代表,后为苏州饮服公司经理,我家住到尚堂弄,就是他介绍的。1970年闹下放,无论从公从私,一概冲击,我们两家一道下放苏北大丰。我们一条小小的尚堂弄,居然有半数人家被赶去农村。可见当时社会荒唐。陈师母和母亲是好友,下乡后不幸身患重病,病重期间,曾多次示意我与其二女国珍做朋友,有许亲之愿。惜国珍和我无意姻缘,遂罢。国珍后来嫁给尚堂弄七号邻居人家,算是回归原地。
这几天脑际清晰萦绕着一个形象,一位五十年前的小伙伴——住在我家对门9号的方宏金。方家搬去山塘街时,他才十二三岁,皮肤黑黝黝的,圆圆的脑袋,平顶头,一笑眼睛就眯起来。小时候弄堂的伙伴玩得好,方家搬走后不久,他就路远迢迢从山塘街步行到我家来玩。坐在石阶上,满脸流汗地和我说笑。我们正玩得高兴,不料俞源过来挑事。俞源属牛,比我们大三岁,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却说“你搬家了还过来干什么?”话不投机,动手打起来,方宏金不是俞源对手,被打得大哭起来。俞源逃进四号大院,关起黑漆大门。方宏金边哭边用脚踢门,一脸泪水。我很为不平。方宏金从此再没有来过。小伙伴方宏金,你在哪儿?
又想起相似的事,我家曾住甫桥西街,房东顾阿婆孙子伯年仲年,与哥哥和我后来都是一初中校友。我家搬去尚堂弄后,我珍惜友谊,专程去寻访昔日小友。那天,我独自到顾家,站在门口水井旁,望门里喊“伯年……仲年……”,不料,里面闪出一群顽童,喊道“伯年仲年,有人叫你,要不要揍他!”见无端要挨揍,吓得我落荒而走。
方家搬走后,尚堂弄9号搬来钱家,大女儿钱爱勤竟是我小学同桌。无巧不成书吧?我对同桌女生倾注了热心。爱勤成绩不算好,搬家落下功课,我主动帮她补。钱姆妈常要我和她一起做功课。一来二去,真有青梅竹马之感。下乡返城后,得悉她在娄门开一家溜冰场兼茶馆,去看望,她先生薛伟生特地送一斤新茶给我,以表心意。个子很矮的钱姆妈就住东环新村,有时遇到,见到总是说,来白相呐!巧得是,我的学生杨安琪王琪前年结婚,我应约去做征婚人,喜宴上见到了钱爱勤老小全家十多口。一问,原来钱爱勤母亲是杨安琪父亲的长辈亲属。
尚堂弄十号徐家是独门独户小洋房,民国建筑,南部小花院种着枇杷和枣树。徐老夫妻生九个孩子,大哥大姐与我们年齿相差很大,直到阿六头,我都不记得叫啥。阿七徐世来,阿八徐世仙,阿九徐世全分别与我弟兄同庚,故而记忆犹新。去岁我去徐家老宅回访,所见已是徐家第三代子孙。因不甚熟悉,便不了了之。
1956年到1970年,我家住尚堂弄8号,这套房共住四户人家。我家住客厅东厢,14平米,隔墙、窗棂、地板、橼柱,全是木结构。夏天,我每天拖地板前,总用大毛笔蘸一茶缸水,练习写柳公权的玄秘塔。“唐故左街,……”,至今被校友传为佳话。房间地板铺得很高,文革时担心抄家,地板下我藏了许多爱看的书,至今作为珍藏。
我家房间后,有一长方小天井,面宽五米,进深二米。我哥哥种一棵香椿,香椿长势很旺,不几年便孤枝一杆,挺直蹿出围墙,与隔壁徐家枇杷枣树遥相呼应。惹得徐家老是偷摘我家的香椿嫩头。地上种一些凤仙花,也养小鸡小鹅,养小兔小乌龟,结果都是不知所终,疑是钻到深不可测的地板底下,再也不出来了。
少年眼中的父亲,完全是“文青”形象,酷爱练字作画,案头常备赵之谦隶书,张黑女魏碑,星录小楷等。喜欢齐白石国画,临习菊花牵牛花、河蟹清水虾,活灵活现。爱写作,为烟糖公司编写《苏州糖果茶食制作工艺》,耗费许多夜晚。在房间空墙上布置“萌芽学习园地”,鼓励我和哥哥写作练字,张贴上墙。我的作文登载数次,获得父亲奖励若干。
我家菜橱很小,三层隔板放不了几碗菜。父亲亲书对一幅——天厨珍肴何足贵?青菜萝卜滋味香” 让南开毕业的帆笙舅舅,复旦毕业的梅芬舅妈来访时赞不绝口。要说家传,我见过祖父为我板凳背后写的工楷名字,感觉太棒了!见过小叔公在照片背后的题词,也让我惊叹。如今我留存一方清末石砚,就是祖父年轻时用的。
东邻邵家住沿弄堂厢房。老幼三代同居一室,阿爹一口绍兴话,爱孙如命。邵伯伯是六十年代平江区人民代表,家中镜框贴满奖状。我对于人民代表的认识,源于邵伯伯。不料我后来也充任平江区人大代表,且为常委。大女儿邵丽萍一初中69届,下放苏北大中农场。在苏北时,曾约陈国珍一起到我家来小住一日,美丽大方。回苏不久,竟在人行道停车时,死于失控的车轮下。独子邵伟民在西北街开机械配件店,邵家姆妈詹家玉和小女儿邵丽敏也在店里帮村。我路过店前,有空会去坐坐。
我家对厢是谢家,阿爹吹得一管好笛,呜呜咽咽,悠扬动听,且有一手好字,文革那时,谢家阿爹奉命到处书写标语“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铁画银钩。暮年在平江区政府大院在做门卫。知道我在人大,很是鼓励我一番。谢家阿婆属老虎,算起来今年正好100岁。精神矍铄,嗓门特大,却因甲状腺病早逝。有三子二女,小儿子谢荷南我们叫小娘舅。现在竟也有七十岁了。谢好婆带上海二女儿的两个孩子,男孩叫建哥,女孩叫玲妹,分别属狗属猪,小时候我常喜欢带他们到处玩耍。现在看见属狗属猪的小我几岁的,我总会想想,现在有五十几岁了吧?
谢家大女儿谢玉英住最里一间,和我妈相处最好,她四个儿子和我们弟兄年岁彷佛。先生陈廷康是大儒巷医疗厂科长,络腮胡须,相貌堂堂。但丈母娘谢家好婆似乎常有事要闹。在我读高小时,谢玉英一家搬到卫道观前草庵弄,遇到忘带算盘,一准就近跑到她家去借。谢阿姨随丈夫支内去四川,不幸病死在内地。
那天我在彩香公园,有一位一起做操的好婆和我聊天,得悉竟是陈廷康妹子。她对谢家近况自然比我了解更多,告诉我陈家几个侄子的去向,说谢玉英小儿子牛牛(应该53岁了)在她女儿公司做,她女儿属猪,应该55岁了。又告诉我小娘舅电话,我即去彩虹二村看望,谢荷南当过坦克兵,退伍后在郊区检察院,现在退休,夫人就是尚堂弄七号叶受和老职工陈茂华的大女儿玉珍。和陈国珍嫁到七号邻居一样,都有回归意识。和小娘舅相见,都觉恍若隔世啊!
- 我写幼时居住地苏州仁孝里尚堂弄,心里想的是欧阳山的《三家巷》。三家巷是个长篇小说,讲的是20世纪20年代的故事,周炳和区桃的缠绵感情一直印在我心……我讲的是20世纪60年底的里弄人家的故事,文学性不必说,故事也很琐碎,无非是记忆中选取偶然跳出来的片段。但是我写得还是用心的,感情也还有所流露。可以看看。2013-10-08 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