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声

接到母亲说奶奶病重的电话后，我立即向学院请假赶往了家。一路上我心里充满着疑问：母亲昔日那百般挑剔、处处刁难并支持儿子离婚的婆婆，我冷漠自私、残酷无情到怂恿父亲不给我任何生活费的无视血脉亲情的奶奶，如今被查出已是肝癌晚期即将不久于人世。我的单亲妈妈怎么做到了不计前嫌，立即让我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呢？难道她忘了奶奶和父亲是怎么对我们了吗？

掺杂着疑问、怨恨和同情，我回到了家。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母亲理由，她就带我打的急匆匆赶往了医院。车上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汗和厚茧的粗糙。“妈，您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我故作轻松地问道。母亲没有回答，但她哭红的眼里充满焦虑的眼神告诉我整整两年未见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到了医院病房门口，我和母亲相互紧握着手走了进去。“妈。”“奶奶。”我和母亲几乎同时喊出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字眼。病重的奶奶吃力地睁开眼看了我们一眼，霎时哽咽地说道：“是你们啊!你们还来看我，我那样对不住你们娘俩！”当时我和母亲都愣住了，只看见奶奶吃力地将头偏向一边又吃力地抬起干枯的手吃力地又偷偷地抹着眼泪。晃过神来后，我和母亲连忙移到病床前。母亲伸出手握紧了奶奶的手又让我将八百块钱交给了一旁的姑姑。“妈，您瘦了啊！不过您要相信现代的医学技术，您的病能治好的!”母亲安慰奶奶道。“是瘦了啊!”奶奶顿了顿，“怕是不行了。真是没想到你还能来见我最后一面啊！我过去做了那么多错事。对不住啊！” “妈，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现在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养病。还有您孙子也看您来了。”我坐在奶奶的病床上，看到奶奶伸手想来摸我的脸，我不情愿地往后退。“儿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奶奶该多伤心啊！”“没关系，是我对不起孩子，没关系。”后来奶奶又和母亲说了会话，却因为精神不济和疼痛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迷糊中口里仍旧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充满同情地看着奶奶面色土灰的脸不禁又簌簌落泪，并主动提出和姑姑一起照顾奶奶。然后她又跑到护士值班处详细咨询了服侍病人需要注意的细节。我看着母亲不计前嫌地付出，突然有点懊悔自己不该那么任性和冷漠拒绝和奶奶亲近。于是我提出和母亲一起留着服侍奶奶。病重的奶奶身上插着鼻管、导尿管等医疗器械，睡觉的时候她有时会无意中拔掉一些插管，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重新给她插上，总是避免因技术不熟练令她疼痛难忍。奶奶睡醒的时候，母亲和姑姑会帮奶奶擦身体。每次她们总是很费力又细心地将奶奶翻过身来，就像对待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而我则负责打热水。每次看见奶奶因为化疗、打针和癌细胞多重折磨已经灰黄且带紫色瘢痕的身体，母亲和姑姑总是忍不住轻轻啜泣，然后又轻轻地擦洗奶奶背靠病床的身体以防其长出褥疮。奶奶早就喝不下水、吃不下饭了，只能靠着不断输入的营养液等物质补充能量和维持生命，却也因为长期脱水常常口渴。于是我和母亲就用棉签沾上水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好几次半夜里奶奶昏迷后做噩梦，身体不住颤抖又不停地喊胡话，每次母亲总是用手握紧奶奶的手，安抚她直到她安然入睡。

几天时间里，我看着母亲一刻不合眼地忙活着尽着最后的孝道，突然发现我的母亲也已经老了。她曾经那些最美的地方——挺直的腰杆如今已显佝偻，细腻的双手如今变得粗糙；直直的双腿因为在超市做促销得一直站着和跑来跑去已显罗圈，精致的面庞因为饱经风霜已经爬满皱纹——现在都变成了她“最丑的地方”。“核桃的外皮坚硬漆黑，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果仁。”站在病床前我眼噙泪水望着憔悴困乏的母亲，恍然明白衰老的奶奶和茁壮的我都是母亲的“果仁”，而母亲将幸福和青春做了命运的抵押苍老成了“核桃”。在我心中母亲依旧是最美的天使，她无私付出的孝行是唯一的赎金能赎回她超越岁月的青春和超越怨恨的幸福。刹那间我走上前坚定地握紧病床上奶奶的手，母亲也伸出长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了我们的手。这一刻，我的手心再次温习到了久违的温暖。

三天过后，奶奶最终还是安详地走了。她最后留给我和母亲以及所有的亲人的是安心的微笑。她的遗愿是将骨灰葬到河南，母亲答应了奶奶，可是其他人都以亲人大部分在湖南为由拒绝了。于是母亲提议将父亲、大伯他们在河南工作时写给奶奶的家书烧给奶奶，让她闻着家乡的味道安心踏上黄泉路。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一刻，我再次握紧母亲手心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告诉她：“妈妈，我终于明白了，人间的温情和孝义会跨过无数岁月和命运的阴霾，将充满疼痛和坎坷的生命烘烤得无比馨香。”这一刻，母亲眼里会心的含泪的微笑坚定了我的信仰!

葬礼上，朵朵菊花在寒冷的夜里次第盛放。我紧握着母亲长满老茧的双手，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心壁上坚硬的茧花正朵朵凋落，让最初的心又重归于真实血肉和充满温情的温润鲜活。而取代它们的是朵朵凋零后又终会全情绽放的菊花。就像我的母亲经岁月蹉跎，命运多舛之后仍会因为付出孝心和传递孝义重拾青春和幸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奶奶出殡那天，迎着朝阳，紧握着母亲的手，我看见被昨夜寒风摧残已枯萎的菊花下另一簇花苞正绽放出花开的声音——“乌鹊返哺，羔羊跪乳”。

那声音是那样温暖，那样澎湃，那样真切……

南华大学外国语学院 102班 许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