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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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北方农村来说，一九八七年的秋天，跟往年一样，也是一个丰收的年份。农家的院落都垒起了高高的玉米架，老百姓们都在眉开眼笑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你家玉米八千斤，他家突破了一万，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大家期待的是明年开春后的粮价是否还能有所提升，至少不要降价，这样一来，他们的日子就会再好些。

这年秋天开学，我升入了初三。也就是说我进入了人生第一个关键性的阶段，因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没有多少能力来改变我的命运，命运把握在我手上，要想从农村走向城市，必须靠我自己，于是我随着千千万万的农家子弟走上了过“独木桥”的征程。

在我们乡中学，初一、初二分两个教学班，到初三时两个班将合成一个大班。初中前两年，我的成绩不错，一直位居班级第一，考入县一中应该是有希望的。对于当年的我们，应届生考入县一中就意味着迈入了大学门槛的一半。但希望只是希望，按历届的中考结果推断，应届班一般只有一名最好的学生能考入县一中。合班后的情况如何，是个未知数，要想合班后继续保持第一，我得付出多少努力？我是个要强的人，但我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期待着新的冲刺。

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也就此结束了，先前的我凭着良好的基础和功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稳坐第一把交椅。现在，真正的拼搏即将开始，前面必将是激烈的竞争和失败的打击等待着我。

班主任和代课老师的大调换都出乎我们的意料，应届班的班主任是我们先前的语文老师李天义。天义老师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看起来老成的他并不能完全掩饰一个青年教师的稚嫩。生气发火时，脸憋得通红；处理学生矛盾时，有时也独断专行，蛮不讲理。许多年以后，长大了的我，才感觉到天义老师的不易，那时的他才多大啊，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管着一班比他小不了多少且刚刚有了思想的大孩子，可想而知任重道远，困难重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合班前，另外一个班学生的实力明显高于我们班。合班后，众多佼佼者也是原来这个班的学生，他们无论为人处事还是学习成绩都让我尊重和刮目相看。

其中晓明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也是我学生时代唯一敬佩的对手。当时的晓明个子比我略高，胖墩墩的，白里透红的脸上笑起来有对酒窝，样子招人喜欢，自然不少情窦初开的女孩把他当成心中的白马王子。由于良好的家庭环境，晓明身上有着大多数孩子少有的气质。

众多追求晓明的女孩中，明霞是最出众的一个。明霞的出众主要在于学习成绩的优秀和同样良好的家庭环境。明霞从初中开始就死心塌地把心给了晓明，尽管晓明不喜欢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晓明，因为想着晓明，明霞现在还是单身，尽管晓明前十几年就已经做了别人的丈夫！

当然众多心仪晓明的女孩，因为有了明霞，对于晓明的情感只能是想想而已。

初三开始，我们便开始了忙碌的学习和单调的生活，当然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会聊天，不过是悄悄地说。因为刚刚分班，我们的座位不是老师安排，是随机坐在一起的。那时我的同桌是同村的小琴，小琴长得白白胖胖，温柔贤淑。想不到的是，平时很少说话的她在课堂上也会和我说悄悄话，因为熟知我家的底细，她经常拿我家的事在我身上开心，我说不过她时，就去掐她，小琴脾气好，只是抿着嘴笑。她有时会问我，你学习那么好，咱们班哪个女孩子看上你了？我说没有吧，即便有也是假的，说不准哪天你会做我的媳妇。她说，那是不可能的。我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可往往不可能的事就成了可能。你家里有钱，你爹看不上我家，等我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你爹就不嫌我了。小琴开始锤我，就你那小样，等你长高了再说。小琴说得没错，那时的我个子还差她一头。

凑巧的是，十几年后的我果真娶了小琴，如今我们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有了贤惠的小琴持家，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白天她相夫教子，任劳任怨，晚上含情脉脉，给予我无限的温存。

2

第一次月考结束了，我考得不是太理想，全班第三名，排在我前面的是晓明和慧芳，要强的明霞屈居第四。老师根据考试成绩排座位次序，于是晓明和慧芳坐在中间第一排，我和明霞坐在第二排，当然这不是明霞所愿。

慧芳是个霸气的女孩，霸气的女孩和最优秀的男生坐在一起，自然有不少矛盾。两人断不了争吵，于是我和晓明商量，要不把慧芳和明霞的座位换一下。晓明摇摇头说，算了吧，那个坐在跟前更麻烦。

其实，我也渐渐明白了晓明的苦楚，因为明霞的脑子里装满了太多成人才该考虑的东西。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虽然情窦初开，但不应该有这么多的成人思想。她的话题离不开爱恨情仇，甚至对师生恋赞不绝口。说真的，对于中学的师生恋情，即便到了现在的我依然视为是“牲口行为”。

当然在明霞眼里，我也只是个木头人而已，或者说是个尚未发育的小屁孩。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对同龄女孩有了好感，但仅是好感而已。至于男女之事，自觉懵懵懂懂，了解不是太深。

第一次月考后，根据成绩排名情况，李老师对班干部进行了任命安排。 晓明是班长，我为副班长同时兼职学校团支部组织委员，慧芳为学习委员，明霞为文体委员。我原班的同学这次月考大都不太理想，除我之外，只有云霞和莉英挤进了前十名，她们在这次班干部安排中只是获得了科代表的位置。

云霞和莉英都算得上班里的美女，那时的她们都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两个人长相各有千秋，莉英是瓜子圆脸，双眼皮，大眼睛，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云霞是典型的鹅蛋脸，成熟端庄，眼窝虽然较深，但一对秋波含情脉脉，却也迷人。

两位美女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结怨了，总之在初三这一年，矛盾时有发生，有时甚至到了打假才能解决的地步。也许是我学习好的缘故吧，她们在初二的时候就是我的好朋友。实际上，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当时女生对我的这种喜欢，主要原因是我天生所具备的一种异性亲和力。

莉英是个上进的女孩，初二当年，整个班级乃至全年级英语成绩唯一可以与我抗衡的就是莉英。那时的莉英纯正无邪，活泼开朗，我们会在一块比赛背单词，抢答数学题。初三以后的莉英变了，受大环境的影响，她开始成了众多男生追逐的对象。跟我虽然处得不错，但明显已经疏远，我也终于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倒是沉稳的云霞时常找我谈心，云霞属于表面淡定，内心要强的女孩。她一再鼓励我，明年你一定要考上一中，如果班里只能走一个，那也只能是你，我不希望别人跑在你前面，时间还多，你要珍惜。

与云霞的最初交往，是因为上学路上我们有一段相同的路程，他们村有一条通往乡里的公路，可以骑车上学，我们翻山越岭，只能走路。路上的这段相同的平坦公路上，她经常带我一程。她长我一年，我渐渐把她当成了我的一位可以说知心话的姐姐。

也就是在初三这一年，我渐渐感觉到了云霞作为一个少女的成熟，坐在她的车子后面，腰间贴着她渐渐丰满的臀部，搂着她的纤纤细腰，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冲动。细心的云霞这一切已经感觉到了，有时会笑骂我，小不点，老实点。

那段时间的一个夜里，我突然梦到了云霞和莉英。梦中的我急着找厕所，可两个美女一路追赶，我无处藏身,最后我竟然尿在了裤子里……，那便是我的第一次梦遗。

也就是第一次月考之后,班主任李老师建议我们外村的几位成绩较好的学生住校，住校的好处是可以省下来回的路程，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同时可以接受晚自习老师的辅导。

我的家庭不算富裕，但也穷不在那里。大包干后，父亲买了一群羊，重新操起他的老本行，不过，现在是给自家放，虽然辛苦，但收入还是可以。

父亲没文化，所以他一心要培养出一位文化人，哥哥和姐姐没能考上高中，因此父亲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对于我的住校，父亲没有意见，不就是多花点钱，多养一只羊就啥都有了。

在住校前一天的回家路上，我刻意留心了路边的景色。那时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成，路边的田野里是耕地的农民，悠闲地吆喝着牲口，零星地散布在山上的几棵松树是这个季节唯一可见的绿色，即便如此单调的情景对我来说也将渐渐远去。从此，我将告别跑校生涯，告别这条熟悉的山间小路。

明天将是一种新的生活，无论我是渴望还是厌恶，它都会如期而至。

3

住校的日子总的来说是比较艰苦，艰苦的是伙食和住宿。俗话说，“人多没好食，猪多没好泔。”大灶的饭很差，但我们吃的还是津津有味，处于发育阶段的我们，只求吃饱，不求吃好。早上是小米干粥，中午是馒头、菜汤，晚上是和子饭之类的清汤寡水。一日三餐，没有一餐能灌饱我的肚皮，其间云霞和莉英免不了分点饭给我，才勉强使我不致挨饿。

当然也有人中午吃不了的馍馍塞进被子里藏起来准备晚上吃，但宿舍门从来不锁，本村的同学溜进去便会一扫而光。因为不管守家的还是住校的，饭里没油水，饿得快。

住的就更不必说了，教室大的宿舍，三十个人睡觉，没有床，是搭起来的大通铺，人均不足五十公分宽窄。晚上就寝的时候，挤着才能睡下，遇有尿床习惯的兄弟，如果他不承认，很难破案。因为挤来挤去，睡觉的位置会随时改变，湿漉漉的地方不见得是本人所为。

一天晚上，我梦见急着找厕所，就是找不着，半夜醒来发现内裤有些湿，但躺的地方是干的。因为困，我没在意，起床后发现旁边润平的床单上有张大地图。润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咋回事，问我是不是尿床了，我又不承认，此事也不了了之。

困难的是住校生晚上如厕，厕所离宿舍很远，男孩子们一般在晚上开了门便可在院子里方便。女孩子们如何解决，我不知道，但听莉英说过，早上起来时，有女生鞋子里一股尿骚味，湿漉漉的，受害者挨个骂女生们，但就是没人承认。

那个夜晚，天色漆黑，还有些刺骨的寒冷。下自习的时候，云霞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雁群，一会等大家睡着了，咱们看点好看的东西，嘘！我说，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她说，别声张，十点半你出来，大灶门口我等你。

云霞说的好看的东西，我不明白，也并不好奇。在这样单调的环境里，能有什么？不过，我还是如约而至，因为我对云霞的话惟命是从。

十点半的时候，看着大家基本睡着，我悄悄溜出宿舍，来到大灶门口。云霞已经在大灶门口等上了，她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看来她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云霞拉着我的手，来到大灶隔壁的黄老师门口。黄老师屋里已经熄灯，静悄悄的。云霞示意我蹲下，我悄悄地说，啥也没有啊。她说，一会就有动静了。果不然，动静开始了，好像是黄老师紧促的喘气，接下来是锤洗衣服的声音，然后听到有女人“哎呀、哎呀”的叫声。

接下了十几分钟内，这些混杂的声音连绵不断，此起彼伏。这是我第一次听房，也是在云霞的引导下，第一次接受男女之事的启蒙教育。也许是年龄小的原因，对此，我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倒是从此恨上了黄老师。因为那天晚上，我听见喊叫的女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并不是黄老师的老婆，听云霞说，女孩是补习班的秀萍，据说还是黄老师的本家，那么黄老师就是禽兽不如。

随着混杂声的渐渐平静，我跟云霞的哆嗦却在不断加剧，天气太冷了。我悄悄说，回去吧，然而云霞却有些不舍，她说再呆一会，突然，屋里灯亮了，我吓得拔腿就跑，不小心绊倒了放在门口的马桶，还好，马桶里没有多少东西，身上没弄脏。

云霞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说：“干么猴急，好戏还在后头，先前只能听到，接下来就有好看的了，你却跑了。”我说，冻得不行。我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晚上会有事。云霞说，今天中午，秀萍刚洗了头，秀萍只要一洗头，晚上就去找黄老师。

“云霞，没意思，以后别看了，黄老师真他妈不是东西。”

“黄老师长的笨，但挺吸引人。”云霞说道，“不过，名声毁了，看来他在咱们这里呆不长了。大家都知道他的事。”

“我说，那是自作自受。”

“回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呵呵，我是不是太坏了，我也是觉得好奇，不说了，以后咱们不来就是了。”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多想，也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只是黄老师的日子日渐麻烦。不久，黄老师东窗事发，首先来发难的是他老婆，又哭又闹告到校长那里，校长也没有办法，只能劝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黄老师丝毫没有悔过的想法，隔三差五抱着秀萍享受。

黄老师当时代的是政治课，那天正在津津乐道地给我们讲授社会发展史，说到朱元璋如何起家，如何灭鞑子、取天下。黄老师告诉我们，当年的元朝取天下后，蒙古族人对汉族统治进行了包干到人，每一个蒙族普通男丁分给汉族五到十户，蒙族人对自己管辖的汉族人有生杀掠夺大权，甚至汉人娶了媳妇都要先和蒙古人睡觉，人们对蒙古人痛恨深切，把他们称作“鞑子”……

他讲的眉飞色舞，我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想，突然教室门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的大兄哥，大兄哥是为妹妹鸣不平而来，上了讲台，对着黄老师就是一个耳光。

黄老师倒是显得格外平静，黄老师劝说大兄哥，要他不要影响上课，大兄哥说，像你这样的流氓，只能是误人子弟。黄老师只好放下书本，随他大兄哥出了教室，教室外依然是吵闹声。

这个时候的我们倒有些同情黄老师，客观来讲，黄老师在教学方面是一把好手，初中的课程没有他代不了的，也没有他代不好的，不管文科还是理科，或者文体美术他都有自己独特的教学方式，也难怪大家都喜欢他，尤其女生。

但黄老师栽就栽在生活作风上边，秀萍之前就已经有好多女生成了他的猎物。长大以后的我们一方面对黄老师的作为有所不齿，但羡慕黄老师的艳福也大有人在。

黄老师终究离了婚，听说那时的黄老师的大女儿已经出嫁，而且有了孩子，黄老师也是做了外公的人，走到这般天地也是有耐无奈。不过黄老师一直坚持上课，直到我们这一届学生毕业。从敬业精神上来讲，黄老师应该值得我们尊敬。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我和云霞也再也没有去听房，日子在紧张忙碌的学习中一天天地划过。

不幸的是那年冬天晚上经常停电，停电之后自习还得继续，我们不得自备蜡烛。因为我跟明霞同桌，我们可以共用一支蜡烛。也因为共用蜡烛的缘故，矛盾便油然而生。主要也是因为我的小气，明霞买蜡烛的时候多，我买的少。好歹我脸上皮厚肉多，明霞生气的时候，我从不吭声，也避免了不少争吵。但有一次因为蜡烛的原因，我们开始结怨，明霞点蜡烛的时候，蜡烛头子正对着我的手，滚烫的蜡烛熔液滴在我的手上，我烫得大叫，明霞在一旁笑着说，谁让你不看着点。那时，我看到的是明霞胜利的微笑，我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了伤害。也许我穷，我才受此辱没，要是换作晓明，她敢吗。我第一次用恶狠狠的眼睛瞪着女生，明霞看出了我的愤怒，她开始变得不好意思，温柔地问我，疼吗？我说，你说疼吗，要不你试试。

不过，几天之后，我终于报了仇。我做得更绝，我把烧红了铅芯的铅笔放在一旁，这一切，明霞并没有在意。稍等片刻之后，我拿起铅笔来用笔芯敲打明霞纤细的手指，明霞“啊”了一声，我说，对不起，我本想问你那道几何题怎么解。明霞不依不饶地向我咆哮，你明明是报复，几何题那道能难倒你，你真不算个男人。我也发了火，别一天男人女人的，你才多大，你还没嫁人，没生孩子，天天说些不着调的东西，你也不脸红。

受了伤害的明霞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一个劲地说好话，但明霞就是不理我，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晚自习用的蜡烛全部承包下来，明霞跟我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4

那个时候的校园并不宁静，打假斗殴时有发生，单打独挑的有，团伙作乱的有，甚至有了动刀子的现象。自幼身体不算强健的我，自知不是打架的材料，所以很少跟人比划。但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下，我也在劫难逃。因为，你不打人，人也要打你。

那个中午吃过午饭，大家都回到教室睡觉或者休息。慧芳跟我一样，吃得较晚，我们正在大灶门口洗刷饭盆，慧芳不小心把洗碗水洒在初二的一位男生身上。那男生破口大骂，要慧芳给他洗衣服，霸气的慧芳立即还击，骂得那男生火了，眼看着男生的拳头就要过来，我赶忙过去拦住。我说，有话好说，不能动手打人，那男孩骂道，她是你老婆，用球你管，你给我闪开，要不看老子怎地收拾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他妈的，老子不想打架，但老子不怕，慧芳你回去，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慧芳见阵势不对，赶忙跑回教室，留下来的我，实际上很底虚，细看那男孩，个子高出我一头，面相凶狠，我认出他是初二最能打架得铁蛋，看来我今天是完了。

铁蛋跟我说，就你这球是也敢英雄救美，老子站在这儿让你打，你敢吗。我说，咱们别打了，我打不过你。铁蛋坚定地摇摇头，就他妈不行，你他妈逞能，过来，我不还手，你要能把我打趴下，算你有种。我没有退路，我正要动手，人家能不还手吗。可我不动手，人家就要动手，去他妈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举起了食堂门口的铁锹，使出了吃奶的劲向铁蛋的脑袋劈去……

铁蛋来不及躲闪，头上的血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这一壮举的结果是我闯祸了。铁蛋毕竟是铁蛋，指着我骂道，你他妈有种，但他已经明显站立不稳。这时围观的学生过来把铁蛋送到了乡里医院，而我被叫到了教导处接受处罚。

教导主任是我的远房堂侄，曾是我初一时的班主任，他对我的升学给予了厚望。听说我等良民居然打了架，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老子放羊供你上学容易吗？ 你还想干啥，老魏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知道吗，我的老叔？如果你没心思读书，明天就回村里放羊去！”

“你说你，你就不怕把人家打坏，现在铁蛋伤势如何，都不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我又何以向你爹交代！今天你也别上课了，站在教导处好好反省吧！”

魏老师说完，把我锁在教导处办公室气呼呼地走了。坐在教室上课固然无聊，真要让你闲下来的时候却也不好受。好歹时间不长，魏老师回来了，他说，人没事，缝了几针，该给人家出医疗费就出点，没有的话，先在我这里拿上，你看看你，让我这做小辈的咋说你。

在班长晓明的陪同下，我找到了铁蛋赔礼道歉。铁蛋意思很坚决，要么拿五十块，要么脑袋上给我一瓶子。舍命不舍财的我选择了后者，铁蛋的一瓶子下来，我就懵了，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头还是木木地，连疼痛都难以感觉，只是嗡嗡作响。我知道这瓶子打下来不轻，我平静地对铁蛋说，完了。铁蛋说，你可以走了，你像条汉子。我说，你不是汉子，欺负女娃子，算球啥玩艺儿。我轻蔑地看了铁蛋一眼扭头走了，蛮横的铁蛋却没有再敢正眼看我。

回到教室，我坐下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才知道脑袋上鼓起的包足足有拳头来大。同学们都围过来问长问短，有的义愤填膺，要找铁蛋算账，有的劝我赶紧到医院看看，因为如果打得流了血，反而好点。现在没有开口，怕有淤血，如果引起发烧可就麻烦了。显然，因为这次打架事件，我在班级的威望突飞猛进的上升。

尽管对金钱的看重，我还是去了医院，医生用酒精擦洗患处后，涂了点清凉的液体，告诉我，应该没多大问题，注意休息。

现在的脑袋还是木木地，没有其他感觉。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会打假，而且面对强于我的对手，临阵不惧，以惊人的勇气给对方以回应。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倒有些后怕，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打架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对于我的挨打，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这次事件会被父母知道，那个年月的打假是件丢人的事情。我知道，面对年复一年辛勤劳作的父母，我有责任和义务让他们为我骄傲。如果让他们为我背受耻辱，那将是我最大的耻辱。

对于这件事情，班主任天义老师却表现得出奇的平静，他没有批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休息一晚上吧，自习就不用上了。多年后，我终于理解了老师这份对一个无心作恶却犯了错误的孩子的尊重。感谢老师，在我为了班级同学挨打之后，你让我保留了一份起码的尊严。

头上的伤经历了麻木之后，便是疼痛，云霞告诉我，用热水洗了的毛巾敷在患处会缓解疼痛。我试着这样做，不久头上的包开始变小，没几天就好了。期间，霸气的慧芳见了我也漏出平时少有的灿烂微笑，其实她是个实在的女孩子，只是学习成绩一直居上，有些自傲而已。

5

打架事件过后不久，便迎来了第二次月考。晓明、慧芳、我、明霞四个人的成绩排名跟第一次月考相比没有变化。但一位平时名不惊人的女孩却在渐渐向我们靠近，她就是玲子。玲子的崛起渐渐打破班里优等生的格局，然而玲子也在悄悄向我走近，玲子的走近不单单是改变了她自己，也在慢慢地改变着我。

这次月考并没有对座位进行调整，单调重复的作息节奏并没有多少改变。一切依旧进行，只是在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发现在黑暗的角落，我啥也看不清楚，我患了夜盲症！

因为学校小，室外没有路灯。很长一段时间，摸黑从教室出来赶往宿舍的途中，常常摸着墙壁不知所措，不到100米的路程却走得很艰难。期间有不少同学见了都会拉我一把，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我感谢他们，感谢这份兄弟姐妹般的情谊。

第一个发现我是“夜瞎子”的是慧芳，那天我摸着墙壁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听见慧芳叫我，雁群，你怎么了。我说，黑灯瞎火，啥也看不见！那我拉着你吧。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慧芳伸出手来拉着我往前走，手是冰凉的，并没有青春期牵手的冲动，但内心却感到一种无比的温暖。为这份同学友爱在感动，这份友爱是无私的，纯洁的，天真地，也是没有功利和目的的。牵手只是为了给无助的同学一盏明灯，伴他走过黑暗。我知道，慧芳不是为了那次我给与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换个其他男生，慧芳照样会做。

然而这一切却被云霞看在眼里，云霞问我，是不是慧芳看上你了。我说，瞎说啥，我压根就没有打算找女朋友，我也不知道女朋友是怎么回事，哈哈。云霞说，我怕她们勾引你，影响你的学习，你看看你现在，两次月考都冲不到第一。你跟我说一下，你拉她的手是啥感觉，我说，没啥感觉，冻得打哆嗦。云霞又问我，那我的手呢？我说，你的手是姐姐的手，当然不一样，又大又肉，攥着我手疼。云霞在我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你个坏小子！总之，不要跟她们走得太近。

随着晓明的一次生病，晓明和明霞的关系有所缓和。晓明是什么病，班里同学大都不知道，不过，晓明曾经告诉我，他小便时，感觉费尽，还有疼痛的感觉，后来我知道那是包皮过长引起的。

晓明在床上躺了一天，明霞主动给打饭，而且拿来了我们很少见到的点心给晓明吃。我羡慕晓明的福气，也恨自己太穷，没能攀上明霞这样的高枝。

天义老师费了很大劲才问出晓明的病，晓明说，暑假时，他去县医院检查过，医生建议手术，为了不影响学习，晓明的父母准备等明年中考后再给他手术。

看来现在是等不及了，于是晓明请假一周到县城手术住院。晓明不在的前两天，我看到明霞的注意力明显不如往日，上课时常走神，也很少跟人说话。第三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明霞向班主任请假，说要回家。班主任不让回，明霞就一个劲地哭，班主任拗不过她，就让她回了，但要求必须第二天早上自习时间返回。

第二天早自习，冻得满脸通红的明霞返回教室。按照常理，她们村里离乡里不远，不至于冻得如此狼狈，何况明霞家里有钱，穿着不至于受冻。过去的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跟我一样找不到答案。

后来的传说是明霞去看晓明了，但县城离我们乡里三十多里的路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一夜之间跑个来回，让人不可想象。但她一定是看晓明去了。路途虽然遥远，但明霞为了晓明能做得到，为了晓明，明霞人到中年还闺中待嫁，六十多里路又算得了什么。另外一点，晓明后来渐渐地对明霞有了好感，我想也是为明霞的精诚所至打动。有一点想不通的是，明霞怎么去的县城，那时交通不是太发达，那么明霞只能是步行或者骑自行车。然而二者之间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那都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如今，年过不惑的我，依然为着明霞的这份痴情所感动。我想，明霞也是幸福的，明霞曾经这样真心地爱过一个男孩，用最原始，最真诚的，也接近残酷的方式去爱一个男孩。尽管毫无结果，但过程的精彩足以刻骨铭心。有句话说，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但明霞懂得，她用整个青春去赌注、去践行。在明霞认为，爱本身就是一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付出，真正的爱是心灵火花的闪过，并不只是肉体的简单碰撞。爱情可在咫尺天涯，也可在阴阳两世，或在虚虚实实之中。

晓明回来之后，明霞便跟慧芳换了座位。无论是慧芳还是明霞，调换座位后心情都焕然一新。慧芳跟我一样，属于发育较迟的孩子，对于男女情感，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拼命地学习和单纯地聊天。而晓明和明霞的情商明显高于我们，他俩那时都读过《红楼梦》，晓明曾经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说真的，这些红楼梦里的文字连当时的李老师都大读不懂，何况我们。

那时的李老师对晓明这种成熟是担心的，批评、谈心、教育都用上了，无奈，性情高傲的晓明对此不屑一顾。而且，晓明有个缺点，善于在班里煽风点火，常常引出一些闹剧，甚至打架斗殴事件，于是，李老师渐渐对晓明有了成见。

云霞和莉英的矛盾何时开始，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因为两人同样的天资娇美，因而互相嫉妒。客观来讲，莉英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心眼没有云霞多，比云霞好处。但莉英属于那种胸大无脑的女孩，做事欠缺考虑，尤其在于男同学相处的时候，常常是惹得男生们争风吃醋。这一点来说，她没有云霞把持得好。

在新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两人终于展开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事情的起因是莉英知道云霞父亲的外号，而且告诉了晓明。晓明便当着云霞的面叫“王麻三”，云霞当时就火了 ，拿起凳子准备砸晓明，要不是明霞拉住劝说，晓明肯定挨打！对于明霞的求情，云霞不得不买账，因为她们是同族本家。

云霞左思右想，如果没有人告诉晓明，他是不会知道父亲的外号的。嫌疑人是谁呢？明霞不可能，因为除了同族关系外，两家的交情也很深。至于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父亲的外号，难道是她？云霞最后把嫌疑人锁定在莉英身上，对，是她！ 莉英是云霞他们村的外甥女，说起来，她管云霞的父亲还叫舅舅。她当然知道“王麻三”是谁。

父亲在女儿眼里永远是至高无上，不容他人侵犯的。如今，有人这样辱骂父亲，云霞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天生丽质的云霞同时也是格斗的好手，一般同龄的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成熟的云霞考虑的比较周到，她知道我跟莉英要好。于是那天晚自习前征询了我的意见，她满怀伤感地坐在我对面，问我，我要打一个人，就看你什么态度。我说，好端端的你打什么架呀。韩莉英欺人太甚，我父亲正在病中，她却拿我父亲的外号开心，告了别人乱叫，云霞咬牙切齿地说着。我最后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你，但自己要有个分寸，最后不要自己落一身的不是。

自习期间，云霞把坐在一旁的莉英提起来就是一巴掌，莉英开始还击，一场精彩的女子对打赛便开始了，明显，云霞占着上风。晓明见自己把事闹大了，慌忙去找班主任调解。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惊动了校长、教导主任，校长推开我们的教师大声咆哮：“翻了天了，男生打架，女生也打架，老师还打架！真不像话。”校长的破门而入，使得怒气冲冲的云霞停了下来，然而莉英却趁机反击，给了云霞几巴掌。因此，这场争斗，云霞和莉英平分秋色。

校长说的老师们打架，那年有过几起，主要是因女老师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引起。这里我不想多谈，青春年少的老师们有些情感冲动，我认为还算正常。起码在我眼里，她们比师生恋的老师们干净和高尚。

对于这次女生打架事件，李老师处理的很简单，把晓明严厉地批评了一顿，要求两位美女以后不要再动手，否则建议学校勒令退学。

1987年12月30日的夜晚，我们下了自习悄悄溜到志军家去看电视，那时我们这里只能收到山西台，黑白电视里放映的是历史剧《战国风云》。战国风云里的蔺相如在一位女侠桑柔的帮助下，终于不辱使命，实现了完璧归赵。我第一次为男女之间的真情所动，我记得桑柔没有嫁给蔺相如，于是我为这对有情人难成眷属而惋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一种欲望，我需要一位情投意合、有着共同抱负的女孩相伴，最好一生不离不弃。我想象中这样的女孩不需要有多漂亮，但能理解和宽容我，在我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拉我一把。不管我身处何种环境，她都能与我荣辱与共。

这个女孩不可能是莉英，莉英渐渐远我而去，她太容易受外界的诱惑，迂腐倔强的我不合她的胃口。当然也不可能是云霞，云霞在我心里，是一个大姐姐，她对我只能是呵护和宠爱，不会在人生路上携手相伴……

看完电视已是深夜，走出志军家的时候，外边一片漆黑，墨兰的天空闪着几颗星星。遥望星空，我在想，也许四年以后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大学校园的路上佳人相伴，畅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