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城随想

10-29 作者:浪里百跳

扼湘黔之咽喉,取高点而临下,南长城据山险逶迤蜿蜒。昔日苗疆的战戈已然平静,烽火余尘业已飘散,长城上纷至沓来的是四面八方的人,怀古抑或抒怀,难于揣测,只有这坚硬的花岗岩承受着这从古至今前行的脚步。

抚摸这采自深山之石,厚重的质感使我在这长城上,突生立身宇宙间如此渺小之慨,但是千里之堤尚且能溃于一蚁,何况我们是群当代的人呢?于是我想到了承担,想到了守节而行的前路。

一提起长城,人们总会想到这样一些壮丽的词语:巍峨、坚固、蜿蜒入云。但是松桃境内的明代长城却是这样的:远看像是废弃的羊圈围墙,破败、残缺;近看城墙墙体被风吹蚀得一层一层,上面还有一簇簇苔藓和一个个小洞。墙体并不宽,只有两米左右,最窄处只有五六十公分,那是被雨水冲刷的结果。在视线尽头,砖石筑就的长城与黄土地融为一体,似乎望不到头。

经岁月的风化,断垣残壁,有一种苍凉且令人心颤的感觉。构造墙体的是大块的青石,在阳光的照耀和绿山的陪衬下,异常的醒目,随便收在相机里的,都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面。最为庆幸的是,自己能置身于这美景、画卷之中,去体会、感悟和玩味这美的意境。站在倒塌残存的长城烽火台上,遥想当年战火盛况,突感生命的辉煌随即会成为瞬间,永恒只是人们意念之中的一种渴望和追求。气势浑宏的长城,经过岁月的沉淀,以她凄美的姿态,向人们展示着一种永远无法用语言陈述的情怀……

也许,它曾高大过;也许,它曾发挥过极其重大的作用。但是,历史的长河滚滚东流,浪花淘尽许多故事,如今只剩下这历史的遗迹在蔚蓝的天空下静默着......

长城是什么?三国时的陈琳道:“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住。”听这意思,长城是道殃民的墙。“何时才不给长城添新砖瓦呢?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鲁迅先生说得有些悲愤。伏尔泰似乎总结得更有理性,“中国在我们基督纪元前两百年就建筑了长城,但是它并没有挡住鞑靼人的入侵。中国的长城是恐惧的纪念碑,证明的是这民族的极大耐力,而不是卓越才智。”新疆的周涛说得最明彻,“如果你的祖先不是皇帝的话,你可以确认,长城是祖先们痛苦的纪念碑。长城有多长,我的祖先的痛苦就有多么漫长;长城有多重,我的祖先的苦难就有多么深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时空定格在我的眼前,远观蓝天之下、峰峦之上、蜿蜒起伏、犹如一条巨龙的南长城,忽感一股热血在往上涌,久违的激动与愤懑,组合成一种淋漓的不安。好多想要表达、却感觉又无法表达得清楚的情绪,漫延周身!

明朝建立以后,对处在湘黔川三省交界地区中心而屡屡发生苗民起义的腊尔山“生苗”区开始形成圈围之势。至嘉靖年间,总督张岳在镇压腊尔山苗民起义后,开始“疏罢湾溪等堡,更设哨所凡十三”,围绕腊尔山苗区边沿,由西而东而北筑建,构成了对腊尔山地区的一个弧形防线。到了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湖广参政蔡复一无奈之下亲历边疆,他度其镇压苗族之艰难,苗路之崎岖,力陈罗布营哨,向朝廷请金四万有奇,筑沿边土墙。上自铜仁,下至保靖,迤山亘水,三百余里,这就是史称的苗疆边墙,今称中国南方长城。清嘉庆年间,统治者们在这里共修设了汛堡五十一座、屯卡一百零五座、哨台九十八座、炮台七座、碉楼五百四十四座、关厢五座、关门二十五座,共计八百三十五座,从而形成了三五里一碉,七八里一卡,十里左右一汛的格局,全长七百余里,在松桃境界就有二百多里。看到这些数据,我苦哭不得,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感慨封建统治者以暴制暴策略的精神和耐性。

站在城墙上,看见这些历经风雨雪霜、从血与火的古战场冷却下来、伤痕累累的身躯,真让我感慨万端:看到远处固守在山巅的烽火台,我仿佛看到腊尔山区狼烟四起、勇士血染疆土的战斗场面;那生长在长城上的萋萋芳草,莫非就是当年苗民将士的忠魂在摇曳;那覆盖在长城上的丛丛花簇,莫非就是过去义军的热血在倾注;看着眼前依稀可辨的夯土层,似乎看到了汗流浃背、悲壮倒在墙跟下的累累白骨。肆虐的朔风卷起在长城脚下,荒山野岭的落叶枯枝被吹得呼呼作响,我的耳畔又一次响起了古战场上战鼓声、马蹄声、喊杀声,响起了多少春闺妇人在日思夜盼中失去了亲人的哭声。

南方长城,是不同民族之间军事冲突的产物。南方长城建筑在云贵高原边缘,是历史上“生苗”和“熟苗”的分界。据康熙年间记载:“已归王化者,谓之熟苗,与内地汉人大同小异;生苗则僻处山洞,据险为寨,语言不通,风俗迥异”。

北方长城是中原的华夏民族与北方的匈奴、蒙古族、满族等民族长期矛盾冲突的结果,实际上,折射的却是北方游牧文化和中原农耕文明长期的矛盾冲突,是“牛文化”和“马文化”这两种异质文化在中华大地上长期冲突的结晶。同样,南方长城是汉文化和苗文化长达数千年矛盾冲突的结果。苗族是我国历史悠久、语言独特、服饰华丽、风俗特异、民风强悍的少数民族。苗族先民与历史上的“九黎”、“三苗”、“南蛮”有着密切的关系。根据汉古文献和苗族民间口碑资料,多数苗族研究者认为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联盟是可考的苗族最早的文化源头。“九黎”部落联盟最初生活在黄河流域中下游地区,在其西进的过程中与东移的黄帝部落联盟发生了战争,蚩尤战败被杀,包括苗族先民在内的部分部落便开始了漫长而悲壮的迁徙旅程。

苗族先民从远古至近代,经历了五次大规模的迁徙,形成了如今分布在黔、湘、滇、川、鄂、琼和国外,并与其他民族形成大杂处小聚居分布格局。而湘黔边界是苗族迁徙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据点,同时也是目前苗族核心分布区之一。苗族的先民们就是在这里形成稳定的族体,并为中华民族写下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五溪蛮”是秦、汉以来历代统治阶级对武陵地区包括苗族在内的少数民族的蔑称,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云:“五陵有五溪,……夹溪悉是蛮左所居”。根据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严如煌的苗防备览,当时的苗疆区域主要指,沅江以西,酉江以南,辰江以北,及湘黔交界以东这一片三面环水,西以高山为屏蔽的自然区域。从自然角度来看,苗疆地势西北高,东部、南部低,可分为二大地形区:西北是地势在七至八百米以上,交通闭塞的腊尔山台地;东部和南部则是交通较为便利的溪河中、下游的丘陵和谷地。西周至战国时期一苗族先民从湖区西移至此,并在此生存繁衍。以后中央玫府加大对边疆的开发,汉文化加速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渗透。当然,最初进入的地区主要是苗疆的东部和南部的溪河中下游地区,因为这些地区环境较为优越,灌溉比较方便,交通较为便利。而暂不能接受汉文化的苗民则退居腊尔台地,据险以守。

南方长城的建造,成了苗族同胞心中的伤疤,它一天不倒,苗民们就一天不与汉人友好。1431年(宣德六年)凤凰筸子坪乡与贵州松桃县的苗族又联合起事,与明军斗争达八年之久。此后干戈烽火连绵不绝,据统计有规模的战事竟达两百多次。战事越来越多,墙也越修越长,统治者们陷入了这般尴尬的怪圈。

一路走来,满目疮痍,倒塌的城墙,祖先付出了不知多少血汗和生命的这面令世界惊叹的长城——横亘在这里,在我的视野之内,无处不在,无所不包,仿佛包涵了对后世子孙无限的嘲笑和无尽的悲哀,深于一切言表——无处可逃!

背着沉重的包裹,翻过一道道山梁,汗水一滴滴的摔落在尘土里,我仿佛走在几百年前的这条山路上,成为千万个他们中间的一个,将一块块城砖扛到这高山之巅。灰色的城砖,好像我们的血肉铸成!

我走在路上,拾起了几块城墙的碎石,小心放进衣袋,那是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石子,跟我在全国所有的地方见到的一样,丢到哪里,你无法再和其他的石子分辨出来。下山了,我走在村子里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的农民的脸,那也是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农民的脸,跟我在全国所有的地方见到的一样,你也无法和其他的脸分辨出来---他们的祖先,也许就亲手铸造过长城……

今天,春回大地,长城内外,一丛丛嫩绿鲜花,妆扮成一条翡翠般的玉带。宽阔的公路上车水马龙,山寨美丽,城镇高楼林立,人民群众的脸上都刻满了幸福的烙印……透过重重关山,顺着这条蜿蜒起伏的巨蟒眺望,我看到人们渴望和平的意愿正在凝成一道绿色的万里长城。

共 4 条文章评论
  • 推荐阅读2013-10-30 15:01
  • 回复@大生:谢谢大生文友,为您奉茶问好!2013-10-30 15:06
  • 文字、意境都非常美妙!2013-10-31 00:04
  • 回复@小人物:谢谢小人物文友,顺颂文祺!2013-10-31 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