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人物之：采芹

双手捧着一部砖头般的旧书，两只脚尖蹲在大门口的青石墩上不时闪动几下，当村人从他面前经过，甚或跟他打招呼时，他那瞪着旧书的眼睛连抬也不会抬一下，只从板着的老猴脸上那两只鼻孔里“空、空”两声，或许算是应答。

他是采芹，据说能认识很多字，读过很多老书的。比如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就偶然看到他在石墩上读书壳子，那上面写着“三国演义”四个字。

采芹与我家所居住的老宅子只隔一条青石板小巷子，也算是近邻。不过我们可不敢招惹他，甚至很怕他。他是一个老单身公，好像从没见他笑过，也很少跟村人说话，紧日里一个人进，一个人出，吊着猴脸子。村人背后说他时，都是一律脱口而出的一句“采芹干猴子”，满含轻蔑。而采芹似乎也很轻蔑这些不会蹲在石墩上一字一句念《三国演义》的人。对我们这些乳臭未除的野孩子，当然更不入他的眼角。

我那时对采芹这个名字很是厌恶，觉得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采芹采芹，不就是到地里采一把芹菜吗，难道村里的芹菜还没有吃饱吃够过吗？等我后来也读了一些古书，比如“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比如“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才明白这个名字可不是一般文盲家庭比如我家所能取得出来的。这个浸泡了书卷气和功名心的名字，在我们村里也只有采芹才般配。这样，我似乎懂得采芹之所以手捧旧书蹲在石墩上一字一句念了。

采芹是哪一年死的，我不知道，估计也有花甲或古稀之寿吧。关于他的事迹，只记得一件。有村人取笑说，有一年开春，采芹准备犁田，他家的木犁少了一个套在牛脖子上的弓形木杈，他便去邻里借。为示慎重，采芹特地立字据一张，字据云：“今借到牛扁担一根”。

2013年11月30日 写于余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