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之二——温馨的画面

01-30 作者:以笔写心

可是这七年里,也有三幅画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暖暖的,常常让我在深夜里忆起父亲给予我的最初的温存。

小时候,我跟妈妈一头睡觉,父亲很少搂过我。因为我实在害怕他那又硬又黄的胡子茬,一旦被它门蹭一下,实在疼得很,何况父亲每次笨拙的亲我,都会将我弄疼。我就跟母亲一头睡,从不知道父亲何时起床。

只是有一个早晨,可能是下了雨,也可能是下了雪,也不清楚是什么季节,更忘了什么原因,父亲就在床上搂着我,破天荒的给我讲了他陪我的二十六年的时光里,唯一的故事。故事没有被我记下来,感觉好像就是说着玩的,却叫我想象着那只老虎从我家后的那座山上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来。一直到现在,那次想象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一只类似武松打虎画的斑斓大虎慢慢地从凤凰山上走下来,吓得我赶紧钻到被窝里,在父亲的怀里,胳肢窝里猫着。父亲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之所以还记得这么清楚,也许就是父亲启迪了我的想象吧。一直到现在,闭上眼,就能够看到那次想象的画面,夜夜做梦的我,却从未在梦里读到过这画面,也许真的就有那么一只老虎威严地注视着我吧。假到真时已与梦无关了。

大概是我四岁那一年,山那边的姑姑家生了表妹,我跟着父亲母亲去“旺朱美”。姑姑住在山岭上,屋后面是宽宽的平台,长满了狗皮草,我站在那里远眺,那时视力极好,我清楚地记得看到过一条宽宽的河,明净地流着,河中央有一些虬枝百态的老柳树,黑着老干,嫩着柔枝,还有一些孩子在河里哈哈地笑着,闹着,叫我羡慕。

可是后来,无论我在站在那座山上,无论是更高的,还是原地,都找不到那条河了。就像父亲在当日回家背我爬山走过的那条长满鲜绿的狗皮草路,我再也找不见了。也许被人荒弃了,也许随着山上人家的搬迁,它被岁月的烟尘埋没了。可是,我依然清晰地记着,那天父亲背着我慢慢地稳稳地远远地落在大家的后面,我甚至听不到壮年的父亲爬过山后吁吁的喘气声,因为我全身心地关注着父亲给我描述的火车。他仔细地给我讲着火车开动的情景,嘴里还模拟着火车开动时由慢变快的“咔嚓咔嚓”声。为了帮助我理解,他把我放下,找了两根木棒平行地放在一起,告诉我那就是火车的路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坐过火车,但在没有电视,甚至村里不通电的年代里,我却已经对火车有了模糊的印象。做过几年教员的父亲,学历不高,却是我最好的启蒙好老师。入学前的那些年,我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与小伙伴们在山坡上疯跑游戏,我也喜欢静静地待在家里,一次次央求母亲打开柜子,取出父亲当兵时写下的几本日记。

那时候我不认字,却喜欢一页一页地看墨水的变化,嗅特别的味道,猜着父亲苍劲有力的的笔迹后面一定有谜语般神秘的乐趣。我小时候很喜欢看黑白的画书,也许是受了父亲早几年爱看报纸和小说的影响。

有一次,父亲借了一本厚厚的小说,边角都卷着,皱着,破损了,纸是昏黄的,软软的,那时就觉得父亲能把这一本书看完实在很了不起。

父亲有一个好习惯,就是喜欢看新闻联播。没有电视,村里还不通电的时候,父亲买了一部收音机。每天放了工回家,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听。我唯一能记得的,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先跟着父亲听单田芳先生讲的评书《三国演义》。还记得司马懿父子在大火里被一场及时雨救下的情景。后来还听过《黄天霸》、《杨家将》、《呼家将》。所以后来我喜欢读武侠,和父亲是有很大关系的。

父亲有一副厚嘴唇,他常说自己最笨舍拙。巧言令色,父亲是沾不上边的,所以讲故事也不是父亲的特长。他一生也只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可是,他却在无形中把我引进了故事的世界,让我在那些性格鲜明的人物里汲取人性的营养,在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感受着人事变迁,世事无常,培育着我感念他人,感动生活的能力。这些不是一句感谢就可以表达我对父亲的情感的。也许细致的生活就是父亲的爱,父亲的爱就藏在细致的生活里。所幸父亲的爱好并没有被人生的不如意,物质生活的匮乏榨干。

小时候,偶尔也跟着父亲去赶集。夏天里,父亲曾给我在集上买过一次头上蘸着红豆的老冰棍,贰分钱一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蝉声聒噪的白杨树下,我贪婪的吮吸着那甜甜的糖精味,凉凉的刺激着我的口腔。这一幕,现在仍然叫人怀念。

那时候集上的油条也是很香的。大概没有地沟油,农村人又实在,用豆油,花生油炸出来的油条是真有油条味。现在的油条,只是更像人罢了,实在吃不出什么味道。

而我最难忘的,还是那一次父亲带我去村果园买国光苹果。只记得我还高不到父亲腰间,斜背着父亲复员时的绿军包,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后,走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上。那时的蒿草真高,也许是我矮的缘故,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蒿草、黄草都特别的高,我须仰视才能看见它们绿绿的顶上蓝蓝的天空。

那条路,后来成了我上小学时偶尔行走的路。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走过了,有时候远远地望向那条路的方向,暗暗地想:那条路还是那么安静弯曲地在那里吧。可是面对着红瓦楼房,就不敢多想什么了。

卖苹果的那个老爷爷,也是村里的护林员,住着一口小巧的茅草屋,像童话故事里那些房子一样,可爱极了。以至于后来我常常想,我什么时候也有那么一所小房子,可以让我躲在里边发呆呢?

老爷爷是一名老退伍军人,也许参加过解放战争,我不是很了解,只记得他那黝黑的脸上凹凸不平——不知道是不是受过伤,再配上一把油黑错乱地长着的胡子,既神秘又有些吓人。

他没和父亲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微笑都没有。只顾埋下头捡拾着红通通的皲裂的国光。用一杆小秤高高地一称,就倒进父亲张开的军包里,接过父亲递过去的钱就回到小屋里了。

父亲领着我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掩在大果树下的小屋,门口的泥火炉上冒着蓝烟,袅袅娜娜的高过了屋顶,高过了果树,飘散进蓝蓝的天空里。不知道为什么,那苹果的味道,我早忘了,我一直记得这幅画面。也许是以后还曾路过,也许是那个老爷爷还曾遇见过,只是那种秋风拂过黄草,暖暖香香的草味,至今再也没有闻过;那隐藏在草间的蝈蝈的歌声,也很少听到过。而且,父亲再也没有给我买过这样的苹果。

时间就是这么奇怪,像一季一季漫卷的西风,像一树一树飘零的枯叶,一不留神就带走了我们的生活,抓不住,留不下,甚至也记不得,只留给我们零星的画面,残碎斑驳,折磨着我们愈加鲜活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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