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推子

02-11 作者:秋实

老推子

我家有把老式理发推子,是上海产“双箭”牌的,既是老牌子,也是大牌子。记得早些年听爸爸说过,这把推子比我的年龄还大,这样说起来应该是50年代初的东西吧。

这把老推子造型精巧别致、美观秀气,手柄由生铁铸成,通体喷的墨绿色金属漆,不似电镀推子那样总是滑溜溜的感觉,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噪音很小。在我的记忆里,这几十年中,无论是在理发店、还是街边的理发摊子,凡是我见过的推子,除了我家这一把外,其余无一例外的都是那种电镀的。可见,这把老推子还真是“老”得有点资历。

说起这把老推子,话自然也就长了。自打我对它有记忆开始,几十年来,我们随爸妈走南闯北,家里的一些旧东西不能用了该扔也就扔了。可不管扔什么,这把老推子就好像与我家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名成员,始终不离不弃。

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念高中之前从没去过理发店。家里有这把推子,爸爸自然就担起了理发师的职责。文革期间,有一段时间爸爸去了干校,妈妈就开始拿起推子给我们理发。记得那次妈妈给我理发,理来理去,总感觉不合适,想是看着很不顺溜,又开始修理;左修右修,看妈妈那表情也还是感觉不中意,我的心里也像揣着小兔子似的,忐忑不安。理完之后,我一照镜子吓了一跳,左右两面竟然不是对称的。我当时已经念小学六年级了,知道美了,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白天也不愿出去玩,怕别的孩子笑话;就连哥哥都和我开玩笑,说我的脑袋像个角瓜。妈妈安慰我说:“戴上帽子,过几天长出来一点再给你修修”。我很理解妈妈的不容易,爸爸不在家,这一家人生活上的负担都压在她一人身上,买菜、做饭、洗衣裳,还要给我们理发。那年月,我家只有爸爸一人工作,日子过得不宽裕,这把老推子无疑也为我家节省开支做出了贡献。

69年时,爸爸走“五.七”,带着全家去赤峰农村插队落户,这把老推子也迎来了它“履历”中最辉煌的时期。我家插队落户的地方是赤峰县王家店公社干沟子大队五队。第二年,爸爸又找到组织上,把有多年听障的大哥也从铁岭青年点转到了这里,全家六口人团聚在一处,互相也有个照应。那几年,大哥和我成了村民的义务理发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里土地贫瘠,十年九旱,大部分农民家是贫困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生计的奔波劳碌中。那时,包括我家在内,全村只有两家有缝纫机,有理发推子、会理发的自然也是屈指可数。一些村民和他们的孩子,头发长了都是找人用剃刀剃,要么剃光了,一点头发茬都不剩,光溜溜的泛着青光;要么下面剃得精光,上面则像顶了一个蘑菇头,黑白界限分明,或许现在反应几十年前或是解放前农村生活的影视作品中还能看到这样的头型。知道我家有推子,一些村民慢慢传开来,也渐渐的找上门来,求我家给“剃头”。爸爸忙于工作,大哥和我从那时开始学会了理发。

起初,我和哥哥还会谦虚几句,推辞一下,说是怕理不好,这也的确是实情。但事实上,这样的担心往往是多余的,因为对大多数村民而言,他们理发更多是出于生活的需要,好不好看是次要的。有些老年人和孩子们干脆就让我们给剪个光头,感觉这样既凉爽,又卫生。

给农村人理发,让我看到了他们生活贫穷的一个侧面。村里只有一口水井,人畜共用,井旁几米远有放置了一个长长的石槽子,每天晚间羊群和牛群回来时都要在这里饮水。特别是冬天,井台上结着厚厚的冰,很滑很滑。大多数人家住在山坡上,挑一担水先要用辘轳吊着柳条水斗从很深的井中把水一斗斗摇上来,倒在水桶中,顺着山坡小路一步步担回自己家,有时脚下不留神,连人带桶滚了坡也是有的。正因为如此,有些村民包括他们的孩子一两个月不洗头、半年不擦澡是常有的事;满头的虱子和密密麻麻的虮子(虱子卵、白色),一推子下去,有时竟把那大个的虱子拦腰剪断,那血粘在推子齿上,还以为给人家头上哪个地方扎破了呢。尽管如此,我和哥哥从没有嫌脏嫌累,没有拒绝过他们的请求。现在想起来,那里的村民应该是我们的启蒙老师,“教”我们学会了理发。

那些年我家和队里的村民们相处得很好,除了爸爸有知识、为人厚道外,与妈妈有时用缝纫机帮人家做点活,我和哥哥给大家理理发也是有关系的。

没有几年的功夫,县里给公社一个招工名额。由于大哥是“老三届”下乡青年,当时全公社又没有成批接收过知青,这张“馅饼”自然掉在了大哥头上。经县劳动部门统一面试,由于大哥有严重的听障,很多工种不适合,最后被分配在赤峰红卫煤矿,但只能在井上从事后勤工作。最终,还是大哥在农村靠这把老推子为村民义务理发练出来的那点点手艺派上了用场,在矿上办的理发店中实实在在做了几年理发员,每天忙忙碌碌的为矿工们理着发,理发水平自然也有了大大提高,不用说,在我家里肯定够得上专业水准的理发师了。

78年时爸爸落实政策,又回到曾工作了20年的省图书馆,官复原职,继续担任行政领导职务,85年时离休回家,享受副厅级待遇。那些年,这把老推子没有了用武之地,着实闲了起来。

97年时,爸爸突然患了脑出血,在医院昏迷了九天,抢救了九天,全家人也陪伴着爸爸生死煎熬了九天。第十天时,凭着医院的全力救治、爸爸的体质抗争、亲人们的悉心护理,爸爸终于摆脱了死神的纠缠,奇迹般醒了过来,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万幸中也有不幸,那就是爸爸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患部对侧的身体神经系统出现了障碍,行动受到了严重影响,行走不便,下楼更是很吃力的。从那时起,我开始给爸爸理发,大约一个月一次。老推子自然也就成了为爸爸理发的专用工具。

前几年大哥退休,专程来沈阳护理爸爸,带回了一把电镀的新推子,大哥带着这把新推子边护理着爸爸,同时也担起了爸爸的专职理发员 。为我家服役了一辈子、经历了多少代新推子的这把老推子才算退了役。

如今,每当我回想起这把老推子,都会自然联想起过去的那些与老推子关联着的人和事。再看看这把老推子,满身都折射着沧桑。手柄经过了无数次的摩擦,日久天长,不仅磨掉了漆,也磨出了光亮,那上面浸满了爸爸的、妈妈的、哥哥的、我的,还有妹妹、妹夫的汗水。不知理过多少次的头发得那两扇刀片也是越磨越薄,齿牙断了好几根,真的是“豁牙露齿”了。然而,我喜欢这把老推子,它是我家留存最久的物件,它与我家共同经历了岁月沧桑,它将会永久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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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欣赏,推荐!2014-02-11 1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