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日记之风儿衣裳

02-18 作者:岭间白桦

风 儿 衣 裳

——那年的铁锈红

文/艾米白

在洗手间里洗衣服,一不小心,手碰上暖气片,破了一块皮,流出了几滴血。有一滴落在银灰色的暖气片上,中和了鲜红的颜色,有点像铁锈红。

眼微眯,目光穿越岁月的褶皱,隔着荡漾的年轮,凝注在一个背影上。铁锈红色前开式的外套,黑色的长裤,式样朴素的平底皮鞋。身材高挑,并不显得轻盈。半长不长的直发披垂肩后,微黄的发质惹人心疼。转过脸来,肤色比蜜色暗沉一些,没有我们那个年纪应有的光泽。浓黑的眉下,眼睛很大,瞳仁是棕色的,眼下有轻微的黑眼圈。高而直挺的鼻梁和微微内凹的眼睛使她看上去有几分新疆女孩的特征。唇角含着飘渺的笑,笑时眼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铁锈红是今年的流行色……”她跟卉卉在大谈时尚。十七岁的我,对什么国际流行色、什么男人女人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只当那是遥远的风景,看看就好,并不欣羡。我不能理解只大我一岁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成人的思想,也许是因为远离家人、独居太久了的缘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有一姐一弟,姐姐体弱,弟弟弱智,都在锦州老家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只有健康沉静的她,被留在当年支边的小城里,守着一幢不大的平房,靠父母寄来的生活费孤独度日。无数长夜里漫漫的寂寞,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阻隔了四顾的眼,渲染出愈深愈重的彷徨。

她常穿着那件铁锈红的衫子,看得出她对那颜色的深深喜爱。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群山环绕的视野就是整个世界,直到几年后走出兴安岭,才亲眼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原,咆哮奔腾的海,比丛林更密集更高耸的楼群。走在霓虹辉映的都市里,看繁华街道上万头攒动的人流,模糊地想着多年前的那一幕,也就理解了她对时尚的渴望和身体力行。

高考前她患了肾病,于是只毕了业而与大学绝缘。那个假期,我骑一辆28的自行车,每天穿越大半个城镇到医院陪她。住院期间,一个病友的儿子向她示爱。那是个普通的青年,走在人群里谁也注意不到的那种普通。她应了他的追求,想经营一段简单的爱情,平凡但幸福。然而命运的玩笑倏忽即至,他的母亲——她的病友——横加阻拦的过程里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病愈了,心里却多了新伤。她悄悄告别了我们,回到父母身边去了。此去多年,竟再难相聚。

常想起她,想起时总是穿着那件铁锈红外套的样子。沉静地一言不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遥远得像在一场醒不过来的长梦里。

偶尔有联系,起初是信件,后来互通电话,但联系极少。我忙碌于学业、事业、恋爱、家庭,渐渐沉入人海,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而她在长久的分离后,已破茧成蝶。

再见时已隔了十五年的沟壑。她已是北京城里一名手握高薪的白领丽人。依然独身,华美风姿,诱人遐思却拒人千里。出差路过济南,中途下车来看望我。于熙攘的车站口撒目寻她,视线交织时,微笑,然后张开双臂,紧紧相拥。

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我们细细打量彼此。她穿一件缀着大大的蝶翼的绿色小衫,短发,肤色比原来白皙了,眼睛依旧幽黑如古井,笑容却变得明朗许多。说起话来嗓音依旧低沉,处处透出职业女性的沉稳和精干。

她也说我变了,不再是高中时飞扬跳脱的皮皮女生。如何能不变呢?做了母亲的女人,身材比少时臃肿了许多,加上前夜因她的讯息而彻夜辗转,眼是肿的,脸是黄的,衣服随意而陈旧,站在她跟前,倒显得大我一岁的她更年轻亮丽。

我们在饭店一起吃了午餐,细心的爱人点了些颇有地方特色的菜肴,宾主尽欢。席上说到别后的生活,她笑说我们三人是三种生活的缩影——卉卉比我早一年结婚,却至今不肯要孩子,依旧在二人世界的甜蜜里潇洒;她始终独身,一个人悠闲自在为所欲为;而我相夫教女,深居简出,完全按传统模式过活。谈话间无限感慨,似乎我们两人的性格和选择完全和少时调了个过儿,我本应走她的路,她本应做今时的我。人事无常,实在是由不得人自行设定的。

饭后带她去奥利沃特开了房间。转眼又见她换上一套银灰色衫裙,卸去旅途的灰暗,整个人焕然一新。她要带同来的年轻女孩嫣嫣去趵突泉游玩,我怕耽误了接孩子放学,没有跟去。看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羡慕,为单身贵族的无拘无束和自由自在。也许有时会觉得寂寞,但是少了家室之累,总是潇洒多过神伤的吧?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别。短信里互相致意,然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去。相聚太短暂,就像风儿刮过麦田,带起一阵碧绿的麦浪,转瞬回复原来的平静。

当年冬天我才开始上网。她总是笑我封闭得太严实,思想早已经落后了十年。是的,十年的时间里,我像一只闲置在角落里的花瓶,覆满生活的尘埃。而她,明媚,时尚,飞扬如风。有趣的是,网上她的名字就叫风儿衣裳。行踪不定的她真像一阵风,在不同的城市间奔波来去。风儿也会穿着衣裳么?我眯着眼睛,想忆起她成年后艳丽的姿容,却发现停留在记忆里的,还是那年的铁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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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4-02-18 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