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悲歌---广州印象之一百五十六

02-24 作者:白说废话

月底的最后一单货是发给匈牙利的,那是中欧的一个小国。九十年代的转型国家,六十年代的苏修仆从,五十年代的社会主义兄弟。再往前推,很多人就说不清了。它曾是奥匈二元帝国的组成部分,八国联军侵略中国它也有份。甚至,它确实还是我们遥远的兄弟,同属于黄帝苗裔的匈奴。不过,这个说法没有获得他们自己的普遍赞同。

老贝到广州没来多久,与我们公司打交道也是近期的事。初次见面,我们老总还闹了一个笑话。他按照一般西方人的习惯,把贝洛.比斯库的名字颠倒过来了,译成中文写在合同上。老贝连连摇头,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不不,匈牙利人和日耳曼人、高卢人不同,我们和中国一样,也是姓在前名在后。你就写贝洛好了,中国不是有姓贝的吗?

老贝以前是学者,匈牙利社会转型初期和中国一样,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于是转行做了商人。当然,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茶叶蛋这种小吃,也不知道这个小国有没有导弹,因为他们的导弹没有升上天就可能侵犯了邻国领空。反正他们那时知识分子收入低下,不如倒爷。他们那个小公司来中国发展前,他恶补了一些关于中国的知识。他笑着说,你们的大名人章太炎写过一篇匈奴始迁欧洲考,我们曾经有过很深的渊源。

他那天快递回国的货,是西北某省的化妆品,红色、蓝色的护肤霜,和西北某种山花一样的颜色。我笑着说,两千年了,你们还是念念不忘燕支山。

怎么了?他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

你回去查资料吧。燕支山东西绵延一百多公里,南北横跨二十多公里,山坡上松柏常青,水丰草美。山中冬温夏凉,气候湿润,特别适合于畜牧。你不是说我们有渊源吗?我们两兄弟在哪里发生过很多故事。现在你的化妆品也是来自那里,虽然时代不同,但冥冥之中有着无形的联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贝头一扭说,我知道燕支山就是胭脂山,匈奴人在山上采摘一种叫红蓝的花朵,制成女人的化妆品。不过匈奴人究竟是不是我们的祖先还是两说,我们国家的历史记载,我们是马扎尔人的后裔。你看,我是白种人,不是黄皮肤。说完,他得意地望着我,好像我强行给他换民族而阴谋没有得逞一样,吹着口哨离开了货场。

那一晚,我梳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渐渐现出了清晰的脉络。

匈奴人确实是黄种人,蒙古高原的日照晒不出白肤色。

公元 前121年,汉武帝任命卫青和霍去病,于春夏两次率兵出击,占据了河西地区。歼敌四万余人,另有四万余众归汉。这是非常难得的胜利。匈奴人居无定所,来去一阵风,国家就在马背上。自战国以来广修长城,致力于被动防守的汉民族,第一次主动大规模的反击,控制了河西地区,进而为打通了西域道路奠定基础。

那是一个血与火的时代,汉匈两大帝国都在为生存而战。古代的民族战争,没有什么正义与非正义。我们的英雄,在对方那里就是青面獠牙。同样的,匈奴单于在我们的眼里,也是贪婪成性。汉朝逐步获得西域的地盘和丝绸之路的通畅,举国欢腾;匈奴失去了祁连山下肥沃的牧场和出产化妆品原料的燕支山,不禁放声悲歌:

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燕支山,

使我嫁妇无颜色。

这首歌比北魏时期的敕勒歌出世更早,虽然也有很大的艺术感染力,但因为表达了民族间的怨恨,而且是对我们汉族的怨恨,二十四史选了它,文学史上却很少提及,历代中小学课本上更是不见踪影,它的影响就非常有限了。匈奴没有文字,又喜欢玩失踪,也把这首歌传播不到世界上去。

孰是孰非,历史也不能盖棺定论。

汉帝国是强势的,除了西汉初期耻辱的和亲外,国力增强之后,始终保持着对匈奴的进攻状态。公元73年至91年,东汉联合投降已久的南匈奴,又持续发动了对北匈奴的战争,将北匈奴逐出了漠北高原。作为归附的南匈奴,在五胡乱华时代最终也作乱中原报复了我们。此为后话,就此打住。

失去了家园的北匈奴,惶惶向西逃窜。虽然打不赢汉朝,但在大漠朔风里磨练出来的金戈铁马,扫荡西亚和东欧还是绰绰有余。这支草原铁骑兵锋所向,一路诸国降的降、逃的逃。逃跑的民族又冲击着西行路上另外的民族和国家,引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世界人口大迁徙。

然而,匈奴自身却沉寂了,长达三百年的时间。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在他国的历史上也缺乏记载。等到他们又一次在世界史上亮相,早已经恢复元气兵强马壮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换了肤色。生活在被征服的东欧白种民族里,一二十代人的混血,足够他们里里外外打下欧罗巴的印记。

这次他们如猛虎下山,建立了一个东起里海,西至莱茵河,南达阿尔卑斯山,北到波罗的海的大帝国。可能他们还记得祖先的教训,不往东去发展。也可能他们还不知道,那个迫使他们逃亡的强大汉庭已经灰飞烟灭。也可能从丝绸之路上商人口中知道了,那个汉庭即使在砰然倒地的前一年,还非常强悍地吞并了两个国家。所以,他们宁可面对地中海的霸主,与罗马帝国作殊死拼杀,也不愿意再回老家去做噩梦,与汉帝国的继承人打几百年也不会赢的消耗战。

所以,欧洲人称之为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率领虎狼之师对罗马城进行了多次的蹂躏,致使伟大的罗马帝国羸弱不堪,最终在其它蛮族的打击下凄凉闭幕。这些蛮族也是被阿提拉和他的父辈逼进罗马境内的,捏软柿子捏死了罗马。阿提拉死后,匈奴帝国四分五裂,挡不住汹涌而来的马扎尔人,也陪伴着罗马,再次消失在历史的雨巷深处。

第二天,老贝又来了,我告诉他,匈牙利人确实有匈奴人的血统。至于肤色,肯定是在东欧草原上换过来的。而他来中国买化妆品,运回化妆品制造业非常发达的欧洲,只能说,是远古血脉的呼唤。

老贝开心地笑了,这么说,我是中国人民老朋友了。

不不不,我严肃地告诉他,这个称呼是大人物用的,对象也是大人物。比如斯诺、阳春与寒早等。你顶起天来说,只算得了一个国际盲流。

什么是盲流?老贝还真是不耻下问。

时过境迁,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汉人和匈奴人了。我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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