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谁家---广州印象之一百五十八

03-03 作者:白说废话

老师站在讲台上,用手势示意家长们安静,刚准备开口说话了,突见教室门外闯进一个人来,工装上还有一小块油迹,不觉皱眉问道:师傅,你有事么?

紧赶慢赶,闵师傅走进三楼灯火通明的教室,还是迟到了。想到是新学年的第一次家长会,又是与新班主任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已经无意中失礼在先,不觉矮了三寸,点头哈腰讨好道,刘老师,我是闵文清的爸爸,您老亲自讲话呀。

刘老师爽朗一笑,当老师的,不讲话干吃饭啊?您是闵师傅,您到那坐。

他摸到孩子的座位上悄悄坐下了。

教室里闹成了一锅粥。怎么回事?问了同桌万事都知的李董,他才明白,要选家长会长了。现在的新鲜名堂特别多,家长还要设个头,也算不了什么怪事。他关心的是儿子的成绩,把儿子培养成不拿扳手的人,才是他的最大心愿。谁当会长与他无关,他才没有时间陪他们玩。

半大孩子坐的小椅子上,憋屈地坐满一屋子大人,说有多大不自在就有多大不自在。就像怄了几天的天气,不痛痛快快下一场雨,难得见云开日出。本来家长都是老鼠,当再大的官,发再大的财,也只能算得上大老鼠,在班主任这只精灵猫面前,只会俯首帖耳,吓得骨头都是酥的。这个刘老师是只老猫,嫌这些大老鼠皮粗肉粗糙,要他们选一个家长会长,想办法精养小老鼠们,得把小老鼠养得光彩诱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所以事先传出的风声,就成了家长们起哄的诱因。

刘老师是特级教师,有的是办法让家长们就范。他用右手推了推近视眼镜,不怀好意地说:孩子有无限的潜力可挖,能不能挖出来,就看家长是不是虎妈妈。如果你们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就配合我们学校把工作做好。当然,我知道你们都很忙,我也忙,一学期开不了两次家长会。缺乏沟通,就会影响孩子的成绩。选会长,大家一定要慎之又慎,必须选责任心强办事仔细的家长。会长每个周末来一趟学校,把孩子们的信息传达给大家,也把家长们的意见转达给学校。

好啊。

同意。一片赞同的叫嚷声。但在选谁当会长的问题上,却不能一致了,很多人都想占个近水楼台的便宜,与老师拉好关系,使其对自己的孩子另眼相看。无奈自我掂量,在家长中没有这个威望,只得把目光投向自己熟悉的同事或同仁。大家先是七嘴八舌提了许多人选,后来渐渐地分出了两大阵营。一派选王秘、一派选李董,各不相让,唇枪舌剑几乎擦出了真实的火花。

难怪刘老师认为闵师傅跑错了地方,这所重点学校在越秀区。周边不是招牌吓人的大机关,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公司。特别是这个班,学校领导给他介绍过,别看不到四十个学生,能量却是挺大。他们齐吼一声,南粤大地就会发生地震。家长里干部、商人各占一半,官职最大的是副秘书长,财力最雄的是集团总裁。最关键的是,年龄都是四十出头五十不到,无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其前景就像游玩白云山,越往上去,见到的风景越佳。

不知是由于年龄断层的巧合,还是由于住地较远的缘故,或者两者都有关系,这个班的学生几乎没有来自工人和普通职员家庭的。闵师傅作为一个汽车修理工,能够跻身于这些身世显赫的家长中间,还是因为祖传的一间老屋,幸而没有被拆迁,孩子得以就近上学。他也参加过无数次家长会,却不免自惭形秽,很少发言。他知道,在身边这些趾气高扬的大官和大款面前,自己没有话语权。好在孩子争气,成绩总在前几名,前一位班主任刀子一样扎人的唾沫,没有溅到过自己身上。当然,表扬也没有,那个班主任总是把花一样的美好语言用在王秘李董他们的孩子身上。

也不为错,他们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在上游。更重要的是,王秘等能够制定全省的教育实施细则,学校惹不起,也不会惹,巴结更是应该的。李董那才叫财大气粗,他本来不属于这个学校的招收范围,硬是心甘情愿丢了一百万赞助费,把孩子送进了这个学校。想到那些外来工,节衣缩食“自愿”捐款八万,也只能上对面那所教学条件有天壤之别的学校,闵师傅不禁为自己庆幸。多了一个户口,孩子的前程就少了许多坎坷。

官商勾结是常态,已经不为人所惊奇了。现在为了一个食之无味的鸡肋而官商争斗,倒成了一出精彩节目。闵师傅虽然是个粗人,但心却细。他发现,起初听到推举王秘的呼声,刘老师嘴角不自然抽动,很轻微,他相信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又见有人喊出李董的名字,刘老师眼角流出讥讽,一闪而过,他相信其他人也没有注意上。

王秘温文儒雅,是这批干部家长的核心。李董身价过亿,自然成了商人家长的精神领袖。他们二人在家长中一向是舆论的中心,眼下却都表现得淡泊如水,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任由自己的支持者们与对方的支持者们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刘老师把讲桌敲了一下,制止了双方的争斗。他又用手推了推眼镜,满面笑容地说:大家都这么热情高昂,我很受感动。现在快九点了,老争下去也不是办法。综合刚才的发言,我提议在王同学和李同学的家长间选出一个,举手表决。同意王同学家长的请举手----

慢,王秘大腹便便地站起来,打断了表决。大伙都惊讶地望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慌不忙转过身,对侧面隔着三张桌子李董问道:李董,每个周末都要联系学校和家长们,你有这个功夫吗?该不会正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到伦敦谈生意去了?

李董精瘦的个子,舞着手臂反唇相讥:我到国外谈生意不假,你去北京开会,把孩子丢下也很严重呀。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忙,耽误了孩子,可就是大事了。所以,我们两人最好都不担任会长一职。王秘目光如电扫视了满教室的家长一眼,悠悠的说,要选,也得在他们中间选,让他们辛苦一点。

李董点点头,恍然一笑,也把目光转向众人。

刚才争得脸上冒汗的家长们,陡然觉得寒冷袭来。心想,我们这些人,虽然没有王秘李董那么忙碌,但人在江湖,都有各自的难处。两相权衡,当会长没有明显的好处,耽误正事和重要的应酬却是不划算了。只一会儿风向变了,会长的职务真成了一块鸡肋,被每个人的筷子拨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带到自己碗里。家长们禁口不言,都畏缩地望着刘老师,活像大餐馆后堂笼子里的猴子,等人来挑出一个倒霉蛋,然后齐心合力把它推出去。

刘老师沉默一会,不慌不忙走下讲台,走到王秘面前,用右手指推一推眼镜,严肃地问道:王同学的家长真的放弃吗?

王秘很委屈地说,我想为大家服务,可确实抽不开身。

行了。别放在心上。刘老师又转到另一条走道上,问起李董:李同学的家长也放弃吗?

忙啊。李董摊开两手,无可奈何地说。

好吧。刘老师蹬蹬地回到讲台,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大家都谦虚,我就来提一个人选。在说出他的名字之前,我先说说他的孩子。我查了一下资料,在我接手这个班之前,他门门功课没有落下过前三名,他的家庭条件并不优越,而且可以说比较贫寒。母亲瘫痪在床,父亲也下岗了,到处打工养家。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刻苦,他说他记住了父亲的话,学习就得像修车一样认真。修车马虎了,要丢人命;学习马虎了,不仅要丢掉自己一生,还要丢掉父母脸面。说的多好。我提议,让他的父亲,大修厂的闵师傅担任家长会的会长。

闵师傅在人群里不起眼,甚至看来有点猥琐。作为这个一线城市里的老居民,混的每况愈下,确实少见。在这个衣冠楚楚的家长会上,却又是太戳眼,简直是个异类。以往大家虽然没说,但也直接无视其存在。今天刘老师慎重其事地把他推到前台,引起大家的好奇,七十多道目光直刷刷投去,使坐在墙边的他无处藏身,只好局促不安地站起来,满脸通红,不停地鞠躬。直说:我不行,我不行,我不够格。

怎么不行?王秘大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李董凑过身来,附耳悄声说道:你傻呀。赶快应承。不用你拉,这么多过硬的关系拉你,你今后不发财都难。

我也不会做生意,要关系干嘛?闵师傅一脸的苦相。

那好办,你跟刘老师谈条件,加两个副会长。我算一个,王秘算一个,怎么样?有我们两个人帮你,广州城就没有难得倒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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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期结束,心细如发的闵师傅盘算了家长会的开支。除了AA制的十次餐厅聚会外,还有到风景点游玩野餐八次,水库钓鱼六次,没有平摊。李董认了两万,还亏欠八千,又不好意思找那些家长去要。害得老婆在病床上唉声叹气,我怎么还不死呀,看他们这样欺负你这种老实人,气都该气死了。

闵师傅与这些达人混了将近半年,眼界也开阔多了。虽然,囊中羞涩的他行使会长的权利,有意否决了一些高消费活动,但他也认识到有些应酬是必要的,那些人眼高于顶,才不是想占别人的小便宜,只能说是贵人多忘事。哪次野餐,不是王秘带一箱正宗茅台,就是其他人带西凤、轩尼诗,那得花多少钱?

看见老婆泪眼婆娑,闵师傅心下不忍,上前为她扯下一截卫生纸。他轻轻劝导,王秘想把我调到政府车队,办成了,福利奖金不说,工资就要翻一番,我们家就能一步跨过温饱,进到小康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空欢喜一场。现在,二十几个公章盖好了一半,已经是板上钉钉稳夺夺的事了。你想,我到政府机关上班了,这几千块算个啥事,毛毛雨啰。

老婆破涕为笑,只怕家长会得好处的不只你吧?

当然,连我们的儿子都说,家长会变味了,成了联谊会,钱权在一起狂欢,想来都会有好处的。我没有看见,不能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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