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莽汉派”诗人万夏(孙文涛)

03-07 作者:白鸟群群

四川“莽汉派”诗人万夏

孙文涛

80年代初,有一阵四川的诗坛掀起汹涌和躁动——此就是万夏开创的“莽汉”诗派诞生之时。“莽汉”也,不同于缩头龟脸,一把揪下旧世界的胡须也!万夏是这个诗派“表达人物”,其实我想,如果没有他,大概也不会有“莽汉”派。万夏是有气派的诗人,在我的印象里,20多岁时候的他可说是我所见过的诗人中形象很“像”李白(气质)者,俊逸、飘洒,豪爽,又喜欢喝白酒(似乎还有些嗜酒),我想李白见了大约也会喜欢这个年轻诗人。唉,80年代真“太浪漫”。

大约1983年或1984年,万夏来了东北,坐火车到长春。那是一个早春,严寒料峭,他似乎穿得单薄,我们为他借了一件军棉大衣捂上,他说(有些赞美地):“一踏上东北的土地,觉得大地非常的踏实可靠”(以隐喻东北人情)。万夏着实受到我们一帮“业余诗人”的大为欢迎,因为在此之前,长春曾流传过他油印的诗集《打击乐》(至今我回忆初次读过的感觉,仍觉头脑中轰隆)。那时万夏可不像其后的胖和壮,留大络腮,沧桑里泡过来的汉子。他那时小白脸,大学生似的病态和苍白,又瘦削,管我们要吉他弹,一个标准的南方才子型“青春诗人”。在酒桌上,他边弹边唱——

风,告诉我,春在哪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愿这只来自天府蜀国锦山秀水中的鸥鸟永不疲倦!

二次相逢在1985年早春,二月,我去云南途经成都,下车,走访万夏。并在他家里见到石光华、女诗人刘涛(后信奉天主教愿上帝保佑她),还有雄心悲怆地要走长江之源的诗人黎正光(不知后来走了没有),万夏住他母亲的“小斗室”,说它“斗室”真很确切,很窄小,壁上挂满了他的画,一种类似黑白木刻效果的“现代”思维的画。觉得万夏与其说是个“诗人”,不如说他更像“画家”,字迹里夹杂着甲骨文,有时叫你猜,我喜欢他的信,很短,字特别大,有的又偏太小,排列起像一幅书法墨迹。他对汉字有种特别“钟爱”。

他招待我吃一餐饭,喝白酒,吃一盘辣子鸡块(简直是鸡肉滚上层辣子末、辣极了),听刘涛唱歌。那时我们吉林省这个落后、闭塞而保守的地方连跳迪斯科舞,都会令人大惊失色,还到处抓“黑舞会”,更惶论他们敢办的“四川青年诗人协会”之类组织。我沿着锦江走,天空飘洒下细细春雨,又潮又暖,我像一下子从冻土苔原苏醒,拔出脚来般快活。见了宋玮(他和兄弟宋渠共为四川诗界“活跃分子”),石光华(他是个诗歌理论的激烈论者,“整体主义”,)

唉,当年经过的锦江春水今流向何处?

——万夏怎能变成一个“商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当年曾使我激动不已的《打击乐》是一句也记不起来了。万夏也在岁月中销蚀。其后又蹦出了第三代、第四代诗人,万夏及80年代的群像黯淡下去,遗忘和消隐——。其实我们生活里“诗人的成长”纯属一种偶然,像海洋的物种,海这么大,浪这么涌,瞬息变幻,谁会保证一种“会发光的鱼”永远珍贵呢?万夏来自“大学生”帮,不像我们当年东北城市里这群“工人”帮(又逊了一筹),讯息灵敏,乘风而进,胆大妄为,气胆包天,所以他的诗“一炮中的”,隆的一声给新诗的创造里程留下久久印痕(尽管有人认为“莽汉”不成熟,我认为即是“莽汉”成熟什么莽撞闯去者也)

“莽汉”派诗,打破了新诗说当年为止的慢节奏、传统韵律,他们注重汉字的“根性”,重新组合了汉字,鼓满帆的风一样将疾驰的思想灌注进诗(可惜这种进步后又倒退)。万夏的诗当时是种“呼吁”,是种“大喊大叫”“打击乐”。万夏的诗作公开发表不多,大概在当年他不愿去敲门恭拜(这完全不合其气质),因此也不易得到刊物和“权威”的青睐,——有点像民间的“浪迹诗人”。(好象原苏联有弹唱诗人维索斯基、奥库贾瓦,大受欢迎,而这样的独特我们当年还没有!)万夏80年代初“浪迹”过长江以北多省,身上只带30元钱,靠朗诵和散发他的诗集(油印,那年头常视为可疑的“危险”品),而处处受到诗友免费接待,真不简单!可见当年讯息闭塞、渴望交流之一斑。但万夏的诗主要在四川内外“民间”流传。后来我听说万夏在川也“屡遭”坎磨,情难所状。

再见万夏,十余年矣。在京郊,八里庄。听说万夏90年代开始不久就当了“书商”(在我印象中,万夏好象没有过真正的职业,他命定的职业——大学后就是落魄“诗人”)偏偏让写书人当了格格不入的、古人痛斥不已的“商”!万夏当年在成都布后街盐道的家,似乎和一贫如洗差不了多少,他有一个母亲(好象没有父亲)勉力维系生活,万夏又不务“正业”,整天和写诗的文友混在一起,抽得烟气冲天,酒味扑鼻。后来,我在东北听说万夏在京成了“大款”(又一个难听不雅的辞儿,款,是指什么,现款?布料?)

万夏来了,晚8点,来到位于北京东郊一条黑糊糊胡同,鲁院作家班宿舍门前,我们又在一起喝酒,我提议为“历十二年又相见”干杯,万夏如今真成了“海量”,能一气喝半箱啤酒,不醉也不上厕所。雄狮般的头(脸依然很白),宽厚有力的臂膀,成了一个大“男子汉”,但仍然一点也不像印象里“商人”。我喜欢本色透底的人。相信他灵魂干净,诗人该是一颗纯粹的灵魂,不要像那般小虱子、变色龙,那次有鲁院四川写小说的周忠陵、四川的一个女同学、吉林写长篇的赵中月,还有谁,忘了。

感喟当年,主要是我。万夏没有什么,主要喝酒,我猜李白喝酒就这么认真,酒会解忧。我有些惋惜万夏。但转念也只能如此,还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吗?!当名穷而酸的小文人吗,一天一天埋没自己。但现在他不也一天一天埋没自己吗?和一帮劣质烟草般的“书商”混在一起,在商言商(言商对于诗人大概不会如言韵那么雅乐吧),不外是钱、侃、抽、喝、牌,外加一点黄。多半剩下从前的所谓“半吊子”文化人,才狠下心来,捞钱不息。我猜万夏的内心是矛盾的。他一直说,想出一本最近写的小说,写的“很棒”。我鼓励要早点出啊,文人入海常如泥牛,当年计筹“赚了钱好好写作后半生”,有几个兑现了?变化了流程就改变了目标。但人生常是“陌上尘”“风中篷”,“动如参与商”。

那年,我就觉得你的歌暗埋隐伤。真想长啸几声你80年代浩气长歌的诗,只是手边没你的诗集。

我永远相信“莽汉”派们很汹涌,很气势,很宽阔,像一阵呼啸过万千脑际残留余音的嗡嗡大风——

“风,告诉我,春已消逝

海鸥飞了好远好远”

(1985年初见万夏时他在成都酒桌上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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