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白鹿原》琢公闲云
我读《白鹿原》
琢公闲云
第一次品阅《白鹿原》是在我高二的时候了。
因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白鹿原人，心中总觉得不读读《白鹿原》好像有点惭愧什么的。因而千方百计，总算为2011年的寒假找了一件正经事干。腊月年关，岁暮苍茫，独卧床头，暖阳下，心中品着《白鹿原》,而激动而感慨……
有人说，人的一生就是一场生老病死的过程。而做为白鹿原上的一位后生，我在自己的早年岁月中便体验了许许多多的婚丧嫁娶事情，不时而喜而哀。《白鹿原》便是一本介绍原上人生活命运的辛酸史。因为着熟悉，因为着期待，这第一次对《白鹿原》的品读令我大为满意。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着力刻画了以白嘉轩和鹿子霖为首的两户人的生活史。白嘉轩六娶六丧，鹿子霖害人害己，朱先生精通天地阴阳，白灵革命牺牲，小娥鬼魂瘟疫通传，黑娃重新做人……如此等等皆是第一次读完后留于吾心头的深刻影子。
原上人的丧事是特别隆重的，而在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中完全不例外。以白嘉轩父亲秉德老汉为例的原上人的去世，依旧是按照临终穿老衣（寿衣）、枋（棺材）盖上停尸、灵堂倒头饭、老小外家报丧、打墓看阴阳、挑水磨面、八挂五傀子（乐人）吹打、入殓钉枋盖、坠灵下葬、暖墓等程序，从而在大伙的帮忙下共同把朝夕相处的乡党送入土中，令其入土为安。即使是在那场大瘟疫的岁月，在白鹿村已经接连送走鹿惠氏、仙草等多数庄稼人的时候，原上人的丧事程序依然未曾更改。而这些年在不断地成长中，我越来越多地经历了原上的红白喜事，也接触了生老病死，并且更多地了解和学习了这些祖上传下来的淳朴的风俗文化。在《白鹿原》的阅读中，我深有感慨，于是不由得联系白鹿原上的实际将白鹿原丧俗简单归纳如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逝者临危，倒头（寿终）后礼仪程序：
1.临危遗言（儿女媳孙等近亲围坐病重者身旁接听遗嘱，为其送终） 2、属纩（在病重者弥留之际，以轻巾试探其气息） 3、招魂（复，病重者已经咽气，按此规则呼唤逝者回府返阳） 4、沐浴穿老衣（现原上乡党多在病人弥留之际已为其沐浴穿老衣） 5、饭含 6、蒙脸纸 7、照尸灯（长明灯） 8、倒头饭 9、魂帛主位 【俸供 新故先考（妣）***府君 讳 ***（***孺人***太君）之灵位】 10、入殓闹丧鼓（大殓和小殓）11、看风水打墓（提前箍好墓的只挑冥厅、通穿堂）
12、出讣牌、出讣告【讣 告 不孝男***等侍俸无状祸延罪孽深重，家严（慈）***府君 讳 ***（***孺人 ***太君）距生於公元****年岁次***年古历**月**日，不幸大限於公元****年岁次***年古历**月**日**时寿终正寝，内寝安息，享寿**旬有**。不孝男********（所有儿名），哀女********，孙********及众亲祝侍俸在侧含殓尊礼成服。哀卜於古历**月**日**时出柩於本府**莹地安厝。先日开吊，次日设奠，午时安葬。不孝男等柩侧跪矣。 古历****年**月**日】
13、引魂幡（男：太乙真人接引***府君 讳 *** 灵魂赴西天之引魂幡 ；女：太乙宫九重天***孺人***太君 荣归之期 大吉大利） 14、丧棒（柳杆缠冥纸，男孝子后执，下葬扔冥厅） 15、祭奠期（七）数单16、剪纸钱结面包（入殓，送葬引路用）
17、蒲草团（孝子坐草）
（二）、埋葬前一天后傍（下午）礼仪程序：
烘棚礼 2、安堂礼 3、孝子请村 4、挂门纸 5、乡党送纸 6、迎祭礼 7、启户8、迎魂9、请灵10、接灵 11、稳主；通神点主 12、请饭 13、行令报鼓 14、盥洗 15、三献礼【初献（儿辈）、亚献（侄辈）、终献（孙辈） 包括献羹汤】 16、坟前焚化送魂 17、升灵 18、宵夜
（三）、埋葬当天的礼仪程序：
扫墓 2、升蟒纸 3、烘棚 4、迎宾礼 5、祭青龙 6、落纸 7、披红 8、上香奠酒 9、起主出柩 10、出灵 11、路祭（宣读卒文，老小外家、女婿、外甥献饭奏戏等） 12、起灵 13、下葬 14、暖墓 15、传葬
、埋葬后祭奠的礼仪程序：
1、打怕（自新墓落成当日连续三天后傍黑儿，坟前点火烧蒲草团） 2、首期（七）祭奠 3、二期（七）祭奠 4、三期（七）祭奠 4、四期（七）祭奠 5、五期（七）祭奠 余期（七）不祭 6、百日烧纸祭奠 7、头周年祭奠 8、二周年祭奠 9、三周年（三期）祭奠烧纸（俗称：白事变红事 ；雅称：除丧；老小外家为孝子卸孝）
听看客的（白事司仪）言，白鹿原上乡党对逝者祭奠时延续的礼仪乃是周朝姜子牙封神的礼俗，其程序甚为隆重，以表对逝者的尊重与怀念。而值得一提的是，看客的语录也多是文言词句并具有词类活用和文言句式，其中真理奥妙鄙人暂且不谈，只枚举一二如下：“孝男就位；连叩不劳起；行饯献爵帛礼；父母恩情似海深，人生莫忘父母恩。生儿育女循环理，世代相传自古今。人死谁的有后心，人生百岁也归根。从此仙游登台去，难免悲伤泪纷纷；人去楼空，哀乐凄鸣。人生如梦，来去匆匆。来时赤条条，去时两手空；劳累体弱，疾病深染。抢救百般，医治无炎。继而人亡，离开人间。辞世长眠，永远长逝矣；滚滚黄河，浩浩长江。巍巍中华，屹立东方。文化古国，礼仪之邦。传统美德，源远流长。今逢盛世，改革开放。政通人和，百业兴旺。贤教子女，美德弘扬。母亲功德，颂扬四方。以礼敬献，略表孝念；五味具合，百味具享。一味未食，全家举哀……”等等，皆是原上人老几辈流传下来的言语，原上乡党用自己的方言和特殊的情调抒发对逝者的悼念与哀思。又像《白鹿原》中，白鹿村的秦腔吼响于白鹿原上；而实际在原上，无论男女老少，不管乡里地头，人人都能吼响几句秦腔，也许正是这样的乡土人情吧！而在白鹿原丧俗中，傀子的秦腔和起灵时乡党抬枋已是大多数地方所没有的。原上人在秦腔声中来，又伴着秦腔走：原上乡党抬着枋即就是抬着逝者，好再送其走最后一程。多少泪，多少情，白鹿原上，难言的情意……
又在《白鹿原》中，多少原上人去世前都有自己的预感。像白嘉轩的妻子仙草患上瘟疫后，其为自己过世的准备且直到双目失明还操心嘉轩和鹿三的伙食，如此描写，多么动情；同样朱先生这位灵通之士临走时的准备及为自己离世挑选好时辰，令人敬佩。如此等等又引发了我的感触：确实如此，原上人都有自己的灵性。当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人世了，那么其将做完自己人世未完之事，后洗漱毕，食粮上路；即使病重者也回光返照，手掐时辰，着衣启程。曾记少时村中一姥，一世英明，神清体健。老的那天早起从地里拾柴火回来后做了饭，一碗红薯苞谷汁就一块烙的锅盔馍，锅里打折后，洗头擦身；再唤来那姥爷，那姥便头包头巾身着老衣在中堂的老爷椅上永远地睡着了。也许正是女娲娘娘坐骑——白鹿的神通而使得原上人多有如此灵性。
而在《白鹿原》中，小娥鬼魂附身及一撮眉先生捉鬼的描写令我又深感熟悉。在物质文明的今天，科学飞速发展，不少有识之士皆有了共同的认识，即崇尚科学，反对迷信。此言绝无异解，但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深刻理解“科学”和“迷信”的含义。依我之意，何为科学？“科学”只不过是一解释现代社会物质现象的名词；何为迷信？“迷信”又不过是一些人盲目地相信而不懂装懂。但错误之解在于绝大多人把鬼神之事视为迷信。值得一提的是，你若不懂马克思主义，而盲目地相信马克思主义，你的做法即是迷信。白鹿原，一座风水宝地，一座灵异的土塬，多少年来，多少灵异之事，不胜枚举。像《白鹿原》中，鹿惠氏咽气前道出儿媳小娥被鹿三戳死的真相，而此真相却是小娥的鬼魂告之；仙草临终前已双目失明却说小娥刚才到白家大院来过，随之仙草咽气；朱先生临终前硬依偎着朱白氏喊妈，并在剃完头时说“剃完了我就该走了”，随之一条白鹿跃过原坡，朱先生老了……如此等等，不光是小说中他们的灵性，更是白鹿原的灵异所在。在这个淳朴厚重的白鹿原上，多少老人在弥留之际，虽然双眼无力睁开，却轻声喊爸喊妈或喊自己已故的亲人。他们绝不是幻想胡喊，这个时候正是人回归刚出生本性的时候，也正是阴阳相通的时候，更是被呼唤者真正来到的时候。随之，在早故者接引下，弥留者咽气；白鹿原上也有许许多多的脚令，即代替神灵捉拿鬼怪去病消灾的神人。不少在医院医药无效的病人回归乡土，金叶中却现鬼怪之事，随之撵拢病除；还有黑白无常叫错名字的时候，后在阳世观容钉棺时，逝者被小鬼送魂返阳之类奇事；原上也有通阴的法师来助阴阳相通传情；更有鬼魂冤死或有阳世牵挂之事，便通传阳世人借其口说出……诸此等等，原上尽也。千古白鹿原，多少灵异事。不禁外来者感慨：白鹿原是个好地方……
在《白鹿原》的品阅过程中，是我重新认识白鹿原的过程，更是我深刻学习白鹿原乡土风俗的过程，然而我却对陈忠实先生的笔下也提出质疑。虽然对于陈忠实这个老实厚道，穷苦出身，耕读传家的老先生，我这个惭愧后生不能多言，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作为白鹿原上的一名后生，我还是忍不住谈上几点自己的愚见。
《白鹿原》开书第一章对冷先生这一中医如此介绍，“冷先生坐堂就诊，兼营中药。”后边又有一句话“财东人给他封金赏银他招收不拒，穷汉家给几个铜元麻钱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钱的人他不逼不索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自己到手头活便的时候给他送来。”这两句中的两个“就诊”令人心生疑惑：医生坐堂给人看病用“就诊”，病人找医生看病也用“就诊”，到底如何区别？而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就”字有“到自己应该到的位置”的义项，那么“就诊”即是到自己接受诊疗的地方的意思，《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就诊”解释为“就医”，而“就医”又解释为“病人到医生那里请他治病”。如此讲来，原文的第二句所引的“就诊者”用得正确，而“冷先生坐堂就诊”讲不通，原文应改为“冷先生坐堂接诊”。《白鹿原》中也多次提到关于“就”的方言，像“就位”“就着菜”等，其使用有对有错，如此看来，陈忠实先生对“就”字还稍缺见解，亦或许是误笔之处。鄙人愚见。
再一细节，《白鹿原》第五章中有言“至圣先师孔老先生的石刻拓片侧身像贴在南山墙上，祭桌上供奉着时令水果，一盘沙果、一盘迟桃、一盘点心、一盘油炸锞子。”这句话中，陈忠实先生将“沙果”“迟桃”“点心”“锞子”并列，全作时令水果之用，而“点心”和“锞子”应属糕点，再者“锞”应改为“稞”；另一细节，《白鹿原》第二十章中写到黑娃得知小娥被杀而怀疑白嘉轩所为，黑娃黑夜闯进白府力杀嘉轩报仇，危难关头，鹿三门外赶来并告知实情相救嘉轩。后来嘉轩找来鹿三，仙草等人共同吃酒，嘉轩流泪了。书中有言，在场人很惊奇嘉轩的流泪，当然仙草也看到了；而在第二十五章中，当白嘉轩从外归回，得知仙草身染瘟疫而痛滴泪水，书中又有言“仙草自进这个屋院以来，还没见过丈夫哭泣时会是什么样子，这是头一回，她大为感动。”这与第二十章中所述似有矛盾之疑。
众所周知，厚厚一部“死后可以做枕头”的《白鹿原》，叙述到新中国人民政府成立便戛然而止。在小说临近结尾部分，模仿《百年孤独》的经典句式“多年以后……”带出了几笔关于文革期间红卫兵们对白鹿书院的焚砸破坏，此外绝少提及1949年以来的现实生活。实际上，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惯例，狠多以写“民族秘史”为己任的有志作家，一旦写到新中国成立，便语焉不详，闪烁其词。客观的来讲，49年以来，新中国有成功经验也有失败教训，有改革开放的大好局势也有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败笔。而《白鹿原》做为一本“代表着我们民族良心”，代表白鹿原的春秋历史书，陈老先生为何不肯放笔现实，以自己的实际生活为例，用灵幻的手法写出白鹿原上的苦难岁月与辉煌的进步。
令多数白鹿原人最不满意的是在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中，其对原上汉子的描写并非是粗犷，而成了强盗似的野蛮。黑娃在渭北将军寨和小娥的勾当是原上任何一个庄稼汉或青年后生所做不出来的事情。因为亘古以来，原上的风俗是纯朴的，原上的人更是淳朴的。再有《白鹿原》中对田福贤等人的描写，他们虽是军阀的走狗，但他们也出身白鹿原，他们又怎能在原上做出痛杀乡党却佯做看戏的举动。无论原上人有多大恨劲，有多少瞎心眼，但让他们做出故意痛杀族人后却心中无事的行为，我这些年是没看到过的。也许是陈先生常年居于灞桥未曾真正体会白鹿原的乡土风俗，更或许是陈先生的大加夸张，但依我愚见，白鹿原上乡党的真正纯朴又如何体现？一部厚重的生活史却反映的并非最本真的白鹿原，又何谈民族的雄奇史诗？白鹿原，仁义村。千古好风俗，无数真英雄。
最后鄙人对于一些不明之士对陈忠实先生灵异性事象大力描写的批判表示不满，你们凭着自己的感性意识，全盘否定《白鹿原》中的灵异事件，你们难道就是唯物主义者吗？答案定然否也。依吾之意，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借着灵异事件一方面使小说更加精彩来吸引读者；又一方面通过心灵感应的奇异梦来揭示人物的前途命运。就如白灵牺牲的那天晚上，白嘉轩梦中感应，白赵氏和朱白氏也纷纷有感，而朱先生心中自言“白灵完了，昨夜完的。”后来直到十几年后的一个春天，几个共产党干部送来“革命烈士”的牌子时，文章才正式宣明白灵的牺牲。诸如此例，全书中又是不胜枚举。不管陈先生如何思考，鄙人认为陈先生只是对白鹿乡土的客观描写，绝无故弄玄虚之意；并依吾之意：千古白鹿原，三千灵异事。
又是一个苍茫的腊月，已是大学第一载的寒假，因着法缘，购来《白鹿原》等书。心静之余，再去体会白鹿原的风俗文化，也读出了上述的见解。
以上文字，只是肺腑，惭愧惭愧……
白鹿原，纯朴灵异的乡土。生于这里，终将埋于这片故土，那么我将用一生去学习和认识白鹿原。
白鹿原，躬心感恩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