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听雨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余光中《听听那冷雨》

一

第一次读此文时还在高中，恰逢四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昏黄的天空下，校园里绵绵的雨，青青的叶，淡淡的花。坐在教室里，闻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切都那么惬意…… 可惜现在，再没有那时的心境。前尘隔海，青春不复。而我，再也回不去……

少年不识愁，却偏爱上了雨。因为雨，我喜欢上了这篇长文；因为这篇美文，我喜欢上了余光中，喜欢先生文章里永远都带着的淡淡的乡愁。文中那缠绵的雨丝如同纷乱的情丝， 缠绕在心口，一圈圈，一层层，一叠叠，挥之不去，剪之不断，理还乱……

昨夜，在潇潇暮雨声里重读《听听那冷雨》，高中时代的记忆一下子涌出。当年读文的感觉是惊艳，如今再回看，仍然心潮澎湃。所以说：不论何时何地，真正美好的东西都是可以直击心底，引发共鸣的。

二

江南多雨。雨，是属于江南的。

此时此刻，我就坐在暮春黄昏的灯光里，于窗前，静静听雨。

在江南，无论你喜不喜欢，无论你在不在意，那潇潇暮雨总会不期而至。江南的雨，温婉多情，一下就是三两天。

关于雨，我的偏爱几乎是与生俱来。还是幼年时，我便习惯了暗夜听雨 。九岁那年，姐姐外出读书，我独居于老屋楼上。春夏之交，天气不好时，暗夜里偶尔会狂风大作，随即电闪雷鸣，而后暴雨如注。我躺在小楼上，听雨打在屋瓦上发出的滴滴答答之声不绝于耳，心里丝毫不觉得惊恐，反而认为那是最美妙的天籁之音。那一年，每逢这样的风雨交加之夜，我总会在母亲的担心中彻夜安眠。

后来，年岁渐长，对雨的偏爱更是有增无减：喜欢在潇潇雨声里看书，写文，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做，就是单纯地看雨，听风。那样的时刻，原本躁动的心就会变得很安静。心，空空的，就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天空一般干净，澄澈……

三

“杏花，烟雨，江南。”窃以为这是能用文字描摹出来的最美的江南春雨的意境。大学时，我学的是中文，母校又恰是坐落在“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山城屯溪。每逢暮春时节，母校徽州师专门口的长街两旁，梧桐飞絮，柳树含烟。适逢周末，细雨绵绵密密。我不能归家，和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撑一柄花伞，沐浴着江南温馨的晚风，我独自踟蹰于新安江畔，看一江春水向西流淌，那是家的方向。那缠绵的江南春雨，见证了多少烟雨迷离中我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和守望？又见证了多少如白驹过隙般的离愁别绪、离合悲欢？

记得大学毕业的那年，雨水特别多，一下起来就无止无休。好友清风初到江南，从未见识过江南雨季的绵长。一连几周，我们在校园里遇见，他总会向我抱怨：“你们江南的雨怎么总是下不完？我的被子是霉的，我的人也是霉的。再下个几天，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长出绿毛了！”那时的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每次听他这样发牢骚，我总是笑着劝他“稍安勿躁，再长的雨季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太阳，不可能永远沉没在水里。”于是，在我的劝慰之下，他耐着性子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我毕业离校的那一天，雨仍然在不停地下。最终，在江南七月的滂沱大雨声中，我们洒泪而别。从那一年起，清风怨恨上了江南的雨。因为，江南雨对他而言，意味着离愁，意味着牵挂；意味着被割舍，意味着被放下……

就在上个月，江南的春雨刚下个两三天，我就发现寄居沪上的清风更改了自己的QQ个性签名——“不喜欢江南春天的雨，让人愁……”此一时也，彼一时。对着他灰色的头像，多少次，我欲语还休。虽然桃李春风依旧，江南雨也一直在下，但逝去的青春不再，曾经的朱颜已改，纵然清风有意，怎奈何情已逝，人成各，今非昨，我只能在心底慨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四

喜欢雨夜读书，尤其喜欢在潇潇夜雨声里品读唐诗宋词。

昨夜躺在床上，翻看郭梅著的《唐诗，是不想告别的聚会》。关于“听雨” 一文，作者特别提到了“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水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作者的赏析大致如下：

“蒋捷这首词，写出了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地点，怀着不同的心境听风读雨。三度听雨，意味着人生经历的三重境界。

无论是谁，少年的心，总是放荡不羁。年少不识愁滋味，就算听雨，也要找一个浪漫的地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时候没有经历人生的风雨，就算忧愁，也显得淡雅与悠然。在悠闲与得意中，对着春花与秋月，偶尔也会发出感叹：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转眼，到了中年，经历了太多人生的风风雨雨。飘泊他乡，远离亲人，这时候听雨的地点也由不得自己选择了。于是，在飘泊的客舟之上，和那些跟自己有着同样际遇的人在羁旅途中，听着潇潇的雨声，品尝着自己的失落与艰辛，感叹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最终，到了老年，早已看惯了人生的悲欢离合。由当初的红颜少年，到如今的白发苍苍，其中经历了太多的凄风苦雨，心也许变得麻木，也许变得了然。这时，远离红尘俗世，在无边的风雨声中，在寺院的颂经声中，回想起自己人生的种种经历，回想起少年时的豪迈情怀，不由得感叹光阴易逝，人生易老。 ”

的确，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湿地，那是听雨的渴望把心灼痛后洒下的泪滴。当一鬓白发苍老了岁月，当轻狂的心布满了沧桑，怅然在人生的远方伫立，遥想出发的地方，追忆跋涉的征程，耳边总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响。虽然，每个人的雨声都有不同的旋律在回荡。

窗外，雨还在下。我仍坐在昏黄的灯光里，临窗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