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广州印象之一百七十六
三月二十七日,广东省人大全票通过单独二孩细则,给北京来的政策拉开闸门,让中南海的春水浸润南粤大地。这等于给提前怀孕,等候阳光的小史们下了特赦令,她们不用担心在腹中躁动的胎儿得不到出生的权利,更不用担心胎儿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砸破父母的饭碗。
尘埃落定,小史一颗悬着的心,从云端里悄然放下,绽放成一派喜气洋洋。她搞工作劲头都足了,科室多次受到局党委的表彰。只有温大姐暗暗着急,到了四月中旬,她把小史叫进副局长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怎么还没有申请二胎指标?要抓紧时间呀,孩子出生前办不来手续,就要缴纳四万多元的社会抚养费。新政策刚出来,申请二胎的夫妇很多,排队排到后面了,到时哭都哭不出来。
我这不是符合政策的吗?怎么还要交罚款?小史睁着一双大眼睛半天不眨,不解地问道。
符合政策,还得符合程序。有资格,不一定有指标。如果你不是符合政策,那就不止四万了,而是四万的四倍,十六万。广州还是讲政策的地方,在粤北山区,超生罚款已经突破三十万。你想一个农民,伺弄一亩三分田,一生落得下三十万吗?
这么一说,小史还真是急了。回家与单副教授商量,要排除一切障碍,在孩子出生前把准生证办下来。扳指一算,也只有三四个月了,若不幸遇上早产,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医学对早产有办法,政策却是不认这些的,从婴儿离开母腹的第一秒钟起,他就成了完全意义上的社会人。虽然他还承担不了责任,但他的父母将会为他所有行为埋单,包括他无意间提前来到了人世。
在广东省单独二胎qq群里,小史看到有人预测,办单独二胎准生证要盖四十多个章子,显然有些夸大,可屈指数来,二十几个公章是少不了的。有人说跑下准生证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这看运气,却不是所有人生来都具有好运。即使诸事顺利,跑完一圈下来,孩子还在母腹里呼呼大睡都是幸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按规定流程,申请人准备好一切证件和材料,首先得向居委会领取再生育申请表,一次去就能找得到人,是十年修得的福分。其次是单位签意见、盖章,然后再送到居委会加具意见,这就不知道几天了。接着申请表转到街道计生机构,正常是十天完成审批。再用五天的时间,转到上一级的计生部门。
这段路或许只有十几米远,或许是十几里远。但这份标志着一个新人临世的文件,非得要走得比蜗牛还慢,才显得出各级政府和政府的各个部门,对人口控制的慎重。后面还有哪些衙门要跑,还需要多长的时间等待,就说不清了。反正截止今天,暂时还没有哪个长跑健将跑完全程。
小史夫妻俩在第一关就被卡住了,单勰的出生原件下落不明。十多年了,以前的那家医院合并进了另一件医院,一口推诿查不到档案,派出所也只有户籍登记,没有原件。等到托人走关系搞到两份证明,总算被居委会认可了,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第一关就用了老鼻子时间,两人都有点垂头丧气。
单副教授教学任务重,又一头扎回学校。小史非常气愤,是你要的二胎,你拉上老人孩子逼我就范,如今这个孩子还没有出世,你就不管了?信不信,我明天就把孩子做掉?我也不能因为孩子影响工作。
婆婆听见了,慌忙叫来亲家,生怕这第二个孙子成为水中月亮。在两个母亲的轮番劝说下,她的一番气话终究还是气话,形成不了事实。况且,日渐活跃的胎儿在腹中伸手亮腿,每一次都触动了她的神经,使她的母爱不可收拾地泛滥成灾了。即便是人人都要她放弃,她也要把孩子生出来。她也心疼丈夫,这些天陪她跑来跑去,身子都瘦了一大圈。他们学校要搞硬件升级,丈夫确实很辛苦,经常备课到半夜。想到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把两个母亲都劝去睡了,自己也回到房间上床,贴着鼾声大作的丈夫后背躺下来。
工作不能耽误,二胎的准生证也不能耽误,就只能抽功摸夫跑了。往往她提前下班去找有关部门,人家也提前下班走了。挺着一个大肚子开车,遇上交通堵塞,连腹中婴儿也跟着急的跳脚。那天到区计生办,半路就感到头昏眼花,勉强开到计生办楼下,赶忙停车干呕了一阵。以前怀第一个孩子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到底是年龄偏大的缘故。扶着墙壁走进计生办,人家告诉她,还要先找社保局盖章。据说是退回原享受的独生子女奖励待遇,也就是多加的35天的产假工资,才能通关。
她一听就恼火了,法律不追溯既往,哪来这么小气的政府,把以前合法的待遇,变成了不当待遇。这个钱交得起,这个气咽不下。她打电话告诉丈夫,丈夫劝她交了算了,天下哪有这么多事情可以讲理。
她还在愤愤不平,单副教授开导说,开放单独二胎,是国家现在补充人口的战略,不然就要失去持续发展的动力。前几年放开双独二胎,符合条件者并不领情,每年申请者不到百分之十,2011年统计数据,全市当年双独家庭有2.4万个,其中,可生育第二个子女的家庭有1.3万个,但实际生育了第二个子女的只有1.28%。成为天大的笑话。
她接口说道,国家的政策,成了部门开源敛财的渠道。城市生活压力大,有两个孩子,会把一个小康家庭拖到贫困。像我们这样,为国家主动增加高素质的人口,政府不给奖励,反而要以前并不存在的老账,太说不过去了。
丈夫在那头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就是研究人口与发展的,这些道理还是不要讲了。县官不如现管,道理不如管你。这笔钱并不多,六七千,我们出得起,你这一向时拖着身孕到处跑,也累了。早点办完手续,也好早点休息待产。
小史一看时间还早,忍着恶心呕吐,马上驱车赶往社保局。社保局负责人正在大厅里接待记者,她走进听了几句。负责人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之前发放的生育津贴是不用退的,但是增加的35天独生子女产假,以及享受的待遇,要问计生部门,他们说退就退,他们说不退,就不退。
记者追问道,我们刚从计生办来,那边说产假工资是你们发的,你们收回了不当所得,开了证明,他们才能盖章。
负责人摸了摸近乎秃顶的稀发,有点尴尬地说:他们是这样说的吗?你们听错了吧。
我作证,这是真的。小史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抢在记者头前说道。我就是来退还35天独生子女产假工资,开证明到计生办去盖章。话音未落,那名记者把她就拉住了,问这问那。负责人脸涨红了,指着她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不要影响办公秩序。
接着,他咳嗽两下,把记者的目光又吸引过去了。是这样的。目前退不退款,认定的权限不在我们局。人社局只是后续跟进保障部门,认定工作需要广东省计生部门的权威解释。大家都在等待消息。一旦确认,我局将尽快按计生部门解释落实相关措施。
不管是不是得到满意的答复,记者收起话筒走了,小史还留在大厅里。负责人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史奇怪,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来退还独生子女的不当款项。请问,找哪个科室?
负责人盯着她看了一阵,恍然大悟。哦,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们正在等通知。通知到了,人社局会转告你们单位的,你不就是**局的吗?放心,不会误事的。说完,有意无意地扫了她日渐凸出的腹部一眼,转身悠闲地走了。
小史紧赶两步,可怜巴巴地说,我认交钱不行吗?
负责人没有回头,一席冰冷的话从后脑勺上飘过来:我们敢收吗?
回到家,小史就病了,忙坏了一家人。老公也在书斋里坐不下了,逼着她进医院。十几项检查完毕,医生下了结论:妊娠反应,血压偏高。必须降下血压,否则胎儿难保。这一住就是十天,总算把血压降下来了,头脑清明了一点,她问老公,单位有通知吗?
老公摇头。
把笔记本递我。她指着床头的柜子说。
老公不肯,婉转劝道,你没有穿防辐射的衣服,精力也没有恢复,还是不上电脑了吧?
她莞尔一笑,我不是玩游戏。上广东妈妈网和广东省单独二胎QQ群看看,别人办下来没有?要不,你上,告诉我。
听说是单独二胎办证的事,老公的热情陡然高涨,打开笔记本,不一会儿就搜到有用的信息,他的目光专注的盯着屏幕,鼻子尖上依稀渗出汗水,在柔和的日光灯下闪着亮点。看着看着,眉毛耸起了,脸色通红,仿佛有一股气流破顶而出。
怎么了?小史轻柔地问。
广州都办了一批人的准生证了。
怎么我们还没有接到通知?你明天到街道计生机构问一下。小史也急了,随即自我安慰道,是不是他们忘了。
第二天,单副教授大清早就出去了。临近中午返回,带来的不是喜讯,而是一张不予安排再生育一个子女的通知书。没有原因,或者说没有写上具体的原因。丈夫分析道,是不是你那天无意间得罪了人社局领导,小史流下眼泪,他也不该这么明显地公报私仇。
她越想越委屈,渐渐哭出声来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几乎喘不过气来,丈夫慌忙叫医生。来了一阵医生护士搞检查、挂输液,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看着病人平静的合眼休息了,主治大夫严肃地对家属说,高龄怀孕本就是危险的事,她的反应又特别强烈,受不了半点刺激,你们家属一定要为她创造出一个轻松的环境,让她身心获得充分休息。否则,不仅胎儿难保,大人也有危险。
那是那是,我们今后一定注意。单副教授忍着心头的不快,点头哈腰,送出了医护们。回头进病房,又见到一个不速之客。温大姐几天前代表局工会看望过小史,今天又以老大姐的身份看望小妹。她见他愁眉不展,主动问道,证办下来了?
唉。他一声叹息,使得温大姐心惊肉跳。怎么了?你说说看,有我温大姐在,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
单副教授眼睛突然有了光泽,望着对面的大姐,想到妻子对她又敬又怕,欲言又止。他听妻子说过,在执行政策方面,她铁面无情,但对年轻人又特别关照。明摆着这事涉及政策,她会帮助他和小史吗?
你这人怎么像个温吞水,太不痛快了。小史,你跟我说。温大姐早发现小史已经醒了,眼角还挂着一颗晶亮的泪珠。
小史呜咽着说了这两个月来的遭遇,温大姐边听边叹息。临走时,她握着小单的手说,照护好我的小妹,证的事你们不用管了,由组织上出面解决。
有了温大姐的承诺,小史的精神恢复了一大半。过了两天,病情稳定了,带着医生的嘱咐出了院。主治大夫说,孕妇的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可能怀不到足月,要他们做好提前剖腹产的准备。
他们却不想提前,因为孩子的出生证还没有拿到。温大姐好心帮忙,跑前跑后,他们总不能还在后面扬起鞭子。问多了,会让人产生反感。知识分子的清高,也不允许他们隔三差五地打听。就在他们期期艾艾的时候,小史在电梯旁摔了一跤,送到医院羊水已经流出来了。救人的紧要关头,一向瞻前顾后的单副教授,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提起笔麻利地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只要母子平安,几个社会抚养费算什么?既然符合政策,总不会开除工作籍吧,就是开除也认了。
医院里华灯如昼。小史还在产房里,温大姐来了,手里拿着那张金贵的准生证,她刚走出七楼的电梯,耳边就响起了新生儿第一声嘹亮的啼哭。
守在产房外面的家属们,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微笑。
(参看天恩---广州印象之一百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