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心中的传奇

05-30 作者:阳春白雪

送走母亲节,父亲节又珊珊而至。父亲虽然看似平凡一人,但在我心中,却是一个传奇。

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非常瘦弱的男人,而且还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与大多数人印象中那威严的父亲形象截然相反,父亲是和蔼可亲的,经常满面笑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尤其爱好历史武侠、评书演义小说等题材,虽然生活中有许多烦恼,但只要有了书,父亲就会忘记一切,忘情投入于书中的故事情节里。除了看书,父亲也是一个优秀的说书人,能运用通俗易懂或夸张的语言娓娓道来,将书中的情节转化为无比精彩的故事讲给我们听,虽然听众只有母亲和作为子女的我们,但这已经足够父亲发挥他的口才了:我很小的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我们往往在吃过晚饭后,点起煤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听父亲讲那古老的故事;在父亲的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三国人物、梁山好汉,唐僧师徒、三侠五义、杨家将、瓦岗寨英雄、封神榜鬼神仙众、聊斋鬼狐灵异世界••••••。我自小喜欢文史,尤其喜好历史传奇与玄幻文学,我想除了遗传的因素之外,可能潜移默化中也是受了父亲的熏陶吧?父亲虽然过世十七八几年了,但我还是很怀念那个在煤油灯下听父亲讲故事的童年时代,现在电脑、电视、广播、杂志、书刊一应俱全,但我还是喜欢那种家庭其乐融融的讲故事氛围,那是人生在世所享受的天伦之乐的一部分,可惜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父亲姓安佳氏,讳奇民,锡伯族,1927农历丁卯年出生于尼勒克一个地主和商人的家庭,祖父的姓名与事迹已经不可考,只是后来从父亲的口中略微了解到,祖父当时拥有很多土地,本人曾经商远到过莫斯科,由此推算家庭应该算是殷实了。祖父先后娶了一妻一妾,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为了区别其间,暂且分别称呼她们为“大祖母”和“小祖母”吧,大祖母是正室,育有二子三女,也就是我的大伯、二伯和三个姑姑,小祖母是后娶得,应该算是偏房吧,是我父亲的生母。父亲出生后不久,祖父也就病逝了,享年也就四十岁左右。

祖父的去世也就是家庭衰落的开始,小祖母将襁褓中的父亲交付给大祖母就改嫁他乡;父亲是不幸的,因为自一出生就遭逢了父亡母离的悲剧,而父亲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视他若己出的大祖母,善良的大祖母将父亲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抚养长大,甚至看的比自己的亲生子女还亲!据母亲说,大祖母一辈子都不说父亲是自己的养子,而坚持说是自己亲生的,以至于父亲到二十多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是一个真正的乱世,地方政局的动荡和战乱,导致许多匪徒的滋生和横行,趁火打劫。祖父去世时,作为长子的大伯也就二十岁。据父亲回忆,每逢有匪徒来袭扰,父亲一家就到外面去躲避,等风声平息回到家里时,家里已被洗劫一空,但应该有一些财产被事先隐藏起来吧?日子在太平一些的时候应该还是过得去的,在那动荡的岁月里,大伯和二伯居然能上学读书,父亲也居然读完了小学,过了几年,还上了几年高小。父亲在学校擅长体育,尤其擅长短跑和单杠,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然而局势愈发动荡了,一次次的动乱和匪徒的袭扰使家底折腾殆尽!父亲一家已无法在尼勒克立足,回到了故土察布查尔,虽然一贫如洗,但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是有一件事,却使父亲险遭一场生死劫难,与死神擦肩而过!

当时伊犁已经爆发三区革命,地方少数民族武装与盛世才领导的国军也曾爆发过激烈战斗。我父亲当时十六七岁,有一天站在大门外,有个维吾尔族武装头目刚好经过,看到父亲,如获至宝,不由分说绑了起来,要押赴刑场处决,经询问缘由,该头目声称,那是一个月明之夜,我们与国民党军激烈交战,有个国军青年军官,手持双枪,弹无虚发,一连打死我们很多兄弟,却成功逃脱。因为明亮的月光,他将那人的面容看的一清二楚,并一口认定,我父亲就是战场上的那个青年军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别以为脱了马甲就不认识你了,所以坚持要杀了我父亲替他的弟兄们报仇,后经过熟人与老乡的和解释和担保,父亲总算侥幸逃过一劫,也算是吉人天相!

也许我父亲与战场有不解之缘,不久,伊犁三区革命临时政府成立,在苏联的领导下,由苏联归化民、回民、维吾尔、哈萨克和其他民族、流亡新疆的抗日义勇军共同组成三区革命民族军,决定向盛世才和国军统治下的塔城和阿勒泰发起攻击。招兵当时采取的是抽丁的方式,所谓抽丁,就是按一个家庭兄弟人数多少履行兵役,如一个家庭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兄弟,则必须出一人或两人当兵,如只有一个男丁可免,当时我二伯远在迪化,父亲虽已满十八岁,但身小体弱,看似未成年,所以抽了我大伯上战场,大伯年已三十七八岁,上有老下有小,当兵上战场又凶多吉少,所以全家哭成一片。看到这种情景,父亲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决定代替大伯上战场,父亲虽已成年,但发育明显滞后,看似弱不禁风未成年的少年,以至于负责招兵的军官犹豫不决,怀疑父亲能不能抗的起枪,但最后终于勉强同意了,但大祖母舍不得父亲去,又担心父亲的安全,所以也哭得死去活来,但现实是无法改变的。父亲以自己的英勇和无畏,当国家需要人们去牺牲去战斗,他以幼小的年龄挺身而出,当家庭需要人担当重任时,父亲以瘦弱的身躯扛起重担。

父亲被编入民族军下辖的锡伯族骑兵连,全连共有二百余人,在赴战场的路上,许多人愁眉苦脸,担心自己能否生还,唯独父亲毫无忧愁,还悠扬地吹起一把口琴:每当回顾这件事,我就不禁对父亲生起由衷的钦佩之情,父亲不仅有英雄气概,而且个性乐观洒脱!

然而战争没有这么洒脱,在战斗中,民族军虽然一路向前推进,却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我父亲说,当时他看到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前一刻还在一起谈笑风生,后一刻已阴阳永隔。

父亲虽然是全连官兵中年龄最小,身材最瘦弱的,然而却以胆大而出名。

有一次,经过激烈交战,民族军攻占了国军的一个炮台,晚上需要一个人去站岗,要求有人自愿报名,结果没有人愿意去,因为白天那里发生过激战,双方都死了很多人,对方的好多死尸被原地草草掩埋,还有很多尸身暴露在外面,炮台周边的环境就是这样,而且又是晚上站岗,按中国人的观念,那是属于阴气极重的煞地,纵是见惯了死亡的战士,晚上要值守这样的炮台也难免会心生胆寒。所以连长连问几遍有谁愿去?大家都默默无言。此时,父亲又挺身而出,自愿一个人去炮台站岗,连长在惊讶之余,不仅大声赞叹;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弱不禁风的一个小伙子,居然有这份胆量!于是我父亲一个人去了炮台,在夜晚那种寂静死亡的气氛中安之若素,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天快亮时,连部派人来换岗,居然同时来了八个人。从此后,我父亲胆大的名声就传扬开来,这也成为我父亲的一个传奇般经历。

战争终于结束了,我父亲的二百多骑兵连战友,只有不到一百人生还回乡,其他人都长眠于战场。几年后,新疆和平解放,为了在天山南北开展土地改革,当时新疆政府在各地开办“省干部学校”临时招收和培训年轻的土改干部,父亲报考省干校,并以优异成绩被录取,被派往南疆库车一带开展土地改革。父亲开展土改工作的具体情形不详,只是不久之后,父亲被召回北疆工作,他开展土改工作的库车地区则发生了暴乱,与父亲曾一起工作的的一个女同事和一些干部被杀害,父亲又逃过一劫。

土改结束,土改干部们完成使命,父亲则当上了一名小学教师,后来几经周折,与我母亲结婚,有了我的哥哥姐姐,有了我们家庭。文化大革命中,父亲漂亮的毛笔字则发挥了优势,他的大字报在当时是很有名的,他同时也是县上学习毛主席语录的先进人物。由于父亲的正直品格,他曾经有几年时间当过公社的粮食干部。据母亲后来回忆,父亲保管着公社的粮、油等物资,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虽然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哥哥姐姐们因饥饿而哭闹,但父亲两袖清风,从不徇私,从未拿过公社一粒粮食、一滴油接济过家庭。

然而当我记事起,父亲却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与其他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到现在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周折,为何有知识有资历的父亲后来会做了农民?在那个讲成分的年代,也许是出身的原因吧,改革开放后,国家落实干部政策,曾经有自治区的干部专程来了解我父亲的情况,以便恢复他当初的工作。当问到他的革命和土改经历,父亲始终不愿意多说什么,他的口才很好,但却不愿为自己的经历刻意炫耀,依旧当他的农民,唯以读书为平生乐事。直至1997年正月十五那天,小平同志去世的第三天,父亲在家里病逝,走完了他的传奇又平凡的一生。

父亲一生的命运动荡波折,历尽艰辛;

为革命去参军,替大伯上战场,置生死于度外。参加土改运动,为国家作贡献,劳苦功高。在粮食干部的职位上两袖清风,毫不徇私。视名利如粪土,不当干部做农民,无怨无悔。始终保持着乐观豁达天真的个性,心无城府。他的品质如青松一般高洁,他的经历就如他曾经给我们讲过的故事一样,充满着传奇的色彩,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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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火淼:谢谢支持。2014-05-30 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