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函可案

06-25 作者:杨广虎

亲历函可案

——风云•党崇雅明末清初30年长篇小说之二十二

杨广虎

《大明律》颁布了,党崇雅松了一口气。他深知,颁布是第一步,在实际中按此行律最为重要。

此时的多尔衮,声威日震。顺治帝福临在北京即位后,加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权倾朝野。他的府邸,占地四百余亩,规模体制全仿皇宫,虎据龙蟠,金碧辉煌,日夜赶造,三年才建成,共用内帑不下千万。

皇帝是个娃娃,母亲孝庄皇后还要依靠多尔衮执政,多尔衮掌握着大清实权,朝里朝外都在传“太后下嫁多尔衮”。顺治初年,虽然三令五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人”,但反抗者众多,为了缓和矛盾,满大臣穿着满清服饰,汉大臣穿着明朝的官服,同朝并列,知府知县身穿明朝的官服坐堂,否则,老百姓拒不认官,拒不服从。江南稳定后,剃发令更加严厉,若有执意不肯者,当即砍头示众。先从汉官开始,党崇雅被逼无法,被剃头者在两边额角划上一道直线,直线意外的头发全部剃掉,只留头顶中间那一缕长发,将其变成一根长辫子垂在脑后。头戴花翎“顶子”,身穿补褂,摸着光头,多出一条辫子,党崇雅觉得比受“宫刑”还难受,周身不适,如坐针毯,以后无脸再见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可断,发不能剃,他躲在书房翻阅历代法律书籍,羞于出门,连哭数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陕西道孔文骠奏道:“臣家宗子衍圣公孔允植,已率四世子孙告之祖庙,俱遵令讫。但念先圣为典礼之宗,颜、曾、孟三大贤,并起而羽翼之,其定礼之大者,莫要于冠服,先圣之章甫缝掖,子孙世世守之,是以自汉迄明,制度虽各有损益,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未改。今一旦变更,恐于崇儒重道之典未有尽也。应否蓄 ,以复先世衣冠?”

多尔衮下旨:“ 严旨,违者无赦。孔文骠奏求蓄 ,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况孔子圣之时,似此违旨,有玷伊祖时中之道,著革职永不叙用。”

多尔衮还拿纲常伦理晓谕军民剃发。他说道:“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

既然君为父,民为子,子不违父,难道父不能爱子?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是顾炎武在《日知录》写到的话,党崇雅反复琢磨,国已经亡了,天下还在么?

杀一儆十,毫不客气。不肯受辱的四处逃窜,死的死,亡的亡,侥幸活命的也隐居寺庙,当起和尚。

也有摇尾乞怜,逢机献媚的。陕西道监察御史赵开心见机行事,奏言道:

“本月初五日朝期。诸臣跪迎摄政王。王至即回。是徒知尊王、而不知王之尊朝廷。宜其艴然而返也。初七日。鸿胪寺官、复令谢恩诸臣。至端拱门行礼。夫以皇叔之亲、而兼摄政之尊。原与诸王有异。即臣民宁肯自外于拜舞。第王之恩。皆皇上之恩。中外莫不倾戴。岂区区在此拜跪之间。故群臣谒见王时。正当限以礼数。辨其衣冠。与朝见皇上之礼不同。庶诸臣不失尊王之意。亦全王所以尊皇上之心。此仪制宜定者也。称号必须正名。臣见上谕。皆称摄政叔父王。夫叔父、为皇上叔父。惟皇上得而称之。若臣庶皆呼。则尊卑无异矣。臣以为当于叔父上、加一皇字。庶上下辨而体统尊。此名义宜定者也。”

礼部嗅出味道,规定了多尔衮的称号和仪注。称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一切大礼,王公贵族要“列班跪送”。处处表明,多尔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因此,赵开心升职。

顺治五年(1648),多尔衮又被加封为:“皇父摄政王”, “凡一切政事及批票本章,不奉上命,概称诏旨。擅作威福,任意黜陟。凡伊喜悦之人,不应.官者.滥升,不合伊者滥降,以至僭妄悖理之处,不可枚举。不令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入朝办事,竟以朝自居,令其日候府前”。

“和硕额真”、“辅政王”、 “皇叔父摄政王”、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俨然皇帝,统治着大清江山,为所欲为。

“顽云重雾裹城郭,旧民新民惨不乐。田中有黍谁能获?山中有木谁能斫?盘翻灶冷守空橐,檐溜虽多不堪嚼。老僧一钵久庋阁,出门半步泥没脚。紫蛇有光蜗有角,抱书昼卧肠萧索。庭边杏树惊摇落,燕巢已破子漂泊。眼前大地何时廓?辽海浪高势磅礴。愿浮我尸填大壑,毋使蛟龙终日恶。”这是函可的诗句。一个僧人,处在江湖之远,还在忧国忧民,隐忍苟活的党崇雅,觉得自己虽然年老,死不足惜,要为老百姓做些事情。《大明律》中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等待自己去完善,在自己的努力下,刑部满尚书图海将明代一些酷法进行删除,并奏准除去死囚的长伽、匣床,以免狱卒凌虐;又毁掉明代镇抚司所用的酷刑刑具,如吕公绦、红绣鞋等。也算自己尽一份心意吧?!

函可字祖心,号剩人,俗姓韩名宗騋,字犹龙,为明万历礼部尚书韩日缵之子,广东博罗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1612),二十九岁在庐山出家为僧,入罗浮山华首台。顺治二年春,函可自广州前往南京,刷印藏经,正遇清军南下攻灭南明,返回道路受阻,只得久居南京。他目睹人民饱受战乱之苦,看到杀身成仁的明代遗臣,写下了传记体的《再变记》,详述清豫亲王多铎率大军攻陷南京,朱由崧的弘光王朝覆亡的过程。顺治四年(1647),函可便通过与其父有师生关系的洪承畴,取得返回广州的印牌。函可与四个徒弟出南京城时,在经笥中被搜出弘光帝答阮大铖的书稿,以及《再变记》。函可被满洲大将、江宁总管巴山、张大猷拘捕,巴山上奏:“疑有徒党,拷掠至数百,但云某一人自为,夹木再折,血淋没趾无二语。”甚至“项铁至三烧,两足重伤。”

看的人,都惊顾咋指,叹为有道。

函可一直说:“吾一人所为,非有他人。”

其时,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职衔,多尔衮害怕他变心,四处防备,派满将巴山监督。洪承畴由于与巴山本有矛盾,看到一个和尚拿着洪承畴的护行印牌,百般盘问,故意找茬,发现《再变记》后即可告诉朝廷“私携逆书”,并影射洪承畴与这些人私通。

洪承畴连忙写好书信,告知多尔衮事情原委。

党崇雅也对多尔衮说:“此记纯属个人日录而已!”

顺治五年(1648年),多尔衮考虑到稳定江南局势,没有就这桩“文字案”大兴“文字狱”,不想再生事端,对函可从轻发落,流放到沈阳慈恩寺,从南国到北方,函可在写到:“开眼见城郭,人言是旧都。牛车仍杂沓,人屋半荒芜。幸有千家在,何方一钵孤。但令舒权履,到此亦良图。”

流放东北的函可与流放辽东的一些文人、官员等,结成“冰天诗社”,饮酒对歌,长歌当哭,仰天问道: “皇天何苦我犹存?碎却袈裟拭泪痕。白鹤归来还有观,梅花斫尽不成村。人间早识空中电,塞上难招岭外魂。孤雁乍鸣心欲绝,西堂钟鼓又黄昏。”

没有人作答,留下:“地上反奄奄,地下多生气。”的遗憾!

谁能相信他们这些明朝遗老,投降清朝的汉臣呢?历史多变,命远多舛,大节有亏,空活人世。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非要一死了之?

党崇雅记起,多尔衮说道:“在东边,只闻洪军门是至清的好官,其用兵上阵亦有可观。松山之战我就很费心思,亲自披甲上阵,现在身体疲弱就是那会儿留下的病根。”

冯铨听他的话对洪承畴不利,赶忙说,“洪军门以前有罪,现 在到江南去总督军务,就可以立功赎罪。”

接着说,“我亦认为他做得来,诸王也认为他好,所以令他南去。”

洪承畴听到他后边的话,忐忑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

党崇雅心里清楚,不是误会,不动声色的多尔衮老奸巨猾,在试探他们这些汉臣。

在多尔衮一心要杀明朝太子朱慈烺“假太子案”中,党崇雅就感到了法外有法。御史赵开心言道:“太子若存,大明之幸。”多尔衮嘴上没说什么,暗里早已咬牙切齿,只是碍于明朝有海瑞抬棺上书的先例,言官为了名节不顾一切,免去赵开心死罪,但罚俸禄三个月。搞了一些虚虚实实的假象,在人们没有看见真相之下,以太子为假,杀了。清朝要从偏处一隅的盛京迁都北京,作为正统,一统天下。

顺治五年(1648),六部开始设立满汉尚书各一名,党崇雅作为掌管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的刑部汉尚书,闻听大明弘光政权称之为“南渡三案”的大悲案、太子案、童妃案之后,一言不语。

各种案子扑朔迷离,真假难辨,人为干预,更是千年谜案了。

世事弄人。

函可四十九岁于沈阳金塔寺圆寂,临终留下一偈:

“发来一个剩人,死去一具臭骨。

不费常住柴薪,又少行人掘窟,

移向浑河波里赤骨律,只待水流石出。”

水流石出,何时水流石出呀?党崇雅心里在流血,说不出口,更不敢写在纸上。

2014年6月24日夜匆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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