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集--我的东荡子
图腾集
----我的东荡子
刘子乐著
作者简介
刘子乐(1963~),笔名河马,诗人随笔家,广东普宁人。1985年华南师大中文系毕业,1988年参加中国文化书院中外文化比较研究班函授,当过教师、书商和记者,也打过工。主要著作有《男人的月亮》、《说唱集》(待出)、《两栖集》(待出)等。作品入选全国多种选本多种。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其家乡成立了享受派诗社,创办民间诗报《啤酒花》并担任主编。九十年代末策划出版畅销书《倾听中国——新冷战与未来谋略》、《暖味的日本人》等,参与主编《大师隐语——外国著名诗人哲学家书信集》等大型丛书。现主持广州佛教在线编务。
扉页内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扉言
世界是假设。人生是寓言。诗人怎么办?
人诗合一。理想与图腾,便如孪生兄弟。
阿斯加,阿斯加首先是声音的翻译“a--s--j”,
它注定不仅仅属于汉语,更属于全人类。
东荡子的本能,图腾代表一种血缘崇拜,
更代表一种精神复兴。理想也要形象代言?
目录
扉言
作者前言
第一部分 创作缘起--我与东荡子(5篇)
第二部分 他的漂泊--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5篇)
第三部分 他的本能--高于一切的姿态(20篇)
第四部分 他的思想--性情论·黑暗论·绝对论(6篇)
第五部分 他的创造--阿斯加诗篇诠释(49篇)
第六部分 他的方法--本能与抽象(6篇)
第七部分 他的遗产--欢呼诗歌精神复兴(5篇)
第八部分 部分受东荡子影响的作品--河马的诗
附:参考书目
作者前言
来自黑暗,出于本能,我才一下子抓住东荡子。抓住他,也就抓住他的图腾阿斯加。
那么,有自己的诗歌思想、诗歌观念、诗歌语言,便构成我对理想诗人的评判标准。
当然,个别诗人还能做到人诗合一,甚至开创某种写作的方向或路子。这无疑是伟大的标志。也就是说,生活就是写作,写作就是生活。这两种方式基本保持一致,古有陶渊明,今有东荡子。
作为诗人,东荡子的诗歌,总体上确实成熟于上世纪90年代末;作为理想的诗人,东荡子思想的成熟,始于2005年《王冠》出版的前后几年。2003年他的《完整性诗歌写作思考》,2006年他的《诗歌是简单的》,2008年他的《黑暗论》,这三篇文献时间跨度为五年,标志着东荡子诗歌思想在这几年里全面成熟。东荡子有一个特点:有多少思考或是思想,他就能写多少诗歌。他的思和行,也是合一的。出于本能的思考,以及写作经验的自我总结,他真的怎么想就怎么写,一边消除黑暗,一边拥抱完善。这让他成了一个理想化的人---所谓伟大的“异类”。他生前我这么看他,他死后我也这么看他。
批评家往往“眼高手低”,只有像瓦雷里、艾略特那样的大家,才能将自己的创作与评论结合得那么完美。因此,我只以一个朋友、一个读者、一个随笔作者的身份,探索或构思“我自己的”东荡子。而且是按“我自己的”方式,也就是创作(随笔)的方式。
2013年10月14日,200多位从不同方向奔赴增城的诗人作家和媒体朋友,沉痛参加诗人东荡子的遗体告别仪式。现场我想到的心联是:诗人无情,怎么说走就走;朋友有意,如何渡人渡己。
这让我想起2006年我们工作和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有一次朋友请他喝酒,回来的路上,东荡子突然跌倒在自己的脚下。我想拉他一把,他说没事,就继续走路。死对他而言,仿佛一把失手的瓢跌落时“砰”地一声那么简单。
但诗人之死,还是宛如电击,一下子把我“电”醒了。
2014年春节前后,我便猫在永安约,集中精力进行随笔写作。
不料到了4月,当我写到《杂言十篇》时,竟冒出一些关于东荡子的片段。再次被“电”到,仿佛是一种召唤。终于忍不住构思,想写一本有关东荡子的书。图腾这个概念,再次在我的血液中游荡。
6月中旬,终于把本书的《创作提纲》改定,初步理出一条线索:本能---创造---图腾。结合东荡子提出的人诗合一主张,我又找到两个关键性的词:“理想”与“一体化”。美学线索与这两个概念一整合,人诗一体化写作模式便呼之欲出。这里的“人”,代表一种生活方式;这里的“诗”,代表一种写作方式。“人诗一体化写作”,简称“一体化写作”。加上“理想图腾”与“精神复兴”,本书至此基本“定性”了。
本来计划四个月的创作时间,没想到只用了20天,我的随笔《图腾集》便告完成。事实上,我能为荡子做的事不多,我很惭愧。几个月前,我曾对金明兄说过这话。
但我也暗下决心,在“一体化写作”的探寻中,虽望尘莫及,仍愿选择这条路试着走下去。荡子,诗歌精神既化为图腾,阿斯加将使你活在一切时代呵。
2014年6月30日于永安约
第一部分 创作缘起-----我与东荡子(5篇)
这世上有哪个人,单凭本能?
只因不读书,下笔却成了图腾。
-----河马《本能》
创作缘起(一)
1、2011年9月,我写了《本能》一诗,为祝贺
2010年刚刚辉煌出版了《阿斯加》一书的东荡子。
他对“只因不读书/下笔却成了图腾”两句喃喃自语,
颇为陶醉的样子。东荡子告诉我:“子乐,你这两句比
那些诗评家写的评论还要丰富,图腾一说也蛮有意思。”
于是东荡子要求我: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诗歌,像茨威格
写《三大师》或者《三诗人》那样,写一本《东荡子论》。
我一直没有好好研究他的诗歌,也没有茨威格那种才能,
只能心照不宣。不料,人生无常,事隔两年,东荡子死了。
2、东荡子的死,给我造成的震撼,仿佛文化事件。而我,
也在一瞬间苏醒。直觉告诉我:死于图腾,诗人何幸之至。
倘若不是死于体制外,所谓御用,东荡子也就不是东荡子。
是东荡子的死,使我被他的存在击中,刹那抵近他的遗愿。
然《东荡子论》一书,写作条件远未成熟。也许按我的方式,
用系列随笔,里里外外、通通透透,反而波澜壮阔,更立体
剖析,更系统组合,从而还我朗朗乾坤----一个理想化的诗人。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约
创作缘起(二)
1、倘使时光倒流,15年前,交往,便如浅水中充满欲望的鱼。
1996年夏,在广州天河东路鹿鼎山书屋,那是我的书店我的梦。
东荡子招来一帮朋友,有箫声曼等兄弟。书店二楼成了热带鱼池。
东荡子主动提起我的《南方歌谣》,认为是我写的“最好的诗歌”。
并要我给他的诗集《不爱之间》写一篇评论,《语感:导向深度缠绕》
便是在那时写的,不久在《益阳日报》上发表。在这篇可能是最早评论
东荡子诗歌的短文中,我提出一个看法:“东荡子是站在人类的高度也就是
存在本身来观察与歌唱的”。同时,我对他“水一样的语感”,进行美学诠释。
这次互动,可能给他留下真诚与固执的印象。只因诗中一些杂质,我也指出。
2、现在想想,从故乡普宁杀回广州,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与东荡子相遇?
1995年夏天,在省作协温远辉家。东荡子给我的第一印象:一头年轻的母豹。
而且是哺乳期的母豹。为什么呢?是光辉的本能?是兽乳般的直接和光洁?
我的《母兽随笔》,本来应该献给他的。而他自称不婚的人,与性无关。
1996年春,在我提议下,东荡子到广州郊区太和镇买房子。与我为邻。
他的女朋友是白领,上下班来回奔波很辛苦。荡子妈妈便过来操持家务。
东荡子的女朋友尼娜,热爱他的才华,和诗歌。与诗人同居,并独自养家。
东荡子心安理得,也不去找工作。惜乎,世俗的眼光仍判定,诗人不负责任。
而他百无禁忌,好客便是他的人生例牌。浪子和江城也经常来访。吃饭很简单。
那时,郊外的空气,水灵灵,陌生而多情。多少夜晚,拖拉机和诗歌话题共振?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约
创作缘起(三)
1、1997年春天,在朋友支持下,我成立了鹿鼎山工作室,专门策划
人文类图书选题。东荡子和女朋友尼娜合作翻译了美国一本生活指南类
小册子《生活博士》。出书要图文并茂,计划找何立伟画200幅漫画插图。
东荡子自告奋勇,我给他15000元去办这件事。尽管这是一本小书,
由于没有出版,创意便告吹,但后来我还热情接待了画插图的何立伟。
此前我曾用心写了一首诗放在扉页,署名“东方默默”,温远辉看后
还以为是一首翻译过来的诗。此诗应有爱的味道,且看《另一种财富》----
赞美孩子
孩子是途中的根
这途中的根
暗中抓住
可能的快乐
这日常的收获
使我们纯碎
2、2000年夏天,有一次东荡子突然找我,表明想独自谋生。
我处于打工还债,只能找公司预支提成,满足他8000元的要求。
荡子便在梅花园麦地西街,开了一个叫“窝巢”的湖南土菜馆。
他本能地做起了甩手掌柜。虽不久倒闭,仍忙于接待各路朋友,
一个人时则在街边摇着扇子纳凉。偶而也会在圣地和麦地游荡,
体验漂泊的寓言:“这两个透着圣经鼻息,又关联土地实际意义的词语”,
引领他来到这里,“完成一次必然的栖息和旅行”。理想消失,如何谋生?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约
创作缘起(四)
1、“风一程。水一程。是谁用罐喝年份?”
陶茶组合,是我的创意,具体经营却难以为继。
是资金链断了?不,诗人做生意,理想总是盖过功利。
2006年春节后,我在芳村生意售不抵租。东荡子来了。
他说,经营不下去就关闭,随我到《增城日报》干吧。
第二天我便关张,连两万元押金,也等不及出租方退还。
就这样卷入媒体,与兄弟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多么偶然。
那时,东荡子和小雨生活在一起。后来荡子想练习毛笔字。
我送给他一本岩壁书法拓本。本能让他琢磨字的线条韵律。
2、2005年,东荡子的诗集《王冠》出版。他从高处君临诗坛,
打造属于自己的王冠。而“酿酒人”的评价,着实搔着他的痒。
也许所有成熟的诗人,都会摆脱炊夫的身份,酿造自己的美酒。
东荡子心中所想,是打造自己置顶的“王冠”,让诗歌光照四方。
2006年,当我赶到东荡子身边,我的诗歌感觉,竟然荒凉一片。
因此我不理解东荡子,对《王冠》调子的旷大也不满意。东荡子
急了。他让我先停下,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暂时不要碰他的诗歌。
当日可怕的情境,今天历历在目。我不知道,那时心中有多黑暗?
守端蝇子有一首禅诗,仿佛为我而作----
“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半生被眼瞒。”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约
创作缘起(五)
1、马拉美的《爱伦·坡墓志铭》,仿佛也为自己而作:
“岁月永恒,才还他自己的本来面目”。
诗的首句便很适合东荡子。生存之外,只有死亡能证明。
在我想象中,东荡子的墓志铭应由他本人撰写,而且时间
将愈来愈证明东荡子的伟大与不朽。永恒预留了他的墓园?
2014年4月,东荡子的爱人小雨曾在微信上,发布画家唐明生
设计的东荡子墓地稿,我个人建议用东荡子《黑暗论》中的四句话,
作为诗人墓志铭。因为绝对否定,像禅一样澄明东荡子的人生智慧:
没有非认识不可的人
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没有非说不可的话
没有非活不可的日子
2、之所以创作《图腾集》,源于疼或者抽象与本能。
有一点很确定:黑暗爆棚之际,人的完整,或者完整的人,
便是普遍性的难题。在此意义上,一个理想化诗人的出场,
饱含本能的力量。创造的力量。图腾的力量。这就是希望。
卡夫卡是谁?本雅明曾绝望的追问。
东荡子是谁?相信未来也会有这样的追问。
但现在,让我们一起进入文本,共同体验伟大存在的昭示。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约
第二部分 他的漂泊----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5篇)
流浪现代。同样残酷
只因诗人从未取得同情的资格
但孤独仍要繁殖,向喧嚣处
----河马《但孤独仍要繁殖》
他的漂泊(一)
1、他的漂泊,原点是东荡洲。
目的地是漂泊本身。他的漂泊,
从东荡洲,到赤磊河,到全国,
一路上,给住处命名。比如1993年秋天,
益阳一间平房,便叫“朋友们的首阳山”。
他的漂泊,如此年轻和开阔。
而原点那里:“芦苇茂密,柳絮飞扬
人人都会削制芦笛,人人都会吹奏”。
诗人用一种声音,造出他所爱的形象。
我不禁猜想,水一样通通透透的语感,
是东荡子从天河三千弱水,凿通那洲子。
2、1987年,23岁的东荡子,回到老家。
父亲对他的流浪,对他想做诗人的想法,
用一句咒人的话摔脸:“杜甫死了埋蓑土”。
《辞海》蓑字,作动词指用草覆盖或掩,
埋蓑土大概就是将死人随随便便掩埋吧。
父要儿子停止奔蓑土,便是引杜甫为戒。
然东荡子铁心做诗人,哪管身后黄金或蓑土。
从此东荡洲,因为东荡子,在26年后的今天,
成了理想现实主义诗人的故乡。为灵魂的漂泊祝福。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约
他的漂泊(二)
1、1989年春天,北漂。友人绍介他到北京鲁院进修。
东荡子是活水。几个月后,流水般的他,带同学声曼
回到东荡洲。借了三根钓竿,给钓鱼高手箫声曼垂钓。
一个多月的时间,天气朗朗,高手却没有钓到鱼之乐。
连一条鱼的影子,也没有钓到。声曼怀疑洞庭湖的鱼,
遭受灾难性的浩劫。鱼都跑到哪里去?荡子也不确定。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在益阳街头,两个人挥泪告别。
这一幕情境,在沅江荡子自己的黑房间里,经常想起。
1990年,东荡子再到复旦停留,便与内蒙的小开恋爱。
在《杜若之歌》中,杜若和那洲子都是爱情的背景设置。
是花,是人?是舟,是岛?诗人只想去那里“歌唱或安息”。
友谊或爱情,歌唱或安息,在低处的大海,是否也空谷来风?
2、1992年秋天,东荡子被困深圳七天。只因弄了军人通行证。
我没想到东荡子还有这份胆量。1985年夏天,我不想服从分配,
一个人傻傻的,无证叩关,竟被拦在关口。既与深圳无缘,
特区梦我也不想圆。便让的士掉头,被逼回到普宁当教师。
相比之下,东荡子和剑峰还能混入特区,至于在街上被识破,
那是深圳警察执勤认真或者经验丰富。被困出诗歌,虽十分
沮丧和无奈,独白中仍涌动着内心强大的脆弱。且看《英雄》-----
“欢呼的声浪远去/寂静啊 鲜花般放开的寂静/美酒一样迷醉
的寂静/我的手//你为什么颤抖 我的英雄/你为何把喜悦深藏/
什么东西打湿了你的泪水/又有什么高过了你的光荣”。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约
他的漂泊(三)
1996年深秋,居无定所的东荡子,终于和女朋友尼娜,
搬进梅花园圣地居。尼娜此前疲于奔波,以致情绪低落,
东荡子虽呵护备至,仍不能使她内心快乐起来。只因
东荡子热爱诗歌,甚于爱情。简直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
但尼娜又很崇拜东荡子,把自己的一切甚至压力也给他。
1997年,东荡子第一次和尼娜在广州过春节。到了七月,
尼娜辞职。本来计划专程陪尼娜回长沙治病。不料酷暑
未过,他们竟在同居三年后,突然分手。尼娜去了上海。
分手四十九天,她给荡子打电话:“恨死你,猪,还想我吗?”
东荡子有一首《九月》的诗,表现了他对审判错位的反思---
石头还在上升 进入我的喉咙
你呀 是你在搬运
九月 熟透的颂辞:
不可救药的家伙
仿佛三个睡眠
三个白天也一样 石头还在上升
没有它 九月便死亡
石头还在上升
仿佛县令的案台 惊堂木
一响 该死的
你的声音柔柔的
石头还不落下 莫非
只有在天堂
才能将我审判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约
他的漂泊(四)
1、2001年底,回到益阳。在家里,他
停止奔波,开始怀念理想,怀念诗歌。
“也许只有写作诗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
春节过后,他在长沙曾经的郊区牛婆塘,
租了房。他自己命名为牛塘。一帮朋友,
刘建纯和曹剑萍多年来在长沙做书生意。
对长沙东荡子虽不熟,也没有感到陌生。
“那时像当年在益阳首阳山一样有很多朋友
聚在一起,热闹,好玩,但无法进行写作。”
三个多月未写一字。便到桂林、广州转一圈。
回牛塘已是5月中旬,到6月中旬离开的一个月内,
东荡子创作了一批重要的作品,使人诗趋于合一:
《到中国去》、《真理和蚂蚁》、《寓言》、《空中的梦想》、
《还没有安息》、《大海在最低的地方》《死亡的犄角》、
《黑色》、《世界只有一个》、《王冠》、《终点在哪里》。
诗人靠作品说话:“也许只有写作诗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
2、2005年,东荡子作为十大作家之首,被引进广州增城市。
落户,工作,使东荡子成了新增城人。2006年夏搬进九雨楼。
与小雨恩爱生活。东荡子第一次有了敞开的栅栏和空中菜园子。
与各地诗友、文友,画家朋友,取得广泛的合作。漂泊结束了。
一个小小的副刊,东荡子办得风生水起,聚集了一大批诗人作家。
东荡子生活稳定了,思想成熟了。他的人生观和诗观,相得益彰。
所有的漂泊,化为精神的涅槃。东荡子细心蓄起了斯大林式的胡子。
叼起斯大林式的烟斗。尽管他本人对斯大林式专制,一直就很反感。
2010《阿斯加》横空出世,加上2005年出版的《王冠》,他的地位,
几乎无可匹敌。但他一直被体制内挤压,也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父亲“杜莆死后埋蓑土”的警戒,言犹在耳。而理想化诗人,并不
放在心上。时代虽如此复杂,人心虽如此黑暗,伟大的诗歌,昭示伟大
存在本身。这就是理想图腾,精神复兴。灵魂的事情,还要靠灵魂抵近。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约
他的漂泊(五)
2013年10月11日下午,东荡子逝世。
一颗最伟大的诗歌太阳停止燃烧了。
有一个东西我仍然深信
它从不围绕任何星体转来转去
倘若它一心发光
死后我又如何怀疑
一个失去声带的人会停止歌唱
2008年他写这首诗时,无异于预言。
写这首诗,难度虽高,但荡子是谁?
我不知道,远方与永恒,生存与安息,
怎样经由死亡,而不是河流和树林?
况且还要八双抬棺材的大脚,帮他把
余生的路途走完?而死亡本身仍在歌唱。
他的远方,在身边以远,在家国之外,
在疼痛之中,在黑暗之处或创造之所。
疼或者抽象与本能,使东荡子生死合一?
他的歉意,对父亲的歉意,对恋人(杜若)、
爱人(尼娜)、爱妻(小雨)的歉意,对忏悔本身
这一人类最高智慧的歉意,或者爱意,都是永远的。
作为他的爱人,小雨在《东荡子:最可贵在于诗人合一》一文中说---
“很多时候,我需要调整自己,把自己当作东荡子众多朋友中的一个,
那样,在一瞬之间,便能获得持久的宽慰和鼓舞。”
是的,他的爱人只有一个,不属于诗歌,就属于人类。
正是从本质出发,只因从未抵达。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约
第三部分 他的本能-----高于一切的姿态(20篇)
黑暗中的诗歌,血液和头发般疯长
可诅咒的黑暗,病菌般蔓延到
你的发根,而发乃血之余
同样没有神经,你又怎样感应?
-----河马《夜的兄弟》
他的本能(一)
1964年10月的某一天。赤磊河畔的一个小村庄。一个婴儿瞎哭
着诞生。乳名叫“安”。安,谐音字是岸。谁是伸手可及的岸?
谁又暗示:水的尽头是岸?安这孩子,拖着男根,冒出了水面。
啊水,这母亲河的滋润;啊水,这赤磊河的愤怒。像一个载体,
不管是瓢,还是葫芦,本能都要,精神也要,按住诗人东荡子?
在东荡洲,一个瓢般的生命出现,早晚都要赶往大海,扑向火焰。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二)
1967年,东荡子两三岁之间。生命中最早的记忆,居然是抽烟事件。
那时荡子他们搬到了新家。而在旧家他就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废纸
卷成喇叭状,便开始了云里雾里的行走。那一天,他独自站在檐廊
的大门口,背朝外,与一张一尺多高的杨木椅合谋,制造事件。
一支空空的喇叭筒烟做成了,火柴好像也准备好了。却不知道,
一场火灾眼看就要发生。因为荡子的邻居,一个比他大五六岁
的癫痫胖女孩,她的出场,如医临床。这胖女孩就站在他的身
边,看着荡子卷烟,看着荡子将喇叭筒放在小嘴里,她便本能
擦亮了火柴,傻笑着帮小荡子点燃。小荡子只叭了两下,记忆
中的火焰,如鸟散开,火焰就这样,把他的嘴,他的嚎啕,他
的唾沫,还有她的傻笑,烩成了嘴和脸的伤疤。巧的是三四岁
时,我与小荡子的火焰山经历,或者记忆,本能上有点可比性。
有一次,我独自坐在自家檐廊的炭炉旁,等妈妈去井那边打水。
廊上燃着炭炉,仿佛是煲什么来着,一块火红的木炭,偏偏就
落在我的右脚丫子上。那时除了哭,还是哭,直哭到妈妈打水
回来,才帮我把脚丫子抬一抬,木炭的火红就掉下来。至今我
的右脚丫,还留着一块疤,仍可闻到炭烧味。疼或者哭,都是
一种本能。小荡子呀、小河马呀,虽承受了火之恶,其实也学
会了忍。一个人自打孩提起,一道道伤疤使不幸或者本能完整?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三)
1971年,荡子七岁那年,在一偶然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我在下沉,心头忽地一闪,光没了。父亲的这一溜动作,无疑是
狠狠扎在我心上的锋利刀子,我也说不出痛和悲哀,仿佛这一刻,
我长大了。”都说童年是金色的,不如说,荡子的童年,是金属的。
2007年,他的散文《远处有什么东西》:回忆父亲三反五反时期,
因不想参加村里的批斗会,跨出门槛前又怕被来人撞见,父亲那种
迟疑、退缩、躲闪,并在门缝里偷望这件事,使他本能的锋面,疼。
是呀,疼呀,本能受伤,更甚于赤磊河的愤怒。七岁的生命,醒了。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四)
早熟,包括性的非凡想象力。上小学时,东荡子便有不俗
表现。1994年《童年时代》一诗,自传性细节很棒。树根
是诗人本身的生命意志。从座位到讲台,距离不管遥不遥远,
想象中,他的自我崇拜,出于本能或者孩子的天真,在漂亮
老师的肉体里,自然伸展,需穿过教室的地皮,本能才能抵达:
“把血肉的思想指引到该去的地点”。尽管这首诗取法“甄士隐”,
东荡子还是把他十岁左右的秘密,作为一种创造和奉献。怀念童
年时代。如此“真、实、诚”的诗人,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一个”?
2014年6月15日
他的本能(五)
孩提时代,东荡子便养成爱吹牛的习惯。还一度战况辉煌。
标志性文章,就是2007年写的散文《都爱吃大舅舅的糖》。
“把牛皮吹得没影,让周围的人瞪着眼,羡慕你,你也就
真的那么回事了。吹牛多少得有一点点影,有了影就可以
顺着影子无限延伸,然后便不管影子在哪消失。”谁是大舅
舅?在东荡洲,水路虽畅通,村民却守着一方水土,也少
有出外闯荡捞世界的。荡子这个大舅舅,据他向小伙伴吹:
不但手里有把手枪,挺威风,还去过北京,还见过毛主席。
小伙伴被荡子吹蒙啦。尤其是吹到关键处,声音那么一扬,
眼前活脱脱一个儿童团团长,派头与电影中英雄旗鼓相当。
大舅舅不知道,他被自己的外甥,那爱吹牛的小安或荡子,
吹捧到如是境地,仿佛到天边。大出意料的,是东荡子败
在一把小刀上。小伙伴家祥吹他湘阴几个表哥,功夫了得。
荡子不高兴,猛吹舅舅那“三大件”。家祥虽被镇住,也不
服输,便回击说,他父亲给荡子剃过头,有本事让毛主席
也给他剃头看看。家祥流着鼻涕,急中生智,如此绝地反击。
荡子联想起家祥爸爸那把锋利的剃刀,他摸摸头皮,和脖颈,
不得不害怕。于是在久拖不剃,被父母催他剃头之下,只好
硬着头皮,去找家祥爸爸剃头:“但最终还是去了,去一次
惶恐一次,他父亲把刀子操在指间,往趟刀布上麻利地来回
翻滚两下,我坐在椅子上死死地闭着眼睛,在高度警惕中恶
梦似地胡思乱想起来。”本能恐惧,把吹牛的心理逼向绝望。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六)
1977年十三岁,他在本地学校里,打架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因他不是靠一身蛮力和狠劲。像他写诗那样,打架也很简单。
“瞎摸瞎打好多年,在诗歌中我一直追求的也只是做人----直接,
简单,本质,快乐,轻松,不纠缠于事物和心灵。我为这些思考
并行动而活着,活得越来越简单,也就越来越不需要理睬更多的
事物。”具体到他在开学不久,就同高手“左司令”在河滩上遭遇。
夕阳下灰白的沙子柔和。脱了鞋的脚板,吸收那河滩上沙子的清凉。
多少女同学的目光,在沙滩上急成沙子,等待胜利或者失败的反光。
左司令趁着荡哥稍微走神,像赤磊河的愤怒,拦胯猛抱荡子的双脚,
往后一按,在一个趔趄中,荡哥像母亲河般抱住对手的头,一起倒下。
左司令和东荡子,兄弟般死死抱在一起。当东荡子胸脯被对手压住时,
他猛一收脚,用膝盖顶中对手的小腹,同时身体全力往侧一翻,反而将
左司令压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下面。后虽互有翻身,直到一起滚到河里,
都吃了满嘴的灰白沙子,才肯罢手。这次打架,是他少年时代的经典笑话。
事实上,第二次约打,却因他暗中发现副班长“两只慢慢发酵的馒头”而作罢。
每当翻开2009年礼孩编的“东荡子近期作品”《不落下一粒尘埃》时,《左司令》
这篇小说,我特别喜欢。因为打架,正如写诗,他“野蛮”创造的本能其来有自。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七)
十八岁,公民才能应征,入伍。而东荡子高中一年没读完,该不是
1982年之前,他便去了安徽蚌埠某部当兵。他带着赤磊河的愤怒和
母亲河的滋润,本能出脱得像一头豹子。在营房洗澡时,他爱哼歌。
在训练时,他却难以像蚂蚁搬家时,那么细心,那么对路线图专注。
不久他便退伍,本能守着那洲子,军旅,只不过像赤磊河拐了弯呀。
像他一贯的风格,出发和回首。无论是当兵,代课,搞农场和饭馆,
写作就是本能,本能就是写作。1997年初,《躲进白昼》一诗,便是
东荡子的反思和忏悔:“少年时在一条河边玩耍;青年时闯入一条陌生
的街道 白白耗掉”。这样也好。只因他的本能,仍“把生命扔在路上”。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八)
“我还没有听说一只狗把仇人从乡村追到城市,或从一个国家追到
另一个国家的”。2007年他写的散文《狗追人一百步》,与2002年
写的《读者的写作》序文,比较来读,更好弄清“美是距离”这一
本能演绎。从经验出发,狗追人一百步,得没得手,都是它的标准
距离。而诗,如何像狗那样追人呢?读者的写作,代表一个写作新
维度。东荡子确定,只有从读者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写作,这个
“一步百”距离,才是客观的,也就是有效的“追击”。当然,诗
人不仅没有反人类,反而充满爱意,以及本能怜悯。读诗,更高的
是读出美的距离。一首诗的好坏,当局者往往或迷或乱,判断很难
客观。于是乎,倘若别人发出错误的赞美指数,作者心里也会百般
受用。相反情况若发生,作者不是拒斥,就是狡辩。
更有甚者,也模仿赤磊河的愤怒,漂来了白的诅咒。
诗坛敌对情绪的发酵,让诗滑到非诗或者非人的边上。
读者的写作,反思什么?狗为什么追人,诗又为什么追人,
作者又为什么追读者,如此这般,穷追不舍,都浩浩荡荡。
俱往矣,而今迈步从头越。让狗追人一百步的典故,成为醒世恒言。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九)
诗人可以漂泊,旅途可以坎坷,而本能,却像随身的葫芦。
2007年,荡子写了小说《庞立胡》,便布局乡土记忆的气场。
“离开老家20多年了……但老家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即
使我远在几千里之外,也能得到它们的消息……这些消息来
源我的一个小兄弟……这个小兄弟,使得我一直生活在他们
中间,从未真正离开过,老家的一草一木也从未抛弃过我;
有些人消失了,也等于他们跟我一样出了远门,好久没有
回来,我对此感觉不到悲伤和痛苦。”小说开头的乡土叙事,
一点也不亚于先辈作家沈从文的湘西叙事。淳朴而神圣,
情深而意远。本能与诗意,仿佛经由抽象的搅拌机用心搅过。
这就是东荡子小说语言的理想境界。具体到这个传递消息的
小兄弟,他叫海娃。他的叙述,也有诗歌的跳跃与简洁----
“小哥,球爹死了呐。
小哥,怀鸭子被气死了呐。
小哥,习娇(他姐姐)早些天喝农药死了。
小哥,牛皮带着唐良的堂客跑到汕头呆了一年呐。
小哥,闻桥疯了。”(更重要的,还提到庞立爹)
东荡洲的人,东荡洲的事,东荡洲的地图和历史,
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印在东荡子的蜘蛛网或记忆卡。
而小说的主角庞立胡,却因东荡子本能之笔,让
读者挥之不去。没钱买药,气息奄奄,伍二的堂客
又不肯给庞立胡的儿媳拿钱,本能加上本能反应,
使庞立胡“一声吼叫从床上弹起,走,扶我去赶她
栏里的猪。战战兢兢的庞立胡……儿媳扶着他摇摇晃晃
地往伍二家来了。”小说至此戛然而止。但主人翁那种
病态壮举,却震撼了读者。虽属虚构,但那种本能张力,
尤其是一个词“弹起”,却让东荡子制造了东荡洲效应。
诗人本就像葫芦,你在水中把它按得越低,它的弹起,
也就更疾,更高,更有力。他的本能,使他活在最低处。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
即便出诗集,出于本能,东荡子也极端残忍和苛刻,
比如2005年出版的《王冠》,自己整个80年代的诗歌,
东荡子只收了《旅途》、《伐木者》、《牧场》三首。
三首都写于1989年,而且绝对的短。且看《旅途》----
大地啊
你容许一个生灵在这穷途末路的山崖小憩
可远方的阳光穷追不舍
眼前的天空远比远方的天空美丽
可我灼伤的翅膀仍想扑向火焰
谁都能从这首诗,读出强烈的本能本体意识。东荡子,
作为抒情主体,已确立他那高于一切的姿态。这就是
本能的翅膀,面对任何困境,或者诱惑,哪怕是“灼伤”,
仍要扑向理想的“火焰”。这火焰,象征了伟大存在本身。
再看《伐木者》一诗----伐木工人(诗人本身)本能只砍倒
一颗年老的朽木(象征黑暗),并不知道伐木场(象征心灵)
要堆放什么。于是“斧头为什么闪光/朽木为什么不朽”。两个
为什么,让这首诗成了不朽之作。而斧头闪光,只为消除黑暗。
朽木之所以不朽,皆因悖谬性生存。辩证张力,至此意犹未尽。
第三首,出于本能,这里的“牧场”,作为诗歌背景,跨越了
90年代、10年代,恰恰构成东荡子诗歌的基础设置。“牧场”,
因而沐浴着理想现实主义诗人的光辉。且看《牧场》一诗-----
你来时马正在饮水
马在桶里饮着你的头
这样你不会呆得很久
我躲在牧场的草堆里
看见马在摇尾巴
马的尾巴摇得很厉害
这回你去了不会再来
“马摇尾巴”这一暗示性意向,表现了诗歌精神的自我清洁。
“你去了不会再来”又象征了清洁的彻底与存在本身的空置。
怎样写作,理想才能出场?找到牧场,他的本能还要走多远?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一)
诗人既是浪漫的,理想更是现实的。1997年东荡子
写的《黄金是最轻的物质》一诗,构成90年代他的
诗歌调子。对于物化膜拜的疯狂,对于人性缺失的
揪心,对时代黑暗精神的蔑视与批判,虽身处失恋,
却也不容有失。只因“黄金是最轻的物质 充满污垢”。
“而脚手架野蛮地架在欲望上边 它暴力的交易”。
矛盾与反思,本能与高傲,使诗人对“天堂”绝望----
“飞翔真是天堂之物?或是水上的泡沫
我是浪漫的 我梦想中的天堂在变”。
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不变的是本能本体意识。
感谢他的本能,那高于一切的姿态,如此质朴,
如此大气,如此满足于当下自己的“颜也乐处”。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二)
1995年年12月25日,东荡子在广州他的出租屋写了
《太阳显露万物的真相》一诗,表达本能“无畏”----
太阳显露万物的真相
呻吟是其中的一项
但必须忍受 如果黑夜还在
你要领着它前进
树根把握地下的道路无畏地向前
来得最迟的无非就是我们
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一只手滑向遥远的童年 及至母腹
水 和沉睡的地火
而未来我们也毫无所知
另一只手却伸入天堂
我们在那里砍柴
我们将在那里吐尽人间的芬芳
这首诗与《童年时代》堪称姐妹篇,均以
树根为中心意象,从而代言某种生命意志,
或者本能意向。只不过这里的本能无畏,
毕竟“芬芳”,仍需人诗一体化写作的垂范。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三)
1996年东荡子写了《消息》一诗,仿佛疼的浓缩:
我说我的国家 它勤劳 勇敢 智慧
还经常玩弄智慧 远古就有的
像其它所有的国家
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解除我与它的关系
远古就已注定我的存在 我的未来也在注定
我必定要瞎哭着来到它的某个乡间
屋前有一条河 喝那河水长大 直到弄懂
一个乡村 一个城市 一个国家 一个人
什么东西不会消失呢 太阳进入黑暗
真理要宁静地普照
无论我们从这个国家出走 还是被放逐
或者仍是因热爱而愤怒 死在它的土地上
这首诗较之前辈诗人艾青那种“为什么我的眼里噙着泪/
只因我爱这土地爱得太深”,写法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关键还在于东荡子从家、国、天下的审美维度,“真、实、
诚”三合一,立体表达他的乡土情怀,和天下意识。
“远古就已注定我的存在 我的未来也在注定
我必定要瞎哭着来到它的某个乡间”这两行诗,仿佛
是作者制造了一个记忆的“风暴眼”,让我们命运攸关。
更绝的是本能,也是本体论认知:“真理要宁静地普照”。
这样的诗歌,读得我们生死与共,读得五千年血脉相通。
让我们更有勇气面对生活。“假、虚、伪”是否无地自容?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四)
1995年12月,在广州出租屋,东荡子写了《朋友》一诗:
朋友离去草地已经很久
他带着他的瓢 去了大海
他要在大海里盗取海水
远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
他带着他的伤
他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天暗下来 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这首诗尽管广为传诵,真正理解的不知究竟有几人?
诗很朴素,也很简单,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高深莫测。
但大道至简,大音希声。我们不妨想象一下:诗人身处
出租屋,肯定仍在漂泊之中,或者仍在黑暗之中。此刻
世界上有人意外死亡,有人意外相逢,有人意外哭或笑。
而出租屋中的诗人,此刻却心无杂念,只带着他的“瓢”
(象征本能),离开诗中背景性的草地,就这样一个人,
带着他那与生俱来的勇气,久久离开,赶往大海,只为
“盗取”海水----象征理想,或存在本身。诗人还带着他
的伤,仍要在火焰(象征黑暗)中盗取海水。如此决绝。
“天暗下来 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这一句,更把诗歌
境界推向本能本体合一之境。更大的可能,不能从他人
身上回来,却与我们同在。因为他亲手把未知当酒酿造?
我们且靠近且害怕?毕竟他那高于一切的姿态,不一定
人人喜欢。诗人一味奉献,我们便一味分享,即便这样,
诗人还是留给我们蜜的希望,和决绝的力量。绝对之美,
就这样产生了。从《牧场》到《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整个诗歌背景,该不是为《阿斯加》的出场圈好了地呢?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五)
1996年7月,在太和,东荡子写了《他相信了心灵》一诗:
一滴水的干涸因渺小而永远存在
让我们站在海上沐浴海风 或者凭吊
那不可一世的青年现在多么平静
他看见了什么:辉煌?落日?云彩和失败
他相信了心灵,心灵要沉入大海
那不可阻挡的怪兽,摧毁一切,燃完了自己
在黑夜前停了下来
写这首诗时,东荡子和尼娜刚搬到太和不久,与我为邻。
太和一词,道家的解释,是太极之上的意思。我的理解,无所
谓之上不之上,就是太极的心,或是发动太极的原点。力量
源于引爆点,不是心之所在,还有何处?因此,东荡子的人
和诗,也有一个引爆点。除了他的理想,他的本能,爱情
也是一孔清泉,包括儿时母亲河的滋润,和赤磊河的愤怒。
提起这些,与这首诗何干呢。因为“那不可一世的青年”,
心灵已“多么平静”,所有海上日出的辉煌,和落日的悲壮,
云彩(象征胜利)和失败都一样,包括不爱和失恋。于是沉
入大海(象征终极)之前,把自己燃完(象征创造与奉献),
便可“在黑夜前停了下来”:一滴水的命运最终与海同归。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六)
2002年,他写了《大海在最低的地方》。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可能生活的反思。
“你”(大海)生产万物,“我”(诗人)
“因你 我有了太多的欲望”----
我的朋友,我的敌人,或者陌生人,因为
“你的威力和雨露”,通过我便呼吸在一起。
万物郁郁葱葱,“各自怀着孕和秘密”。是生殖,
使这首诗迷人的地方,更加迷人。生殖即茂盛。
大海这个背景,或者载体,总与牧场遥相呼应。
都是基础性的诗歌背景,构成他辽阔的诗意图。
从《暮年》、《疼痛》,到《大海在最低的地方》,
东荡子为什么那么向往,特别喜欢大海呢?
大海,及其情怀,为什么最低,也是最高呢?
在大海的宽广面前,诗人的性别,既是单性,
又是复性,堪称多性合一。只为万物在生产。
这首诗情怀博大,气势博大,创造力更博大。
“犹如我和妻子在劳动 在栖歇 在生产”,
这种表述与后来他在《阿斯加》一书中,
自称“他是一个不婚的人”,并不矛盾。
只因这首诗中的“你”,同时还指称女人或生活本身。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所愿望的 风将一切都会抹平
又会重现 河流会将一切带远
又会重来 大海始终在最低的地方
大海最先会获得你的心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七)
2002,无疑是东荡子的写作年。这一年,他的本能,
放开如此舒展,收回如此惊艳。表述却如此决绝----
我从未遇见过神秘的事物
我从未遇见奇异的光 照耀我
或在我身上发出 我从未遇见过神
我从未因此而忧伤
可能我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神也恐惧 从不看我
凝成黑色的一团 在我和光明之间
神在奔跑 模糊一片
这首诗很典型,可能催生诗人的“黑暗论”。一般的
作者,不会如此思考,如此“炼金”。但东荡子就是
东荡子。面对存在本身,面对神灵崇拜,作为一个人,
东荡子用本能对“我”与“神”作出终极“判决”:
“在我和光明之间”,这是判决的适应范围;
“我”被判定为“一片真正的黑暗”,本能凝成一团;
“神”便被判定为本能恐惧,奔跑时背影“一片模糊”。
失败为什么是神?因为谁也从未遇见过神。况且诗人
自己,也从未遇到过神秘,却保全了人性。事情到了
这步田地,神不逃离现场,光明和理想又怎样出场?
2014年6月18日
他的本能(十八)
2002年,在牛塘,东荡子写了一首很特别的诗。
他的本能,具体化为《空中的梦想》中的蜘蛛。
那些在田野里起早摸黑的劳动者他们为什么呢
那些工匠在炭火里炼打刀剑和镣铐为什么呢
那些写诗的诗人们要写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那些出水芙蓉为什么还要梳妆打扮为什么呢
那些少妇和成年男子在街头为什么要左顾右盼
那些老人们为什么不出门远游
那些小孩建筑自己的高楼 自己没法住进去呀
群峰已经低头 天空已经低头 河流带走了时光
手隔着手 眼睛看不到眼睛为什么呢
蜘蛛没有翅膀 也没有梯子和脚手架
它却造出了空中的梦想
这首诗以大排比的方式,一口气唤出七个为什么,
和一个“什么样”的设问(抽象建筑)。目的无非是
强调或是突出蜘蛛(象征本能),将代表诗人出场。
诗人像蜘蛛一样,也没有纠缠于“梯子和脚手架”,
只用可能的抽象,最多加一些词性透明的蜘蛛丝,
便把理想的“空中王国”建成。这就是东荡子高来高去
之处。其悬空性与寓言性,着实让我们不能不对他仰视。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十九)
2005年,他写了散文《远方》,仿佛寓言。
由于本体卓然,加之本能闪光随处耀眼,
我愿抄录两段,以待文本自我彰显----
“远方是爱人,是安心,是奔赴,是
栖息之地,或是我们的梦想和天堂;
远方是仇人,是后退,是恐惧,是
漂泊,或是不敢靠近和死不瞑目。而
远方正是我们需要时间来消除仇恨与
获得爱,只有时间最终能够让我们满意,
让我们获得答案,哪怕是绝望,是心死。”
“远方就在身后,眼前和左右,但我们却
永远不可企及和无知。我们总是想擦亮眼睛
看着前方,似乎依然保持着朝前的姿势,可
我们总是担心我们的后方,它是那么的寂寞,
阴暗,模糊,冰凉,那么的迅速,那么的单薄
无力,哪怕是惊喜也不可招架;…不得不在
后脑勺用耳朵、用心埋伏更多的眼睛和时间,
我们的后方不可思议。”从上述所引两节,可
看到东荡子的远方,涵盖前方与后方,包括左
与右。通篇读完,远方那种家园感、漂泊感,
或者方位感、疼痛感,简直只有如医的时间,
才能为未知和无知彻底清算;只有想象的翅膀,
才能为爱护航。这该不是自由与死亡合唱?
精神的远方,本能与本体,终于合而为一。
这样的预期,这样的结果,埋伏了理想现实主义?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约
他的本能(二十)
是时候啦,从人到作品,东荡子的本能本体意识,
是到了该总结的时候啦。在总结之前,让我们一起
回头看看1993年,他写的《水又怎样》一诗,本能,
经典表述只能是:“水又怎样/我就这样趟过河去”。
在诗中他宣称----“我一直坚持自己活着”,一切,诸如
“光明和黄金/还有如梦的睡眠/都是易碎的欢乐”。诗人
相信自己--“我确实活得不错/是我知道路的尽头是水/
水又怎样/我就这样趟过河去”。这首诗表明诗人“活得
更加宽阔”,心中朗朗,诗的句式朴素如水,喝了如酒。
诗人这流浪之子,诗歌之子,但凭本能,注定独自一人,
行走人间,不必分清方向,也没有需要或不需要的困扰。
何等诗歌,何等人物,造就了理想现实主义创作风格?
倘若给他一个总结,那么五个本能,我不得不说----
本能流浪。本能生活。本能思考。本能写作。本能终结。
他的终结,便是盘坐于自己的山巅,那高于一切的姿态。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约
第四部分 他的思想----性情论·黑暗论·绝对论(6篇)
倘使血液涌出,生命更深处
仍有未知的黑暗,待它带出
那一天天溜走的朋友便要唤回
因为塔楼的孤独,宛如血之建筑
---河马《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他的思想(一)
1、1997年初,东荡子写了《诗歌是简单的》一诗,虽隐藏痛苦,
性情论的根,却已扎下。果不其然,到了2006年,他便写了
一篇同题的随笔。一首诗,一篇随笔,足以让他的性情论
淋漓而尽致,性情而理性。且看《诗歌是简单的》一诗----
因为思考而活着
在人群拥挤的喧哗中闻到香气
在单个的岩石上闻到生的气息
在人群 岩石 草木与不毛之地
也会闻到所有腐臭和恶烂的气味
诗歌是简单的 我不能说出它的秘密
你们只管因此而不要认为我是一个诗人
我依靠思索
穿过荆棘和险恶而达到欢迎我的人们
铁树在我临近的中午开花
铁树的花要一个长夜
才会在清晨谢去 那时我遁入泥土
因为关闭思考而不再理睬世间的事物
鸟儿停顿歌唱 天空定有瞬息的凝固
你们挫败了我 是你们巨大的光荣和胜利
而我只是一株蔷薇草 倒在自己的脚下
风很快就把一切吹散
当时的广州,几乎还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东荡子及其诗歌。
诗人的痛苦,诗歌的成熟,源于双重的挫败感:否定之否定?
但“诗歌是简单的”这一观念,不久便得到部分的肯定和敬仰。
尤其浪子、礼孩、世宾等青年诗人,对他产生了诗性血缘亲近?
2、5年后,2002年,在牛塘,东荡子写了《终点在哪里》一诗。
虽为爱情而作,但对人诗合一的作者来说,“诗歌是简单的”这一
本能本体认知,却在爱情体验中得到加强或推进。杜若终于出现:
杜若在干什么 她是最后一个闯入我的生活
她让我把头抬起 啊是这样 生活多么简单
她让我说 生活多么简单 我说不出
且不说杜若是不是他的恋人小开,因为1990年在“鹿的故乡”,诗
人“呆过大半个冬天/从未看到过那么多的大鸟巢”,诗人东荡子只
是忠实转述杜若的原话,其实也是他本人一直想说的心里话,正如
他虽“说不出”而在行动呵。生活多么简单,诗歌也就多么简单。做
就是,一点也不神秘。正因为“真、实、诚”的本能本体意识,使人
诗合一,更有图腾的意义。加入这个插曲,也不仅仅增加本文的情趣。
理念或观念,都是生活本身的提炼。只不过东荡子更“原生态”而已。
3、2006年,东荡子写了《诗歌是简单的》一文,属于创作随想一类。
问题仍是1997年思考的问题。关键是多年来“正面行动,反面思考”。
使东荡子的观念建设,更显出高度和深度,而且观念根基稳固,接近
禅与定。现在回过头一看,我才真正激动,伟大文章,本就这么简单:
“直到现在,我并不知道诗歌是什么…在诗歌中我一直追求的也只是做
人----直接,简单,本质,快乐,轻松,不纠缠于事物和心灵。我为这些
思考并行动而活着,活得越来越简单,也就越来越不需要理睬更多的事物
…我坚信人类的幸福:活得简单就是活得觉悟。”接下来诗人发明一个词:
性情产物。虽说古代的诗人,都是性情中人,但现代性情中人又该如何生
产?东荡子说:“人和诗歌都应该是简单和性情的产物…因为人本没有心;
又因为人给自己设置了一颗心,人更应该是简单的---心是易燃品,没有杂
质,充满性情,性情就像液化气一点即燃,纯净地、充分地放出蓝色火焰,
所以每一个人本质上都在燃烧,都是一首诗,都是一个诗人。”接下来作者
分析了诗人的复杂品质与困扰因素,以及人类的暴力较量与惨叫形式。最后
作者用一个比喻结束:“诗歌是心灵角落的一只蛋,它需要在一个适合的环境
与气候下才能孵出仔来。”全文千把字,吞吐自如,发自内心。可以这么说,
东荡子诗歌怎么写,他就怎么言说。绝对心口合一。况且这里有关“惨叫”的
声音与形式,后来还本能地注入阿斯加这一图腾符号。东荡子的伟大,就在于
“如此自作多情地谋划了自身的不幸”,却又同时“呼吁或呼叫着弱的力量的
集合”。我想补充的是,简单的方式,除了心像液化气般自燃,还有另一种情
况,便是心像年份酒般释放人的芬芳,让时间完成内燃,就像存在本身一样。
有关性情论的提法,只是我给他的简单论的一种简单概括。简单那么容易吗?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约
他的思想(二)
1、2008年,黑暗论的产生,源于东荡子对完整性写作的思考。
有多少本能认知,就有多少思想和作品产生。这就是“白手起家”
的诗人东荡子。他的思想,集中在未完成的随笔《黑暗论》、《完整
性诗歌写作思考》、《阿斯加》一书的《作者前言》、《王冠》一书的
代序《读者的写作》,及其部分诗歌作品中。他的思想,他的语言,
全部是原生性呈现。就人诗合一而言,东荡子强调:要做一个完整
或理想的人,必须秉持爱与良知,从而找到“至少的黑暗”,予以消
除,以逼近完善。做人,或是在黑暗中写诗,只为抵近美好和光明。
与“完整性”相匹配,不可落下一个关键词,那是“消除黑暗”,尤
其是人类自身精神中的黑暗。如此诗歌的完整性和完整性的诗歌,乃
至完整性的作者,才能真正出场,并因此获得一致确认。在我看来,
东荡子的本能本体与人诗合一,事实上开创了自己一体化写作的路子。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约
他的思想(三)
他的思想,他的本能,具体化为理想图腾,这就是诗歌形象“阿斯加”的
诞生。东荡子的理想图腾,恰与卡夫卡的困境图腾形成对比。卡夫卡式的
《变形记》,虽为小说,本质上仍属诗歌。只因小说中的甲壳虫(格雷高尔),
作为人的变形,或者绝对孤独的象征,寄托了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表达了
人类对悖谬性精神困境深度的恐惧,以及人与人不可持续的理解、包容与同
情。这一思想,尤其是甲壳虫这一形象,充满爱的想象与创造的力量,无疑是
一种“困境图腾”。有意思的是,在卡夫卡笔下,人(家人)虫(格雷高尔)的
心理,变化那么细微,却充满对话(理解)不可能的忧伤和绝望,也不乏悖谬
性黑暗的寓言意味。此等原生性创造,乃至图腾仪式,与东荡子诗歌中阿斯加式
的“理想图腾”,仿佛异曲同工,只不过前者属于反向图腾,后者属于正向图腾。
正是出于本能,他选择了理想图腾。而理想图腾,更象征了“精神复兴”之可能。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约
他的思想(四)
时代如此摇摆不定,如此喧嚣,如此暴力,如此杂和乱。
绝对,召唤简单;简单,召唤绝对。简单和绝对,召唤不
可扭转的本能,正如钉子般决绝的意志或抵抗,从而决绝
定住一个摇摆不定的时代:这就是人诗合一的勇气和力量。
他的简单仿佛从心而作:心里怎么想诗就怎么写;做人也
一样。绝对否定仿佛给这个价值扭曲的时代,下一剂猛药。
只因人类最大的无耻在于获取真理;而世界从来就是假设,
人生从来就是寓言。人活着:自作多情、不自量力、自相
残杀、自得其乐、自以为是,最后自取灭亡。绝对否定之
下,知识最终只能让人在知识中丧失,在假设中满足。所
谓自我设计,自我调节,自我实现,统统只是自圆其说而
已。人本身绝对孤独----人与人、人与自己:注定理解之不
可能;本能困境、精神困境,所有困境,仿佛真理的埋伏。
《阿斯加诗篇》堪与随笔《黑暗论》对读,或许还有诗集
《王冠》和散文《远方》,亦可对读。这些作品可能是人诗
一体化写作之光。正如我帮他概括的绝对论思想,历经“圣
者的诞生”,归宗于绝对之美的诞生一样。诗人以八双大脚
给自己抬棺这一寓言,也给这个黑暗的时代,以死亡的洞穿?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约
他的思想(五)
东荡子人诗三论,如浪如翼,层层叠叠,立体表述了他完整的
诗观与人生观。从性情论看,诗歌是简单的,一如做人。复杂
与困扰,都不是真性情。从黑暗论看,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欲望、
罪恶、愚昧,一切黑暗之处都必须消除,才能走向完善和光明。
人的黑暗,乃至诗的黑暗,一样要消除。完善诗歌,即完善做人。
人诗合一,便要正面行动,反面思考。便要有效地学习。而心,
本能发光,消除黑暗。他的本能,便是做一颗恒星----像太阳,
一心发光,普照人间。而黑暗之处,却成了他的创造之所。在
《阿斯加》一书的“按语”中,他自己开出三大类的黑暗----
第一类:人性的弱点造成的恐惧、怯儒、贪婪、狭隘、过度的自尊;
第二类:社会性的不平等、奴役、专制;
第三类:自然法则造成的悖论性黑暗、疾病、衰老、死亡、灾难。
东荡子的伟大,在于不驯服,不读书,不怕吹。这是本能使然。
东荡子的伟大,在于独立,独行,独思。这是孤独使然。
东荡子的伟大,在于他的不伟大。就像大海总在最低处。
他的一生,但凭本能,“野蛮”创造,适时图腾。这是理想使然。
倘若诗到《王冠》为止,东荡子只是当代最优秀的诗人之一。
问题是他怀着理想,怎么“停止歌唱”?2010年出版《阿斯加》,
才使他感觉登了顶,才有伟大存在的昭示----
绝对之美,无非把人诗推到极致的边缘。
至此本能意味着可能。包括死亡本身?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约
他的思想(六)
2002年,在牛塘,东荡子写了《世界上只有一个》一诗-----
什么是新的思想 什么是旧的
当你把这些 带到农民兄弟的餐桌上
他们会怎样说 如果是干旱
它应当是及时的雨水和甘露
如果是水灾 它应当是
一部更加迅速而有力的排水的机器
所有的历史 都游泳在修辞中
所有的人 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诗人呵 世界上只有一个
从这首诗我看到,人诗一体化的坐标。标志人诗三论合一。
因为东荡子仿佛活在一切时代,思想必将处于本真的状态。
这本真的状态,使他明白:任何事情,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就是对于可能生活最好的坚守。一切历史或集体的修辞,
都只是一相情愿的假设,或是非本质的感性泛滥。而极端,
恰恰是生活本质的还原。正如农民兄弟,对待干旱或水灾,
他们的本能本体意识,要么表现为“雨水和甘露”,要么表
现为“一部更加迅速而有力的排水的机器”。这种本能反应,
那么直接,那么细腻,却那么有力。这才是本能本体合一。
事实上,当你活在一切时代,“世界上只有一个”,不是诗人,
就是诗歌。“一体化”的出场,如此简单,该不是造化使然?
2014年6月20日
第五部分 他的创造----阿斯加诗篇诠释(49篇)
一切的峰顶
飞鸟无影,是它
离我们太近吗?
是它,把我们遗弃吗?
-----河马《高与低》
他的创造(一)
图腾一词,据《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原始社会的人认为
跟本氏族有血缘关系的某种动物或自然物,一般用作本氏
族的标志。将“图腾”一词引进我国的是清代学者严复,
他于1903年译英国学者甄克思的《社会通诠》一书时,
首次把“totem”一词译成“图腾”,成为学术界的通
用译名。运用图腾解释神话、古典记载及民俗民风,往
往可获得举一反三之功。那么,什么叫图腾?图腾就是
原始人迷信某种动物或自然物同氏族有血缘关系,因而用来
做本氏族的徽号或标志。基于东荡子的本能与创造,图腾这
个概念仿佛特别适合诠释他的人诗一体化写作。在我的诠释
中,图腾或许增加一些新的内涵或功能。关键是突破氏族血
缘的界定,应从人类范围来看待图腾,然后把血缘关系上升
为精神的人文血脉。这样图腾这个概念就有世界性意义。另
外,从美学上看,图腾不仅仅代表一种血缘崇拜,更代表一
种精神复兴。而理想图腾无疑是东荡子孤明先发的诗歌智慧。
2014年6月20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曾代表“享受派”提出一个主张:
“享受即创造,创造即享受。既享受具象,更享受抽象。”
之所以提起这个主张,只因阿斯加作为东荡子诗歌精神的
“血缘崇拜”,它既是诗人的创造,更是他本人的“享受”
(对话与图腾)。而且阿斯加这个诗歌形象,它首先是声音
(a-s-j)的翻译,无疑也集具象与抽象于一身。东荡子自己
主张,“阿斯加”这个符号,注入作者的血液后,它可以代表
如下的类型:一种纯粹的声音;一种形象;一种状态;一种气味;
一种境界;一个人;其它可能。事实上,阿斯加可以是任何类型,
而形象组合之后,便产生整体大于局部的图腾效应。作为一个符号,
阿斯加也可以注入任何人的血液与感觉,从而成为交往对象或者心灵
寄托。作为形象代言,它还代表东荡子的写作取向:如何完善一个人的
理想,或是理想的人,二者又如何相互激荡,并在诗歌世界中抽象呈现?
由此观之,对话阿斯加,无疑是“创造与享受”的最高形式。东荡子的诗歌
形象从“王者”(《王冠》)到“圣者”(《阿斯加》),表现了“精神血缘崇拜”,
及其本能图腾意向。因此,东荡子是世界的东荡子,阿斯加也是人类的阿斯加。
2014年6月20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
2010年《阿斯加》一书出版,只收了东荡子48首由“a”音
牵头的诗。2011年世宾编的《完整性写作》一书,在《阿斯加》
组诗中,补收了东荡子《他们需要》、《从白天到黑夜》、《小白菜》
三首诗。因为《小白菜》不太符合阿斯加诗篇的风格,只能放弃。
这样组成了《阿斯加诗篇》50首。如此,我便以“诗第几”方式,
进行美学诠释。至于如何归类,只好靠读者自己。本书毕竟是随笔。
诗一《喧嚣为何停止》:
喧嚣为何停止,听不见异样的声音
冬天不来,雪花照样堆积,一层一层
山水无痕,万物寂静
该不是圣者已诞生
下笔仿佛截断本能的惨叫(a音),又仿佛图腾仪式开始。
虽说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我不得不佩服。诗人极端的领悟,
隐于对“喧嚣”(象征黑暗)为何停止(象征黑暗消失)这一
问题的终极性设伏。既然黑暗终将消失,“异样的声音”(象征黑
暗的形式),也一样会消失,以致“听不见”。而黑暗的对立面---光明
的来临,不管任何季节,都像“雪花”一样堆积寂静和明亮,而山水
印心般了无痕迹。到了如是境界,诗人更加“笔补造化”,召唤寂静中的
“圣者”(象征理想图腾)出场。如此极端的领悟,与禅何异,自达化境。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
“圣者”既已召唤出场,理想便需形象代言。
诗二《他却独来独往》----
没有人看见他和谁拥抱,把酒言欢
也不见他发号施令,给你盛大的承诺
待你辽阔,一片欢呼,把各路嘉宾迎接
他却独来独往,总在筵席散尽才大驾光临
理想曾是痛苦的光辉,当下更是孤独的产物。这首诗表现了两个层面:
因为圣者或存在本身,它不会给你“盛大的承诺”;反过来看,它又对
“你”(象征人本身)有所要求---“待你辽阔”。那么,承诺与辽阔,代
表了什么?一般的诗人,绝对不敢这样下笔,而东荡子恰恰这样写了。
为什么呢?他最明白:所有黑暗,所有狭小,都是活得不够辽阔。而
他从小就理解了宽阔,也就是生活的本质。因此这里的“辽阔”,既是
“承诺”,更是存在本身的形式。从这样的高度,我们才能欣赏他那惊
人的创造性。而一个“待你”的“待”字,恰恰是他“野蛮”(象征更
高的能力)创造的“引爆点”。既有等待、期待之热切,恐也有无待、
无望之忧伤。后者对于心灵而言,绝对残酷,绝对孤独。这难免有点
卡夫卡式困境图腾的意味。但东荡子就是东荡子。他的本能,只会朝
建设性的方向,也就是正向图腾。而“一片欢呼”,无疑是“自铸伟辞”。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五)
诗三《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该降临的会如期到来
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
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
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
写在纸上的,必从心里流出
放在心上的,请在睡眠时取下
一个人的一生将在他人那里重现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进了同一片树林
趁河边的树叶还没有闪亮
洪水还没有袭击我阿斯加的村庄
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失败者举起酒杯,和胜利的喜悦一样
这首诗不仅仅突破人性的局限,而且上升了人性的沉渊。
因为阿斯加的价值取向,与散发着铜臭的尺度大相径庭。
所谓败者为寇,胜者为王。便是价值判断腐朽的尺和度。
而阿斯加的理想,或者眼光,把失败与胜利等而同之。甚
至对失败者“举起酒杯”的壮举,充满理解之同情。如同
司马迁对重瞳子---失败英雄项羽的同情与敬意。为什么呢?
渴望胜利,渴望成功,本来都没有错,但事实上,多少胜利
却并不光彩,并不值得崇拜。只是“胜利的喜悦”,也要分给
光明的失败者一份。这就是人类战胜黑暗的根基,而非功利性
迷漫。允许试错,宽容失败,寻找失败者的成功,将导向人类
精神中部分既定的黑暗精神的消除。有两句诗我特别感动:
一个人的一生将在他人那里重现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进了同一片树林”
是的,从他者那里,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至于要活得觉悟,
光明和快乐,便要追随圣者阿斯加的脚步,向同一片树林移动。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六)
诗四《伤痕》,与诗一一样极端而经典---
院墙高垒,沟壑纵深
你能唤回羔羊,也能遗忘狼群
浮萍飘零于水上,已索取时间
应当感激万物卷入漩涡,为你缔造了伤痕
诠释这首诗之前,不妨想象一下卡夫卡式的困境图腾。
《变形记》中的格雷高尔先生,在一天早晨变成甲虫
之后,虽慢慢得不到爸爸、妈妈,尤其是妹妹的理解、
关怀和爱,相反却是厌恶或憎恨与日俱深,即便在这种
情况下,格雷高尔形象尽管是虫,心却仍是正常人的心。
它多么想与家人对话,可惜他们认为它听不懂人类的话。
它多么想帮妹妹上音乐学院,它多么想像从前一样上班,
以便挣钱养活一家人,好让他们继续无忧无虑住公寓区。
可惜虫人格雷高尔错了,自从他变成巨型甲虫之后,他
的自由已丧失,他的对话资格也一样被取消。他的孤独
与绝望,他的绝食与死亡,象征了人类某种共同的境遇。
困境图腾,由于悖谬性黑暗的揭示,便有世界性的意义。
而东荡子或阿斯加,为什么“应当感激万物卷入漩涡,
为你缔造了伤痕”呢?这是一种受难体验,或者本能
使然。因为宇宙周流不息,生命的声势浩浩荡荡,如
何避免理解的漩涡、友情的漩涡、爱的漩涡……
其实漩涡只有一种,不是黑暗本身,就是黑暗代理。
那么,“伤痕”被缔造,意味着万物也被“缔造”。
正如传说中的混沌,它被凿死后,世界才能开始。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七)
诗五《倘使你继续迟疑》,仿佛人类“挽歌”。
虽无哭声,但仍是a音的延伸---
你把脸深埋在脚窝里
塔楼会在你低头的时刻消失
果子会自行落下,腐烂在泥土中
一旦死去的人,翻身站起,又从墓地里回来
赶往秋天的路,你将无法前往
时间也不再成为你的兄弟,倘使你继续迟疑
这首诗有两个关节点。一是“你低头(象征屈服)的时刻”;
一是“死去的人,翻身站起,又从墓地里回来”(象征阻断)。
前者属于人自身的变化,后者属于死亡困扰。
这两个关节点组合在一起,目的无非提示:时间站在你的一边。
问题是,倘若时间真的成为“你(象征人本身)的兄弟”,它
同样是要命的呀。如此便构成悖论性黑暗。而“赶往秋天的路”
(象征远方),被死亡阻断的危险,在于“倘使你继续迟疑”而已。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八)
诗六《那日子一天天溜走》----
我曾在废墟的棚架下昏睡
野草从我脚底冒出,一个劲地疯长
它们歪着身体,很快就掩没了我的膝盖
这一切多么相似,它们不分昼夜,而今又把你追赶
跟你说起这些,并非我有复苏他人的能力,也并非懊悔
只因那日子一天天溜走,经过我心头,好似疾病在蔓延
我曾对这首诗不以为然,误以为东荡子在吹牛。如今回头看,
我不得不承认或反省:是我太先入为主了,也可以说自己黑暗缠身。
诗中时间空间化为“废墟”(象征生存环境)。诗人“昏睡”(象征黑暗
体验)之际,“野草”(象征本能)“歪着身体”疯长。多么残酷,又多么
残忍的本能本体画面。况且靠日子堆积成的废墟,仍在生命中一天天移动。
自废武功?自我催眠?或是用一个词概括:人在“自残”。这样的经历,这样
的“疾病”,又怎么可以在“你”(言说对象,泛指人类)身上“故事重演”呢。
诗中充满超时空的关爱与免疫力,召唤人性的“复苏”与澄明。堪称化腐朽为神奇。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九)
诗七《水波》----
我在岸上坐了一个下午。正要起身
忽然就有些不安。莫非黄昏从芦苇中冒出
受你指使,让我说出此刻的感慨?你不用躲藏
水波还在闪耀,可现在,我已对它无望
这首诗高度感慨,只因诗人从存在本身进行思考与表述。一般
的作者很难驾驭得住如此抽象的“意态感慨”。是的,东荡子并
没有对存在罗致什么“罪名”,他只是在岸边静坐了一个下午,起
身离岸时忽然就有些“不安”(象征黑暗临界)。而在这黑暗临界的
黄昏中,关键是“水波”(象征生命)还在“闪耀”(象征生存争扎)。
但诗人发现:再多的黄昏来临,都归于夜的怀抱。都是徒劳。如此一来,
诗人的感慨,便化为对水波的“无望”。仿佛出于本能感慨,实则对人的
生存本身产生深刻的反思与怀疑。在此意义上,无望也是本能坚守的姿态。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
诗八《有时我止步》---
我常在深夜穿过一条小路,两边的篱笆
长满灌木和高大的柳树。我不知道是你在尾随
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有时我止步
达三秒钟之久,有时更长,想把你突然抓住
诗九《甩不掉的尾巴》与诗八《有时我止步》,
同属不爱之间的心灵叙事,可以对读----
选择一个爱你的人,你也爱她,把她忘记
选择一件失败的事,也有你的成功,把它忘记
选择我吧,你甩不掉的尾巴,此刻为你祝福
也为那过去的,你曾铭心刻骨,并深陷其中
这两首诗都写于2009年4月,相隔只有九天。
“尾巴”构成诗意的袍泽,或是诗的“引爆点”。
东荡子有个习惯:集中构思,集中写作。这情况,
在这里得到应证。诗人对待爱情,虽激动,却不
“具体”。“不爱之间”,他已给“抽象”留出空间。
这空间就是人的本质互不渗入,注定绝对的孤独。
认识到这些,你就不会对不爱之间惊奇或者讶异。
因为诗人,不管他是想突然把爱的尾巴“抓住”,
或者自己作为“甩不掉的尾巴”出场,“三秒钟”
或一辈子,都一样的长,一样的伤。既是“失败”
爱情的“成功”,更是曾经“深陷其中”的光荣与
祝福。不爱之间,就这样还原了人的性情与本质。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一)
诗十《将它们的毒液取走》---
毒蛇虽然厉害,不妨把它们看作座上的宾客
它们的毒液,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体内
有一根导管会把毒液输送到它们牙齿的基部
要让毒蛇成为你的朋友,就将它们的毒液取走
忽然想起,茨威格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方式的概括:
陀氏的小说,作者仿佛举起一把拷问的铁锤,向读者的
心与良知,不断进行残酷的敲击,几乎要到心敲裂为止,
从而探究深藏其中的黑暗,和罪恶本身。这样的评价,
虽暗含了茨威格本人隐隐感觉陀氏小说对阅读心理构成挑
战的一丝无奈或不满,却也一针见血,那么到位地指出陀
氏小说深层次的“引爆点”,与“野蛮”创造的巨大力量。
提起这些,为理解这首特别的蛇诗,先做一点必要的铺垫。
很显然,与毒蛇做朋友,几乎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样式或
普遍的价值选择。但诗人在构思上,恰恰利用了反思的“
蛮点”,引导我们对诸如“毒液”(象征黑暗本身)这样的
人性之恶,进行取毒排毒之后,恶本身就不存在任何可能
的威胁或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视其为座上宾,与它们交
朋友,也就没什么问题啦。问题是东荡子究竟要表达什么?
理解与包容?对抗与改变?甚至让一体化写作能保持和谐?
从本质上看,不仅仅消除人本身的黑暗,物的黑暗也一样。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二)
诗十一《异类》---
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
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
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
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
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
叫我异类吧
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
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
这首诗至少表明,东荡子与阿斯加的“潜对话”,从2007年
开始,到2009年达到对话高峰,而2010年到2011年,还在
高处盘旋。《阿斯加》刚出版时,我曾向东荡子提议:作为系
列诗篇,为何不多创作一批,以便阿斯加“立地成佛”,做诗
歌精神的导师?东荡子有点难为情,也有点不服气:容易吗?
他的表情告诉我:《阿斯加》诞生了,还有什么诗可写?!又
或者说,它已是完整版了?现在想想,像我这样的提议,无异
于“谋杀诗人”,也真够野蛮的。是呀,阿斯加式或图腾式的写
作,虽只有48首,毕竟经由2008年在《黑暗论》中的思想酿造,
之后,才流出这么多稀缺性的诗之蜜。我们又怎么能要求多多,
近乎残忍,甚至“不择手段”呢?虽然诗之蜜多多益善,但每一
个诗人都有他的“创造之痒”。诗到阿斯加,无论东荡子心里还
有什么打算,他的一体化写作仿佛已告结束。阿斯加也让作者
找到理想归宿。就这首诗看,念兹在兹,主要在于他的“三异”:
“异域”(象征更远)、“异端”(象征独创)、“异类”(象征陌生)。
在“三异”之光的照耀下,诗人来到“这田地”(象征写作境遇),
只为做一件事:“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象征理想精神)。
这就在更高的高度,找到诗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从而召唤理想
写作。因此,这首诗无疑属于东荡子典型的图腾式写作方式。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三)
诗十二《不要让这门手艺失传》----
他们说我偏见,说我离他们太远
我则默默地告诫自己:不做诗人,便去牧场,
挤牛奶和写诗歌,本是一对孪生兄弟
更何况,阿斯加已跟我有约在先
他想找到一位好帮手
阿斯加的牧场,不要让这门手艺失传
处于另外的情形我也想过
无论浪花如何跳跃,把胸怀敞开
终不离大海半步,盘坐在自己的山巅
或许我已发出自己的声响,像闪电,虽不复现
但也绝不会考虑,即便让我去做一个国王
正如你所愿,草地上仍有木桶、午睡和阳光
这首诗标志着图腾仪式的完成。只因东荡子与阿斯加
终于“合体”。从此,东荡子即阿斯加,反过来也一样。
伟大的诗人,卓然自现,卓尔不凡,不被理解,不被认同,
这是因为他超越了时代使然。来自黑暗中的偏见,往往扮
演真理的洞见或是代言,反过来又声称他者“偏见”。这样
反复来回,像荷尔德林,不是曾被逼疯了吗?而东荡子,他
有阿斯加的独门手艺(象征诗歌精神),更有理想与图腾。如
此,谁也不能伤害。正如他把“挤牛奶和写诗歌”,比喻为“
孪生兄弟”(象征孪生工作)。这里的诗歌背景,便又回到牧场。
伟大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诗人即便像浪花跳跃,也“把胸怀敞开/
终不离大海半步”,这样才能“盘坐在自己的山巅”(象征终极成就)。
从这首诗到整部《阿斯加》诗篇,确实已“发出自己的声响”,并构成
图腾式的调子,或形象,或气味,或境界,或其它,从心所欲,不断转
换阿斯加式的诗意,乃至创意。在如此充满创造性的“牧场”(象征精神
家园),诗人确实绝不会考虑做一个“国王”。但如果只是一个诗歌王国的
“国王”(象征理想实现),他和阿斯加都会考虑的,况且心实向往呵。可以
说,这首诗取得卓绝的美学效果,仿佛构成一种“a音”的写作范式,无论思
想、语言,或是图腾本身,谁都难以超越。所以呀,诗歌连标题也颇有深意存焉。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四)
诗十三《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
你可曾见过身后的光荣
那跑在最前面的已回过头来
天使逗留的地方,魔鬼也曾驻足
带上你的朋友一起走吧,阿斯加
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尘埃
天边的晚霞依然绚烂,虽万千变幻
仍回映你早晨出发的地方
你一路享饮,那里的牛奶和佳酿
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阿斯加
和他同醉,不要另外收藏
这首诗与前一首呼应,从“这门手艺”,到“手艺出品”
(牛奶和佳酿),诗的线索一脉相承。不同的是,这里
制造了两个“亮点”:一是“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尘埃”;
一是“和他同醉,不要另外收藏”。这两点呈内在对称性。
而《不落下一粒尘埃》,2009年曾作为东荡子近期作品结集
的书名,可见这诗句的诗意含量之大,及其情怀寄托之深、
之广。假如东荡子只有一个朋友,它不是人类,就是阿斯加。
这样去看待他的人,和他的诗,其实也就是看待我们自己呀。
为配合前面提到的两个亮点,作者安排了晨昏的“天地协同”:
阿斯加和朋友一起在赶路,朝霞和晚霞也在一起赶路(回映)。
而一天的夜幕降下,“尘埃”(象征黑暗之物)却没有一粒落下。
也只有这样怀着理想,精神这样自我清洁的人,才能与“魔鬼”
相区别,并与天使相往来。营造如此境界,只为“一路享饮”
之后,到目的地“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不要另外收藏”而已。
不落下一粒尘埃,成了东荡子诗歌精神的理想象征:最高标准。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五)
诗十四《哪怕不再醒来》---
这里多美妙。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这么认为
或许不久,你也会自己从这里离开
不要带他们到这里来,也不要指引
蚂蚁常常被迫迁徙,但仍归于洞穴
我已疲倦。你会这样说,因为你在创造
劳动并非新鲜,就像血液,循环在你的肌体
它若喧哗,便奔涌在体外
要打盹,就随地倒下,哪怕不再醒来
整部《阿斯加》诗篇中,除了这一首,此外还有
诗十五《只需片刻静谧》,最有禅意和悟境。
读诗十四时,我的泪水,仿佛一朵禅花,含
笑放开,而心头一片清凉,倒映出一行行诗歌,
旋即又凝为诗行间一滴滴“血之建筑”(河马语)。
这种阅读经验,使我于心不安。为什么呢?很简单。
诗人写这首诗,既让我闻到心灵创造的芬芳,更
让我不祥地预感:心力俱疲,或许是创造大限?
只因现实的不理解或认识的歧异,不仅让诗人
进一步同情“蚂蚁”的“家”(象征小的生存)
搬来搬去仍归于“洞穴”(象征黑暗存在),更
“也曾因忌妒而泄露人类的叹息”(见《真理和
蚂蚁》)。“这里”(象征创造境域)情况多美妙,
加之诗人那创造的血液,随时都会因为内部的“喧哗”
(象征自身黑暗)而“奔涌在体外”,那么随地倒下,“哪
怕不再醒来”(象征死亡到来),也就不会太远了。单看标题,
就已透出死亡气息。绝对之美,竟像禅一样具体到透明呵。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六)
诗十五首《只需片刻静谧》---
倘若光荣仍然从创造中获得
认识便是它的前提
倘若仍然创造,他又想认识什么
他已垂老,白发苍苍
宛如秋天过后的田野,出现于他眼中,茫然一片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劳动和休息,只需片刻静谧
2009年《不落下一粒尘埃》一书收录这首诗时,标题是:
《出发和回首》。我曾对这首诗的结尾提出一点意见。意
思是结尾收得太窄了,且也撑不住整首诗那么大的诗境。
东荡子当场虽说我“眼高手低”,还是不动声色接受了呀。
且对比一下原来的《出发和回首》吧---
他已垂老,白发苍苍
宛如秋天过后的田野
出现于他眼中,茫然一片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劳动和休息,只需片刻静谧
倘若光荣仍然从创造中获得
认识便是它的前提
倘若仍然创造,他又想认识什么
他已垂老,白发苍苍
发不出完整的言语和音节
他动作吃力,缓慢,上气不接下气
一生就走了两步,出发和回首
而今原地早已改变
2010年《阿斯加》出版时,我看到这首诗改了。况且改得
那么好。我没有“伪装成激动的火焰”。他也只是会心一笑。
之所以说这首诗也有禅意,是因为他打通了“由慧入定”的
禅径,而且诗人自己并不知道。妙就妙在这里。但我觉得“
静谧”一词还是少点意味。因此后来我把这首诗改为《纯禅》: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劳动和休息,安慰了自己。
四季或自己,劳动或休息,
片刻若安谧,堪比禅与定。
从“静谧”到“安谧”,虽一字之差,竟也表现了定慧等学。
临济主张由慧入定,曹洞主张由定入慧。只是殊路同归而已。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七)
诗十六《别怪他不再眷恋》---
他已不再谈论艰辛,就像身子随便挪一挪
把在沙漠上的煎熬,视为手边的劳动
将园子打理,埋种,浇水,培苗
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
也许他很快就会老去,尽管仍步履如飞
跟你在园子里喝酒,下棋,谈天,一如从前
你想深入其中的含义,转眼你就会看见
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收获,仿若钻石沉眠
这首诗仿佛朋友道别,那么亲和切。2008年写这首诗时,
东荡子只有44岁呀,人到中年,为什么“告别”意识那么
剧烈?他的在场形态又是那么淡定和活泼,只要他的“身子
随便挪一挪”,就把“艰辛”或是不被理解的痛苦,乾坤大
挪移般地搬走了。此情此境,他仍一如其旧,不关心自己,却
跟朋友做那日常“三大件”:喝酒、下棋,谈天(象征兄弟情谊)。
更想延续精神血脉:埋种,浇水,培苗(象征本能关注)。这就是
活着的东荡子。至于身后事,又有谁知道呢?他仿佛有所预感吧:
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收获,仿若钻石沉眠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八)
诗十七《一片树叶离去》--
土地丰厚,自有它的主宰
牲畜有自己的胃,早已降临生活
他是一个不婚的人,生来就已为敌
站在陌生的门口
明天在前进,他依然陌生
摸着那么遥远,遥远的却在召唤
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树叶离去
也会带走一个囚徒
东荡子即便只有这样一首诗,也足以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自己的思想,梦想,语言,怎么会有这样本质的诗歌?
没有活在一切时代的存在方式,怎么会有如此抽象的诗歌?
抽象,源于理想的象征,和高于一切的本能。他的本能,
造成理想的图腾。而阿斯加,最早仿佛来自他诞生时的
“瞎哭”。随着这一声快乐的惨叫“啊”,东荡子来到了
我们这个时代,或是用放大镜在地图上也找不到的村子。
他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乳名“安”的孩子接下来会怎样。
时至今日,我们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他,真正敬畏他?
至少,我从这首诗获得,东荡子将活在一切时代的暗示。
理由有两点:作为一个“不婚”(象征摆脱生存束缚)的人,
他注定只为人类或者精神活着,与牲畜早已降临生活的“胃”
或者其它势力天生“为敌”(象征孤立),所以处在任何时代他
都是一个“陌生人”;此外,“不婚”使存在成了一种精神血缘的
象征,况且理想图腾之后,任何一个感性的参照物,都只像“一片
树叶”一样,即便偶然“离去”(象征死亡),也摆脱不了“囚徒身
份”或者“囚徒困境”。这两点结合起来,一个关于人的寓言便昭然
若揭。2008年他在《黑暗论》中说:“人最终是假设的,因为人
没有心…现在有了心,人成了心的动物,心的奴隶,人要在心的
世界做自己的主人,要跟自己斗争,人在斗争中创造着自己的寓言。”
他的这些思想,明显地融入了阿斯加诗篇,尤其是融入这首诗中。
正是一体化写作,才使他断然把存在的“召唤”,定调为“悲歌”:
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树叶离去/也会带走一个囚徒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十九)
诗十八《未见壮士归故乡》--
跟我去刚刚安静下来的沙场
看看那里的百合,已染上血浆
那里遗物遍地,都曾携带在青年的身上
他们清晨向亲人告别
黄昏便身首分离
你想拾到一枚勋章,就在尸体下翻找
一堆堆白骨,将焕发他们的荣光
可你已老迈,两眼昏花,未见壮士归故乡
这首诗的背景为什么设置为“沙场”?
况且诗歌元素(意象)也是那么简单:
“安静”下来的沙场,“遗物”到处都是,
由物及人,“青年”的血浆已把“百合”染红,
他们晨昏之间历经战斗或死亡,年轻的“身首”
这么快“分离”,他们清晨“携带”在身上那亲情
的馈赠,也会压在尸体下面呀。诗到这里,沙场已
惨不忍睹。但“你”(象征冷漠)只想在此拾到“一
枚勋章”(象征财物,而非“荣光”)。此等行径,与诗
场中的黑暗,何其相似。至此,诗的结束充满爱的“绝望”:
“未见壮士归故乡”。这“绝望”,既发自那些壮士的亲人,
更发自诗人本身。弦外之音,可能暗示他自己本就是一个“胡不
归”的“壮士”。任凭死亡敲打,东荡子及其诗歌,不变的是什么?
本能与本质。他的思索,让“沙场”也成了“理想现实主义”的探索。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
诗十九《夏日真的来了》--
夏日真的来了
孩子们有了新的发现,一齐走进了芦苇丛
他们跑着,采摘芦苇
他们追着,抱着芦苇
两枝芦苇,择取一枝
秋天近了,你差一点在喊
黑夜尚未打扮,新娘就要出发
此前几首,作者可能感觉到过于沉重,从这首诗开始,
诗人便转向一些日常发现,或者感悟性想象。整部书
的排列,作者也煞费苦心。它的顺序,是不能打乱的。
这首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夏日来了,只为秋做嫁衣。
夏日产生的兴奋,尽在孩子们和芦苇丛间活跃地回响,
但秋天的美妙,却在于“新娘”(象征幸福人生)差一
点被“你”(象征存在本身)“喊”出。诗眼正在这里:
“黑夜尚未打扮,新娘就要出发”。幸福那么刻不容缓。
此情此境,让我想起《王冠》中《月亮》一诗的结尾:
少女在轻轻唱歌 有些忧伤/强盗在沉默 从马背上下来
两首诗中“少女”或“新娘”,都表现一种美好人生的想象。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一)
诗二十《容身之地》--
这里还有一本可读的书,你拿去吧
放在容身之地,不必朗读,也不必为它发出声响
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
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
这首诗貌似语不惊人,事实上,它是作者理想精神的象征。
也是东荡子阅读的基本准则。生活与写作,思考与阅读,浑
然一体,在这首诗中都已淋漓尽致,尽致淋漓,谈心般荡漾。
每个人都有一处“容身之地”(象征存在环境);每个人也都有
一本可读的“书”,要么是人生这本“大书”,要么是一本具体的
书。作者显然是指后者。那这本书可能是《阿斯加》,也可能是一
本别的好书吧。无论是什么,肯定能够陪“你”(象征朋友或读
者)安安静静地思考,安安静静地写作。这就是诗人理想中的写作
和生活。问题是人活着,仿佛都是忙和碌,甚至旧的黑暗未除,新
的黑暗又以来袭。哪还有可以言说的清净?哪还有把“五谷杂粮”
做成“佳酿”(虽无法纯粹而保持内心卓然)的心情?但眼前情境:
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
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二)
诗二十一《芦笛》--
我用一种声音,造出了她的形象
在东荡洲,人人都有这个本领
用一种声音,造出他所爱的人
这里芦苇茂密,柳絮飞扬
人人都会削制芦笛,人人都会吹奏
人人的手指,都要留下几道伤疤
这首诗美在很感性,却又很抽象。这是作者的“绝技”。
诗人回想自己的故乡,有哪些能打动他呢?又有哪些
可以打动读者呢?他想到了“芦笛”(象征劳动和爱情)。
而芦笛发出的声音,自有声音的秘密。这就是吹奏者的
问题。至于谁能吹奏还是谁能倾听,在东荡洲恐怕风情
万种,无师自通。这就是声音与形象的转换或爱的传递。
曾听广西的朋友提起,仿佛是柳州,有三种型号的芦笙。
小芦笙吹出来的仿佛是:“摸奶,摸奶,摸奶”;
中芦笙吹出来的仿佛是:“摸你奶,摸你奶,摸你奶”;
大芦笙吹出来的仿佛是:“舒服,舒服,舒--服”。
如此之“色”,这般之“腻”。不得不感叹造物的神奇。
提起这些,只为彰显东荡子和东荡洲人那种正向创造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三)
诗二十二《小屋》--
你仍然在寻找百灵,它在哪里
山雀所到之处,皆能尽情歌唱
你呀,你没有好名声,也要活在世上
还让我紧紧跟随,在蜗居的小屋
将一具烛灯和木偶安放
这首诗一方面用“百灵”(象征优秀诗人)与“山雀”
(象征平庸诗人)作对比,另一方面表明诗人虽“没
有好名声”(象征被误会乃至伤害),但无怨无悔,仍
然坚持“活在世上”(象征本能意志)。这两方面综合
起来看,诗人艰难度日,意志颇受考验。只是阿斯加
暗中出场(潜对话),诗人在那蜗居的“小屋”(象征
栖息之地),仿佛看到了理想和希望,于是“紧紧跟
随”。写作这样的诗歌,作者内心无疑是疼之又疼的。
诗人与诗人,所有距离的鸿沟,正如理想与现实呵。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四)
诗二十三《盛放的园子》--
到了,昨天盛放的园子
因他们而停止的芬芳,不再笼罩
千百种气味已融入其中
千百种姿态尽已消形
你来得太迟
你那千百颗心,再生于肉体与冰川
也无一样烈焰,能敌过凋零
这首诗的“意和味”、“形和态”,至少整合了“阿斯加”
的形象、气味、境界,以及作为一个人的可能。东荡子
对“凋零”(象征终极死亡)的敏感,表现了他的时间意
识与诗歌经验。是的。即便他携手阿斯加出场,理想中
的“园子”(象征创造之地)也已“盛放”,人诗也已彻
底合一,图腾也已达致极致,但在时间之侧,或者死亡
之榻,人类本身那再生于肉体与冰川的“心”呵:
“也无一样烈焰,能敌过凋零”。诗人之悲悯如是。
而盛放的园子,阿斯加的园子,还是值得留和恋。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五)
诗二十四《家园》--
让我再靠近一些,跻身于他的行列
不知外面有丧失,也有获取;不知眼睛
能把更多的颜色收容
他面朝黄土,不懂颂歌
我如何能接近一粒忙碌的种子,它飘摇于风雨
家园毁灭,它也将死
按佛的理解,每个人都是自己或是宇宙中的一粒种子。
关键是那一粒“种子”最后达致最高境界(阿赖耶识),
得到成就,表示智慧澄明,菩提得证,如鱼空游无所依。
但东荡子所描述的世界,仿佛“家园”(象征存在本身)
毁灭,人作为一粒“忙碌”(象征生存斗争)的种子,又
怎么可能单独存活?尤其是发展到全球一体化的今天,
人类的生存斗争与生存前景,恰恰因为本能与智慧的丧失,
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飘摇”(象征内在黑暗与外在黑暗)。
人类处境,如此堪忧。诗人让我们向阿斯加“再靠近一些”。
那么共同“消除人类精神中存在的黑暗”,这世界才有希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六)
诗二十五《夜行途中》--
亮灯时分,院子里传来打闹和狗的叫声
我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听得更清
风从院子那边吹来,就折了回去,这还不算
刚挂起的马灯,呼地灭了,又把我送进黑暗中
作者为什么写这首诗呢?他想给我们什么黑暗中的暗示?标
题已有两个暗示:一是“夜行”(在夜里行动),一是“途中”
(未到目的地)。这样便告知读者,光明的降临,仍有时间和
空间的距离。而诗歌背景设置为“院子”(途中休息地),以便
用“马灯”(象征夜里的光明)作为指引。不管“风”(象征
不确定因素)吹来折去,最后“呼地”(象征黑暗形态)把刚
挂起的马灯“吹灭”(象征黑暗再度来临),诗人虽又被“送进
黑暗中”,但他对黑暗所在之处,也就了如指掌。这就是战胜
黑暗的力量。由此观之,这首诗既表现了黑暗中的孤独,同时
更表达了追求理想或是光明的过程中,黑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往下有《你不能往回走》、《路上》两首,都与这首诗有所呼应。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七)
诗二十六《你不能往回走》--
每一匹马都有一个铃铛,每一个骑手
都有一把马头琴。当火种埋下,人群散尽
你不能往回走,然而在草原扎根
你该察觉,马的嘶鸣千秋各异,且远抵天庭
东荡子的诗歌精神,主要体现在他的黑暗意识与本能意识。
而理想图腾或光明再造,使这两种意识水乳交融,并表现
为高贵和不可侵犯或是不可战胜。这就象征了诗歌存在的
价值和精神复兴之可能。虽然一首诗承担不了如此重大的
创造使命,却也发出了“远抵天庭”(象征理想境域)之“
嘶鸣”(象征存在召唤)。因此,这首诗以“你不能往回走”
(象征屈服或放弃)这一“绝对律令’,揭示途中的孤独。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八)
诗二十七《路上》--
熄灭篝火,我们一路嘻嘻哈哈,没有谁留意
有人会在这里穿来穿去,一会从前面落到后面
一会从左边插到右边。尤其是你
一言不发,忽而又窜了出来,即便你走在中间
这首诗仍是途中孤独,并对“引领”具体表现。
“熄灭篝火”(象征再出发)之后,一群人“一
路嘻嘻哈哈”,气氛和节奏都很轻快。于是“有
人”(泛指)穿来穿去、左插右插,反而衬托出
“你”(象征引领者)沉默的力量,以及忽而又
从中间“窜出”(象征引领行为)的绝对孤独。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二十九)
诗二十八《我绕着城墙走了三天》--
我绕着城墙走了三天,它不飞,却掉下羽毛
眼看我就要着陆,要把锚抛在它斑驳的顶端
为何不见牧羊的鞭子,驱赶怨恨和雾霭
为何不是你,站在墙头,对我怒目圆睁
三天有多少桥梁处于无奈,将个个堡垒连接
三天的烈日、山冈和海洋,也都要出头露面
我只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等你们撕开
我只有一块碎片,保留着体温,等你们飞起来
这首诗可能是东荡子最“悲情”的诗,精神上受摧
残之程度,简直到了“体无完肤”的境地。为什么呢?
诗中牧羊的“鞭子”,本应做策马之资粮,却沦为驱赶
“怨恨和雾霭”之代理,“你”(象征黑暗个体)表面上
并不“怒目圆睁”;而“三天”是一个连续的时间概念,也
是一个可怕的记忆经验。令人叫绝的是,三天之“虚无”,连
“桥梁”(象征精神沟通)也“处于无奈”(象征精神痛苦)。只
因一个个“堡垒”(象征黑暗代理),却要那“桥梁”来连接成片
或是集结成势。哪怕“我”(象征理想信念)只有一寸完好的“皮
肤”,或是被斯成“碎片”(象征受难感觉),“我”也要保留着自己
的“体温”(象征存在可能),悲悯地等“你们”(象征黑暗群体)“
飞起来”(象征黑暗姿态)。这样的悲情诗,仿佛写给黑暗的“挑战书”。
诗人东荡子,抵抗之决绝,体验之痛切,至此本能也会发出“金刚怒”。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
诗二十九《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
为什么我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在心心相印的高粱地
不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人,是可耻的人
在泅渡的海上
放弃稻草和呼救的人,是可耻的人
为什么是你说出,他们与你不共戴天
难道他们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
不能拔剑高歌
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为什么偏偏是你,奄奄一息,还不松手
把他们搂在枕边
作者习惯从生活本质出发,他心口如一的话,也都是
成语中普遍经验的话:“生米煮成熟饭”、“救命稻草”
之类。只是他从反向思考的维度上,进行重组而已。
正因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绝对到不能再绝对,东荡
子的诗歌,才能“人剑合一”,总是处于高处,仿佛古
代的剑客,拔剑就能高歌,一剑就能封喉。而所谓的剑
气,却是他的创造意识,或是他的本能反应。如此理解
东荡子,“化腐朽为神奇”便成了“真、实、诚”的本领。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一)
诗三十《人为何物》--
远处的阴影再度垂临
要宣判这个死而复活的人
他若视大地为仓库
也必将法则取代
可他仍然冥顽,不在落水中进取
不聚敛岸边的财富
一生逗留,两袖清风
在缝隙中幻想爱情和友谊
不会结在树上
他不知人为何物
不知蚁穴已空大,帝国将倾
这首诗代表了东荡子的世界情怀。从人类的角度看,
“人为何物”与“诗为何物”一样,都是永恒困扰。
时至今日,哲学也没有为这个问题给出人人信服的
答案。也许这样抽象而绝对的问题,本就是无解的。
正如存在的本质,我们又了解或是触摸到了多少呢?
但东荡子仍从本能出发,对“人为何物”进行可能
的思考与抽象的表现。这首诗有两个关节点:
一是“他若视大地为仓库/也必将法则取代”;
一是“在缝隙中幻想爱情和友谊/不会结在树上”。
前者象征人类的物质进取,后者象征人类的精神坠落。
既然“人为何物”没法描述清楚,“诗为何物”也难以
“完整性”表达。因此,作者又从反面思考出发,把那
空大的“蚁穴”(象征黑暗境域),作为“帝国”(象征世
界)或人类命运的预言:“不知蚁穴已空大,帝国将倾”。
在此意义上,东荡子的本能,阿斯加图腾代表了精神复兴。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二)
诗三十一《容器》--
容器噢,你也是容器
把他们笼罩,不放过一切
死去要留下尸体
腐烂要入地为泥
你没有底,没有边
没有具体地爱过,没有光荣
抚摸一张恍惚下坠的脸
但丁千变万化,也未能从你的掌心逃出
他和他们一起,不断地飘忽,往下掉
困在莫名的深渊
我这样比喻你和一个世界
你既已沉默,那谁还会开口
流水无声无浪,满面灰尘
也必从你那里而来
这首诗与上一首《人为何物》,可以对读。两首思考的
基点,都是从诗人本身上升到世界性问题。只不过这一
首侧重从“容器”的象征方式切入,表现了抽象的悖论
性临界。按道器说,是指具体事物为“器”,抽象事物为
“道”。具体总是被抽象所笼罩,感性就像容器一样。奇
怪的是,东荡子这个“容器”,“把他们笼罩,不放过一切”,
却有诅咒的意味。而诗人本身“没有具体地爱过,没有光荣”,
这象征的“容器”又有祝福的意味。至于中世纪最后一位
“黑暗诗人”但丁,他的“地狱”及在其中的可怕经历,仿
佛人类精神“困在莫名的深渊”。这引起东荡子反面的思考,
他终于有了“比喻”的发现,并且也有了“沉默”的力量:
我这样比喻你和一个世界
你既已沉默,那谁还会开口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三)
诗三十二《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
鱼池是危险的,堤坝在分崩离析
小心点,不要喊,不要惊扰
走远,或者过来
修理工喜欢庭院里的生活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
那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
诗中无论“鱼池”或是“庭院”,都不是理想的环境。而
现实的“危险”,源于人性的“分崩离析”,或者精神壁
垒般的“庭院深深”。因此,诗人指引一条好的出路:
天堂有一根人间木条确已“断裂”(象征精神断裂),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这首诗主要召唤
人类精神的自我修复。顺便说一下,这里
“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的“已”字,与诗一
《喧嚣为何停止》中“该不是圣者已诞生”的“已”字,
都用得十分精和准,凸显钻石般的词性品质。倘用“已经”,
虽只多一字,那就不像东荡子那么“洁身自好”的阿斯加诗篇啦。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四)
诗三十三《他在跟什么较劲》--
他在跟什么较劲酒足饭饱,却烦躁不安
晃动着肥胖的身体,走来走去,到处搜索、翻找
希望得到一支竹签?或是另外的硬而尖细的物件
看他这样急不可耐,像是要把你从牙缝中剔出来
黑暗无处不在,往往躲在我们自己沉重的肉身之中。
诗人是消除黑暗的妙手。他酒足饭饱之后,居然“晃动”
着“肥胖”(写作诗篇时,荡子身体虚胖)的身体,烦躁不
安地走来走去,到处“翻找”和“搜索”一支竹做的“牙签”,
为什么呢?一个简单的剔牙细节,却让一系列神态动作,弄成
了“较劲事件”。这又是为什么?透过诗人谈心式的言说,我们
终于明白他的“诗意图”。呵,即便藏在牙缝中的黑暗,只要找到
合适的“挖黑工具”,也是完全可以把它“剔除”的。真用心良苦呀。
2014年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五)
诗三十四《水泡》--
在空旷之地,或无人迹的角落
土地和植物悄悄腐熟
你转过身,蘑菇冒出来了
无声无息。却全然不像水泡
当着你的面也会冒出
声响果断,短促而悠远
有时还连续冒出一串
在同一个地方,接着便消失
写这首诗时,诗人的疼痛感是透明的,却让人无颜以对。
东荡子朋友满天下,但能与他进行阿斯加式对话的,不知
有几?那些可耻或无耻的,往往急于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以抬高身价或是别的什么。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片水域,
喜欢把水搞混,在他的“法眼”面前,居然果断发出“声响”,还
连续性冒出“水泡”(象征黑暗之物),而不像“蘑菇”(象征谦卑),
“无声无息”地冒出来。人与物,品相质地,精神面目,相差何皎皎。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六)
诗三十五《诗人死了》--
词没了,飞了
爱人还在,继续捣着葱蒜,搅着麦粥
你闯入了无语的生活
海没了,飞了
砂子还在,继续它的沉静,卧在渊底
你看见了上面的波澜
可诗人死了,牧场还在
风吹草低,牛羊繁衍
它们可曾把你的律令更改
真诗人总是投入孤立的抵抗,和孤立的创造。他不会
绝望,更不会因为自己天生的孤立,而改变创造律令。
这首诗让我由然而生不详之感。它仿佛是诗人的挽歌。
轻飘飘的写作,绝不是东荡子的风格,即便是这样一
首“绝望之作”,他仍在“无语的生活”中思索。或许
他的心头,也会掠过一丝“永恒的安慰”。只因“牧场”
与阿斯加,它们会把他的诗歌精神“繁衍”。诗已“绝
尘”而去,像他心爱的大海“飞了”,可那些“砂子”仍
在生活,仍在观望,甚至仍在幸灾乐祸。诗人安得不死呵?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七)
诗三十六《四面树木尽毁》--
你躲得过石头,躲不过鲜花
是歧途还是极端往昔你多么平静
你的头顶就是苍穹
你的酒馆坐满过路的客人
躲闪能将你白天的足迹改变
驻足也能令你在暗处转身
你看得见五指,但看不见森林
四面树木尽毁,囹圄和沼泽已结为兄弟
这首诗有两个关节点:一是反思自己,一是
悲悯别人。前者主要就自己生命中的遭遇,尤
其是友谊和爱情,善意(鲜花)或恶意(石头),
展开究竟“是歧途还是极端”的反向思考?其实这
无关紧要,只要他仍像往昔那么平静,那么开心,
并且抽象地面对人间沧桑。后者“躲闪”意态的出现,
令人想起《王冠》中《寓言》一诗的结尾:
还有人在躲闪 好像对黑夜充满恐惧/又像是敬畏白昼的来临
这个富有洞见的描述,尤其是“敬畏”一词,既加深我们对“躲闪”
这个词的理解,同时也对这里“你”(人物泛指)的处境及其命运,
产生了焦虑与同情。因为“囹圄和沼泽已结为兄弟”,“黑暗力量”
无疑得到加强,况且“四面树木尽毁”,“弱的力量”如何集结?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八)
诗三十七《高居于血液之上》--
你看见他仍然观望,甚至乞求
面对空无一物,
但已使他的血管流干,那精心描述的宇宙
你称他为:最后一个流离失所的人
他还要将就近的土地抛弃
不在这里收住脚步,忍受饥肠辘辘
把种子在夜里埋下
然后收获,偿还,连同他自己的身体
他还要继续颠沛,伸手,与灵魂同在
高居于血液之上
可你不能告诉我,他还会转身,咳嗽
或家国永无,却匿迹于盛大
东荡子与阿斯加,形象图腾仪式到这里达到高潮。
诗歌背景,也从“牧场”的具象化,达致“宇宙”
(精神世界)的抽象化。具象化与抽象化互动结果,
使东荡子的诗歌精神,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或境界。
这就是“人诗合一”可能吗?“理想精神”可能吗?
作者的回答是肯定的,只要精神“高居于血液之上”。
“血液”代表本能,它的涌动方式,无论是“激动的
火焰”,还是“大海的火焰”,都表现了生命亘古常新
的动能与可能。这样理想精神就能召唤存在方式,至
少诗歌和人“同在”:要么“有准备地走向地狱”(黑
暗之处),要么“有准备地走向天堂”(光明之所)。或
许东荡子呼唤的是生命“盛大”的仪式,或是盛大的存
在方式?这样看这首诗,我们就要完成形而上下的飞翔,
才能发现诗歌的光,它就在“空无一物”而“流离失所”
之中,它就在“土地抛弃”而“夜里埋种”之中,它就在
“家国永无”而“匿迹盛大”之中。既匿于盛大便也就属
于盛大,或是代表盛大本身。这就是理想的境界呀。诗的眼睛,
是“与灵魂同在/高居于血液之上”这一句。这诗眼也是诗心。
如此图腾式言说,虽安排一些“观望”、“乞求”、“收获”、
“偿还”、“转身”、“咳嗽”这样的细节性线索,却仍是
“宏大叙事”的模样,只不过是“心灵叙事”而已。这首诗
表现了东荡子本能本体如何合一以及驾驭重大作品的能力。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三十九)
诗三十八《逃亡》--
给你一粒芝麻,容易被人遗忘
给你一个世界,可以让你逃亡
你拿去的,也许不再发芽
你从此逃亡,也许永无天亮
除非你在世界发芽
除非你在芝麻里逃亡
诗三十八无疑是对诗第三十七的呼应,尽管时隔两年。
诗三十七写于2008年,诗三十八写于2010年。两年
里,诗人的悲悯情怀与日俱增。究竟给读者一个什么样的
世界,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所谓多情本是无情物呀。在此,
诗人以最简单的方式,他仿佛拿出“一粒芝麻”和“一个世界”,
这两样东西,由“你”(泛指人类)自己选择。他也有言在先,选
择前者并非他所愿,因为容易“被人遗忘”;选择后者,虽属他的
愿望,但“你”要么自己“发芽”(成为世界),要么从此“逃亡”
(逃向牧场?逃向宽阔?)。事情就这么简单。意味又那么不同寻常。
问题是翅膀,从芝麻的细小里逃出来的勇气,这样的翅膀“你”有吗?
“逃亡”路上,也可能由于自身仍然黑暗缠身,而内心“永无天亮”呀。
这首诗揭示了人类存在的精神格局由于狭小,使人类本身遭遇形式困境。
这该不是又一个人生寓言?是的话,卡夫卡小说《寓言》中这段话可参考:
很多人都抱怨说,圣人说的话都是寓言。在日常生活中毫无用处,因为我
们拥有的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生活而已。当圣人说:“到那里去。”他并非真
的让我们去哪一个地方。如果是某个具体的地方,而且值得去做,我们倒
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也无法进一步具体描述的东西,因此对我们毫无帮助。
不管是卡夫卡,还是东荡子,他们虽没办法进一步具体描述理想中的世界,
但方向和路径,正如篝火和干粮,我们还是需要的,哪怕是寓言中的寓言。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
诗三十九《一意孤行》--
还有十天,稻谷就要收割
人们杀虫灭鼠,整修粮仓,而你一意孤行
忘返故里,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农人
还有十天,人们将收获疾病
求医问药,四处奔波,而你一意孤行
流连于山水,不做病毒,也不做医生
还有十天,牧场就要迁徙
人们复归欢腾,枯草抬头,而你一意孤行
守着木桩,不让它长叶,也不让它生出根须
这首诗或许是作者的内心独白。活脱脱勾划出诗人本身。
小处流连山水,大处流离失所。或者说,“而你一意孤行”,
从不理会“他者”怎么看、怎么说。因为“牧场就要迁徙/
人们复归欢腾”。而“十天”这个片段,“你”摆出三种姿态:
一是“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农人”,不归乡就不必“入仓”;
二是“不做病毒,也不做医生”,如此便砍断“疾病”的病源;
三是“不让它长叶,也不让它生出根须”,“木桩”象征存在本身。
做这三件事,都是“一意孤行”,象征了诗人的精神孤立和孤立精神。
正是本质孤立,而非普遍意愿,才从反面印证了诗人精神上卓然之处。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一)
诗四十《他就这么看》--
这个人十分老土,他想把你带到旧时
他想把你从木房里拖出,重新扔回石洞
不想让你闪光,迷人,有着百样的色泽
一顶帽子无论怎样变化,即便如夜莺把夜统领
都只是戴在头顶。是的,他就这么看
这个老土的家伙已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他在挖掘坟墓,搂着一堆朽烂的尸骨
还想充饥,还想从细嚼中嗅出橄榄的气味
小鸟总要学着高飞,成为大鸟把天空追赶
但都飞不出鸟巢。是的,他就这么看
他已落入井底,捧着树叶像抱住森林
从一滴水里走出,便以为逃离了大海
他耳聋目盲,困在迷途,不辨声音和形状
若是把核桃砸开,他说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一颗粉碎的脑袋。是的,他就这么看
诗四十三《致可君》可与这首诗对读--
你卷缩在梧桐叶上,远方的呜咽
因乞讨没有路过你的门前,一度变得更加喧腾
如若歌唱这巨大的演变
也就该诅咒,那低处的垂怜
在不眠的风声中谛听,万物的雷霆
会将粉碎的秋天送来
覆盖所有劫难
你将看见依附尘土的阵容,那高于一切的姿态
之所以把诗四十和诗四十三两首放在一起,只因这两首诗的关
键词都是“粉碎”,并且一实一虚,较为完整地表现了东荡子面
对“粉碎”(生活与写作)的“姿态”。在广州,在诗歌精神的传
播方面,尤其是对青年诗人的发现与扶持上,东荡子不少贡献都是
决定性。然而他本人的生活态度与写作态度,“生来就已为敌”。与谁
为敌呢?当然是创造力贫乏与垂怜式扼杀。如此这般,在光明与黑暗
之间,诗人东荡子不得不“腹背受敌”,却“横扫千军”。相较之下,
诗四十借一个老土的“他”(象征诗歌观念),对其可恶可笑作派极尽
讽刺之能事,尤其是结尾“他”把核桃砸开,看到的竟是一颗“粉碎
的脑袋”(象征诗人受难)。所有“危机”,对诗人毕竟是打击。诗四十
三标题虽题上“可君”之名,却不妨理解为倾诉“对象”。直接从“低处
的垂怜”(象征不被理解)切入,到“万物的雷霆”送来“粉碎的秋天”
(象征存在被否定),诗人的“劫难”何其多,仿佛写作和生活,俱
被黑暗性力量“覆盖”。这首诗便从“虚”的层面,完成心灵叙事。
因为对诗人不理解却又抱持所谓的同情心,更让他的心理难受。
文化生态如此劣质,世俗误解这般严重,诗人如何存活?
出于决绝的坚守与抵抗,他以本能的“姿态”预言:
你将看见依附尘土的阵容,那高于一切的姿态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二)
诗四十一《它们不是沙漠上的》--
庭院里的蔬果,我要给它们浇水
他们不是沙漠上的,我也不是
我要一个星期,或者大半个月离开水
我会对鱼说:你们能否成群结队,跟我游向沙漠
这首诗像一个寓言。2005年出版的《王冠》,书中
第一首便是《寓言》。那时还在本能图腾以前,因而
诗中强调黄昏那“翅膀”收拢如“废墟”般着陆:
“一切都在过去 要在寓言中消亡”;当然也指出:
“躲闪”、“恐惧”、“敬畏”的现场反应或临界状况。
但“寓言”效果不是很理想。不像这首诗亲切透明。
因为“游向沙漠”代表“精神受难”,正如“理想”,
并非那么轻松而身在福中。只要不把“沙漠”放在
心上,那么勇气和力量将会像水一样涌现。这就是
寓言中的远方:“蔬果”可能变成了“鱼”,游吧。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三)
诗四十二《奴隶》--
果树和河流,流出各自的乳汁
方井和石阶,循环各自的声音
但它们都属于你,阿斯加
雾水已把你的询问和祝福悄悄降下
一条青苔终年没有脚印
一个盲人仍怀朗朗乾坤
还有那顽劣的少年,已步入森林
他剽悍勇猛,却愿落下奴隶的名声
图腾式写作,使人诗合一成为可能。这里,
只有图腾,让诗歌举行蜜的仪式。光的仪式。
是诗歌精神?是存在本质?是血缘崇拜?
是阿斯加式的“询问和祝福”?
或是东荡子本能的“授意”?
要理解蜜韵如此的诗歌,
要求我们也要黑暗顿消。
想象一下,一个盲人,独自一人,孤立地存在,
而他的一生,或是生命中的每一天,“仍怀朗朗乾坤”。
诗如此平淡,意这般高远。这就是极端与抽象。
至于“奴隶”的名声,正是心中乾坤朗朗的自我认证。
还有什么象征呢?诗中“那顽劣的少年”,已跟随阿斯加
步入“什么鸟也没有的林子”,就让“雾”告诉你一切吧。
2014你6月27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四)
诗四十四《从一月到十月》--
从一月到十月,有一个新生命
他就要落地
仿佛失败已转向胜利
阿斯加阿斯加,他不得不寻找你的足迹
你把他带到沙漠上
却不让他看见你的脸
你的牧场广大无边,茫茫大雪封冻了天和地
从一月到十月,你不是那个新生命
他在跟随谁的足迹
阿斯加阿斯加,你在天地间转过半张脸
大雪包裹了你的伤口
天气依然恶劣,你的痛还要延续一些时期
从一月到十月,他跳入羊圈,把门夹牢
你的羊群满身灰尘,在圈牢里翘望
爵食难咽的干料
诗四十四与诗三十七同属“重大作品”系列。而且
这两首有一些“痛”的呼应。倘若诗三十七是正向
地痛,诗四十四便是反向地痛。因为这首诗转回牧
场那广阔的背景,反向描述了“胜利”(象征黑暗)
逆转了“失败”(象征光明),那个十月怀胎诞生而
来的“新生命”(象征新的希望),并没有“跟随”
你的“足迹”(象征光的脚印),它只是“羊群”
(泛指人类)中一份子而已呀。即便“你”
(指阿斯加)从一月到十月这么漫长地等待,
甚至最后当“你”忍不住“跳入”那“羊圈”
(象征存在本身)中,“把门夹牢”,事情还是不美妙:
你的羊群满身灰尘,在圈牢里翘望/爵食难咽的干料
为什么会这样?由于希望变绝望?由于理想仍有距离?
这首诗本能节奏加快,让我重现“疼或者抽象与本能”。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五)
诗四十五《打水》--
去赤磊河边打水,你猜我遇见了谁
一个老头,他叫我:“安”
他低着嗓子,似乎是一贯的腔调
但我想不起,有谁曾经这样叫过
雾水湿透了他的眉发
这个老头,从何而来
他起得这么早
他用桶底拨开水面,就帮我打水
接着又把我扶上牛背
这首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写“赤磊河边”
(东荡洲所在地)一个老头,某个早上帮“我”
(作者乳名叫“安”)打水,并“把我扶上牛背”。
为什么写这样一首诗,况且进入阿斯加诗篇之中?
看东荡子这首诗,是否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闰土”呵。
差别在于“闰土”是鲁迅少年的玩伴,而这里的“老头”,
应是东荡子的长辈乡亲。问题是“闰土”也不知“从何而来”
吗?何况如此朴素而善良也依然呀。这样来看,这首诗对故乡
农民的描述,便也有“精神血缘”的亲近了。但我还是猜想,对
滋养了东荡子的东荡洲,诗人精神上虽已“逃亡在外”,不愿像谷
粒归仓般回去,毕竟割水难断,仍会关心和怀念。这才写这首诗吧。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六)
诗四十六《方法》--
苦瓜长到三寸的时候,我惊喜地喊
这正是我想象的苦瓜。我曾为它松土,顺藤
蜜蜂还不停地眷顾,雨水也多情地为它洒下
要是一个生命从内部腐烂,这里可找不出方法
所谓人老多情,有一个动作性暗示,或是一个动词吧,
引起我的好奇。在诗十六《别怪他不再眷恋》中,诗人
在园子中“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在诗四十五《打水》中,
“又把我扶上牛背”,这两首都出现一个动词“扶”字,帮扶
意识,仿佛一种本能,与生俱来。而这首诗中给苦瓜“顺藤”,
也不乏帮扶色彩,而诗题为“方法”,作者究竟想暗示什么呢?
从“苦瓜”到一切瓜果,怕的是雨水太盛,根烂果也烂。那么
人呢?倘若心烂,也就是从“内部腐烂”(象征黑暗缠身),
意味着自取灭亡,便什么方法也不管用了啦。因为
“死亡已来到我的床前”(温志峰语)。由此不妨设想:
他的方法,既是消除黑暗的方法,更是召唤存在的方法。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七)
诗四十七《它熬到这一天已经老了》--
死里逃生的人去了西边
他们去了你的园子
他们将火烧到那里
有人从火里看到了玫瑰
有人捂紧了伤口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死里逃生的人你都不认识
原来他们十分惊慌,后来结队而行
从呼唤中静谧下来
他们已在你的园子里安营扎寨
月亮很快就会坠毁
它熬到这一天已经老了
它不再明亮,不再把你寻找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可与诗四十八《倘若它一心发光》对读--
一具黑棺材被八个人抬在路口
八双大手挪开棺盖
八双眼睛紧紧盯着快要落气的喉咙
我快要死了。一边死我一边说话
路口朝三个方向,我选择死亡
其余的通向河流和森林
我曾如此眷恋,可从未抵达
来到路口,我只依恋棺材和八双大脚
它们将替我把余生的路走完
我快要死了,一边死我一边说话
有一个东西我仍然深信
它从不围绕任何星体转来转去
倘若它一心发光
死后我又如何怀疑
一个失去声带的人会停止歌唱
2008年6月30日,作者写了诗四十八,7月1日紧
接着写了诗四十七。这两首诗堪称“兄妹篇”。在这
妹篇中,“它”既指月亮,也隐喻作者或阿斯加的母
性光辉。在那兄篇中,“它”既指太阳,也一样隐喻
诗人自己。妹篇主要描述死里逃生的人把“火”(象征
生存斗争)烧到你的“园子”(象征精神家园),并无耻
占领你的“园子”,而不知道除去他们自己种种黑暗之物。
这样“月亮”(象征母性光辉)像一只夜行大鸟,很快就会
“坠毁”(象征黑暗重现)。诗的结尾颇为“黯然神伤”:
它熬到这一天已经老了
它不再明亮,不再把你寻找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诗人暗示阿斯加,既“躲不住”,那抵抗就决绝一些吧。
毕竟人类仍要在黑暗中拥抱与挣扎呀。只要理想光辉仍在。
兄篇则以“诗歌太阳”自喻,却又让死亡形象出场。如此
既方便言说,又自成“绝响”。真煞费苦心呀,我的东荡子。
“一心发光”是兄篇的思想源泉,也是它的智慧之源。因此,
东荡子一边死亡,一边说唱,并把诗歌背景设置在“路口”。
这样就有方向选择的意向问题。在“死亡、河流和森林”三个
方向中,诗人当然选择死亡。这样才需要“八双大脚”帮他把
“余生的路”继续走完。这首诗的思想,在2008年写的《黑暗论》
中曾有表述:“我从不这样说,太阳之所以光芒万丈,只因为它从不
围绕任何星体转来转去,只因为它一心发光。”思考与写作同步,正是
东荡子无坚不摧的“本能”与“本体”。当他的心与太阳合体,还有什么
不可能呢?存在的昭示,或者本能召唤,本来就是它内在的声音与形式。
2010年出版的《阿斯加》,从写作时间上看,这兄篇应该是“开篇之作”。
至于为什么被放在书中断后,这也是饶有兴趣的问题。读者不妨自己想想。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八)
2010年版《阿斯加》,48首诗已诠释完了。但2011年
世宾主编的《完整性写作》上卷中,还收了《从白天到黑夜》、
《他们需要》等四首。拟采用这两首,作为完整版《阿斯加》。
这里仍用“诗第几”’方式,予以诠释。或许这也是东荡子本
人生前的意愿。这样《阿斯加诗篇》只能是50首。谢谢世宾。
诗四十九《从白天到黑夜》--
在一个不远的村庄,听到有关你的消息
你死了,而我小心翼翼,在这里沿着你的路径
看上去,我靠你越来越近。事情却正好相反
从白天到黑夜,我们只是身披同一件外衣
这首诗明显可闻到诗四十八的味道:那就是死亡。
难道除了死亡之外,就不能正面展开言说的路径?
或许只有“处在”死亡状态,才能“诗言无忌”吧。
在“一心发光”之后,诗人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呢?
在“兄妹篇”完成合唱之后,诗人已拥有“白天和黑夜”,
为什么还要“沿着你的路径”,而且最后“身披同一件外衣”?
这里的关键在于,诗人不能也不想“停止歌唱”。又是本能使然。
东荡子一生,什么都可放弃,唯独诗歌保留,什么都可破坏,唯独
阿斯加的牧场不能。而不断完善这样一个理想,已成了他的“使命”。
哪怕“从白天到黑夜”,哪怕“死亡”原来与自己披着同一件“外衣”。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创造(四十九)
诗五十《他们需要》--
他们把你关在一个黑屋子,这并不可怕
他们只不过想从你那里得到,他们所需要的
他们需要珠宝,黄金,首饰,你就告诉他们
那些东西立即会有人送来,放在他们的门口
如果不是这些,而是其他,你也告诉他们
那些东西都会有人送来,放到他们的门口
这首诗可与《王冠》一书中《诗歌》一诗这两节对读: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称得上财富
如果秋风让枯叶都变成了黄金
填满大道和欲望
那么多张望的眼睛 望不到亮光
我多么希望是这样的景象:黄金
都成为凋叶 归回自然
天空将如此高远 道路分明
财富漫天飘回
1994年他写的《诗歌》,对人类无休止符般的“欲望”,展开垂
天之翼般的想象,和讽刺与揭露之双重打击。且富于青春期诗
歌的锐气和浪漫。到了2010年,诗人“闯入了无语的生活”,
“词没了”;到了2011年,诗人已成了阿斯加的“尾巴”,只
做一些药用说明般的补充。诗五十便是这样的作品。然而这
首诗还是足以“附骥”。因为诗中的“黑屋子”,象征诗人精神上
的困境。读东荡子,我时不时会联想到卡夫卡。老卡做反向图腾,
并没有老东正向图腾那么辛苦。而东荡子一边竭尽全力进行创造
性建设,一边却要承受不被理解、不被重视的压抑。他多么想见到
自己的“人民和鲜花”呀。现实与理想落差又那么大。“他们”(泛指
人类)需要的是“珠宝,黄金,首饰”等物质性的东西,并不需要精神
作品。此情何堪,此心何苦。作为理想诗人,对“坏世界”肯定充满敌意。
因为精神困境,审美困境,甚至图腾困境,都是世界性的,况且谁也难以幸免。
2014你6月28日于永安约
第六部分 他的方法---本能与抽象(6篇)
把一个世界证成 呵哲人
作为礼物馈赠给我们
证明了存在即做事
心呢 若成了摆设 人是否完整
--河马《论证或馈赠》
他的方法(一)
是什么方法,实现他那极具破坏性的行为想象?
现实中的东荡子,总把生存业务搞得一塌糊涂。
1997他整理出了《九地集》之后,游北京、南京、
杭州、嘉兴、兖州一圈,回到沅江,也许想起东篱
下的陶渊明,一时兴起,搞了一个诗人农场。开荒
种植,开塘养鹅。忙得不亦乐乎。但他对这一切并
不在意,一天天召来兄弟朋友,一起喝酒,聊天,
下棋。两年后,又在广州麦地,开了一家“窝巢”
饭馆,也是经常召来朋友兄弟干那些开心的事情。
而具体经营,统统交给老皮这帮伙计。我知道他那
么豪迈,加上四处跑推销,连一次也没有到过他的“
窝巢”,那里全是一肚子“离骚”,多是白吃白喝的主。
但他却很快乐,也没有什么招呼不周。这就是现实中
的东荡子。不久饭馆果然倒闭,也是巫山云雨。绍民兄
曾“笑说”东荡子:折腾来折腾去,表明他“主要有能
力把一个好的事情彻底搞垮”。反过来,生存的失败,酿
成写作的胜利。只因他有这门手艺,并把别人扔掉的那些
本质性或理想性的东西“重新拾起”。加上天性中无拘无束,
本能又那么旺盛,使他一开始就抢占存在的“制高点”--抽象。
这样一路走来,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10年代末,
他都能打通本能与本体的隔阂,并且处于高度中的高度,
或快速或缓慢推进他的思想、梦想与语言的“交响”,从
而无论在哪个年代,他也都能留下闪光的作品。从生活到写
作,反过来也一样,东荡子就给我留下这样“致命’的印象。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方法(二)
2009年9月,东荡子给我的诗集写了一篇序,文中提出一个观点:
“生活是一场阴谋,它不针对某一个人,但要有人对它怀疑,或
远离它,势必将遭到它的追剿,甚至摧毁。可诗人最是不适时宜
的生物,他们在生活中表现出至少三个方面的典型品质:要么天
马行空建立理想的王国,要么针砭时弊揭露残酷的社会,要么风
花雪月蛰伏于人生游戏的丛林。但无论诗人以哪一种品质呈现自
己,都是不同流合污,也就必将被阴谋所算计。”这里,东荡子表
达了他的诗人观。他的方法就是依托本能本体,保持抽象的高度,
并鼓动他那涵盖一切的精神。这样的文章,不得不让人击节称叹。
2014年6月28日
他的方法(三)
《王冠》一书,不少诗歌的诠释,已融入各个部分。这里,
便以《到中国去》一诗,分析一下东荡子怎样正面行动与
如何反面思考。全球一体化浪潮卷袭现代而来,中国自愿
把国门打开,资本及其文化是进来了,中国产品是走出去
了。但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学,真正走出去却很难。尤
其是诗歌。一方面是翻译的问题,一方面是创造能力或文
化自觉的问题。况且西方人一般只对中国制造感兴趣,而
对中国创造,或者生活方式,从来并不是特别感冒,更别
说发烧。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诗人、作家,以别人的标
准为标准,只为诺贝尔奖写作,却很少为自己或人类写作。
东荡子在海外,虽默默无闻,却从一切时代出发,然后靠
作品说话。这就是东荡子《到中国去》这首诗的写作意图。
大海的荣誉是永恒的荣誉
诺贝尔是大海
但诺贝尔明显的缺憾:不懂得汉字
可以抵挡人间所有的炸弹
他也不知道21世纪30年代 全球发疯
汉字养育人类 他们争先观光北京
抚摸圆明园的石头在火中睁开眼睛
想去抱抱长城 甚至还想
爬进马王堆 躺上一个时辰
哪怕是赤磊河畔的东荡洲
诺贝尔也会驻足 脱帽致敬
这样的诗歌,一般人是不敢想,即便敢想,也是不敢写的。
但东荡子就是东荡子。想了,就写了。哪怕有那么一点自
我表现的效应,他也无所顾忌。这就是真诗人的真性情。
为什么呢?还有什么高过诺贝尔那大海般“永恒的荣誉”?
以致诺贝尔本人(隐喻诺贝尔奖)也要到中国去,到赤磊
河畔那叫东荡洲村的地方,发现一个叫东荡子的诗人,还
要“驻足”向他“脱帽致敬”。诗人吹了吗?不,东荡子
从来没有这么绕。这不是吹,而是对未来及其地位的预言。
是的,只要诗人不像蚂蚁那样,总是忙于“细小的事业”,
而是创造性地集中美和力量,在消除黑暗中,在奔向光明
中,共同建设人类的精神家园。那么,人诗一体化写作,
便是对全球一体化的消毒与对冲。且行且思,人诗合一,
这样的事业,这样的抱负,应高于诺奖。所谓不懂汉字
的缺憾,暗示了汉字本身的文化续航或反哺能力,或许
更象征了一体化写作模式的辉煌,将如同真理普照大地。
这就是诺奖必须关注或思考的事情。至于21世纪30年代,
可能是诗人对自己作品“达到欢迎我的人们”的一种想象。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方法(四)
立体地看,本能与抽象,简单与绝对,理想与图腾,
尤其是图腾式写作方式的产生,确实代表了他的方法
源于人诗合一的坚持,和“完善人诗”一系列的表述。
概括而言,他的方法有几个“人无我有”的倾向:
在“不爱之间”,因为没有具体爱过,有不婚的异端倾向;
在“正面行动,反面思考”中,有建设性的人类学倾向;
在“老鼠药广告”(药在哪里,老鼠就死在哪里)中,有抽象化倾向;
在“三异定位”(异域、异端、异类)中,有孤立创造的理想化倾向;
在“世界的毛孔”中,只钻他人遗漏的毛孔,有不读书的本能倾向;
就是不在他人的毛孔中打盹。每个人要善于发现自己不可被取缔的
独立品质和不可忽视的高贵精神。让自己在书页中替别人“睁开眼睛”。
我曾写了一首诗,就东荡子读书与写作的方法进行揭示——
修剪自己的胡子,宛如读别人的书;
倘使感觉不舒服,创作中便要剪除。
剪除什么呢?就是做人的黑暗与写诗的黑暗。从而达致理想境界:
内心卓然,文本卓然,世界卓然。做人或是写诗,目的都是一样。
2014年6月28日
他的方法(五)
最妙的是,否定与忏悔使他有绝对化倾向。
2008年他写的《黑暗论》中,第三条是--
没有一本非读不可的书,
没有非认识不可的人,
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没有非说不可的话,
没有非认不可的理,
没有非活不可的日子。
这六个否定,把东荡子的绝对论思想推到极致的边缘。
我常在想,是什么方法,竟让他产生如此可怕的认知。
倘若世界是假设,人生是寓言,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倘若“心”是人自己投下的毒药,还有什么药毒不死人?
倘若人类活得过于“黑暗或罪恶”,即便成功辉煌又如何?
倘若什么事情都是“必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或意义?
问题是忏悔的出场。按佛的理解,忏,使人清净;悔,使人
智慧。《王冠》一书中《看见里面的光》有一句:“她”
(指爱人)深深爱上“一个人的才华和他同样显明的缺点”。
是啊。诗人不是完美主义,而是理想现实主义而已。
正如存在本身,忏悔既有“里面的光”,也有“外面的光”。
到了2008年,诗人便以确定:忏悔是人的最高智慧。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他的方法(六)
“野蛮”这个词,只有东荡子能创造性颠覆。
因为他从小就理解了宽阔,这让他有了“野蛮”的天赋;
因为他把生命扔在路上,栖落和放弃,让他有了“野蛮”的底气;
因为他把才华焕发,迷人和绝对,让他有了“野蛮”的爱情;
因为他把诗歌写成精神家园,让他有了“野蛮”的图腾。
最大的“野蛮”,是他精心给蚂蚁戴上一顶辉煌的“王冠”。
而人诗合一,源于他但凭本能--“野蛮”创造--适时图腾。
“野蛮”一词,无意中被他注入三种血液:野气,霸气,贵气。
三种血液循环在他的肌体,“野蛮”成为他方法中的方法。
是理想,更是图腾,让东荡子实现如此伟大的“颠覆”。
完善野蛮,消除黑暗,无疑尚属东荡子首创。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约
第七部分 他的遗产--欢呼诗歌精神复兴(5篇)
最后一公里的想象
要用汉语唐言来装点
汉时少壮,唐时青春
诗要上升,为什么不扎根?
--河马《最后一公里的想象》
他的遗产(一)
2014年6月25日下午,在暨大,“东荡子诗歌奖”正式启动。
该奖由吴真珍女士每年出资20万元设立,设立两个奖项:
“东荡子诗歌奖·诗人奖”和“东荡子诗歌奖·评论奖”。
每个奖项,奖金三万元。属于年度奖。本次活动前一天,
6月24日晚上,我用微信给世宾发了两句祝词。第一句:
“祝贺世宾荣任(东荡子诗歌研究会)会长”;第二句:
“期盼出成果,让东荡子诗歌精神走得更远。”
至于世宾在会上提出“确立汉诗写作标高”的主张,
虽高屋建瓴,也不乏气势与高度。但我还是认为,
眼下多做一些基础性工作,尤其是物色合适的译家,
让东荡子的诗歌走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因为,
2013年6月14日,赴增城参加了东荡子遗体告别仪式,
回广州时,我和绍民、金明三人搭世宾的车,路上
我曾建议要增设评论奖,金明兄颇为赞同,另外我
还提到要让东荡子走向世界,世宾兄也表示受到启发。
这次评论奖是增设了,可惜东荡子诗歌翻译奖仍然搁置。
不知该会是否考虑,东荡子诗歌精神如何走出汉诗以远?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约
他的遗产(二)
什么是东荡子遗产?他这个人呀,赤条条地来和去。
既“不聚敛岸边的财富”,也不拥抱任何“生存业务”。
他虽“一生逗留,两袖清风”。事实上,他放弃了一切,
也收获了一切。他留给世界的礼物,或者最大的财富,
就是“诗歌精神”。而“阿斯加的牧场”,广大无边,
便是“精神家园”的象征。东荡子诗歌精神的载体,
或是诗歌背景,从一开始就设置为“牧场”,这并非偶然,
而是有意为之。在工业时代和互联网时代,只有“牧场”,
可能保持“挤牛奶和写诗歌”的孪生工作节奏;也唯有
“牧场”,能够让人类保持最后一片“净土”,精神世代繁衍。
况且阿斯加图腾之后,“这一个”牧场,已不是普通的牧场,
恰恰是人类精神交往的“不二之选”。这就是理想家园呀。
如此这般,“阿斯加牧场”,价值无法估量。值得仿真想象。
作为精神遗产之一,阿斯加牧场究竟在哪里?我告诉你:
阿斯加牧场呵,它象征了诗人的理想、激情和想象力。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约
他的遗产(三)
他的遗产,除了“牧场”,更重要的是“诗歌形象”。
出于本能,东荡子的“理想图腾”,属于正向图腾,
因此阿斯加也代表精神复兴;卡夫卡的“困境图腾”,
属于反向图腾,因此甲壳虫形象,只能揭示人类理解
之不可能,以及由此造成的精神苦难。图腾价值不可
同日而语。为什么东荡子能够找到阿斯加作为图腾呢?
首先,东荡子是一个“造心人”。他指出,人类最大的
发明,也是最大的疼,便是人本无心,心只是人给自己
投下的毒药。因而最大的疼,也源于心。而药在哪,老鼠
就死在哪。心就这样可怕。其次,东荡子还是淳的酿酒人。
阿斯加这一诗歌形象的产生,无疑是东荡子最好的佳酿。
再其次,东荡子还是一个“牧马人”。东荡子后期的
诗歌背景,往往设置为牧场-----阿斯加的牧场。词语
正如纯种马匹。“牧马”即“牧词”之比喻。“牧马人”
即诗人本身。所有这一切,源于“三种卓然”----
本能之卓然、诗观之卓然、短诗之卓然,无不表现了
创造律令之开启与神奇。因此,东荡子就是阿斯加,
反过来也一样。人诗合一,在理想图腾中达到极致。
而“消除黑暗”,加之“生来已为敌”的存在方式,使
东荡子的诗歌,具有可怕价值。这可能就是“神也恐惧”的
审美战栗。作为填补空白的诗歌形象,阿斯加不仅仅是东荡子,
更是整个汉诗最伟大的收获。它也注定是人类共同的收获。因为
阿斯加的精神血缘正在繁衍呀。用一句话评价,我同意诗人浪子的
看法:东荡子是当代“最优秀的诗人”,没有“之一”一说。这也是
我们对诗歌的本质认知。而创造的秘密,集中于诗歌精神的理想图腾。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约
他的遗产(四)
一个人的伟大,或不伟大,竟源于难以扭转的本能。
铁心做诗人,使东荡子既为诗歌而生,必为诗歌而死。
这就是创造律令与钉子般决绝的意志。而理想图腾,
使东荡子超越了诗歌,也超越了现代普遍的生存审美困境。
而否定真理,肯定忏悔,使东荡子独自一人绝对“另类”。
东荡子自己,注定自成生命图腾。这暗示了诗歌精神复兴,
或者全球一体化之下人同此心?疼或者抽象与本能,意味
着终极可能。概括来看,东荡子开创人诗一体化写作路径。
从读者的写作,到“完整性”(借用世宾的概念)写作,最后
确立“一体化写作模式”。一体化写作涵盖三个层面:从本质
上看,人诗合一;从形式上看,本能本体合一;从风格上看,
属于理想现实主义。在此意义上,东荡子既是一体化诗人,
同时也属于理想现实主义诗人。从东荡子的生活到东荡子的
写作,路径仿佛自动敞开:本能认知,野蛮创造,理想图腾。
“本能---创造---图腾”这样一条美学线索,牵动了东荡子的
诗歌精神和诗歌智慧,伟大存在就这样昭示我们。2013年10月
中旬,在东荡子遗体告别仪式之后,我曾对媒体人陈朝华说过:
“东荡子的死,是一个文化事件。”我想媒体可能比较敏感吧。
法国人谈到洛特雷阿蒙伯爵(1846-1870)的《马尔陀罗之歌》
时,布勒东告诫世人:此书只供崇拜,不能评论。东荡子的
《阿斯加》,虽可崇拜,也可评论,然作为精神象征,对这本
薄薄的书我们不能不慎之又慎,只因时间还来不及拉开距离,
误读误解在所难免。作为一种创作,而非诗歌评论,本书只是随
笔而已。2014年10月是诗人逝世1周年,我想用我的方式纪念他。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约
他的遗产(五)
“永安约”。它是我现在工作所在地一个片区名吧。
我命中的福地,该不是“永安约”。在这里工作学习
了两三年,它早已注入了我的情感和记忆。更重要的,
它还关联到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曾祖父刘永清,他在
世应属清末民初时期。传说中他的功夫了得,为人和善,
专做陶瓮(大水缸),从不欺负人。当时村里有一户大地主,
想买我曾祖陶瓮作坊那块地,以连片修建大宅院。曾祖父决
不退让,便建了三间高平房。这就是我的祖屋。东荡子,乳名
“安”,我在《图腾集》一书中已多次提及。“永”字,注入了我
的血缘关系;“安”字,或许暗示了我的“精神血缘”;而“约”字,
或许是冥冥中的精神对话吧。这样看来,“永安约”三个字,既代
表了“清净”,更代表了“安谧”。合起来就是我的“默和契”。
因为未来,我的随笔《顿渐集》,也将从“永安约”这里产生。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呵,“东荡子”本身,才成了汉诗的图腾。
到那时,一片欢呼,意味着精神复兴,既不是理想,就是现实。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约
第八部分 部分受东荡子影响的作品--河马的诗(15首/组)
我并不否定
未来仍要回到从前
我的混沌我的图腾(组诗)
牧场的栅栏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但孤独仍要繁殖
干涸便从内部开始
漩涡也不是你的杰作
噩梦醒来还不是白天
遗愿
至少我们还有阿斯加
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雾水谣
夜的兄弟
本能
我并不否定
什么样的生活,值得我写作
什么样的写作,值得我生活
感性 感性 感性 它们不像存在本身 能让你触摸尽情?
我并不否定 没有太多想法和触摸 反而让我活得干净和光明
未来仍要回到从前
诗人说,困扰你的失败,它不是失败
从吃奶到挤奶,成功也只是动口或是动手
而动脑,让存在的本质洞开,在一切的时代
未来仍要回到从前。怀念母乳,不如怀念诗歌
我的混沌我的图腾(组诗)
用形和势 , 我造出了它
正如你和我。河马呀,飞鸟呀
——题记
忏悔制造谁的人类
主啊,忏悔之美
制造谁的人类?
我的孩子,要用鸟的
目光,吸收你的花园
不带走一片忏悔的花瓣
传说中比较美丽
此刻。那不动的飞矢
有了鸟的感应?
因为爱情,因为爱情。
爱情在传说中比较美丽
同城的兄弟
你在城南 我在城北
想你就坐公交 转地铁
想你就记得 彼此不好的脾气
那来自血液又高于血液的节奏和勇气
河马的清啸
既然混沌 因为太沉
清啸以后 下水就任水包围
虽然水草肥美 简单就不想太累
正如幸福和家园 虽已无望 啸声仍要召唤
我姓河名马
我来了 我看见 家和天下的界限
因为丑陋 正如善良
且莫计划 诗性的我 姓河名马
我的河马 卧于水下 凝视天涯
我的河马 卧于水下 凝视天涯
且莫计划 诗性的我 姓河名马
因为丑陋 正如善良
我来了 我看见 家和天下的界限
牧场的栅栏
打开栅栏,清啸一声,一片撒欢
河流般奔走的牛羊,带动抒情的欲望
我不知道牧场,从不乞求上苍
只因野性已索取了它的栅栏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孤独依然留在塔楼
一心发光的本能,造成可怕的认知
倘使血液涌出,生命更深处
仍有未知的黑暗,待它带出
那一天天溜走的朋友便要唤回
因为塔楼的孤独,宛如血之建筑
但孤独仍要繁殖
流浪现代。同样残酷
只因诗人从未取得同情的资格
但孤独仍要繁殖,向喧嚣处
正如波德莱尔的巴黎尽管忧郁
诗歌依然安排更好的旋律
倾听同样残酷的事情
干涸便从内部开始
作为过客,打着江湖的手势
绕城三日,沙漠追着屁股?
但凭一个手势,荡不开城门的坚固
虽用心良苦,家园尽毁,干涸便从内部开始
漩涡也不是你的杰作
被卷入生活,是精子制造了漩涡
被卷入工作,是精力制造了漩涡
来吧,就这样进入我,爱我
即便你有能力掌握,漩涡也不是你的杰作
噩梦醒来还不是白天
两个黑夜,就像两个异形的睾丸
栓在自己的裤裆,本体哪来的不安?
倘若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无论接触或者碰撞,噩梦醒来还不是白天
遗愿
---怀念东荡子之一
上帝造人,心被空掉
人有缺憾,即便有了光
这光也很沉,只因黑暗缠身
而你来自东荡洲,带着忧郁和理想
这对被自己的热情灼伤的翅膀
想象中把消除每个人的黑暗
作为你一生的工作重点。如今你走了
那未完成的《黑暗论》,是否默念它的续篇
至少我们还有阿斯加
----怀念东荡子之二
当我们的人生
不再高贵,诗又哪来的极致
当我们的诗歌,不再高贵
词像乞儿,诗人死了
当我们奔走相告
东荡子的死,便如阿斯加的生
我不知道,永别了,是人生不过百
常怀千岁忧,还是黑暗、绝对和无悔
东荡子死了,至少我们还有阿斯加
有关写诗的法则,也许如同酿酒和待客
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怀念东荡子之三
用极端的领悟和短诗的压缩
你塑造了诗歌从来没有的形象
他叫阿斯加,牧场是他的家
挤牛奶,写诗歌,该不是孪生的工作
用短诗的形式和钻石的语言
你把阿斯加的魂魄锤炼,无论结果怎样
牧场的午后,一桶桶阳光和睡眠
甜蜜而安详,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雾水谣
在那蜗居的小屋
你虽习惯了聊天和下棋
黑暗之处你仍本能抵近
但丁也曾回避你黑灯般的眼神
在那蜗居的小屋
你期待中的画面
是盘坐于自己的山巅
在那蜗居的小屋
你虽习惯了不孕和牺牲
黑暗之处你仍本能抵近
神也怕你敏感介入它们的事情
在那蜗居的小屋
你默念中的伟大
是把那摇摆不定的时代定住的刹那
夜的兄弟
我喜欢的两位来自黑暗深处的诗人,
异乡的兄弟,创造了同样可怕的美。
-----题记
黑暗中的诗歌,血液和头发般疯长
可诅咒的黑暗,病菌般蔓延到
你的发根,而发乃血之余
同样没有神经,你又怎样感应?
病菌在你头上摇晃,诗人啊
病菌在你头上歌唱,诗人啊
在德国,只有夜的特拉克尔
在中国,只有夜的东荡子
呵异国他乡,无意间结成夜的兄弟
就让那四处蔓延的病菌,液化气般自燃
夜的兄弟,欢呼一片蓝的火焰,无论幽暗或明亮
壳是残破的
你就躲在永恒预留的墓园
目睹一片无公害赞誉
仿佛你想孵的蛋
壳是残破的
附:参考书目
《王冠》,东荡子著,2005年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不落下一粒尘埃--东荡子近期作品》,2009年4月《诗歌与人》专刊,黄礼孩主编
《阿斯加》,东荡子著,2010年中国戏剧出版社
《完整性写作·上卷》,2011年青海人民出版社,世宾、陈培浩主编
《变形记》,卡夫卡著,王宏、王翠译,2011年长江文艺出版社
《坏世界研究》,赵汀阳著,2010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