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湿地行

隆冬时节，同事从外地参加战友孩子的婚礼回来，带给我一本省人大组织编印的政绩广告宣传大型画册。工作之余浏览画册，有两处吸引眼球的：一是伊春有个美女市长，一是垦区有个号称湿地之都的八五八农场，一派世外纯净色彩，神秘诱人。于是，那会儿就有了去八五八农场湿地观光的想法。

芒种的第二天，在布谷鸟的声声召唤下，我们一路饱览了垦区初夏的田野风光之后，来到了八五八农场境内的虎口湿地。走过曲折的木栈桥，攀上高耸的钢构观光塔，在云间领略“湿地森林千岛湖”的景致。

虎口湿地处于江湖之间，松阿察河贯穿其中，是一个深度发育成熟的北方湿地，完整保持了原始草甸沼泽生态系统，几乎容纳了三江平原所有的陆生、湿生、水生生物物种。这是虎口湿地的价值所在，也成其为独具特色的自然生态景观。广阔的湿地间，星罗棋布着面积不一的森林岛。当地旅游单位有称其“千岛湖”的，有称其“千岛林”的。千岛林间生长着国家重点保护的濒危树种黄菠萝（黄檗）、水曲柳、核桃楸。后两种树，我在公司院里栽植了几株，心里没感觉濒危。倒是黄菠萝树，十几年来，我只在三道关见过一棵已成材的大树。小时候，听到许多人管黄菠萝叫“黄玻璃”，我向大人问这三个字怎么写，都说不出来。那会儿，农场没有图书馆，更没有电脑可以“百度”。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这三个字应该是黄伯栗。黄菠萝成为国家重点保护的濒危植物，仅仅是因为它材质优良，用途广泛，军民皆需。军事用途主要用来做枪托。枪托不大，但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年代，需求量大。民用主要用来做家具。当年，北方百姓人家流行添置黄菠萝木的家具。有条件的大立柜、一头沉的写字台、一对木箱一应俱全。条件差的起码也要做一对黄菠萝木箱。那时的家具兴本色，上几遍清油后，微黄晶亮，看着亮堂。那个年代，人们不仅穿衣服总是那么几款样式、几种颜色，做家具也往往都是一样的尺寸。木箱几乎都是长八宽五高四的比例，无论置于何处，给人的感觉都是大小适宜，平平稳稳，实实在在。

在高高的观光塔上，人们会发现近前的水面上，三三两两的秋沙鸭，绅士般旁若无人地优游。偶有一只鸭子即兴表演潜水节目，猛地翘起屁股，一头扎进水中。游人猜测牠会从什么地方凫现，但总是猜错了。猜错了更高兴，觉得有意思。顺着游人惊鸿的眼神望去，一抹仙鹤的孤影在远处没入草色。

森林岛的外环是连天的草色，或远或近。其间也有一种在社会文明飞速进步过程中，因濒危而受到重点保护的植物，这就是野大豆。虽然中国本土大豆和大豆市场已全面失守，但野大豆做为极具战略价值的种质资源，受到重视，被列为国家首批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

在羊草和小叶章唱主角的草甸子里，最醒目的两种花儿已经绽放了。北方湿地的鸢尾花朵大色正，一如北方姑娘大气端正。不远处阳光下的萱草开着正黄色的花儿。我忽然感觉到这两种花儿，一个是美人，一个是君子，虽然离得不远，却很难走到一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们停车去草甸子拍鸢尾花的途中，一块秧苗寸高的开阔地里，三只蝇头蜻蜓上演着激情大战。我们眼前的这一幕，在古代春宫图里和当代网络文学中都有所表现，只是角色不同。不知道是虫兽跟人学坏了，还是人在很早以前就跟虫兽没啥不一样。牠们仨唯我而忘我地贪欢，在地上交合翻滚着，翅膀搅动着燥热的空气，发出乐此不疲的单调音节。

湿地的蚊子小咬多，多到你会认为这儿的鱼儿不够多，鸟儿不够多，蜘蛛不够多，一切蚊子小咬的天敌不够多。

成年以后，难有闲暇深入湿地。近几年有过的几次接触，也都是或在车上，或在船上，或在塔上，或在桥上。少年时，做为家中的长子，暑假要去草甸子打草，和湿地有过深入其间的接触。小时候见过的景色大多留不下什么印象，但小时候听到特别是经历过的惊魂动魄的故事却能历久弥新。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仍能清楚地记得：一天，在草甸子里的小高地上行走，突然看见身边一片蒿叶上伏着一只成人食指大小粗细的绿虫，诡谲的大眼睛像是画上去的，肉乎乎的身子没有一根毛。我像摸到了电门上，浑身麻酥酥，心也直突突，头皮一阵阵发紧，迈着灌了铅的双腿，急切地想要离开这块小高地。从那以后，我总是有些怕草甸子了。这都是因为邻家杨奶奶讲的故事。她说人在野外被虎豹熊罴吓死了，还是能救活的，如果被没有骨头的动物吓死了，就还不了魂了。她把长虫归为没有骨头的动物。我那次真的被没有骨头的绿虫吓坏了。杨奶奶的动物故事在我的脑海里历久弥深，难以删除。少年时恐惧过的草甸子，几十年后，于己却已然成为一幅繁茂重彩的中国画了，感受到的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美。

虎口湿地最美艳的所在是被喻为北国奇葩的多处野莲泡子。我一直固执地以为莲与荷不一样：北莲南荷，红莲粉荷，小莲大荷，野莲家荷。——大概可能应该是我错了。黑龙江有多少处叫莲花泡的地方或水域，我没有统计过，但知道应该不少。林口县有个莲花乡。国家投资再此拦截牡丹江建成了莲花水电站，形成的广阔水域被叫作莲花湖。我们们这次去虎口湿地时，野莲还没有绽放。水面上不多的菱角也没有开花。菱角花是水上的金花，纯金的颜色，美丽不逊红莲，且亦不染红尘。

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虎头镇。这里是乌苏里江的起点。松阿察河和伊曼河在这里合流后，称为乌苏里江，一路向北。坐在江边的台阶上，将双脚浸在江水中，看着对岸郁郁葱葱的林木。暖风从身后徐徐吹来，清凉从江面款款而致。脑海里少有地清静下来，身体也从里往外松懈下来。

黑精灵般的蜻蜓从眼前的低空飞过，用江水撩牠，牠一躲闪，继续往前飞，像小姑娘知道是你逗她玩，喜欢她，她却要躲闪着，还想让你别远离她太远。在如梦的羽翼鼓舞下，阳光里的黑蜻蜓倩影悠悠。在绵柔的南风推送下，沉默着的乌苏里江水悠悠。倩影悠悠。江水悠悠。悠悠我思。三十年前，一个文静的女孩坐了一夜的火车，只身来到乌苏里江边，也许就是在我今天坐下的地方，拢紧鸢尾花一样美丽的长裙，抱膝独坐，长发披洒在身后，江水流淌在眼前。女孩这一坐就坐了大半天，也不渴也不饿。她后来曾对友人说过，希望有一天走的时候，穿一件红莲花图案的长裙，由无数的莲花云一样托浮着，在江面上漂行，一直漂到遥远的大海上。她这样的想法，很可能就是那天江边独坐时产生的。静默不语的江水竟让豆蔻少女想到了美丽的离去。所幸当年的女孩现在生活的很幸福，而且真的和海亲近了，成为一所滨海大学的教师。

大家都去看关帝庙了，我独自去往虎头植物园，登上乌苏里江第一塔，鸟瞰铺展开的湿地全景。我环行在高塔内，知道这次湿地行将在此结束。 （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