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奢侈生活

中国城市人的舌尖，除了钻石级的权贵，能如我一样十年一贯制，大比例享用有机蔬菜的怕是不多。我只要不是外出，日常早晚餐桌上食材过半是纯正有机的。对此，我起初没觉得什么。一次，我们办了一桌有机蔬菜宴，请来几位在政府部门任职的朋友，一块儿喝两杯。说是请他们分享我们的劳动果实，其间真的有点炫的意思。也许我们炫大劲了，一位领导不咸不淡地说：“现在在城市里种菜，太奢侈了，太奢侈了。”从那以后，我们依然如故地“奢侈”着，只是没有了对外炫的心情。我为散落在公司大院边角位置的四处员工开心小农场分别起了名：暇趣园、联合园、大角园、园中园。

利用边角零星小幅土地辟为员工开心小农场是不是奢侈，我不知道。但是参与其中，于我确实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享受。秋天收获后上冻前，要一锹一锹地翻地，这叫秋翻地。一锹一锹踩下去，一锹一锹翻过来，力气来自收获后的满足和喜悦。一锹锹翻过来扣下去，第二年春华秋实的梦就埋在了黑土里。冬天厚厚的积雪呵护着这个梦，让梦长在，让梦成真。室外天寒地冻，窗户上结满了神奇的霜花。屋子里的人们就开始畅谈小农场的话题了：开春后想种些什么，什么时候该种些什么，该多种些什么，应少种些什么。你从言谈间能感受到：春天真的马上就要回来了，或许你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乍暖还寒的春风了。三月上旬，白天开化晚上冻，雪还没有融尽，地表也只化开了两三公分。性子急的就开始抢前抓早地种些豌豆、毛葱、菠菜、小白菜之类的。种的早点的和种的晚点的，出苗的时间差不多。但有人说，早种的不招地蹦子，我信。过了清明节，野生的婆婆丁、荠菜、小根蒜，先于种植的过冬菠菜，上到了餐桌上。至此，新的一个菜蔬生产年度开始了。这时，冰柜里的冻菜，阳台上的干菜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地里的活多了，乐趣和美也多了。各种作物的幼苗破土而出，一天一个样，天天向上。特别是到了各种作物开花的时节，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奇和美。西红柿花没有辣椒花那样低调，像一个小斗士，羽衣向后飞去，一柱向前，只是不知它要去斗争的对象是谁。豆角花是永远长不大的蝴蝶。比蝴蝶还漂亮的是豇豆花。安静的茄子花始终保持着本色。土豆齐刷刷地开花了，有一种和谐的集体美，能让人想到朝鲜的团体操。其实，白菜、萝卜、茼蒿开的花也好看，只是在我们的开心小农场里，能让这几种作物开花，或者是人懒了，或者是种多了吃不了了。苞米的雌雄穗相去太远，雄穗高高在上，招风引蝶，漫无目标地飘洒花粉，雌穗在下面着急地吐出欧人大胡子一样的须丝，兼容并蓄地吸收着风送来的、蝶带来的雄粉。不经意间，我发现黄瓜花有五角形的，偶有六角形的。瓠子和冬瓜的雄花像伪娘。砍瓜的雄花雌花都长得夸张，显得挺流氓的。西葫芦的雌花是十分贪欲的那种，可怜的雄花显得很不匹配，但这不影响西葫芦的产量。不管什么瓜，好像都是雄花比雌花多出不少，可见在瓜界也存在着雄雌比例失调的问题。人们的想法有时候过于功利，恨不得自己栽种的瓜秧上，每朵花都得结个瓜。于是管雄花叫谎花。种瓜的人们心里也明白：没有谎花，哪来的货真价实的瓜呢？我也在想：瓜界要是像豆角那样没有谎花，瓜界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一块地坚持十年不用化肥农药，生产出来的蔬菜就是和市场上的大不一样。单说西红柿吧，从市场买回来的西红柿，个大个匀，颜色也整齐，最大的特点是硬实耐储，抗炒抗炖。味道就不能说了，如果一个孩子从小到老都是吃这种西红柿，那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西红柿的原味是怎样的。我们自产的西红柿个头大小不一，颜色自然，不耐储，投入热锅里很容易化开，味道是几十年前的那种味道。在韩国，国产菜比进口菜贵出许多。在日本有钱人也是不吃进口菜的。在中国，如果遇到诚实的菜农，他会告诉你：“我们种的菜我们自己都不吃。”他们吃的菜，房前屋后种点就够了。吃“绿色”蔬菜是城市人家的首选，吃有机蔬菜就不容易了，一是钱的问题，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货源。从这点上说，吃了十年的有机蔬菜真的够奢侈了。

这种“奢侈”生活是建立在辛勤劳动的基础之上，是需要汗水浸润保鲜的。充足的日光照射使我们不缺钙，改变了我们的肤色，省去了像欧美人那样去海滩日光浴的费用。

集中下菜的阶段，每天午休时间要去小农场劳动，下班回家了，还要再忙活一段时间。当天吃不了的菜，需要加工储存，留作冬春两季食用。我采用的加工方式主要有两种：冻和晒。对于腌制，我个人比较排斥这种方式。加工蔬菜的活儿，我的原则是因菜施策，因材制宜。比如豆角，我将其分成三类：饱满个大，成熟好的，制成冻豆角，到了冬季就成了餐桌上好看好吃的一道菜；对于籽粒不饱满的嫩豆角，我把它铰成丝，晒成干豆角丝。两者之间的则炖着吃新鲜的。近几年，我年年晒干豆角丝，却没吃过，不是它不“有机”，而是做为礼物送给亲友了。我觉着这才真有点“礼轻情意重”的意思。叶菜类要焯过再冻。茄子要蒸熟了再冻。黄瓜要切片用盐歃过之后再冻。西红柿则要洗净后直接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奢侈生活不仅来自开心小农场，也来自北方四季分明的大自然。我所在公司就是一座放大了的百草园，因而我总能在城里第一时间知道季节的变化。早春三月，踏着残雪巡库时，看到向阳处丝丝缕缕的绿意，心里比春天还暖和。四月莺飞草长，也是人一年里心情最好的月份。过了“五一”小长假，蒲公英开花了，一朵两朵，没几天时间就开满了有绿色的地方。我常为发现开白花的蒲公英兴奋，并写过《醒着的蒲公英》一诗。近几年白色的蒲公英花多了起来，但仍是少数民族。你若是细心的观察，就会发现白色蒲公英花的花期短于黄色蒲公英花。蒲公英花由花转换绒球都是在夜间进行的，而且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蒲公英是苦的，蒲公英花则有淡淡的甜味，可谓甜美的黄花。现在社会上有一个词叫蓝颜知己，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看到鸭跖草花那独特的蓝，一种最干净的蓝，我竟想到了蓝颜知己这个词。我喜欢这种花的安静。草丛间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小花，很少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世事扰我时，我便独自来到这些米粒级的小花前，看着它们，联想到自己，心中会生出一些恬静来，虽然我知道我还将回到人群中。秋风还没有吹来，一些野菊花就先开放了。由此往后的两个多月里，晴天时，天蓝得足以让你敬畏。秋天的最美是霜叶。霜叶是公司院里一年间仅见的草木之红。行走在斑斓的霜叶间，我没有感到秋的凄凉，我看到的是生命的绚烂。冬天的寒冷让人对春的期待，成了一种过好当下的日子，去精神饱满拥抱春天的生命动力。一年四季，我都能感受到自然的美，都能从中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享受。条件允许时，我还会在春天去采山野菜，在秋天去采蘑菇，也都是愉悦的体验。

我的生活如此奢侈而简约，可谓之曰躲进小楼成一统，只问春夏与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