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野猫

10-23 作者:冀成

一群野猫

欧阳大山托熟人,走关系,调离无名白酒厂不到一年,酒厂就破产了,改制了,演变成了一家民营企业。

一晃几年过去了,在那几年里,欧阳大山除了和他们局机关的几个同事偶尔还有点来往之外,几乎是与过去的朋友们都已经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了,他的生活圈子眼看着是越来越小,小得他的业余生活里几乎只有电视机和一条西施犬了。

去年秋天,欧阳大山添了个胖孙子,刚刚过完年,他老伴就跟着他儿子一家三口人回了济南,家里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才刚刚五十岁的小老头子,一天到晚孤伶伶的守家护院。

欧阳大山的日常生活挺单调,一天到晚没点生活激情,简直就是稀里糊涂地混日子。虽然天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可工作期间,喝完茶就是戴着老花镜看看报纸,亦或是写写毛笔字。即使偶尔参加局里召开的什么会议,他也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儿,睁着双眼,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往外冒,什么事情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县政府的有些职能部门那就是挺逍遥,一个人的工作得三个人干,一天的工作三天也干不完。平时局里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即使有工作,也没有他欧阳大山的事了。工会、工会,吃饱了就睡,睡到内退就完事。

欧阳大山这个工会主席,如果有点工作可干的话,他们那个小心眼的专职副书记就要心烦脸难看。党群干部都知趣地品清茶,抽闷烟,喝闲酒,他们那个年轻的局长是大度又欢颜。什么三斤茶叶,两箱酒,逢年过节回回有。只要他们这几个五十来岁的老家伙懂得靠边站的道理,他们的年轻局长那还是不会忘记他们这几个已经无用的老朽。

假期里,孤独无聊,蹲在家里喝闲茶的欧阳大山,一时心血来潮,就给老刘打了个电话,让老刘出面替他约几个过去的老朋友,准备开开心心喝场闲酒解解闷。

老刘,是欧阳大山在酒厂工作期间的一位老同事。老刘这个人表面上让人看着好像是个大老粗,其实,他可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日常生活当中,他心细得连他老婆每个月哪一天来月经,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哪年哪月哪一天闭的经,都记得真真切切,一天也不会差。

老刘的心思缜密,经济意识也比一般人超前一大节。他们那个酒厂破产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在城区的商业街上开了一家酒楼,虽说酒楼的规模不算大,可酒楼里的生意却让他给搞得是一年比一年红火,这几年下来,少说也得赚个几百万了。

欧阳大山的酒场虽说不算多,可只要是有公场酒宴的时候,他都会积极建议人们到老刘的酒楼里去,只要是有给老刘拉客的机会,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个老同事的。

老刘他们家酒楼的卫生条件挺好,环境也挺优雅,鲁菜口味,价格中等,在县城里也还能够算得上是一家喝闲酒的好地方。

老刘自从经营酒楼以来,不仅仅是已经变得市侩庸俗,而且还变得非常的小家子气。不管亲戚还是朋友,或者是社会上的什么大人物,只要到他的酒楼里去吃饭喝酒,一律都得交现款,他连一元钱也不会让的。吃饭掏钱,天经地义,这是绝对没有什么客气头的。

老刘经常有心无意,无意有心地跟人家讲:“我的酒楼是小本生意,我可不能赊账。自从下了岗,谁来问过我的事!我的钞票是我天天用一滴一滴的汗水换来的。我是司务长、厨师、经理,数职一人担,我是拼着性命干出来的。这些年来,什么样的熊事没遇过!什么样的鸟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委屈,什么样的憋气,什么样的洋罪没受过!……”

老刘也有挺大方、挺仗义的一面。例如,只要是他开口请客,不管是在他的酒楼里,还是在哪一家酒店,别管他花了多少钱,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老刘也是一个挺热心的人,也挺讲诚信的,老朋友也好,过去的熟人也罢,别管是谁,也不管是男还是女,只要你有什么事情求到他,只要是他能办得到的,只要是他答应你了,他是绝对不会忽悠人玩的。

老刘的社会关系网,一天比一天复杂。县里部委办局的一些政府官员,社会风尘中的一些漂亮姑娘,甚至就连街头上卖唱的小女孩,卖青菜的老太太,打架斗殴的社会小痞子,只要到他的酒楼里吃饭喝酒,他都是满脸笑容,客客气气地招待你、恭维你。

老刘是否是真情实意地愿意结交衙门里那些官痞子和社会上的那一些小混混,还是有目的地为了自己的生意跟各种各类角色的人们逢场作戏,那就只有鬼晓得了。

老刘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心态?他是否是还认识他自己?如果让欧阳大山来讲的话,那就是老刘也说不明白他自己一天到晚究竟是在扮演一种什么样的社会角色,他早已经找不到他自己了。

这几年来,老刘光知道挣钱了。工厂破了产之后,他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交党费了,他这个个体户根本就没有在这个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子,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去寻找他自己是谁吧。

说起来,老刘也还算是个挺善良的人。他们家酒楼里的几个员工都是下岗工人。其中还有二个四肢发达,人高马大,大脑不健全的大傻瓜。这两个大傻瓜没父没母,是两个天不管,地不问的野孩子。这两个呆呆呵呵,楞楞叽叽的大傻瓜,一天到晚在街头上瞎游荡,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惹是生非,弄得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看见他们俩都头疼。

这两个大傻瓜,现在天天到了点就到酒楼里去吃饭。中午,他们俩一滴酒也不沾;晚上可就不行了,没有几口酒喝,他们俩就不吃饭,耍起性子来,还敢抢老刘的酒杯子。老刘生气也没有用,老刘不骂他们俩还好一些,老刘越骂他们俩越糟糕。这两个大傻瓜都是骑着鼻子就上脸的熊家伙。晚上没有酒喝,不是搂老刘的脖子,就是抱老刘的大腿,再不就是拽老刘的胳膊,扯老刘的后腰,满嘴里亲爹亲爹地乱喊乱叫,弄得老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回回都是摆手着双手,苦着脸吼叫着:“好啦!好啦!都给我住手。坐下吧,每个人喝一杯,喝完了赶快滚蛋。”

老刘的酒楼里,天天不缺剩菜,也不少剩酒,每天客人们扔下的东西就足够这两个大傻瓜消费的了。不过,老刘从来都不让这两个大傻瓜喝多酒,害怕他们俩喝多了酒给他添乱子。

这两个大傻瓜特别听老刘的话,可就是不会干活。他们俩拖地就给地上画个鬼脸,他们俩洗碗就会打碎一大罗。他们俩都是人前不能露个脸,人后又不会干点人活的主。

有一天,老刘不耐烦地朝着这两个大傻瓜发话了:“得得得,以后酒楼里生意忙的时候,你们俩都给我滚得远一点,等到客人都走光了,在回来吃饭。吃饱了,喝足了,该干啥去就干啥去,别在酒楼里给我添麻烦。”

这两个大傻瓜,一年四季不论是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都喜欢在外边玩耍,但他们俩就是再贪玩,也绝对不会离开老刘的酒楼一里路远的。

那年春天,几个街头上的小地痞,在老刘的酒楼里喝完酒,借着酒劲谩骂酒楼里的工作人员,老刘走过来劝说他们,那几个地痞不但不听劝,有个小胖子站起身来,二话没说,抬手就打了老刘几个耳光子,气的老刘满脸血紫,浑身乱哆嗦,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幕情景正好让这两个大傻瓜给看见了,说时间,那时快,一个举起拖把棍,一个拿起铁皮水舀子,不约而同地冲上前去朝着那几个小地痞就是乱打一气,打得那几个小地痞双手护住脑袋到处躲藏,先后地都跑出了酒楼。

这两个大傻瓜一时打得兴起,追这个,打那个,稀里糊涂的误伤了两个看热闹的客人。那两个受伤的客人不敢惹祸这两个大傻子,就把老刘给告到了派出所。

老刘没办法了,只好登门道歉,前前后后打点,足足花了五千多元钱,才总算是把这件事情给平息了。

县城不大,这两个傻瓜打伤人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的就传成了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是老刘花钱雇来的保镖。老刘也不向谁解释什么,他顺水推舟,正儿八经地养活起这两个大傻瓜。一年四季不但管吃管喝,换季的时候,他还买几件降价的衣服给这两个大傻瓜穿,十天半个月的还掏出几块钱,让这两个大傻瓜到大众浴池里去洗洗澡,免得脏儿吧唧地影响他酒楼里的生意。

从那以后,老刘的酒楼里基本上用不着警察来过问什么事情了,因为谁也不愿意到酒楼里来惹祸这两个打架不要命的大傻瓜。

这两个大傻瓜都是翻脸不认人的熊玩意儿,他们俩只认得老刘这个管吃、管喝、又管衣服穿的亲爹。谁要是惹老刘生了气,这两个大傻瓜就会没完没了地跟你闹乱子。

这两个没爹没娘,没人管教,没人理睬的大傻瓜,这两年来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整天在街头上玩耍,也不惹什么是非,也不去偷人家的东西了,就连酒楼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跟着肃静、安心了许多。

欧阳大山在老刘的酒楼里请客,客人都是过去无名白酒厂的老友,都曾经是在酒厂一度辉煌过的老同事。

赵假仁,曾经担任过无名白酒厂的经营副厂长,现在是九龙镇副镇长,分管计划生育工作。

孙无节,曾经担任过无名白酒厂的工会主席,现在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

钱虚义,曾经担任过无名白酒厂的政工科长,现在是江南服装厂的支部书记。

李连西,曾经担任过无名白酒厂的办公室主任,现在是个自由自在的无业游民。

中午十一点来钟,大家在老刘的酒楼里碰了面,彼此寒暄几句话就都不客气地围上了酒桌。不到十二点,菜上齐了,五星级洋河酒也喝光了三瓶。不到十三点,六个人就已经都快喝醉了。

喝的舌头有点发硬的李连西,站起身来跟大家说:咱们别喝了,我请大家到曲阜去洗洗桑拿,醒醒酒,休息休息。晚上回来的时候,哎,老刘,你从新摆一桌,大家好好说说话,怎么样?”

老刘一听李连西说请他们上曲阜醒酒去,一双小眼睛立马就像母猫发情似的,水汪汪地闪射出两道绿光。嘴里一边答应着行行行,一边站起身子走出酒楼,叫来了一辆面包出租车。

六个醉汉头坐在出租车里,一路上,你天一句,他地一语的,谁也弄不清楚自己都跟谁说了些什么话就稀里糊涂地下了出租车,摇摇晃晃,晕儿吧唧地都走进了一家豪华桑拿中心。

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李连西,嬉皮笑脸地跟桑拿中心的经理站在大厅里逗着头,叽叽咕咕了一阵子之后,那个中年女经理这才扭过头来,朝着欧阳大山他们这群醉意朦胧的老醉鬼,咧开粉红的小嘴,怪怪地笑了笑,便转身走进了经理室。欧阳大山他们一个个慢悠悠地迈着四方步,摇晃着身子随着李连西进了浴室。

洗浴期间,大家突然间都变得陌生了,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谁也不正眼看谁一眼了,只有李连西说了几句:“手续办齐了,大家放心,今天我大包干。这个地方特别安全,免减单位。这里的经理是我的朋友,大家随便休息好了,五点半咱们在大厅里汇合。”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着溜进自己的包间里去享受俄罗斯小姐的欧式按摩。

六个年过半百的老汉子,个个干干净净,红光满面地坐在老刘的酒楼里侃了起来,一晚上的话题,几乎都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如何如何,又都不约而同地感慨自己的人生,一针见血地怒斥社会上那些腐败现象。人人词语锋利又文雅,不自擂,相互捧,个个都成了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两瓶郎酒,一箱青岛啤酒喝光了,个个吃得肚儿圆,精神饱满,有风有度地离开了老刘的酒楼,各自打的回家休息去了。

中午一顿饭,欧阳大山花了六佰二。晚上老刘花了多少钱,欧阳大山不知道,只知道标准不算低。六个人一下午的荒唐梦,他听李连西跟老刘说:“今天真是不算贵,那个浪娘们还算给我面子了,一个人才合八佰元。”

李连西可真够大方的,吃软饭吃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大款了。难怪他的一些朋友都说他们家的钱多得他三辈子也花不完,多得他的心理都变了态。

李连西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和朋友们到处去喝花酒,现在还喜欢请朋友们跟着他去嫖娼,他的这种时髦的生活嗜好,在他的社交圈子里流传的挺广泛。

以前,欧阳大山还不太相信李连西喜欢请朋友们去嫖娼的小道消息,现在他相信了,耳闻是虚,眼见为实吗。

李连西的老婆,不但人长得漂亮,心计也很深,尤其是她的那一张樱桃小嘴,几乎都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李连西的老婆,在县城商业界活跃十几年了,是个家喻户晓的富婆,社会市场活动能量相当大,黑白两道都有一些鬼道道,整天“奔驰”大市里来,“奔驰”省城里去,听说她的生意现在都已经“奔驰”到东南亚去了。

李连西的老婆,一天到晚就像个发情的母狗,惹得社会上那些投机取巧,地痞恶霸似的经济人物和县里、市里以及省里的一些所谓的头头脑脑的官吏,一个个都伸着血红的烂舌头,摇着毛茸茸的粗尾巴,围绕在她的屁股后头乱转悠,闻着、舔着、陪着各种各样的笑脸跟她玩生意。

李连西的老婆,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可她依然还是异常风骚,让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她的桃色新闻连续剧,这些年来几乎是天天上演,现在演得更是不得了啦,一些当官的,大款不用说,就是一些小白脸,也是不到半年就要换个新面孔尝尝鲜。

李连西的老婆,这些年来就是舍不得换掉李连西。社会上传言,她之所以不愿意换掉李连西,主要是因为李连西这个熊家伙长了一杆铁枪头,久战不衰的床上功夫,比武则天的妃子醪海还厉害。

李连西自从离开工作岗位之后,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也不去做,整天就在社会上吃喝嫖赌地瞎玩。他老婆从来也不过问李连西那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但有一点,他老婆是绝对不会含糊的,那就是李连西必须尽职尽责地照顾好她的父母,以及两个在贵族学校里读书的双胞胎女儿。

欧阳大山离开老刘的酒楼,回到家,进屋就躺在了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琢磨起有关李连西夫妻的那些花花事。可他就是琢磨不透李连西的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一种什么滋味。

欧阳大山第一次享受到外国女郎的欧式按摩,当他有滋有味地回想起那个外国女人给他按摩的那一幕幕的情景,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犯罪感,不由自主地就伸手关上了电灯。

欧阳大山从床上坐起身子,双手抱着脑袋,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只一会儿的工夫,心里的那种罪恶感就渐渐地消失了。虽然他感觉着自己的心跳还是有点过快,脸上还是有点热乎乎的,可谁也看不见他脸上是种什么样的怪表情。

欧阳大山把脑袋靠在床头上,心里寻思着,别说今天不花自己的钱享受了外国女人的按摩,即使就是花自己的钱,偶尔玩玩洋种鸡,也算不上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玩野鸡的人多的是,大千世界不多我一个。男人一辈子不玩几只鸡,不如田地里的老公鸡。现在宝刀还未老,雄风还仍在,若是再过几年,就是想玩也没有那个本事了。

欧阳大山摸着黑在床头柜上拿出一支香烟抽着,把身子贴在床头上,闭上双眼,脑子里转悠着,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谁会到外面去嫖娼啊!难道我也成为一个把动物的性功能当作一种有本事的男人了吗?

欧阳大山的脑子里一边这样问着自己,一边又这么寻思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出格几次又何妨,不就是等于大醉了几场吗。可这是那些没有道德廉耻的社会痞子去做的事情啊。唉呀妈呀!头疼!头疼!我怎么也越活越不像个正儿八经的男人了呢?

欧阳大山摸着黑将烟头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躺下身子,盖上棉被,蒙上头,嘴里小声地嘟囔着:“睡觉!睡觉!睡觉!还是赶快睡觉吧!一觉睡过去别醒过来,也就没有什么懊恼了。”

欧阳大山这一觉睡得古怪之极,他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群野猫。那群野猫在花园里上穿下跳,把鲜绿的小草践踏的东倒西歪,把盛开的鲜花败坏的满地都是。那群野猫在花园里呲牙咧嘴,鬼哭狼嚎地相互交媾撕咬,弄得到处血迹斑斑。

天蒙蒙亮了,欧阳大山被花园里那群花里胡哨的野猫给吓醒了,吓得全身冒冷汗,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模模糊糊地还记得刚才在噩梦里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黑灰色的野猫,让一群老猫、小猫、公猫、母猫给撕咬得遍体鳞伤,浑身的污血一个劲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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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问候作者。2014-10-24 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