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画眉

11-17 作者:龙歌百越

归来的画眉

韦元龙

清晨起来,雾茫茫的青山里一片静谧。只有房檐下那只“金嗓子”扑上跃下,发出清丽的叫声,势与对面山林中的画眉一比高低。

这只金嗓子是项德贵前年在山里蹬守了了一个星期才套住的。儿子们都分家了,这孤老头因为有了这只金嗓子带来了不少乐趣。上山打柴,下地干活,项德贵都是提着它跟随,形影不离。

项德贵为人谦和,平时人们都不喊他本名,就叫他“老项”、“项老者”。

仲夏来临,包谷才开始挂红帽,家中却断了油盐,肥料也没有钱买了,难以维持生计。项德贵咬了咬牙,决定在赶场天将金嗓子拿到城里去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项德贵扒了两碗包谷饭,便背起背兜,担着画眉笼,赶着晨曦上路了。

太阳似乎比项德贵的脚步还快。翻了几座山,转了几道弯,日头便毒辣地直射他的头顶。好在离城也不太远了,老顶哼起了几支山歌,想以此来散一散热气。

挤过密集的人流,项德贵上了几墩坎子,来到以一条幽静的小巷。这是鸟市。好多人都来了,搁在地上的,挂在树上的,鸟笼很多,讨价还价的,放鸟斗架的……鸟声、人声连成一片。项德贵找一块无人的地方坐下,将鸟笼放在倒置的背兜上,用手对画眉比划着,嘴里叽叽地好象在念着什么。

李老伯好几年前就退休了,去年老伴又病逝,他膝下无子女,很是寂寞,想买几只画眉来喂着玩,解解闷。可买了几只都不如意。不是“哑巴”就是“哈公鸭”,他只好统统都放飞了,这样他觉得好过一些。既然鸣不能悦耳,斗不能逞强,喂起有何用呢。后来他又买来很多关于画眉的书,同时又请教了几位同龄的爱鸟迷,关于画眉的选购和饲养,他心中有了点谱谱。李老伯为人洒脱,平时大家都叫他“老李”、“李老者”。

今天中午,李老伯12点吃了饭就到这儿等着买鸟。等到两点钟,看了二十多只,都觉得不如意。此时正和几个老人在巷口闲聊。

那“金嗓子”第一次进城,可能是怕生,一直卷缩的在鸟笼的一角一动不动。这时,忽然听到项德贵嘴里在叫,手在比划,它仿佛明白了什么,便伸了伸羽翅,扑腾几下,便张开嘴,“

“叽叽——九——九 !叽叽叽——九九九!”大势鸣叫起来。那嗓声清越朗气,动听悦耳,盖过了噪聒的人声。

很多人都转过头来望了望那只画眉,又望了望项德贵。

“好鸟!”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便渐渐围了过来。

从人们称赞声和羡慕的目光,项德贵想,可卖好价钱

李老伯闻声而来,挤进了圈内。

看那鸟,色羽鲜润,喙头长,眼幽绿,爪尖足细,尾翅如剪。嗓音就更不消说了,听后让人心荡神驰,钩魂摄魄的,这是画眉中的纯好上品,识货者才知道。

声音倒好,就不知打斗怎样?

正想着,一个卖画眉的胖老者,提了一只秃尾画眉挤了进来,问道:“敢让你那金嗓了与我这响尾蛇斗么?”项老者一看那鸟丑陋极了,右眼被喙了个大疤,毛也长不出来,身上的毛也是稀稀疏疏的。羽翅也残缺不全。他知道这是只好斗的“牯牛”。寻想,这金嗓子虽也在箐林中与人斗过,均为胜者,不知是不是这响尾蛇的对手,如若打输了,那么今天就难卖脱手了。正想间,那人又道:“不敢么,我这响尾蛇曾击败过百只画眉呢,至今仍无敌手,嘿嘿!!”说着拉起画眉欲走,人群中一阵阵骚动。

“慢着!”项德贵历来听不得这种挑衅语言,马上打定主意:“斗就斗!”

“好!”人们发出喝彩声,渴望一饱眼福。

项德贵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丢在笼中。看起来仿佛是一些捣碎了的枯萎了的不知名的山花。那金嗓子倏地啄起一瓣吞入口中。那是他祖传的一味中药,能够刺激斗志,又能治愈血伤。李老伯吃了一惊,不知所解。难道鸟也有跌打痨伤药么?

这一场生死之斗是在一块石头上进行的,那里可以集中观者的视线。

两只鸟笼紧紧挨着。那胖老者率先扯开鸟门,退到石下;项德贵慢吞吞地上去,轻轻地拍了拍鸟笼,看了看那鸟,那金嗓子也惊了一下,抬头看了主人一眼。

战斗开始了。响尾蛇迫不及待,以锐不可当之势冲上鸟笼门,转瞬间便进入了金嗓子的领地。金嗓子惊了一下,屹立不动,紧紧地挨着那食筒,侧眼盯着响尾蛇。“扑!”的一声,响尾蛇先进攻,扑上去,对准金嗓子的头就是一啄!金嗓子头一歪,趁响尾蛇扑空之机,跃上响尾蛇的背,双爪紧紧捉住敌手的双翅。与此同时,那长长的啄头朝响尾蛇之头迅速啄下!人们没有明白过来,就看到金嗓子的嘴含起一块毛皮。那响尾蛇头白了一块,顷刻间鲜血直流。金嗓子跃下敌背。响尾蛇惨叫一声,负痛慌忙窜回自己的笼子。

“好!好!”李老伯率先叫起来,人群仿佛被雷声震醒一般,马上雷鸣般喝彩起来。那胖老者惊慌失措地奔上前去,提起“响尾蛇”一溜烟似的跑了。

人们围着金嗓子,啧啧地称赞不已。

“要多少钱?”李老伯捷足先登,提起鸟笼就问。

项德贵默了一默,咬了咬口说道:“五百块……”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要了!李老伯说。项德贵听后吃了一惊。看了看李老伯,他以为他会讨价还价哩。凭他估计,这鸟充其量只卖到两百块钱元就顶天了。这老者识货。

“我给六百!”,人群中有人突然喊道,李老伯吃了一惊。项德贵开始犹豫。

“七百,我给你七百!”一个瘦高个子说着便去抢,李老伯紧紧地抓住鸟笼不放,慌慌说道:“做卖买要讲个先来后到嘛!”沸腾的人群忽而又平静了下来。鸦雀无声,沉默,好一阵阵子沉默。

“一千块,我给你一千块!”一个粗嗓门叫道。人们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戴墨视眼镜西装革履的壮汉子。那口音仿佛是来自省城方向。

不能再犹豫了。“一千就一千,我买了!”李老伯终于狠下决心,提起鸟笼就走。末了,又折回头对项德贵吆喝道:“走,到家里拿钱给你!”

项德贵仍木讷地讷站在那儿,忽然如梦初醒,惊叫道:“这画眉我不卖了!”

李老伯慌了,赶忙说:“不卖,拿到市场上就是卖的嘛!”

项德贵又犹豫了。

“不卖也行,到我家坐坐,交个朋友总可以嘛,”李老伯说。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家有酒。”

听到“酒”字,项德贵来了劲。他是离不了酒的。到这时已饥肠辘辘,去喝它两口也好。于是背起背兜,提着鸟笼跟着李老伯走了。

“憨包”,那带墨镜的壮汉说:“给你一千块钱不卖,却要去喝酒,你看倒,这乡下佬要被骗的!”人们又开始低声议论,那壮汉看两个老者已消失在巷口,便神秘地对人群说:“其实呀,他那鸟如果拿到省城,可卖他一万把块钱哩,我经常搞这行当我知道。”“呀,啧啧!”有人叹道:“那老者确要上当了。”

“好酒,好酒!”项德贵连喝了三杯,连连赞叹。他在乡间哪有钱买这瓶子酒。

一瓶要卖几斗包谷呐。

“这不刹瘾” 项德贵道,“能不能换大点的?”他指了指那小酒杯。

“行!”李老伯拿了两只景德镇瓷碗。

看着咕咕往碗里冲的酒,项德贵心荡神驰,抬起碗一咕,去了大半碗。

李老伯不胜酒力,已有些醉意,但他还是被这山里汉子感动了,抬起碗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干。”

“干!”两人一饮而尽。

“那鸟你到底卖还是不卖?”李老伯歪歪倒倒的,又拧开第二个酒瓶子。直往项德贵碗中倒酒。“得了,得了”酒已溢出,项德贵伸手拦住。接着又抬碗喝了一大口,头有些发热了,他看了看李老伯,慢吞吞地说:“卖,老哥,这鸟我卖给你了!”又喝了一大口。

李老伯从手中数出十百张大团结,递到项德贵手中:“来!你点点。”

项德贵看了李老伯一眼,接过钱来,点出五张还给李老伯:

“你这是?”“老哥,看你人直意,我不能多要你的。”那舌头已轮不转了。

李老伯接回钱,又抬起碗,“来,干!”两人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已经醉了。

出门时,李老伯看了看悬挂在阳台上的鸟笼,吃了一惊,鸟不见了!

项德贵也吃了一惊,那鸟笼门未关哩!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沉默了良久。突然,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地:“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咧嘴,朗声大笑起来。

太阳已经迫近西山。项德贵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李老伯家,在街上买了一些油盐放在背兜里,高一脚矮一脚的往家里家赶。清丽的月光把这位老人送回了山寨。刚进院子,忽然听到好熟悉的画眉声从竹林里传来:“叽叽----九九!”

是金嗓子!

“快下来!给老子滚回笼子里,那天把你送回给李老伯!”项德贵对着竹林大声吆喝着。

“叽叽叽!九九九!-----九!九!九!”那金嗓子不听话,只是在竹林里串上跳下,欢快无比的鸣叫着,仿佛在歌唱,宛转悠扬,回肠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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