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足迹

今天，公元2015年元月8日，父亲的忌日。明天，农历2014年十一月十九日，我 的生日。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父亲和我的缘分吧，在父亲仙逝12周年后的今天，恍惚间发现始和终竟是如此的贴近，近得让人忘记了那些令人窒息的分秒时间而溶为一体......而生和死，可亲可敬的老父亲啊，生和死却是伤心欲绝的天人永隔，是儿子永远挥之不去的愧疚一一父亲，是您给了我的生命，我却无法挽救您的生命！

父亲临死前对我说过: 没有了他的日子里，想他了就去看看二个姑婆，姑婆的面貌和奶奶和他都有点相似。

一大早上山祭拜了父母的坟头回来便买了些礼物去探望了2个姑婆。我知道父亲生前让我探望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让我多多孝顺她们，而我也能从中看到父亲的影子...与健谈的姑婆的聊天中父亲自小到大的足迹也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父亲是个遗腹子，爷爷在父亲未出生前生了一场急病，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爷爷已无法抢救过来已经咽气了。那时候本地方有个风俗习惯:刚死去的人会被装殓在棺材里停放在堂屋供亲友们瞻仰祭拜，待法师们做过法事后再钉上棺盖送上山的...爷爷在亲人们给他做的那场法事的丧乐中又悠悠地从棺材里醒了过来，又活了将近一个月后才在邻居家一场喧天热闹的喜事鼓乐中逝去。没有人知道爷爷"死而复生"多活了一个月留恋牵挂的是什么......而可怜的父亲从此成了一个没有见过自己亲生父亲一面的孩子。

爷爷死后，迫于生活的艰辛奶奶便给父亲招来了一个上门继父，此后又多了2个比他小几岁同母异父的妹妹。

虽然得到了奶奶的百般疼爱，但父亲始终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去读书。当2个姑婆高高兴兴蹦蹦跳跳背着书包上学堂的时候，年幼的父亲瘦弱单薄的身躯却在随着大人们在田间地里辛苦劳作，每一户需要短工的人家都留着父亲那洒满了泪和累的小小脚印。父亲虽然没有念过书，但记忆中父亲是勉强能够看懂一些简单的书信的，那是聪明好学的父亲向他2个妹妹和村头那些讲故事的老人学来的一些识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一生都在以"将心比心"的准则做人，父亲应该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从来没有从嘴里说过脏语和粗话的男人，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好人善人圣人的话，那我的父亲的级别就是圣人！与世无争丶善良宽容从不与人红过脸丶乐于助人而从来不抱怨的父亲在我们这个地方是有口皆碑的。

善良的父亲一生都是劳苦的，在修路架桥挖库筑坝等等大凡属于在这个小县境大大小小的工程工地都留下过脚印流下过汗水，当别人把挣来的钱用来花天酒地和挥霍赌博的时候，父亲就会把刚拿到手上的钱一分不少的托人给家里人寄回去，因为工地上一般都包吃包住，而日常生活用品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所以父亲的所有衣裤兜里从来没有装过一分钱，这也使父亲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另类"。

小时候家里是在农村务农的，实行包产到户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的人们都各顾各的忙得热火朝天，人与人之间却少了过去的互助协作。记忆中这段时间父亲是最忙碌的，家里当时有条健壮的黄牛，一开始村里某个没有耕牛的农户便试探着找到父亲问父亲能不能牵着牛给他的水田犁转粉碎耙平以能够耕种，同时承诺会给些适当的酬劳。 一贯乐于助人的父亲自然答应下来，并且不要什么酬劳之类的。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家找到父亲提出同样的要求，而父亲还是笑嘻嘻的应承下来却不要任何人的任何酬劳。这种情形不是一时一天的，而是一季季一年年的周而复始！父亲有慢性胃病，当母亲见到父亲手按着腹部吃了胃药或止痛药仍佝偻着身躯坚持劳作时就劝父亲不要管别人的工作了，身体要紧。父亲总是说：没事，别人是实际有困难才会求助的，这些人家都是些家里孤儿寡老的或男人工作在外地或没有耕牛壮劳力的，能帮就帮一些吧，再说季节也不等人，来不及耕种就会荒了一季田地，好不容易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承包地，作为农民，再富有也不能让田地长草...母亲也只好由他了。

田间管理是一种繁重的活儿，特别是到了干旱少雨严重缺水的季节，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还要去田里给庄稼作物疏导水源灌溉，当然，除了自家那几亩薄田外，邻近挨边的别人家的田地也被父亲"顺手"接过来管理，渐渐的发展到后来，同一水源需要灌溉的近百亩水田的晚间看护水工作都属于父亲的"义务"管辖范围了。那时候，隔离村组为了抢水灌溉而械斗造成的流血伤人事件屡见不鲜，而父亲所属的村组却一片和气，庄稼也长势大好，那得益于父亲和村里几个护水工的无私奉献和开挖沟渠精打细算节约水资源的功劳，在他们的管理下，数百亩农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棵秧苗都得到了及时的滋润。勤劳的父亲在晚间出去疏导水源的时候，手里都会提着几个用竹篾编织成的用来捕捉黄鳝的竹笼子，只要随便在沟里水深的地方放下鳝笼，第二天早餐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能吃到香甜可口的黄鳝粥...而谁也没有体会到父亲在晚间田垌里经常遇到的危险一一长着和黄鳝一样身形的眼镜蛇五步蛇金丶银环蛇等等那些毒蛇都是喜欢在凉爽的夜里出来遛达的，人被咬上一口轻则伤残重则亡命。

秋收过后，劳累了大半年的一些人家都惬意地过着牛放南山人休闲的生活时，生来习惯劳苦的父亲却更忙碌了:先把自家临近水源利于灌溉的水田犁转翻晒粉碎去草整平开垄点穴种上多种多样的时令蔬菜，再利用"空闲"时间把那些曾经向他求助过的人家的田地犁转翻晒以利于来年耕种，当他忙碌着这些的时候，属于那块田的主人还不知道父亲已经默默地帮他们把田地收拾齐整了。而这一切都是父亲主动自觉的，仿佛这些工作天生就属于他的责任一样。

种下的蔬菜终于可以收成了，每天凌晨四丶五点钟父亲就要在地里采摘超过一百斤的蔬菜然后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兜兜洗净尘泥，剥掉那些黄叶老叶然后担着往家赶...记忆中父亲在干农活的时候从来没有穿过任何鞋子，再冷的天气也一样。无数次我在清晨上学的路上，经常见到父亲光着脚担着那过百斤的蔬菜在路上走，沉重的担子把父亲的脚印显得更清晰更为艰辛。

父亲种的菜很少在集市上卖的，这不是为了省那几毛钱的地摊税费，而是善良的父亲早就注意到了居住在远离市场的偏街小巷那些人家早上买菜的不方便，特别是那些孤寡老人，所以父亲总是担着菜在那些街巷人家房门叫卖着，菜鲜嫩且没有黄老叶价钱也比市场价便宜，所以很多人家都是喜欢买父亲种的菜的。当然，这样比摆放在菜市场里卖不知道辛苦多少倍，也没有人详细数过那些铺着青砖石板的小街巷见证了多少次父亲那艰辛的汗水和仁爱的脚步声...

有一种本地叫做"肉菜"的蔬菜，叶片宽大又多肉，整棵菜结成一团密实的包心，最适合腌酸菜了。这是父亲每年种的蔬菜中的主角，是几亩地大批量一齐种下的。到了这种菜采收的时候是一家人最高兴的时光，那时候父亲和母亲会站在高大的腌酸菜的木桶里，我们小孩子就在外边负责传递菜给他们一层层铺好撒上盐然后用脚踩实踩平，父母亲轻快的有节奏的踩菜步伐就像是在跳着丰收的舞蹈。每一桶数千斤的酸菜肩负着一家人明年的希望，我们所有的读书费用和家庭开支基本上都是靠那一桶酸菜，而这些都是父母亲用坚实的脚步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多少年以后我曾经对父亲开玩笑说：“自小到大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用种出来的菜来读书长大的，却怎么没有成才也发不了财呢？”父亲会立马肃然语重心长地说：老天爷让一个人生在这世间自然有天的安排和意思，成不成才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就行，平安就是发财。

时间像个隐身的怪物在疾步如飞，快得让人来不及从容面对。晃眼间父亲离开我已12周年了。那个寒冷冬天的早晨，父亲在我的怀里停下了他75岁的脚步丶缓缓地永远的闭上了那双留恋和牵挂的眼睛...我最后一次给父亲修剪须发和脚手甲，轻轻给他擦洗身体，给父亲穿上了他这一生穿过的最贵的衣鞋帽一一寿衣寿鞋寿帽，亲自用车把父亲送上山上，亲手把父亲轻轻抱进那副生硬单薄的棺材，亲手把他掩埋在挨近爷爷奶奶坟墓旁边那个冰冷的墓坑.....可怜的父亲终于可以全身全体全貌的见到了他那从来没有见过一面的爷爷，一生忧患艰辛的父亲终于可以停下脚步终于可以安息下来和爷爷奶奶团聚了。.在那埋着父亲的小土堆上面捧上最后一把土后，我知道，再也见不到我那敬爱的老父亲了，“爸爸”这个称呼在我的口里叫出来时再也没有人回应了...“爸爸”这个亲切又神圣的名词只能在心里默念在梦里回魂了！

父亲走了，他在这个世间留下的经历和足迹浓缩成了世人对他怀念和称诵的2个字：“好人”！

父亲死后我给他做过一场法事，法师对我说因为父亲生前是个好人，所以死后进入了“人道”己经投胎重新轮回做人了。当时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些的，但此时此刻的我相信：

一个十二岁的翩翩少年在一个幸福富足的家里快乐地在疼他爱他的父母身边撒娇...正在偷偷地背着父母上网...正在浏览我写的这篇文章...正在诧异着文章里面为啥有着些令他似曾相识的人和事...

我也相信有灵魂一一父亲就在我身边，在那个我看不到的纬度空间里...他在看着我丶望着我。充满爱怜地看着我对着我祝福笑语:"儿子，生日快乐！......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还是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傻儿子，又在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把我的糗事抖擞出去了"。

父亲，无论您在何方，儿子永远爱您想您！

爸爸，不孝子向您焚香祭酒泣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