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吃亏是福》第十六页
打架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失手也许能酿成双方都遗憾一辈子的事,可既然因为什么原故,比如现在的被人劝住或挡住那么一两秒种的时间,过去也就过去了。虽然李东坡一拳也没有发出去,可既然中间出现了暂停的偶然因素,他也不愿把打架发展为业余爱好。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占了上风而又身为领导的陈家风不但不觉得得失态,反而义愤填膺地说:“姓李的,今天就算饶了你一次,下次我可决不放过你,就你那个样子,长得比非洲人还要黑,小心点好。”李东坡本来不想算老帐的,可是陈家风这句话让他受不了,因为无论是从个头还是从体力上来说,李东坡都有足够的信心把这个领导打趴下的,甚至打得他无法招架,打得他满地找牙。再说一个领导竟然在打了部下之后,还要进行人身攻击,还要拿人家的生理上的不足来挖苦。一个人的长相,哪儿有十全十美的,李东坡除了长得稍微有点黑之外,比他陈家风肯定英俊不少,要不然,当年在J省卫生学校也不会红得发紫,这和他的形象也是有一定的关系的.
李东坡现在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了,毕竟对方过于猖狂。
在党史办这个只有四个人的单位,并且在这个以研究党的战争历史为主的机关里,竟然发生了这不大不小的战争,确实让不少从没有在机关看过打架的人大开了眼界。
这场拳脚之较量暴发不久,陈家风的出卖发票的事传到李东坡的耳朵里去了.再说李东坡对陈家风的另一举动早就心明眼亮,不过他为了对方的面子没有说破而已。人的面子说穿了也就是一层窗户纸,如果要是捅破了,谁还会假仁假义地顾及到对方呢。毛主席算是古今中外最伟大的人了吧,可是,当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之后,他的海量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如果再不有所表示,那也就不是毛泽东了,那只能算是迂腐的东郭先生。
在收得八万五千元之后,主动让李东坡回家忙装修商品房的事,从陈家风打了人还嫌不够的表现来看,如果没有他自己的目的,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李东坡和他的爱人王艳红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这次陈家风的粗暴.王艳红很伤心,她是个祖辈几代人就住在县城的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说:“一个领导却要打部下,那怕他有一百条理由,你也不要轻饶了他,你这十几年做了那么多事,你得着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得着,还让这么个没有素质的领导威胁,你去告他去,不然的话,我们家怎么抬得起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东坡听爱人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说:“有你这个后盾,我不会让他太得意的。”
王红艳说:“你这个样子,才像个爷们,你不要担心,大胆去告他,共产党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艳红能够那么支持李东坡告状,一定有她的道理。此时此刻,李东坡更加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妻子的爱。他确信,这样的妻子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他。
上午八点打的架,打架之后,他坐在办公室苦苦思索了半个多小时,旋即拿起稿纸,他要写材料告这个狗娘养的了。九点钟正,一份关于陈家风的反映报告就写好了。李东坡写材料,那可以称得上神速,不过他一般从不无病呻吟,没有什么事他也从不动笔,要动笔那就得有动笔的理由。比如现在,他就像是斗酒诗百篇的李太白,十几钟就把这篇报告拿下了。李东坡拿着这份报告来到一家打字室,他虽然在党史办工作了十几年,可是只要是打印他自己的材料,他从来不在单位上记账。打印室的几个人也知道他的为人,对他很尊敬。一看是李东坡告状,都知道准是他占了理。打字员仔细一看,发现告的是陈家风,更是像打了兴奋剂,说:“您打算印多少份?”李东坡说:“你印五份吧!”真想不到,打字员对他说:“少了,太少了,最好印它三百份,您如果不愿意出这个钱,我给你免费。”
这句话,让李东坡信心大增。他想:这么说来,这个陈家风不是人见人怨吗?他有心问一下,这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姑娘为什么对陈家风也这么的仇恨,可是他又一想,这也许是人家的隐私,真要问了,弄得人家下不来台,那不是给人难堪吗?于是他把刚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马上换了一句说:“不,不,有理也不在多印,有五份够了,我自己留两份。他一个当领导的,一手遮天,如果是县委还不支持我,我就是印五千份也是枉然;弄得不好,不但告不了他,还把自己的形象搞坏了。”打字员一听,笑笑说:“还是您说得有理。”
李东坡在把这几份送到了县委几位主要领导的时候,就像递交国书,那份认真全写在他的脸上.这份报告如下:
《关于陈家风打人出卖发票和有贪污嫌疑等问题的反应》
陈家风,男,1954年出生,汉族,饶州师范毕业,现任党史办主任.2003年11月24日下午三点半左右,陈家风与党史办干部李东坡发生口角,后因争吵激烈,陈竟然冲上去要打李东坡,因团县委书记张忠诚、副书记王军生二同志在场拉住,手够不着,就用脚狠踢了李东坡一脚,因李东坡未予还手,加上团县委两位同志的断喝,就住手了。
2003年8月2日,陈家风将他从财政局买来的发票,让给教育局和水电局做账,所开出的金额是八万元整,票据号是J省行政事业单位收款收据(2001)NO2874849 。2002年10月至2003年1月,党史办在人手缺少的情况下,陈家风不顾县委机关起码的尊严,擅自借用两个妇女作为收取党史编研费的人员,在李东坡等三人的大力工作下,收得现金八万五千多元。陈家风在现金收缴工作快要结束时,竟然三番五次地催李东坡在家休息,可是后来又对他自己答应好了的、有关李东坡的作息时间横加干涉,前后的反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呢,这里的文章一般人很容易看出来。像党史办这样清苦的单位,本来以集资的方式来改善办公条件是可以摆在桌面上的事。可是,党史办一桌一椅都没有换,原来的党史编研费已全部开支完,这是为什么?这里,只有不是木头人就会提出大大的问号。
这一连串的经济问题对于级别很高的干部来说,也许有点小题大作,可对于陈家风这个科级干部来说,不能不说是严重的问题,若再加之以有打人的情节,无疑是更严重的问题了。至于李东坡在党史办十二年时间里的对与错、优点与缺点,是有许多领导和干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报告人 : 县委党史办 李东坡
2003年11月24日
报告送到县委领导手中后,一天没有人来作调查,一周也没有人来调查,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作调查。李东坡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出乎意料,别看他现在连个副科级都不是,可以说在这个县委大院,真正见世面最早的他应该算上一个,早在他在J省卫生学校读书时,他就像徐霞客似地到北京游历了七天,从那时起,所有的县城在他眼里不过是很小的基层,是真正的民间。他想起了不知那位作家说过:中国的民间存在一股流氓气。在民间,除了官方的力量之外,还有一种力量,就是黑社会力量,由于官方的力量薄弱,导致黑社会的力量迅速蔓延,在解决民间纠纷方面,有时候官方的力量还不如黑社会的力量。想到这里,他不再指望组织上会出面处理这件事了。
听说李东坡写材料告他,陈家风起初还真有些担心,他想:这个李东坡敢于这样做,说不定背后也有不小的后台,万一组织上派人来查自己经济上的问题,那才让人头痛呢,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我一个当领导的怎么就会先动手打人呢?可是,架已经打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过了一个月,他见组织上并没有派人来调查打架的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他志得意满,神气活现,就像当年一气之下撤了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职务的杜鲁门一样,可是他不知道,正如等待杜鲁门的是麦克阿瑟和全美国人民的长期斗争一样,陈家风并不是笑在最后的人,等待他的是颜面扫地.
李东坡回到家里非常郁闷,他很失望,一声又一声地叹气.那叹气声在他爱人王艳红听来让她毛骨悚然,一阵接一阵仿佛难以约束似的,他已经连和妻子一起开心玩乐的心情都没有了。叹过气之后,他独自沉默,好像一像一只离群的大雁一样,自己孤独的躲在片草丛里僵卧着.自己很喜欢李白陆游等诗人,想着现在自己的处境,他突然想起了陆游的诗句: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别说是戍轮台了,那简直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这时,陈家风见县委没有一点动静,更加威风了,竟然威胁李东坡说:“不错,我是贪污了,你去告我啊。我不但不怕你告我,在这件事件前,你找我签的自学考试的什么证明,现在也不会给你签了。”李东坡以为他只是说说吓唬人的,因为毕竟打人的是他,而不是他被人打。可是李东坡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流氓领导竟然真的敢这样做。
李东坡等陈家风的签字,一直等了整整一个半月,没有单位领导陈家风的签字,李东坡就不能拿到自学考试毕业证书。为了自学考试,李东坡确实吃了不少苦,可现在竟然因为没有领导签字而毕不了业,这是多么大的痛苦。陈家风说,要签字也不难,只要李东坡写向他道歉就可以。李东坡想:你打了人,贪了污,还口口声声说贪了就贪了,这还不算,还要我道歉,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古代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已经成了多少人的笑柄。可是,他这哪是要放火啊,他简直就是要杀人啊。在现代中国,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政治越来越清明的今天,党和政府能够容忍他这样做吗?不能,万万不能。
李东坡一直等了四十五天,第四十六天李东坡要有所表示了。
这一天,李东坡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也不知是怎么鬼使神差,陈家风也早早地来上班了,这对他来说是最近两个月来从来没有过的事。这时候,整个县委大院还只是来了五六个干部。李东坡已经不愿意再称陈家风为主任了,他以不卑不亢的口气说:“我的那张毕业证资格表,你给我把字签了吧。”陈家风说:“你不道歉是不可能签的。”
啪,一个耳光,一个响亮的耳光,一个响亮而又猝不及防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陈家风的脸上。
陈家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蔫不唧的李东坡竟然敢于打击他身上最重要的部位,这可是脸啊,这是人之为人最体现尊严的地方,这也是人最能表现感情的地方,怎么能说打就打呢?不要说是身为领导,就是普通老百姓也不能让人打脸啊。可是,李东坡就是打了,而且打得是那样的有个性,打得是那样的响亮。陈家风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部下,这个外地人,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竟然敢打他的脸。
陈家风的心想,再借十个胆子给李东坡,李东坡也不敢打他,更不要说打他的脸了.可是这次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真的是奇了怪了.
陈家风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痛苦的表情到了夸张的地步,他想:文化大革命的初期,斗当权派,他和一些血气方刚的学生围攻县委大院,他们倒是想对县委的一个副书记大打出手,后来一询问,才知道那个副书记和陈家风还有点转折亲,于是一场即将要暴发的刑讯逼供就风平浪静。没有想到的是,事过三十七年了,自己竟然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输得这么惨,这个三十多年的轮回,到底是因为报应还是别的什么呢,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陈家风早知道李东坡会打他的脸,他说什么也不会在签字上刁难李东坡。可是,要憋不住了才想起找茅房,这就好比股票涨了才知道买了,汽车撞墙才知道拐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眼睁睁地丢这么大的面子。他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于是,一场上下级的角力开始了。
陈家风的第一拳打在了李东坡的眼睛上,一个领导干部,第一拳就想致人以眼瞎,这居心是笨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李东坡戴着一副眼镜,可是再坚硬的玻璃镜片也承受不了这致命的一拳,要是镜片破了,李东坡可就真是面目全非了,至少有一只眼睛会瞎的。可是吉人自有天相,李东坡戴的是一副有机树脂眼镜,只是从眼睛上被打掉下来,一点事也没有,李东坡这才化险为夷。
这场角力进行了一分钟,这两个西装笔挺、领带簇新的机关干部,竟然在县委机关里打起架来,很有些像台湾某个很体面的大会上打群架。李陈大战,以李东坡大获全胜而告结束。
然而,陈家风仍然心有不甘,这时虽然县委大院来上班的干部越来越多,但是因为大楼太大,他们只知道有人在打架,可又不知道究竟在那儿打,等他们知道了,这场硝烟又接近尾声。所以这时党史办只有四个人:两个打架的人,从县团委闻风而来的两个劝架的人,党史办另外两个干部还在上班的路上呢。
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下不打的,这一停,架也就打不下去了。可是,陈家风哪里善罢甘休,过了五六秒钟,陈家风想想自己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竟又想冲上去打李东坡,见李东坡眼睛都不眨一眨,知道他一点也不理屈,要是再次开打,他肯定会奉陪到底的,因为李东坡的眼睛证明了他的坚强和毅力,这个身为领导的人就又像小孩一样往后退了退。
这个动作,在李东坡看来,不但可笑,而且可耻。虽然陈家风移动的只是一小步,可这一小步却说明了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这一小步,说明陈家风是很怕吃亏的,但是只有有一点获胜的可能,他就不管什么领导的尊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委屈,是不是有苦有怨,他就要打了再说。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如果出了这样一个干部,不要多,有一个就足够败坏党的名誉了。
气急败坏的陈家风指着李东坡恶狠狠地说:“你记住,你打了我。”那意思是说,你打了我,你脱不了身的,我是谁啊,我一是领导,二又是本地人,你李东坡在H县只有十四年,你两眼一抹黑,你等着瞧吧。李东坡也不搭理他,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张报纸看起来了。再说这个陈家风也真的够狂的,他在两个月前,就指着李东坡说:“我贪了污,你去告我吧。”如果他没有贪污,只是别人污蔑他,那当然另当别论了,而他是实有其事,他知道凭李东坡目前的能量对他是无可奈何的.
陈家风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一些狼狈,冲上去,他又不敢,不冲上去,又觉得自己吃了亏,但他毕竟是领导,身边的人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敬畏的,于是他想来一番攻心战。于是我们这位陈大主任几乎以哭哭啼啼(只是没有真的落泪)的口气向两位劝架的干部控诉李东坡的无知和愚昧,他说:“你们知道吗,就是这个李东坡,他什么都不懂,我们H县有2321个烈士,他硬要说成是2300个。”听到这儿,李东坡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领导,而是十足的地痞无赖,如果他不是地痞无赖,怎么会这么不顾身份地在这个场合喋喋不休呢?并且,讲的话又是那么的外行,他想,陈家风这几分钟的表演如果是提前一个多月进行,那么,这一巴掌可能会提前一个月打出去的,这个既无知又贪婪的家伙已经没有一点领导的气质了,李东坡从内心深处里看不起他.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收上来的公款由着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任乱花,想着自己的毕业证因为这个恬不知耻的领导的干扰迟迟不能拿到手,想着刚才他说过的外行话,李东坡用手在办公桌上重重地一拍,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还对得起H县那么多牺牲了的烈士吗?H县有8421位烈士,可是有的版本上确实写8400位烈士,我说的数字其实也是对的,因为我是依据那不同的版本说的,可是你却常常我这并没有错的话去挖苦我,你说你还像一个领导吗?而你自己呢?就你这一句话,竟然少说了六千多烈士,你自己说说看,你对得起那些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吗?你对得起那些烈士的后代们吗?”他把积压在心中很久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心里觉得舒服多了.而陈家风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想求得大家的支持,却没有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越说越暴露自己的无知。
就算是陈家风没有说外行话,他对李东坡的指责也是求全责备的,这是因为:虽然H县有名有姓的烈士的确是8421人,可是不同的书籍对此有不同的说法,并且并没有发生矛盾,这是因为一个用了详细数字,一个用了概括数字,李东坡是根据《H县县志》上的概括数字说的。
这次轮上陈家风伤脑筋了,自己被部下首先攻击已经是事实,虽然没有伤得怎么样,陈家风觉得很没有面子。想来一番攻心,不但没有取胜,又让对方奚落了一番,他这一辈子也没有碰上这么窝心的事。唉,他真的有些后悔:不错的,自己在任党史办领导这几个月里,是贪过一些污,说是说有几万元钱,可是,加上怕别人查,给一些领导送送人情,到自己头上也就是两三万元钱,要是知道自己为了这一点小钱,还要遭部下的打,他是怎么也不会贪污的。甚至可以说,如果能免除这一阵打,不但可以不贪污,就是再倒贴上几千元钱也是值得的,可是,世界上哪儿有后悔药可买,如果是有后悔药买的话,那张子、刘青山、陈希同、王宝森、成克杰、胡长清们也就不会像飞蛾扑火似的,一个个自蹈覆辙了。
回到家里,陈家风不愿意家里人知道这事,像没事人一样。晚上睡觉时,已经好几天没有亲热的陈夫人想和他亲热一番,他毫无兴趣,找了个借口回绝了。
躺在床上,陈家风捂着还在火辣辣发烧的脸,心想:想想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竟然在这小河沟里翻船,真是倒霉;自己虽然官不是很大,但和普通老百姓比,甚至和普通干部比,那还是强得多呀。近三十年来,从一个师范生,一步一个台阶,二十几岁就是副科级,三十岁就是正科级。长期的胜利和部下的追捧,已经让陈家风得意忘形,甚至分不出东西南北,他虽然年过半百,但由于长期大权不多,小权不断,手中有过用不尽的钱,耳朵里几乎全是向他吹捧的话,这一切使他盲目地认为,自己还可以为所欲为一个时期,还没有到老迈无用之时。可是现在,自己的梦想被这个李东坡打断了。他真的恨得牙根痒痒。这事难道就这样算了,不,不能,如果就这么算了,那以后还有谁瞧得起自己,一定要报复他,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可是怎么报复呢?是找几个人修理他?还是向县委告状,争取上级支持,开除他的党籍,至少给他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呢?找人修理修理他,毕竟有些不妥当,自己好歹是一个领导,不是黑社会的老大,凭我的影响找几个修理修理他确实太容易了,毕竟我在H县还是有些威望的人嘛,我跺一跺脚,半个H县都要动一动。可是万一把这个愣头青逼急了,他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呢?这一条还是行不通的。向县委告状吗?就说他目无组织,殴打领导,妨碍公务,把他判刑才解恨呢,至少拘留他一两个月,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是,他李东坡也不是吃素的,四十三天前,还没有打着他呢,他马上就写材料告我的状,让我颜面扫地。如果向县委告状,是没我的好处的,一是因为我以前打过他,输了理,县委不会支持我,那才是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是人呢。二是就算是真能把他拘留了,等他出来以后,他还不定怎么报复我呢。三是李东坡前不久写的告状信还墨迹未干呢,万一把事闹大了,上面派人来查这一系列的问题,我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吗?那种惹火上身的做法还不得被别人笑话死。看来,报复他这一条路是走不通的,要不我就上医院住院,花上万儿八千的医药费,全让他赔。可一想又不对,李东坡原来就是卫生行业出来的人,卫生行业的熟人一定不会比我少,这样对我肯定不利,万一露出破绽,那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难道就这样忍了不成?忍字头上一把刀啊,那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我在收了他上交的公款之后,还打了他,虽然没有打着,他也要面子啊,还整整四十多天不给他在自学考试毕业资格表上签字,他不也是一直在忍耐吗?看来,有的时候还真不能一味地想着自己的事,还得替别人想想啊。如果不卡住他的那个什么表,估计他也不至于殴打领导。这样想着,陈家风心里的怒气渐渐消下去了,既然不想报复他,陈家风想这事还是冷处理的好,就干脆当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千万不要对外说这事,那怕是自己的家人也守口如瓶。
陈家风又想:趁着还有六个月的干头,悄悄报复李东坡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六个月之后,等我退居二线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那时想报复都报复不到了,那才叫后悔呢。怎么样悄悄报复他呢?对了,这收上来的款子,肯定是要出一本书的,出书吗,就是我说了算了,大如砖头,小如小册子,都算是书嘛,如果全部用在暗箱操作上,是说不过去的,不要说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也经不住知情者的评论啊。对,就在这书上做文章。哪怕是拉一个人凑数,也决不能让李东坡的名字出现在这本书上。两个月后,这本由陈家风一手策划的书,真的没有李东坡的名字,尽管他是经费筹集的主要经办人,尽管他收集了这本书的大部分资料。
李东坡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陈家风的本质,也看透了他丑恶的嘴脸,原来这就是一个专拣软柿子捏的小人,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啊。李东坡原来想:打了人,虽然只是打了一耳光,可是毕竟他是地头蛇,肯定有人会反对自己的,可是让他欣慰的是,有不少人说:“李东坡,你真有个性。”还有一个说:“那个家伙就是要遭报应,把他打得半死才好呢。”李东坡从这里看到了,正气自在人心,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
打架之后,李东坡去了一趟老家,老家虽然离H县有近二百公里,可李东坡是个想得很开的人,去老家的频率绝对不像有些人一样,三年五年一次,甚至十年八年一次,他是七八个月一次甚至是每半年一次,在他看来,老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再忘记谁也不能忘记老家的人,那可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啊。从经济方面来说,虽然去老家开支会大些,可是,李东坡想:自己既不赌博,又很少抽烟,对于酒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偶尔喝一喝,比起那些大吃大喝的人来,这点费用也算不了什么。早在1991年,他就为老家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为老家的许多人所传颂,诗曰:桂林山水万人睹,娉婷西湖更楚楚,君若J省走一回,留恋鄱湖忘西湖。就为这首诗,当时H县的个别人看到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这个李东坡来H县已经三年多了,怎么还这么对老家情有独钟,这不是明显看不起H县吗?对于这种论调,李东坡也没有心去反击,他心想:怎么会这样呢?人家不是叫我当代苏东坡吗,别说是老家,但凡到过的地方那儿没有留下我的诗呢,老家是自己的父母生息之地,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生息之地,为老家唱点赞歌就是不爱H县,这是什么逻辑啊?
李东坡这次带着妻子女儿,回到了老家。
不过这次老家之行还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是因为他的四叔对他的不太友好。应该说,自从李东坡十岁开始,他的四叔对他都是很关心的。李东坡对四叔也比较尊敬,在李东坡分配在H县以来,他和四叔之间的通信不少于一百二十封之多,后来因为电话和手机的普及,通信才越来越少了。有一次,四叔因为脑溢血,差点一命乌乎,李东坡还伤心得流了眼泪,这种感情可以说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他的亲儿女也不是个个人都会流泪的。可是,这次不同,真的不同,李东坡隐隐地感到四叔再有亲情,也毕竟是一个凡人,他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侄儿长期在外地没有多少长进,而他的儿子一个个都是局长分局长地干得正红火而自高自大起来了吧。其实,这些所谓的官职在李东坡看来,还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最不济的小儿子是大连海运学院毕业的,虽然远离父母,可在外地也是五千元钱一个月,后来还涨到一万元钱一个月,结果这个最不济的儿子后来居上,变成了三兄弟中的佼佼者.四叔自己也有一千多元的月工资。这就叫财大气粗啊,再亲的人也是一样啊。
李东坡和四叔的第一个回合就差点吵起来了。四叔听说李东坡打了领导,觉得这事真的很难做出一个中肯的评价,鼓励吗?批评吗?好像都不行.他只是想侄儿真的好起来,他比什么都高兴.于是就有了如下的对话.
四叔说:“东坡,有的人给上司送礼那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还怕上司不收,你可倒好,不但不送礼,他要贪一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能怎么样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退一百步说,他贪的又不是你家的东西,又退一千步说,就算是贪了你家的东西,你把他贪的当成是你送给他的礼,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求你和领导的关系多么融洽,你只要相安无事,时间一长,领导对你肯定会有好感,这样对于你的前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说你把领导打了,你都糊涂到什么地步了。”
李东坡说:“四叔,你说完了没有,如果说完了让我来说几句吧。”
四叔说:“我说得也差不多了,你说说看。”
李东坡说:“四叔,听了你这话,我心里很寒心啊,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真不敢想像这话会是你说出来的,打我小的时候,你就教育下一代们要堂堂正正做人,你自己也确实做到了一心为公这一条,在我的印像里,你是一个从不会溜须拍马的人,并且你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可是,你现在的话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你变得现实多了,我不知道这是社会的悲哀还是时代的进步,不过我觉得,我们倒不是说要唱什么共产主义的高调,不过我认为,任何时代,做人要凭良心,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不能要,应该是自己的也不需要送给别人,所以,我还真成了和你当年一样的人,可是你自己变成了什么人,我还真不好说,就算是你变了,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你自己,现在这社会,过份讲究经济效益,所以势利的人越来越多,你刚刚给我讲的几点,可能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可能接受你的这些观点,我就是我,以后我会不会变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觉得人要活得有点尊严。四叔,有些事是不能光算金钱账的。四十二年前,据说那年比我出生的那一年还要早五年,你的故事我就听说了,你那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李东坡最后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的四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以为李东坡为了表示对于批评的愤恨,会对他这个长辈也来一番攻击,不过,那个时候他自己都没出生呢,四叔还怕什么呢?
于是四叔笑笑说:“你说说看,我都做了些什么!”李东坡说:“四叔,你别急,我并不是说你的坏话,而是说你那次倒掉鸡汤的事。”
四叔说:“那有什么倒掉鸡汤的事,我自己都都想不起来呢?真有这一回事啊?”
李东坡说:“四十二年前,你当时只有三十岁吧?你给我奶奶闷了一只鸡,想不到被四婶端给了她父母吃。后来又被你端回来了,可是不一会儿又被四婶给端走了。你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你岳父岳母的面把那鸡汤打翻在地,你还说‘我那苦了半辈子的娘就没有长嘴吗?’因为奶奶五十岁就死了丈夫,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可是如果按照你现在的思想,与其那美味的鸡汤鸡块洒了一地,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一让四婶呢,谁吃不是吃啊?”
四叔无话可说了。
四叔怎么也不会想到,李东坡会在这儿等着他呢————竟然拿出四十二年前的事来作证,真难为了他这一片心呢。
听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多岁的侄儿的话,四叔心里很复杂,他既为侄儿的能言善辩而高兴,也为侄子的固执己见而担心,他担心侄子过于耿直而吃亏。不过他还是为李东坡的个性暗暗叫好,他相信耿直的人都是好人,好人自然会有好报的。
在李东坡和顶头上司的关系上,最让李东坡感到有共同语言的人是五叔。五叔毕竟年轻些,虽然他也是个种田人,但敢想敢干。五叔说:“东坡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还是说说我上次看病吧!上次我在县医院住院,验血的当天,共花了二百六十二元钱,除了化验168元,其他治疗费48元,诊疗费8元,护理费6元,空调费7元,医污费2元,医用材5.6元,床位费14.4元,我总觉得莫名其妙。我注意和我同一病房的另一个病人,每一天所用的药和我一模一样,可我的账单却比他多了70多元,我去问护士长,她也说不出原因。遇到这种明显受欺负的事,我们病人只能问问,护士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我们也不敢去刨根问底,因为我们还要在这里住院,得罪了医生和护士,我们只能吃更大的亏。虽然我也想过去和他们搞个鱼死网破,但终是不敢。这只能说我的胆子不大,我想还是东坡的胆子大啊。从长远来说,东坡的这种做法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不然的话,你要忍让到什么时候啊。”
听了五叔的话,四叔似有所悟,说:“你们还记得朱柏生的故事吗?”朱柏生可以说是整个临鄱县人的骄傲,虽然第一次听朱柏生的故事时李东坡只有八岁,可朱柏生的事迹深深地印在李东坡的心里。说的是解放前夕的事,朱柏生是远近闻名的武术高手,有人干脆叫他武术大师。
临鄱县的隔壁有一个县名叫信江县,那是J省人口最多的县份,虽然临鄱县也是个人口大县,但和信江县比起来还是要小一些。共产党的江山将定未定之时,信江县的人仗着人多势众,对于一些来信江县做生意的人欺行霸市。比如,临鄱人去信江县卖小猪,信江人就会四五个人一伙起哄,有的装作买猪,有的趁机抢猪;临鄱人去信江县买棉花,信江人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在棉花里掺石头。有一次,朱柏生去信江县买棉花,也遇上了信江人用石头充棉花的事。武术大师朱柏生哪儿受得了这个气,没有几句话就打起来了。开始,信江县的几个地痞以为这一下有好戏看了,一定会打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临鄱人满地找牙。
可是,没有三五个回合,满地找牙的不是这个孤身来信江县买棉花的朱柏生,而是四个身强体壮的信江人。信江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在信江的地盘上,一个临鄱人竟然敢打四个信江人,于是,不一会儿,又来了十个信江人,可是这十四个信江人也根本不是朱柏生的对手,大约十分钟后,又来了十五个信江县的人,这加在一起就是二十九个人了。朱柏生师傅脸不改色心不跳,直打得那二十九个人喊爹叫娘。身怀绝技,朱柏生师傅想不赢都难。他打人可不是和我们一般人一样,他拎起一个人,用手上那个被拎起来的人去打扑上来的人。这样,就是再多的人也不经他打。从此以后,信江县的人再也不敢欺负临鄱县的人,不单在临鄱县,在信江县,朱柏生的名字也是家喻户晓,朱柏生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四叔既然提出了朱柏生的故事,说明四叔已经完全理解了李东坡的行为,李东坡为自己的行为得到亲人的理解而深深地感动着。
对于打领导的事,最让李东坡觉得实在的话是他父亲李田顺说的,李田顺说:“儿啊,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打别人,你也是个和你妈一样善良的人,要不是人家逼急了,你是不会这样做的。再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做了,也没有什么怕的。”李东坡觉得父亲的话说得太好了,简直说到他心里去了,这句话也是对他的最大支持。他一高兴,就草草地给他父亲写了一首诗:《清平乐》
词曰:父亲大人,瘦中见精神,未曾闯过大乾坤,天然耿直灵魂。 八十奕奕神采,子孙五湖四海,当年威风锣鼓,催得龙舟飞快。
李田顺也配得上这个评价,他有一个外孙在上海工作,一个大孙子在广州从事电脑行业,并且都还挺风光的,这对于一个农村老人来说,已经知足了。
在老家,另外一件事是也让李东坡哭笑不得。李东坡的小侄子李胜文谈女朋友的事。李胜文在广东打工时认识了一个湖南妹子,李东坡的哥哥虽然在外边见过不少世面,可是,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个哥哥鬼迷心窍,竟然同意交五千元钱给李胜文才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的湖南妹子,李东坡想:自己难得在老家,也从来没有为大哥做过什么事,这次无论如何要劝劝哥哥,免得哥哥上当受骗,于是他就劝哥哥不要交钱给女方,这才几天啊,万一她突然变卦上哪儿找她去啊,如果实在觉得可信,给她一千元钱做为见面礼也就足够了。
结果真的像李东坡所说的那样,第三天,那个湖南妹子就带着一千元钱不辞而别。哥哥很感谢李东坡,说:“还是老弟见多识广,不然,那四千元钱也是白送给那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