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吃亏是福》第十一页

01-15 作者:床前明月光

第六章

李东坡失恋了,不过他好像没事的人一样,失恋也就失恋了,他并不是很难过.倒是李东坡的父母觉得很可惜,他们想: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怎么能说不谈就不谈了呢.他们以为李东坡一定难受死了,可是李东坡倒来安慰起父母来了:“我真的不怎么难过,就算是我再喜欢她,可人家眼光高,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强扭的瓜不甜,你们看好吧,最多半年,我再给你们找一个儿媳妇回来好不好?”

真的,就在李东坡失恋后的第三个月,由他的房东介绍,认识了一个在医院做会计的女孩,这女孩叫王红艳。

李东坡和那个会计见过面之后,双方都觉得还算满意,就继续接触。这个姑娘叫王艳红,李东坡觉得王艳红身材好、身体结实,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还有一双长到膝盖的大辫子,只是嘴唇略微厚了一些,总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再说,人家是生长在干部家庭,怎么着也比自己家里的条件好一些。

更让李东坡想不到的是,王艳红家里的人竟然个个是烹调高手,这可能也是有遗传的。因为王艳红的妈妈烧得一手好菜,她烧出来的菜不但好吃,而且看相好。正式确定对象关系以后,李东坡才知道,王艳红更是技高一筹,那简直就是高级厨师。

又到了带女朋友去老家了的时候了,李东坡想起原来和家里说的过半年找一个女朋友给父母看一看,没有想到竟然让他说对了,他为自己没有食言而十分兴奋。当他带着王艳红出现在渔池李的父老乡亲的面前时,有许多人投来了很吃惊的眼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东坡的父母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李田顺第一次见王红艳就对她说:“孩子,刚到我们这儿不习惯吧,多来几次就好了。你放心,我这个东坡伢儿心好。真的,虽然人长得不怎么的,他一定会对你好的。”李东坡听见父亲的话,觉得有些滑稽,心想:我的心好不好,王艳红看不出来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东坡偷偷地白了他父亲一眼,轻轻地对王艳红说:“你别听他说,什么长得不怎么样,你看,你看,我长得不行吗?”

王红艳在李东坡的脸上刮了一下,笑着说:“你羞不羞啊,哪有人自己说自己长得好的。你最多算一般,可不要太抬高自己了啊。”

李东坡说:“什么啊,我不就是长得稍微黑一点吗,再说男人长得黑是健康的表现。”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李田顺老俩口热情地招呼王艳红吃饭,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菜。他们一边看着姑娘那白净的脸,一边想着身体不佳时候的李东坡,打心眼里往外乐。这么大的变化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年之间,真好。

吃过晚饭,王艳红便在家里四处转一转,一眼就看见水池止面的自来水龙头。在1990年的下半年,能在农村看见这东西,真的很觉得新鲜。可是,当她去拧开它的时候,又不见有一滴水出来。王艳红问李东坡:“你们这儿的龙头怎么是聋子的耳朵呢?”

李东坡脸一红,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个村以前是全地区都很有名的,1982年就装起了自来水,现在我们这个村不行了,我们国家已经从农业经济社会逐步过渡到工业经济的社会,政府号召开发沿海地区,沿海地区越来越发达,原来在我们这儿打短工的江苏人、浙江人纷纷回老家去了,相反是我们这儿的人也去沿海打工了,所以,现在显得很萧条。村里的小型自来水厂在上个月也运转不下去了。所以,就只留下这光光的自来水管子。”

王艳红说:“你告诉你家里人,这东西可千万别拆了,时间长了,这可是个文物,它见证了你们村的兴衰历史。”

李东坡苦笑了一下说:“什么啊,我倒觉得应该早一点拆了,不然的话,一看见它我就会伤心的。”

王艳红说:“你这论点真的有些自私,难道世界就一定要围着你老家转,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沿海啊,你应该知道,在沿海很多地方,以前是很穷的地方,广东东莞你知道吗?到打倒‘四人帮’时一个劳动日只有一毛八分钱。他们也是中国人,也该是他们风光一把的时候了。”

李东坡不以为然地说:“好像全世界就是你的同情心强似的,那我们这儿的人以后可怎么办。”

王艳红说:“卧薪尝胆,去赶超人家呗。”

李东坡虽然不喜欢王艳红那立场,觉得她有点像是替别人说话的奸细,可王艳红丰富的知识还是很让他喜出望外的。

李东坡说:“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王艳红说:“一个男子汉,老叹什么气啊,世界只有起起落落才会丰富多彩。”

李东坡正想说些什么,远远地看见门外来来了好几个人。

李东坡的大伯和他的叔叔婶婶们得知李东坡仅仅过了半年又带了一个姑娘回老家,都有些意外。等他们来到李东坡家里,看见漂亮的王艳红时,他们为自己的侄儿而高兴。这一大家子的人在一起,足足聊了三个小时,李东坡心想:这才叫天伦之乐啊。

不过,村里人也有嫉妒李东坡一家的,有人悄悄地说王艳红是神经不正常,李东坡的父母没有文化不说,这才半年前,李东坡还带过一个女孩来呢,这小子对爱情也太不严肃了。那个刘大个子虽然是村上唯一的外姓人,可他当过八年副乡长,在渔池李算是一个人物了。他走到李东坡的面前握了握手。然后诡秘地一笑,说:“东坡啊东坡,你可真会骗人啊,上次谈了一个,这会又谈一个,还把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搞到手,你可是个大骗子啊。”

李东坡对他的话很是反感,可他毕竟是长一辈的人,就说:“刘大叔,什么叫搞到手啊,我们还是谈恋爱呢,根本就没有定婚。”

刘大个子说:“年轻人,可别逗你大叔了,谁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就跟竞走似的,叫做什么,噢,对了,叫做,手一摆,腿一迈,说有多快就多快。恐怕要不了多久啊,你就要做爸爸了吧。”说着他又对着王艳红瞄了一眼,“这回好好把握住了,可不能像以前的那孩子一样。”李东坡怕王艳红会无端猜忌,没有把以前和冷春妮相处的事向她提过,谁知道这刘大个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要这样说下去,非说露馅了不可。

李东坡无奈地苦笑着说:“那倒是借你的吉言,不过我们现在还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

李东坡怕刘大个子说走了嘴,又是向他递烟,又是给他倒茶,接着,他用王艳红听不懂的土话对刘大个子说:“大叔,以前我处的那对象,你可不要给我说出来,好不好啊?”

刘大个子拍了拍李东坡的肩膀说:“大侄子,我真的是逗你玩的,要说别人嫉妒你家里,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你想一想,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了几个大中专毕业生,吃上国家的饭了,那说出去不也是我们村的光荣吗?别说是我还当过几年乡里的干部,就是没有当过乡里的干部,我也不至于糊涂到吃里爬外吧。我代表我们村……哎,你说说,我还能不能代表我们村啊?”

李东坡说:“当然能,当然能。”

刘大个子说:“那好,我代表我们村祝你们早日完婚,越来越亲,后代参军,报效全村。”

所有在场的人让刘大个子说快板书似的祝词逗得大笑不止,李东坡和王艳红更是笑在脸上,甜在心里。

李东坡问王艳红:“我们头几次见面,你怎么不说你会烧菜呢?我当时还真的没有确定要不要和你处下去呢?如果你当时说你是高级厨师,我肯定会对你追求得更加紧。”

王艳红面含羞涩地说:“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要是不追我更好,可是,你看我现在真惨,挑来挑去,挑了你这么个漏灯盏。”

李东坡说:“你说普通话好不好,你的话我听不懂。”

王艳红又笑了笑说:“你真是个番国人,我这还不是普通话么?告诉你,我虽然是本地人,可我从小就是在我爸爸所在的部队出生的,刚学说话的时候就说普通话。”

李东坡说:“我不是这意思,你刚才说的漏灯盏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懂啊。”

王艳红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个漏灯盏,你听我说,漏灯盏是我们这儿的方言,我们这儿把什么都不懂的人叫做漏灯盏。”

李东坡狠命地用胡子在王艳红的手上扎了一下说:“噢,原来是这样,看来,还是我找了个漏灯盏啊,我要说我老家的话你就一句都不懂,所以你是漏灯盏。”

王艳红假装恼怒地看了一下李东坡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们这才接触了一两个月,你竟敢这么放肆,你也太那什么了吧。”

李东坡说:“哎呀,和我们这个时代相比,我们都是落后的人了,你没有看见过吗?有多少人,这个季度认识,最多再过一个季度就结婚,有的还是这个月认识,再过一个月就结婚的。再说那英国首相梅杰,和他的对象才认识二十天就结婚了,我们是不是太慢了。”

王艳红说:“别人我不管,反正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不太认真,我们就好说好散。”

李东坡说:“说着玩一玩的吗?何必当真呢。问你个问题好不好?”他不愿意王艳红在这个事上继续一本正经,就换了个话题。

王艳红说:“你说吧。”

李东坡说:“你说你老爸打猎怎么就那么厉害呢,据说他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王艳红说:“也不好说百发百中,不过最起码是百发九十九中吧,因为他是个军人啊。”

李东坡说:“不要说得太神乎其神了吧,军人谁没有见过,我舅舅、我哥哥、我表哥都是军人,可他们连打靶的水平也就是一般,是不是你爸爸这眼睛也有家传?”

王艳红说:“他是空军,空军,知道了吧,他在部队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靶。”

在老家住了两天后,李东坡和王艳红告别了亲人,他们要回到H县。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于是他们两人将一个日子牢牢地记在心里:1990年11月10日。

以前李东坡到老家,有两种办法:一是从H县乘火车到J省的一个地级市——-龙潭市,然后再从龙潭乘汽车到临鄱县;另外就是乘H县至临鄱县的直达汽车。李东坡从来都是选择前一种方式。如果不换车,光坐汽车那得要四个多小时,中间不歇脚,真的是很不舒服,这次也不例外。王艳红也说:“既然出门了,还是悠着点好,如果中途不换车,那不是要命吗?万一没有火车,在龙潭住一晚上也好嘛。”他们是晚上八点整到的龙潭市,晚上八点五十一分发生了一场震惊全国的爆炸案。

买好车票,坐在候车室的李东坡和王艳红听见从安全检查室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他们以为是旅客之间吵架,这在龙潭这个全国中转大站来说也并不新鲜,也就没太在意,过了一分钟,他们听见一声巨响,那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这声音把所有的旅客吓得不轻,王艳红一头钻进李东坡的怀里。当所有的旅客走近安全检查室时,只见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是为了旅客的安全、不顾一切抱住逞凶的歹徒死死不放的英雄熊云清,一个是杀死妻子企图外逃的亡命之徒。

不久,李东坡得知,这位英雄竟然和自己有着不少相似的地方:熊云清和李东坡同岁,熊云清和父亲和李东坡的父亲同岁,熊云清和李东坡以前都是农村青年。不过一个是J省本地人,一个是老家在贵州的。李东坡不禁潸然泪下,王艳红本来没有流泪,可是她看见七百多旅客中竟然有一百多人哭出了声,她也跟着流泪了。

这一幕让李东坡和王艳红对人生多了一份思索。认识了十个月之后,李东坡和王艳红走进了婚姻的圣殿。

又是一年之后的1992年11月1 日,李东坡的女儿李双琳出世了,这是一个出生就有九斤二两的小女孩,给李东坡一家带来了很多欢乐。

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王艳红和李东坡说得最多的就是吃的问题,用她的话说就是:“要搞定老公就要先搞定老公的胃。”李东坡的老家临鄱县是水乡,所以,李东坡很爱吃鱼,她就跟李东坡说:“吃鱼是有讲究的,叫做‘春吃头,夏吃尾,一年四季吃分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坡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说吧。”

王艳红说:“春天讲究吃头是因为在经历了严冬人休眠之后,鱼开始喜欢游动了,营养大都集中在头部;夏天鱼更喜欢频繁摆动尾巴,故而尾巴健壮并且富有弹性,一年四季吃分水也是这个道理,最善于运动的部位就是品味最好的地方。”

王艳红的话让李东坡很是吃惊,想不到这个初次见面时显得十分平凡的人竟然有这么丰富的生活知识,因为所有的女红王艳红也是很内行的。

新婚的头一两年,李东坡为自己的妻子做得一手好菜常常高兴得做梦都发出笑声,因为他写一写文章还行,要让他做菜,那简直的赶鸭子上架,好在老天有眼,配给他一个很会料理家务的妻子。

又是一个月以后,也就是1992年12月,方霄死了,死得明明白白,然而又太突然。那是一个寒冷的早上,方霄一早来到李东坡租住的房子里,李东坡的妻子早早起来去上班了,因为他妻子的单位虽然属地区级医疗机构,却驻在离开县城三公里的镇上.这个只有不到四十平方米的租住房里住着李东坡一家三口,这其中就有李东坡的女儿-――九斤姑娘

方霄在防疫站分得的房子因为他预备结婚,想把房子装修一下,可他一个人明显又不方便,想请李东坡帮他做点事,李东坡本来想趁着星期天大睡一觉,听方霄一说,李东坡二话没说,赶紧从热乎乎的被子里起来,匆忙穿好衣服就跟方霄出门了。

方霄和李东坡各要了一盘炒粉,方霄掏腰包.他们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很快来到方霄的婚房里.这是两年前防疫站分给他的结婚用的.方霄的父母都是南下干部,享受着离休干部的待遇,平时方霄吃住都和他的父母在那老干部楼,偶然才会来一下这个面积五十多平方米的婚房里.

李东坡和方霄摆开了一副锯木料的架势,李东坡打小在家干惯了活,方霄虽出生在干部家庭,但个头大,力气足,两人可以说天生的绝配.

方霄在上,李东坡在下,一伸一缩,二人拉锯干得正欢的时候,方霄的脑袋不知怎的竟慢慢朝前倾斜,李东坡心想:你这老兄干什么事都要开玩笑,这还干着活呢,开玩笑等一会儿也不晚吧。可是很快地,李东坡发现方霄不是开玩笑,他心内一震,他这是患病了啊。李东坡赶快伸手去扶住方霄,可是这屋内就他们两个人,这病看样子还小不了。李东坡想:防疫站有的是医生,只有把大家喊来方霄才能得救。想到这儿,他把方霄轻轻地放在地板上,赶快去敲对面医生家的门。对门住的是防疫站经验最丰富的女医师,她赶紧从家里拿出一套医疗器械,李东坡赶紧又去通知方霄的父母。

到方霄父母住处的四百米路程,李东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用一分钟跑完了。等到他的父母到了的时候,方霄的身边迅速围过来七八个医师,可是,这时的方霄已经无可救药了,他因为心脏病就这样撒手人寰。方霄的父母悲痛欲绝,仅仅这半年时间,方霄的父母经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方霄的父母有三个儿子,老大方雨1991年底去广东深圳,当上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之后,由于过分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又驾车上路,结果和一辆小车相撞,好在采取了紧急制动措施,治了两个多月才算基本恢复健康,用了近一年的拐杖。前两个月刚刚扔掉拐杖时,方霄的弟弟————在省城工作的老三方雷又出了一次事。方雷在大河里和几个水性特好的朋友游泳,因为他的水性一般,遇上大风浪加上抽筋,差点命丧黄泉,好在有几个朋友相救才化险为夷。

世界上不巧的事似乎全集中到一家来了似的。对于方霄的父母来说,真是劫难太多。这一次,真的让二老伤心至极。他,H县的一个美男子,李东坡的最要好的朋友,就这样静悄悄地去了,他还没有结婚啊,李东坡还有许多话要向他说啊,他们之间还有不少相声需要一起去合作啊。李东坡止不住热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了,

不能说李东坡对方霄没有过嫌隙,因为方霄在在后来的几次演出中另立门户,让李东坡很不愉快了一段时间,但是这几年的接触,二人的感情远远胜过那一点小小的误会。

且不说他们的相声合竟然能有如此之完美,一个以擅长说学逗唱,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最让李东坡难以忘记的是,李东坡的结婚仪式上,出力最多的就是方霄。一会儿帮助招呼客人,一会儿又和要好的几个朋友把洞房闹得热热闹闹。最让李东坡难以忘怀的就是方霄在李东坡和王艳红的新婚的洞房里编的那几句词,方霄说:“李东坡和王艳红,生子生女是英雄,王艳红和李东坡,白头到老一百多。”这几句合辙押韵的句子,胜过多少朋友送的贺礼,真是千金难买,这几句温馨的祝福出自方霄这样一位家庭比较优越的朋友之口,李东坡对方霄以前的一些不理解早已灰飞烟灭。

在方霄的送别会上,李东坡作为方霄的生前好友写了悼词,他念道:“百年其冤,哀伤绵绵,我友方霄,痛煞苍天,相声合作,笑声连连,此生何求,唯有思念……”大家以为李东坡的悼词读完了,竟不约而同地放声痛哭起来,李东坡准备了一千字的纪念文章,虽然没有念完,可他听见大家的哭声,再也念不下去了,李东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哀伤的场面,也跟着一起哭泣起来了。

送完方霄,李东坡足足有一个星期吃不香,睡不香。自己来H县才五年时间,好容易交了一个这么要好的朋友,却又匆匆地离他而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虽然他已经有了家,有了爱人和孩子,可他神交最深的还是这个兄弟啊。

原来,县委统战部得知李东坡不仅舞台上风风光光,而且文章也写得好,想把他借用到机关里去。可李东坡不愿意去,这倒不是说李东坡不喜欢机关的工作,他有两点想法:一是借用不同于调动,他想只要他愿意,他要进机关也不是多难的事。二是要真去了机关,他和他最要好的朋友方霄的接触就会大大减少,所以他决定不去机关。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他这位最要好的朋友去了,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不得不考虑去机关的事。

现在轮上县委统战部耍脾气了:他李东坡不是很厉害吗,以前想借用他,他还不来,统战部就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我们倒要看看,他李东坡这么高傲,看他还能走多远。

李东坡还就偏不信这个邪,其实他去不去机关还真无所谓.他一想:我原先不想去自然有我不想去的理由,你们也不能自以为是县委机关就高人一等,就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吧.现在他发现统战部要跟他较劲,有意看他的笑话,他偏要进机关里去,这叫不蒸(争)馒头蒸(争)口气.

这李东坡不愧是喝过不少墨水的人,方霄去世以后不到一年,他真的调到县委机关去了,时间是1993年11月,他被调到县委党史办.县党史办现有编制三人,有主任、副主任,另外一个干部就是李东坡。

机关里和卫生防疫站真的是大不一样,虽然党史办不清水衙门,可是机关就是机关,不但进进出出的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就说硬件吧,办公室也比在卫生系统时漂亮得多,上到中央下到地方的党报党刊让李东坡着实觉得充实得很。在防疫站的时候想看一份本土的报纸都很难,而这里报纸是有专人送到办公室来的,送报的科室就是县政府所属的机关事务科。

在县委党史办,他真的如鱼得水.周围的团县委、对台办、妇联等几个单位的人对李东坡也很友好。来李东坡这儿串门最多的就是团县委的刘金山。

这不,刘金山又来了:“哈哈,听说李大文人的笔杆子挺好的,我偏偏碰上写材料就发怵,人后你可得帮帮我啊!”

李东坡说:“哪里哪里,我一个党史部门的新兵,还请兄弟多多关照。”

刘金山说:“什么呀,你那么强的笔杆子,还要我关照吗?做人啊,有的时候就要当仁不让,太谦虚了也不好。”

李东坡一听这话,倒真的耳目一新,这还真是一家之言啊,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同意,就说:“我这还真不是谦虚,听说你在全省硬笔书法比赛中获得三等奖,你却从不张扬。”

刘金山说:“什么三等奖啊,那是碰巧的,再说也只要那么几十个人参赛,要是只有四五个人参赛,我可能还是二等奖呢。”想不到,这个年轻的老资格的团委干部竟这么谦虚,李东坡打心眼里为自己的环境而高兴。

人们的工作效率也许和心情有很大的关系,由于有刘金山等朋友做为单位间的邻居,李东坡在这段时间写出了很多诗词,这些诗词可以说是高规格的精神产品,既符合诗词格律,又意境很深,深受读者欢迎。

仅仅在县委党史办干了一个月,他就被选为县诗词协会秘书长,这时他只有二十八岁.在J省各县的诗词协会里,这么年轻的秘书长不说是绝无仅有,那也是凤毛麟角。

不过,在县委院子里,李东坡常常会碰见那么两三个小看他的人。李东坡最反感别人叫他小李子,因为他觉得这是对他的污辱,至少是轻蔑多于亲昵,因为这个称呼是以前李莲英的专利,就算是在现在这个新时代,他认为如果不是比他年长三十岁以上的人、县处级以上的人或者特别让他尊敬的人,是没有资格这样叫他的。可是偏偏个别人不但要叫小李子,甚至会不知轻重地说上一句:“哎,小李子,给我们来上一段相声吧。”每每碰上这种情况,那简直是对他的莫大污辱,他觉得人们可能是一直把它当成一个“说相声的”或者是“耍嘴皮子的”。这时候他就是有再好的心情也会十分郁闷,他只好让自己与对方都陷入非常不自然的境地。比如,当他正在高谈阔论时,突然碰上这种情况,他就不管对方是好奇还是找乐,李东坡总是会先拉下个脸来,最多也就是装作没有听见,或是笑一笑礼貌地搪塞,王顾左右而言他。有一次,一个不自重的人被他噎得一个多月不敢和他说话。他对相声的热爱也慢慢冷却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党史业务的钻研。

第二个月,由饶州地区十五个县市组稿的反映饶州地区最近十年变化的《改革十五年》正式出版,上级党史部门要求每个县市写出各个县改革开放十年以来的回忆文章,每个县的文章不少于四万字。

当时党史办的两位领导都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做,于是H县三万字的《H县改革开放十五年》就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李东坡身上。李东坡用两个月写就的三万字的文章,受到很多读者的好评,人们都说:“在政界的文章中,这么生动的文章已经多年都没有读到过了。”

1995年春,从县委办调来了一个副主任,姓何,叫何赛候,这个名字让李东坡老是想起一个叫候赛因的外国领导.这也不知道这名字是怎么起的,这个何副主任真的瘦得赛猴了.

应该说这位副主任对李东坡还是很客气的,尽管从外形到做派李东坡都不喜欢这位副主任,但架不住这位副主任的一支支地给李东坡递烟。他知道,现在的上下级关系要恢复到战争年代那种官兵平等是不可能的,当官的就是当官的,当兵的就是当兵的,那怕那当官的长得如何难看,那怕他的水平和你一样,甚至还不如你,可他管着你呢,虽然他还不至于决定你的一切,可他可以和比他更大的官说上话,可以和管官的官交流感情。管官的官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李东坡或幸运或倒霉。有句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服还不行。现在可倒好,没等李东坡给这位副主任敬烟,副主任倒先给李东坡递烟。对于领导递过来的烟,李东坡有心不接,可何赛候也是非常有个性的。只要是他递过去的烟,除了你是他的领导,非让你接不可,你不接,他那脸马上就拉下来了,尽管这样,李东坡也不是照单全收,他干脆半开玩笑似地向副主任请示:你这烟我不接你又不高兴,这样吧,以后你递的烟我都接下,不过,我真的不太抽烟,还是请你少递一些,行不行.世上哪儿有这样的请示,可既然李东坡说出来了,何赛候既觉得好笑,但又觉得做下级的也不容易,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何赛候的烟还真不是好抽的,抽完这副主任的烟后,李东坡几乎要把这位领导做的业务工作全部揽下来,还不得有半句怨言.在那个年代,党史工作是党的一项重要工作,业务工作千头万绪,不懂业务的人根本吃不了这碗饭.这时的李东坡才知道副主任递烟的意思。李东坡想,这些业务工作对不懂业务的人还真不容易做,可是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要是真没有这些事做还真的很空虚,因为这些事能很好地锻炼一个机关工作者的能力。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对于副主任交给他的事总是来者不拒,很高兴地去完成。尽管这样,何赛候就是破费了几支烟,还是得到的多于付出的,至少客观上在这个位置上能混得比较体面.可是见李东坡这么毫无条件地帮他做事,何赛候觉得这并非李东坡对领导尊敬,他认为,李东坡替他分担业务上的事,是给自己实践的机会.所以,后来副主任给李东坡的烟渐渐地少了,直至完全没有.这正是李东坡所需要的,受人钱物,与人谋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抽他的烟总不至于有什么心理负担吧,就是要帮他做事,他也得心里有数吧.

可是李东坡想错了,这位何副主任也许已经摸清了李东坡的底细,知道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六个月后,何副主任再也没有向李东坡递烟了,可是他叫李东坡代劳的事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李东坡这才明白,都说侯门深如海.不到这机关衙门不知道这衙门的深浅,现在他知道,原来这何副主任是一点业务都不懂的混混,仗着自己的父母是干部,靠送礼走进这机关来的.这还不算,他说出的话越来越让李东坡受不了了,动不动摆一副领导的臭架子.一双脚竟然会高高地摆到办公桌上去,一次两次,李东坡也就忍气吞声,可次数渐渐多起来了,李东坡受不了了。每当这位在业务上极其外行的副主任摆他的那双脚的时候,李东坡都走到其他地方去,或是去他的文友那里小坐一会儿,李东坡虽然在H县只有七年多,可是他的文学上的朋友真的很多,因为有二十八岁就当诗词协会秘书长的经历,在诗歌界的朋友就不下四十多人。

对于这个何赛候的忍让,其结果是,这个只知道抽烟的副主任每当李东坡在的时候都要摆他的脚,李东坡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只好以毒攻毒,也把自己的脚高高地摆到桌上去,说来也怪,就这一个回合,这个何副主任竟然再也不摆脚了,这让李东坡过了两个多月的安心日子。

有一次,何赛候让李东坡去替他办一件事,到他房间拿一个公文包,李东坡不小心将公文包掉在县委大楼的地上.其实这样一件事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事,一是李东坡是无意之中,二是这县委的大楼,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是窗明几净,那地上也不是庄稼人的场院,也不可能肮脏到哪儿去.可是,何赛候仔细看了看公文包,他发现这包似乎有些灰尘,就问这包是不是掉地上了,李东坡有些不安地、如实地说了刚才不小心把包掉地下的事.既然人家承认了,你就是单位上的一把手也不该盘根究底。可是不,何赛候一定要问到底,并且大声地问,:“你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事,我这包花了三百元钱呢,真要摔坏了,你赔得起吗?”那时的李东坡的工资是二百元钱一个月,三百元钱的包的确是个不错的物件,可是这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副主任太小看人了。自己好心好意,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李东坡这时真想走上去打这个副主任一个耳光,可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一是副主任毕竟也是个领导,二是李东坡经过在省城读书的两年中的折腾,他觉得欠父母特别是欠他母亲的太多太多,他的母亲姓何,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李东坡对所有的姓何的人都有种特殊的感情,这副主任怎么偏偏也姓何呢。其实,要论文化水平,这个何副主任做李东坡的学生,李东坡都觉得他不够格。

也算是老天有眼,就在李东坡备受何副主任欺凌的时候,就在李东坡备受这个清水衙门之苦时,李东坡的文章屡屡在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人们都说:党史办,老大难,出差开会像过关,办公条件最破烂,公费旅游难上难。真的,李东坡一晃就在党史办呆了两年多了,可是出差的士机会还不如他在防疫站的时候多。好在常常有文章上报,那对他是一个莫大的慰藉,1995年10月,他有一篇文章竟然上了《人民日报》的头版,李东坡的信心大增.在这个清水衙门,也能上《人民日报》,真好.

一转眼到了1997年,李东坡和这个何副主任相处了有三个年头了,他听了太多的何副主任的外行话了,可是,再外行,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绣花枕头竟然会外行得让许多老百姓都咋舌。1995年8月,反法西斯战争暨抗日战争五十周年的纪念会召开在即,党史办一时空前繁忙。何副主任一个在行署(亦今天的市政府)工作的同学来看他,这位架子很大的何副主任问出了一句让李东坡吃惊不小的话:“今年是反法西斯战争二十周年还是二百周年。”乌呼,乌拉,乌拉拉,李东坡无话可说了,他不敢相信,党史办的领导干部对于党史知识竟然会无知到这种地步。这应该说不完全是干部的错,这其实也是管官的官的错,什么样的人放在什么位置,这是连老百姓也知道的事啊,牛就是耕田的,马就是架辕的,你要是将它们调个个儿,让马去耕田,让牛去架辕,不出事才怪呢。不错,这个干部打扑克、下象棋、下围棋确实不赖,可是,你就是象棋能和胡荣华李来钦柳大华对阵,围棋能和聂卫平刘小光马晓春对阵又能怎样,更何况很多是这副主任自吹自擂的,他的水平根本不像他吹的那样。好在这个何副主任没有多长时间表就调走了,不然的话,李东坡的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啊.

也不能说李东坡在何副主任那儿一点东西都没有学到,如果那样说,那就太冤枉何赛候了.首先,待人接物的方式方法,何赛候还真教了李东坡不少的东西,比如,何副主任说,你到别人那儿去做客,如果别人给你发香烟,同时抽出来两支烟,你应该接里边的那一支,因为接里边的那一支说明你把对方当成自己人看待了,不然的话,别人就会不高兴的;再比如,人家给你倒茶,或者给你的茶杯里续水,你应该用手指头在桌面上点两下,或者点点头,当然既点两下又点点头就表示你更客气了,可是教归教,其实这些李东坡八年前就会了,根本不需要他来教,可是还不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不然的话,不是太不给何赛候的面子了吗?再说,这些烦琐的礼节就算是真的不知道,就那么重要吗?在实际工作中,这些礼节也只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一个能写出大块文章的人还学不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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