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续集第四部第五集
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第四部第五章
傅国河/作
春天,真的来了。
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霏霏细雨,润叶的心里不禁生发了很多的感慨。平时忙于工作,并没有多少心情留意身边走进的春姑娘,已经脱去了单色厚实的棉衣,露出里面的花色小袄,鲜嫩而多彩。横搭在窗台外沿的几个枝条,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长出了嫩绿的叶瓣,在细雨中显得那么娇嫩,可爱。院内的杨树好像得到了春姑娘的特别青睐,早从深深的黄土地里苏醒过来,响应着春姑娘的爱的呼唤,骄傲般地把绿色新衣穿上了身。润叶的眼光朝前移了移,她有了更惊喜的发现,地区大院里的桃花旺盛地开了。鲜艳的桃花簇拥在枝头,没有丝毫的羞涩,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优美的身段,也如嫩芽被春雨浸润的娇羞欲滴。
润叶的心,就像盛开的桃花绽放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润叶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桃花,感慨着春意,把自己的心绪给搅动了起来。前不久,她代表黄原地区团委参加了全省团代会,并在会上作了《加强少工工作 培养“四有”新人》典型发言,赢得了大会与会代表的一致赞扬和肯定。
她的发言引起了有关省领导的重视,指示把她的典型发言作为会议的材料紧急编入了会务材料下发到各代表团,学习讨论。这让默默工作惯了的润叶始料不及。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工作体会和思考,能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搞得自己那两天开会都不敢抬头看人。她也忘不了,她的发言结束时会场爆发出的雷鸣般掌声。当省有关领导来到跟前向她表示祝贺和肯定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笑着站在那里,忘记了要握住领导早早伸过来的手。
激荡她心情的事情还在后头。
那是一个庄严而又热烈的时候。润叶全票通过被选举为年底召开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代表大会代表,去北京出席会议。这让润叶激动了好几天。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政治荣耀啊,何况北京一直是她心驰神往的地方哩。从小就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润叶,能去那个地方开会,她的激动和神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责备润叶这么点小小的幼稚呢?
润叶带着一份激动和一份满足从省城回到了黄原。
外面轻柔、温情的濛濛细雨还在漫天挥洒着。天幕被细雨拉扯着,较晴日早降了许多,暮色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地区大院。窗外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路灯也渐次闪亮起来。
润叶这才感觉到是该下班的时候了。她依依不舍离开了窗户,关闭了办公室的大门,下了楼道,伞也没打,走进了外面飘着细雨的暮色中。
跨进家门,迎接她的是一幅温馨的场面。
她首先闻到的是满屋饭菜的香味。向前早已经收摊回来,并做好了晚饭。她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菜要比平时丰富的多,有几道烧菜还怕凉了,用盖子给盖住了。桌上也多了两瓶酒,一瓶白的,一瓶红的。这让润叶有点感动,心中陡然间也升腾起了一丝疑惑,今天什么特别日子,值得这么隆重庆贺,还是向前心血来潮搞起了浪漫?
不容她多想,她惊讶地发现,公公李登云和婆婆刘志英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着孙子李乐在玩耍。润叶忙着过来给公公和婆婆打招呼,一边蹲下身,张开双臂迎接儿子李乐。李登云和刘志英扶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孙子,高兴地朝润叶这边走来。小李乐见到润叶妈,嘴里兴奋地喊着“妈妈”,欢快地跑了过来。
向前一脸笑容,幸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站立着,安装的双腿假肢因为刚才的一阵忙碌,关节处磨的有点疼痛。看着润叶头发淋的潮湿,他有点心疼,赶紧去拿了块干毛巾替润叶擦干,嘴里也不忘关切和责备,“外面下雨,怎么也不打把伞哩!”润叶朝向前笑了笑,“下班走的急,忘记打伞了。”话语中一半是善意的谎言,一半是真实的心语。她更多的是想让自己窗前赏花那颗绽放的心潮湿、温润些。
抱起白胖的儿子,润叶朝他的小脸蛋上是亲了又亲。这个时候,润叶的脑子电击般的通了窍,今天是儿子小李乐的两周岁生日!好糊涂的润叶啊,你天天忙什么了,竟忘了这么重要又特别的日子呢?她为自己的忙碌和大意在心底暗暗地责备自己。
润叶的脸瞬间红了。
向前观察到了润叶的脸色,以为她是见到孩子高兴。他忙着招呼父母和润叶母子入座,挪着一双钢板脚,走到门边,把客厅的大灯打开了。明亮而温暖的吊灯,瞬间把客厅照的通亮。这还不够,钢板脚哒哒又挪到了桌边,掀开了几个烧菜的盖子。热腾腾的香味,随即袅袅升起,弥漫了整个客厅。
润叶怜爱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让他赶紧坐下来。她抓起桌上的白酒瓶给李登云和向前斟上了满满一大杯,又给刘志英和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红酒,恭敬地站起身,“爸,妈,平时我工作比较忙,家里事情很多照顾不过来,李乐天天也放你们那边照看,辛苦二老了!我敬你们一杯!”
刘志英怀里抱着小孙子,高兴的脸色炸开了似的,连忙说了两声“好”“好”,端起了红酒杯。李登云这么多年,官路虽没有田福军那么顺畅,倒也落得清净。能做到黄原地区卫生局局长的位子,他也知足。这两年润叶和向前关系和好,又添了孙子,工作之余享受着天伦之乐,待人也和气了不少。很多世事他也想开了。润叶敬他酒,他和刘志英一样高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因为喝的有点猛,他忍不住想咳嗽,赶忙夹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憋了半天,才和刘志英一样,从嘴里连连喷出了“好”“好”。
大人愉快的情趣感染了小李乐。孩子天真的看着大人们说笑吃喝,立马变得不安分起来。小嘴嘟嘟着要吃,小手更是朝满桌的菜肴抓捞着。刘志英挖了半勺蒸鸡蛋,放在嘴边吹了又吹,并用嘴唇试了试温热,才小心喂进了小李乐嘴里。鸡蛋很快吃下了肚,孩子味蕾被焕发了,又吵嚷着要吃。
李登云似乎不满足孙子这般的有趣,他要挑逗下孩子。他用筷尖攒了点白酒,慢慢伸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可不知什么,张口就吸。辛辣的白酒刺激着味蕾,可不是鸡蛋那个味道,孩子瞬间被辣得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大哭,换来的是大人们一片哈哈的笑声。
润叶家孩子的生日晚宴在欢快地持续进行着。
而我们可怜的少安却在原西县医院里忍受着难言的煎熬。
听到秀莲病情诊断的那一刻,他就失魂踉跄着跑进了走廊的卫生间大哭了一场,又在医院的花园里呆坐了半宿,乱麻麻的心绪终于被他理出了一根希望的线头,他要寻求黄原地区卫生局局长李登云帮忙找到地区医院的专家再次给秀莲诊断下,冀望着县医院的是次误诊。
少安和李登云并不认识。李登云在原西担任县长的时候,少安就是个小小双水村的第一生产队队长,这种级别根本够不着县长的边儿。就是他当“冒尖户”去参加县里夸富大会那会,他也是被公社书记许治功和同学刘根民打了擦边球给糊弄上的,是个假冒的“冒尖户”,自然不会入县长大人眼里的。
少安一时又没了主意。
对了,同学刘根民是乡里老干事,现在又当了乡长,他肯定有办法找到李登云的。
希望在少安的心里再次升腾起来。他用医生值班室的电话摇到乡里,很快就找到了刘根民。根民爽快地答应了,并用不了多时,就通过熟人找到了李登云家的号码。根民还多了个心眼,把润叶办公室电话和家里号码都找到报给了少安。
号码是找到了,那张用医生值班室日历记录下号码的纸条,在少安的怀里揣了两天。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号码背得滚瓜烂熟的。
他在犹豫,他在思考。这个号码什么时候打?打了怎么说?
李乐的生日晚宴在一家人愉快、喜庆的气氛中结束了。这种喜庆的气氛依然在荡漾着。润叶忙着收拾、洗刷饭碗,向前在客厅陪着父母逗玩着孩子。
“叮铃铃”“叮铃铃”,客厅的电话骤然响起。正在厨房洗刷的润叶,赶忙用围腰擦了擦手,跑到客厅来接电话。平时这样的电话无疑是找她的多。
润叶抓起话筒,话筒那边一时没有声音。但丝丝的电流声和那边有点喘息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喂,你好,请你找哪位?”润叶只好追问了一句。
“你好!麻烦了啊,请问李局长在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在。”润叶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那就请你麻烦他来接个电话,好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有礼貌,依然是怯生生的,但明显让人感到有点急迫。
“好的,你稍等!”润叶爽快的应承着。
润叶手拿着听筒,“爸,你的电话。”
李登云忙着从沙发中站起身来。他很奇怪,怎么晚上有电话追问到了这里。难道又出什么大事了吗?卫生局毕竟是跟生死打交道的机关。一些突发性的公共安全事故,就能搅的人多天不安分。整夜不睡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的。这样想着,李登云不禁加快了步伐,朝前紧走了两步,接过了润叶手里的电话。
润叶也奇怪,怎么有电话这个时候来家里找公公。更让她隐隐约约感到的是,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是谁呢?找来什么事情呢?公公的电话自然不便在旁边听着,带着疑惑,润叶又回到了厨房,但耳朵还是不自觉地在捕捉客厅不断传来的通话声。
“喂——哪位?”喂音拉的特别长。这是李登云长期坐办公室接电话特有的腔调,尽管在家里,他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李局长嘛,我是原西双水村的孙少安啊!”
原西?李登云的大脑神经立马被激活了。那是自己曾经工作和生活多年的地方,也是他政治生涯的发端地。双水村,那是个穷的有名的地方,自己的亲家田福堂和润叶不就是那地方的嘛,那地方还有官运走的比自己顺畅的田福军。
“原西双水村的啊!”李登云脑子在搜寻着对原西和双水村的记忆,在电话里不禁又把这个地方重复了遍。至于孙少安,人没见过,但这个名字还是熟悉的。当初润叶死不愿意嫁给向前,不就是这小子把润叶的心拉住了嘛。后来,向前出车祸双腿截肢,多多少少也能和他拉扯点上关系的。这勾起了李登云对往事的不快。
“你有什么事吗?这么晚的!”李登云失去了自己的稳重,语气中夹含着一丝的不悦。
电话那头传出的是一声声歉意。
李登云耐心地听完了对方的抱歉,也听清楚了对方电话的来意。他又恢复了自己的稳重,语气也平和了下来。听到少安那惶恐而急切的求助,尽管刚才心绪有点不快,他还不至于幸灾乐祸。他的脸上有了种悲天悯人的凝重和同情。
“这事不是问题,你方便时候抓紧过来,我来安排!”李登云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待对方客气了两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厨房里的润叶这个时候呆愣着。自来水哗哗流淌着,她手里拿着的碗却忘了冲洗。从听到原西双水村名字那会开始,她就失神了。她想起来了,那声音是少安的。对,千真万确是少安的声音!他怎么了?这么晚了打电话找自己的公公什么事?
少安啊,少安,你到底怎么了哩!少安的名字在多年后,又牢牢地盘踞在她的脑子里。自从少安从山西讨了个老婆结婚后,这么多年她极力想把他淡忘掉,也再没回过双水村那个令她伤痛欲绝的地方。给父亲田满堂的钱物什么的,都由弟弟润生捎带回去。她和丈夫向前打了多年的冷战,伤透了向前和李登云夫妻俩的心。在向前出车祸双腿截肢后,她才走回现实生活中来,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变得现实而理性。
润叶恬静的心里,因为晚上少安的一个电话起了波澜。
客厅里,和润叶一样发愣的还有向前和刘志英。他们在电话里刚刚听到原西双水村,还有少安名字的那刻,其惊讶程度一点也不比润叶低弱。特别是少安这个名字,曾经就像梦魇一样笼罩在李家,笼罩在向前的心头。向前也为自己的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润叶,向前,还有李登云和刘志英,这个时候因为少安的电话,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刚才客厅荡漾着的喜庆气氛这个时候以被叮铃铃的电话声扫的干干净净,只听见客厅墙壁上悬挂的那个闹钟,均匀地摇摆着,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嘀嗒声。
客厅和厨房,弥漫着一股令人难忍的窒息气氛。
和这股窒息气氛截然不同的是,少安这个时候的心情却是出奇的愉快。两天来的忐忑不安,好像鼓胀的皮球突然被扎破,压力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他掏出了香烟,点燃后长长地猛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医院值班室里顿时烟雾升起起来。
为了打好这个电话,他脑子里一直在思忖。他最后想出来了一个万全之策,利用医生晚上下班后的空隙,给李登云局长家里打电话。这既可以避免白天医生在场的尴尬,又能保证李局长在家的机会多点,确保电话适时打通。
他没想到的是,晚上李局长还真的不在家。他苦苦拨通了多遍电话后,失望中想起来了根民给他留的一手,他尝试着拨通了润叶家里的电话。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电话给润叶家掀起的会是怎样的波澜。
夜深了。窗外的霏霏细雨变成了滴答滴答的雨声。雨点打在窗外的防雨棚上,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那么清晰、响亮。也打在一时难免的润叶和向前的心头。
他们俩都仰躺着,时不时的粗重呼吸和侧身,表明各自都未能入睡。润叶满脑子的少安,琢磨着晚上电话的来意。向前知道电话的来意,可他又不想给润叶说清楚。父亲李登云已经作了安排。他不想少安再搅进他和润叶的生活。
润叶现在就是向前心灵完全的依靠。停留在这爱的港湾里,他是那么的满足和幸福。尽管他双腿截肢,不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可他的心灵和生理欲望却是完整的。面对深爱着的妻子,如狼年龄的他,不再靠酗酒来释放感情的压力和激情的冲动。更多的是他们夫妻现在能配合默契,享受巫山云雨的快乐。有点尴尬的是,每次这事得依赖润叶在上面主动才能酣畅淋漓。虽然没了常人夫妻生活姿势的多姿多彩,他也不能给妻子充分展示男人的勇猛有力,但并没有因此影响他们夫妻的深度交流。而润叶这么多年来,在爱的抚慰下,埋藏在心底的欲望也被焕发出来,生育后的身体更是变得丰满有致,浑身洋溢着少妇特有的魅力和风情。他们夫妻激情的频次和力度明显比过去大了很多。
晚上向前就有这样的心思。他们夫妻的结晶宝宝两周岁生日,本身就是个特别纪念的日子,何况晚上气氛那么热烈,还喝了点助兴,他就想在睡时和润叶好好亲密一番。没想到的少安的电话打乱了一切。
看着躺在身边的妻子被烦恼折磨着,向前的心多少有点不忍。他想通过夫妻特有的方式,转移下情绪。他的手向润叶的身上探去。
润叶没有一丝的反应。
向前不甘心,手朝着润叶敏感的部位摸了过去。他滑过润叶平坦的小腹,慢慢移动到巫山的双峰,在那轻柔的抚摸、揉搓,享受着山峰的高耸和温润。
润叶的欲望依然没有被丈夫的温柔唤醒。她就像一尊温暖的雕塑,静静地躺着。向前只好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就那么把手放在润叶的双峰间,模模糊糊睡着了。
客厅里的挂钟依然有节奏地摇摆着,秒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声声都好像敲打在润叶的心头。在时针当当响过五声后,一夜没睡的润叶早早地起了床。
来临的白天又将发生什么,润叶疲惫的眼神看着窗外濛濛的雨幕,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2015.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