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
大年三十,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彻山村,盼盼捂住耳朵,吓得一头躲到狗叔怀里,“我想妈妈。”
“爸爸也想妈妈,可妈妈又在哪儿呢?”狗叔捋了捋女儿额头的刘海,不敢看她的眼睛。自从那年自己被围墙压断双腿后,妻子就从他们身边消失了。
狗叔是黄家传宗接代的唯一男性,论年龄,比我还小。小时候体弱多病,二爷为了让他长大成人,就去祭拜观音菩萨,求赐一个贱名,让他好养活。一卦下去,“狗娃”就伴他走过了三十年。
刚改革开放,村里人的生活还很窘迫。狗叔从小就爱挑食,洋芋红薯一个都不沾,二爷就把大米煮到七层熟,再拌上玉米面,用筷子调成“两间饭”,把底层的米饭舀给狗叔吃。馋得大姐、二姐、三姐直流口水,冷不丁冒出那么一句“吃独食,不讨好”。
狗叔长得跟电线杆似的,全村人数他海拔最高,恰又生得个白白净净,再加上他会盘算,第一家从破木屋搬进小洋房。那时的狗叔走起路来可神气了,他从不正眼瞧村里的大姑娘。
在福建打工时,厂里的女工都变着花样,争相讨心目中 “高富帅”的欢喜。狗叔倒是会挑媳妇,最终抱得厂花衣锦还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为隆重迎娶新媳妇,狗叔在小洋房上再加上一层楼,用作婚房。
房前有半亩村集体荒地,一直无人打理。狗叔就用剩余的砖头在地上砌起了围墙,围墙上面还安插了许多玻璃片,看上去,好似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一锄一锄除去杂草后,用水泥平了那块荒地。
娶媳妇那年,他把铁门也装上了,一对威武的石狮子蹲在大门口日夜把守。
小院墙,小洋房,狗叔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个火热的夏天,小盼盼出生了,三世同堂,围墙里欢声笑语不断。
前年,得知村里搞“村村通”建设,狗叔特地从厂里请假回来“监工”。眼看公路就要修到他家围墙边了,这可急坏了狗叔。他便三番五次拿出好烟好酒,款待修路工人,有事无事,愣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工地上陪他们聊天。
雨一下就十天半月,狗叔心里暗自感谢天公作美。晚上,雨注了,他就打开家里所有的照明灯,吩咐二爷、狗婶和盼盼每人打一根手电筒,全家总动员,帮他拆围墙。“嘿哟,嘿哟”狗叔抡起铁锤,使出吃奶的力气。
“哐当”一声,墙体坍塌,只见满地的砖头,狗叔却不见了。
等狗叔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腿已不知去向。
儿啊,你用一座围墙圈了半亩地,就知足了吧,为什么还要拆墙扩建,让工人们把路基往别人家地里挪呢?二爷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流眼抹泪。
一天,狗婶俯在狗叔耳边,操起一口福建普通话:家里日子越来越困难,就让父亲照顾你和女儿,我出去打工挣点钱贴补家用。狗叔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口,爱怜地望着善解人意的妻子,不知所措。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打电话给狗婶,让她抓紧时间搭村里的便车赶往火车站,一同结伴去福建打工。
一天、两天……一年过去了,狗婶没有寄来一分钱,也没有回家过春节。
正月里,邻村有人娶媳妇,请二爷喝喜酒。席间,新媳妇端起酒杯给二爷敬酒,二爷从上至下,仔细打量着新娘子,怎么横看竖看都像狗婶。
回家后,二爷一病不起,下葬时,他的双眼瞪得圆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