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

04-07 作者:一寸光阴

英雄本色

每年的八一建军节,升阳化工厂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表彰先进的复员转业退伍军人,其规模与春节总结表彰大会不相上下。升阳化工厂是个万人大厂,国家化工部直属管辖的大型国营企业。是升阳市解放时从国民党手中接管过来的,当时成建制的安排一个团的专业军人,以后成了安排退伍军人的重点单位,因此全厂有近半数职工是退伍转业兵。他们成了工厂的主力军。所以到八一节,全厂就会放假一天搞活动。他们都穿上退伍时留下的那套军装参加庆祝属于他们的节日。

一九六四年八月一号,厂文化宫外面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里边座无虚席。这是一个能容纳近四千人,三层楼高的大俱乐部。宽阔的大舞台,成排整齐的座椅,几十盏大吊灯将大礼堂照得如同白昼。舞台上方拉起横幅标语,上写:热烈庆祝一九六四年暨八一建军节一行大字。两侧是一付长联;退伍不褪色继续革命做表率 生产争上游努力进取当标兵。今天从舞台上往下一看,清一色的没有领章帽徽军装穿着的人,个个腰板挺拔地端坐在下面。土黄,草绿,橘黄,不同的颜色的军装显示出不同年代的退伍军人,以穿土黄色军装的资格最老。主席台上老厂长正在讲话,几名副厂长坐在他两边,工会主席王守礼主持大会,会场里鸦雀无声。老厂长今年五十多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身板挺拔,身穿黄色将校呢军装,一看就是标准的军人出身。他一九五一年转业到化工厂当党委书记兼厂长至今。他的名字叫张耀武。今年是他亲自给发奖状,往年都是工会主席,武装部部长管这事。

当王守礼宣布;“下面开始颁发一九六四年度先进转业军人奖状。我宣布到名字的同志请到主席台来领奖,领到奖状后面向全体职工依次站成一排,请记者和摄影师做好准备,颁奖仪式现在开始。”获奖的同志陆续登上主席台,每人从张厂长手中接过写有“一九六四年度先进复转军人奖状”字样的金色镜框站到台前。周围,台下镁光灯闪烁,给他们摄影留念。

当年能得到一个奖状就是最大的荣誉,没有人去想物质金钱等奖品,得到奖状的人都面带笑容,神情愉悦,深感荣耀,会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回到家里挂到墙上就是最大的满足,全家人就会为此庆贺一番。

会场里播放着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的歌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多么响亮……全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从今走向繁荣富强。”阵阵掌声有节奏的响起。雄壮的歌声和掌声响彻会场,振奋鼓舞每一个到场的人。当宣布到王彪名字的时候台下的掌声骤然热烈起来。只见一位四十出头年纪,胸前挂满各种军功章和勋章的人健步登上主席台。他就是全厂知名的老八路,常年住在工厂独身宿舍的单身汉。因为他为人憨厚,又不善言语,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工作上埋头苦干不求名利,工友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老憨。久而久之这个名字就叫开了,真名几乎被人遗忘了。因为他在部队时曾经是战斗英雄,立过不少战功,所以在厂里提起他都知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张厂长对他太熟悉了,在战争年代他一直在自己率领的部队里当兵,解放后又是由他老战友介绍过来,他亲自给安排的工作岗位。王彪站到老厂长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老厂长给他回了个军礼,伸过手去握紧他的手使劲晃了晃:“今年又是先进,好样的!继续努力!”王彪接过奖状转过身来,我们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那形象谁看了都会揪心。他那张脸受过天花疾病的伤害,经过战火抢弹的洗礼,容貌被彻底的扭曲了、撕裂了。一脸的深麻子,脖子和右半拉脸留下的伤疤泛着紫红色,耳朵也缺了下半截还拉起了肉揪揪,下嘴唇有点外翻。他向台下战友们敬礼的时候,雷鸣般的掌声震得礼堂发出回响。掌声表达了当过兵的人对英雄的崇拜,表达了对战友获得新荣誉的赞许。

八一节是王彪最愿意过的节日,这一天他可以穿上军装,带上勋章荣耀地站在工友们面前,获得人们向他投来的敬佩、钦羡的目光,这是他的骄傲,这是他的自豪,这证明他是个铮铮男子汉,为党为国立过功的战士。这一天没有人笑话他的长相,连他脸上的疤痕在人们眼中都会闪现英雄的光彩。因为军人出身的战友们,知道那是光荣的象征,参加过战斗的战士经常见脸上挂花的人。今天就是那些姑娘媳妇们也都会向他投来平时难得的笑脸。

王彪这样的掌声听得太多了,他从来没有骄傲过。他认为战场上下来的英雄干什么都应该保持英雄本色,不能做孬种,为独在找对象上他是无能为力。他的那张脸没有哪个姑娘能接,。羡慕归羡慕,真要谈婚论嫁就没有愿意的了,所以直到如今也没成家。

下午会餐开始了,先进分子单独在一个饭厅吃饭,酒菜加厚,张厂长亲自给每一位获奖者倒酒敬酒,象征性地喝一口。当他走到王彪身边时,特意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对他说:“孩子多大啦,日子过得好吧!?”王彪只是嘿嘿的憨笑。

“你这个闷葫芦,你说呀!媳妇哪的人呀?”

“嘿嘿!哪有,俺还是一个人,您这么忙还惦记我,嘿嘿!”

“什么!你还没成家?”张耀武顿时睁大了眼睛,凝望了一下眼前这位英雄。

“立正!”老厂长立刻严肃喊道。当过兵的都熟悉这声音,一起把脸转过来看。

“是,首长!”王彪立刻并拢双腿,收腹、挺胸、抬头、拔背。像在战场一样来个标准的军姿,静听首长指令。

“我命令你,一年之内必须成家!|”

“嘿嘿!嘿嘿!俺当啥任务呢,原来是这…..不是俺说了算的事啊!除了这事, 给俺啥任务保证完成,嘿嘿!嘿嘿!”

观看的人也都哄笑起来,气氛活泼又热烈。

张耀武也觉得这个命令下的有点让王彪为难,看着王彪那憨样转换个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成家也是硬任务,不能这样拖下去,我还以为你早结婚了呢!今天你吃好喝好,回去做个好梦,想想怎么快点找个老婆。”

那天晚上王彪喝得晕的乎的,回宿舍就睡着了,至于找媳妇的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跟他,刚来厂时也有人给介绍过,几次都是一见面就给人家吓跑了。他也没有信心再相对象了,生理有欲望时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张厂长那天夜里翻来覆去为王彪的事睡不着觉,深感像王彪这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英雄没有媳妇,太说不过去,埋怨自己对他关心不到位。这些年忙工作,把老战友委托的事忘到脑后了。他想:“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流血又流泪,这个工作一定要做,尽早帮他成个家。”

关于王彪的英雄事迹他是亲眼目睹过的,一桩桩往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二)

那是一九四二年夏天在河南省太行山区,一场围歼日军一个旅团的战役中,我军配合友军阻击日军援兵。当时张耀武是八路军二零八团团长,这个任务给了他们团。部队在向作战地点集结中,突然有报告说,有一个其它番号部队的战士,因为在战斗时队伍被打散了,撤退中受了伤掉了队,藏在老乡家养好了伤,听说有八路军经过就找过来要求归队。张耀武特意把他叫到团部,见他还扛一挺轻机枪。他报告了原部队番号及自己的姓名。张耀武核实了王彪的身份,知道他是机枪手更是高兴不已,团里就缺机枪手,所以毫不犹豫地就留下他,编入机枪班继续参加战斗。因为他的长相特殊,给张耀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那场围歼战斗中,王彪被安排在一营三连坚守101高地,这块阵地是阻击战的重中之重,能否守住关乎整个战役的胜负,战斗一开始,日军增援部队会疯狂抢占这个制高点。上午十点战斗打响了,果如所料,不到半个小时日军和大批伪军向我防线压来,重点放在101高地。战场上炮火纷飞,枪声一片,硝烟四起。日军指挥官挥动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一批批日伪军顶着弹雨顺山坡向上攻击前进,阻击战打了一个小时,敌人几百具尸体倒在山坡上,有的身上还流着血。打残破了的军旗在风中飘动着,山上的树木都烧焦了,风一吹散发着焦糊和血腥味。三连接连打退敌人五次进攻也伤亡惨重,全连只剩下不到一班人了,牺牲的战士表现出痛苦或愤怒的表情,以各种扭曲挣扎搏斗的姿式,带着血迹和伤口,倒在了阵地上,没让一个敌人冲上来。活下来的战士们在战壕里忙碌着,搜集剩下的手榴弹和子弹,准备阻击敌人下一轮进攻。还没等缓口气,几百敌军又黑压压冲上山来,日军火炮支援,不时有炮弹在我军阵地上炸响,子弹从战士门的身旁、头上飞过。又有几个战士倒下了,鲜血从他们的身上不同部位流淌着……

张耀武和参谋长刘震在指挥所用望远镜查看战场情况,当视野投到101高地时才发觉形势不妙,步话机里同时也传来三连求援的报告:“报告首长,101阵地危险,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很快呼喊声中断了,被激烈的火炮声取代。望远镜里只见敌人倒下一片又一片,枪声一停又有几十个日军爬起来继续冲向101高地。张耀武发现阵地有失守的危险,立刻抽掉一个连前去增援。阵地上我军只剩三个人了,机枪喷吐火舌,一排排子弹把日军的冲锋又压了下去,阵地上安静了下来,望远镜里101阵地上的战士都倒在了血泊中,没有了动静。增援的连队还有十多分钟才能赶到阵地,情况十万火急,如果这期间有敌人冲上去,阵地就失守了。这时只见又有三十几个头戴钢盔的日军抖掉身上的灰土,起身端着抢向阵地冲上来。五十米,三十米,就在这时,101阵地上突然跃起一名战士,连撇出几颗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了花,紧接着端起机枪,跃出战壕,向敌人猛扫,鬼子们嚎叫着相继倒下。张耀武禁不住暗自叫好:“打得是时候,好样的!”还剩两个鬼子的时候,机枪停火了,那士兵看了一眼把机枪扔了。张耀武明白那是子弹打光了,鬼子马上就要冲上了阵地。张耀武和刘震的心都立刻悬了起来,只见那战士捡起一只步枪和鬼子展开了白刃战。一个闪脸让张团长认出来了,那就是机枪手王彪。只见他左突右刺,闪躲腾挪,很快杀死一个鬼子,又和另一个鬼拼刺刀。只见鬼子一个劈刺,王彪一闪身,刺刀从他的耳边掠过,献血花了半个脸。他扔掉枪抱住鬼子滚打在一起,直到两个人都倒下,没有再站起来,阵地上没了声息。敌人又一轮冲锋开始了,正在往上冲,我军增援的战士及时赶到补位,保住了阵地。团长立刻用步话机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机枪手给我抬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久经战斗的张耀武命令完,眼睛也湿润了。

战斗结束后,团长和参谋长一起到医院看望疗伤的张彪。张彪躺在野战医院的床上,脸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血渗透了纱布。他刚刚打过了消炎针,歪坐在床头。见两位首长来了,麻利地下了床敬了个军礼。张耀武和刘震和他握过手关切地说:“我们的英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啦!”“嘿嘿!只伤了点皮毛,让俺归队吧!打仗不耽误,俺还想那机枪呢!嘿嘿!”张耀武认真审视了眼前这个年轻的麻脸英雄心想:“是员虎仔,好样的!”于是他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把身体给我养好了,仗有你打的,伤好了我来请你。”“嘿嘿!现在俺就跟你走,在这呆不舒服,还是回连队吧!”他说什么也要跟首长走,在两人强制命令下他才在医院呆两天自己跑回去了。

不久王彪就又扛起了重机枪。那次战斗給他记了一等功,评为了独胆英雄称号。王彪随这支队伍转战东北,华北,黄淮,每遇到打硬仗,恶战时都找他打头阵,王彪把机关枪摆弄得收放自如,这机关枪在他手里让打连发就打连发,让打单发就打单发,而且打得准,打得狠,他的威名享誉全军,那战场上勇猛顽强的气魄令敌人胆寒。他参加各种战斗无数,受过几次伤都没有伤及性命,因为他没有文化,嘴又笨,一直也提不上去,张耀武打完淮海战役已经当师长了,他还是个机枪班长。大小战斗他都是重火力点,是敌人重点攻击的目标。都说他命大,神奇地活着,勇猛的战斗着,立了三次大功,一次二等功,三次小功,获得两次战斗英雄称号。淮海战役结束的时候,组织上考虑他提升无望,身上伤痕累累,为了保全这位英雄特批他复原专业,回山东老家给予关照安置。张耀武还以司令部名义给地方政府写了封信,生怕亏待了这位英雄。王彪回到家才发现父母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他成了孤家寡人。政府给他盖了房子,分了地和粮食,备好了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他在家呆了三年,过了三年安稳日子,什么都好,就是找不到对象,原因只有一个,面像吓人。都说美人爱英雄,我们这位英雄就是没有女人愿嫁。家里的亲友都为他着急,在农村没有对象独自生活很困难,大伙都劝他去找老战友给安排个工厂上班,有个稳定收入找对象也有个优越条件,不能在农村囚着。憨厚的王彪相信了亲友的话,一九五二年春天,他就背起行李,穿上那套黄军装,直接找到专区。正好当年的参谋长刘震当专员。刘震听说他来了,放下工作出门迎接他,拉他到办公室坐下。办公室里摆放一张写字台,有两部电话机和一些办公用品。靠墙一排白布罩面的大沙发,墙上挂一张专区地图,陈设很简单。刘震给他倒茶,递上香烟。他不习惯抽香烟,从腰间抽出小烟袋锅,习惯地从烟袋里挖一袋烟末,刘专员立刻递給他火柴。王彪点完烟,闷个头坐在纱发上吸烟,也不说话,他觉得屁股陷在沙发里不得劲,向外挪动一下,塔边坐下了,长满老茧的手也不敢摸那雪白的沙发扶手。张震见他不吭声就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主动和他聊:“这几年日子过得好吧!”“嘿嘿!嘿嘿!”他嘿嘿两声欲言又止。

“有谁欺负你啦!”

“嘿嘿!谁敢!”

“成家了吧!”

“嘿嘿!谁给!”

“生活有啥困难吗?”

“嘿嘿!么有。”

“你背个行李来找我,有啥事呀!”

“有呢!”

“说给我,只要我能办的,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王彪知道自己嘴笨,来时求有文化的人给写了封信。他从衣兜里摸出叠的扁扁整整一张竖格信纸递给了张震。张震打开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愿。张震认为他的诉求合理,光棍一人在农村种地是困难,找对象也费劲,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对不起这位战斗英雄。他思来想去感觉整个专区也没有个像样的工厂,他突然想起在东北升阳化工厂当厂长的老搭档张耀武来。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彪;“我给你介绍个好地方吧,张耀武转业到东北,在升阳化工厂当厂长呢,那是个国营大厂,条件好,月月有工资。你就一个人到哪都是家,我给你开个介绍信,再给他写封信,你带上去着他吧。我听说那里正招工呢,他会给你妥善安排的,你看咋样?”

“嘿嘿!给开钱感情好!中,俺去找。”王彪高兴地说。

刘震给他办好了手续,写好了信交给他,留他住了一宿,请他喝了一顿酒。第二天给他些路费,再三叮嘱:“当工人有了收入,一定要成个家,找对象不要挑长相,能在一起过日子就可以……。”等等语重心长的话。王彪有晕车的毛病,兜里有钱也不肯坐火车。他寻思到升阳市也就三千多里地,当年行军一天一夜二百四十里经常事,自己走半个月也到了。于是他背起行李,怀着去升阳化工厂安家的梦,硬是来个急行军,像当年当兵一样从山东向东北走去。

阳春三月,山东大地已是桃红柳绿,风和日暖,河渠中鸭子荡水,天上雁阵一会儿组成人字形,一会儿排出一字,向北飞去,田间道旁男男女女穿梭过往。王彪望着一路美景心情格外的好,他在想:“这回好了,到大城市去当工人,娶个媳妇成个家好好过安稳日子,那是多美的事啊!”这位在战火中摸爬滚打十年,终于迎来了好生活,心里美滋滋的。他不禁想起当年在老区唱的歌曲,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张家的哥呀,李家的郎,参加八路扛起枪呀,去上战场打东洋,消灭日本侵略者呀,回家娶个媳妇当新郎,哎嗨呦!哎嗨呦!”

他想起当年在解放区从十多岁就当儿童团站岗放哨,啥事都干在前头,村里他第一个报名参加八路军。他回忆村干部送他时对他说:“等消灭了日本鬼子,你立了功回来一定给你说个好媳妇,安个家好好过日子,到部队给家乡人争光,盼早日接到你的立功喜报。”他带着大红花骑在马上,村里人都为他鼓掌壮行,没有人笑话他的麻脸,投向他的都是羡慕,敬佩的目光。在部队立功授奖大会上,也没有人笑话他脸上的伤疤,如今立功回到家了,姑娘们却嫌他长得丑了,为这事他很不开心,也不愿意在家里呆下去了。、

王彪和所有的男人一样很想找个女人成个家,找不到也是吃不香,睡不安稳。他走在路上看见有姿色姑娘也会瞄上几眼,但一想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立刻就会收回眼神,目视正前方,摆动起双臂边走边唱解放军军歌:“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 。路上过往的人都好奇地看他,从背面看英姿飒爽,一看正脸吓一跳。他走累了就找当地武装部,把介绍信一递,人家就安排他食宿。就这样一直步行半个月才到升阳市。

(三)

且说张厂长第二天上班,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把工会主席王守礼找来了。王守礼和王彪年龄相同。工人出身,化工厂老人儿。他面相和善,个头中等,不胖不瘦,说话三分笑,性格柔和,待人热情,工人们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找他。王守礼进了厂长室就站到写字台前恭敬地含笑道:“厂长,找我有啥吩咐啊!”王守礼严肃地批评道:“那个王彪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们知道不知道?”

“哎呀!张厂长啊!他那事谁都清楚啊!工会红娘组没少为他的事费心那,没人愿意呀!工友们都叫他王老憨,女职工们背后都叫他“鬼脸”,你说这事……

“住嘴!我不许这样叫他,他是我们厂最大的革命功臣,你知道不?”

“那谁都清楚,工会发啥福利都先给他,从没拉过空。”

“一个打江山的英雄,四十了还在咱们眼前打光棍,咱们当干部就是没做好工作,对他关心照顾不够。这个事我关心不够,你责任最大,这事工会就该管。咱们不能光知道自己搂老婆睡觉,不关心这些人的苦衷,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给王彪找老婆要当一项重要任务去抓。我今天命令你必须在一年内让王彪成家,搬出独身宿舍。”张耀武使出了军人命令式作风,说话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严肃认真,毫不含糊。

“张厂长,厂里家属住宅第一批分房我就答应分给他一套,他硬是不要,说一个人生活不方便还不如住独身宿舍呢!我都告诉他了,啥时候结婚啥时候就给他安排房子。”

“嗯!就这样办,你回去发动一下工会干事都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要对方同意,要求啥条件组织负责给满足。你顺便调查一下还有多少大龄专业军人没结婚的,你们工会要当好红娘,负责保媒,听清楚没有?我们当干部的不是摆样子,端架子的,要为工人办实实在在的事。”

送走了工会主席,他脑子里还是在考虑王彪的事,又让他想起当年王彪来找他的那一幕……

一九五二年春天,他正为工厂改扩建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一天上午,保卫处向他报告有一位自称是他老战友的人要求见他。他一听是张彪找上门来,赶紧放下其它事,派专人把张彪送到他的办公室。两人一见面又是拥抱,又是互相拍打,那个亲热劲,胜似亲兄弟。王彪由衷地感到老首长还和以前一样待他。张耀武看了刘震写给他的亲笔信,二活没说,满口答应:“我先安排你到招待所休息些日子,派个人领你在厂里转转,熟悉熟悉厂容厂貌。这可是保密厂,对你全放开,不许到外边乱说。工作的事好办,你看看你能干啥,你就告诉我,我通知劳资处给你办,你也别急,到这就是到家啦!”

王彪看老首长对自己那份战友情,心里热乎乎的。至于这个工厂,他一进厂就看出它的气派,比家乡的县城还阔气,觉得这回可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决心在这大干一场,再做出点新成绩,新贡献,娶妻生子把自己的一生就献给这里了。只听老首长又说:“找对象的事嘛!那不是立马办的事,慢慢来,这里天南地北的姑娘都有,就看你小子的造化啦!”张耀武很了解王彪,根据张震信中介绍的情况他猜测这小子一定不会谈恋爱,不会搞对象,于是就和他聊起搞对象的经验来:“我告诉你,搞对象这不像战场上打仗你死我活,真刀真枪的拼。不过这情场也和战场一样,看到好的也得主动出击,这个出击可不是硬上啊!”“嘿嘿!那俺不敢!”王彪接活道。“你得会献点殷勤,说点好话,知道吗?你小子得改改那个憨劲,嘴巴头得甜点…..”

那时候王彪才二十七岁,正血气方刚,对这事听得入心入耳,目不转睛的倾听老首长的教诲。听完他挠挠头皮说:“事是那么回事,俺不会花说柳说的,谁要和俺好,愿意和俺过,俺啥都听她的不就中了嘛!嘿嘿!”想了一会又说:“你就给俺说一个吧,你看行就中,俺没挑,保证对她好就是啦!”

“你看你看!你这憨劲又来了,这事不能包办代替,我能向人家下命令吗?对象必须你自己搞!组织上只能给你创造条件,给你们往一起捏合,知道吗?”

……

安排王彪的工作张耀武也费了不少心思,一心想给他安排个体面点的岗位,一是要养养这位功臣,二是便于他找对象。先给他安排到门卫,穿制服,持枪站岗,检查进出厂的人通行证,有威严又体面,很适合他的身份。那岗位是转业兵争着抢着想去的地方,可是王彪去时间不长就有群众反应,说他往那一站,不少女工看他那脸都害怕,又说他在门卫影响工厂形象。劳资处又给安排个看仪表的活,轻快又不板身子,每天记个数字,交接班写个记录就可以了,接触女工的机会还多。可是他不会写字,简单的交接班报告都写不好,总出错,没干两个月就自己打退堂鼓了,主动要求调换工作。劳资处秉承厂长的旨意,给他调换好几次,他都不适应。太清闲的他还享受不了,技术工种他不适合,写写算算的他还不会,苦累活劳资处还不敢安排。最后是王彪自己选了个全厂最没人爱干的活,为安排这个岗位劳资处的头头都怕挨厂长批评。那是灌硫酸坛子的活。活很简单,每天把工厂生产的浓硫酸灌进每个二十五公斤定量的厚瓷坛子里,封上盖,摆在站台边上就可以,露天作业,气味呛人,环境不好。可王彪看那里清净,不接触啥人,省得别人对自己说三道四,因为自到厂以来工作随便他挑,出了不少闲言碎语,最让他心烦的是说他是厂长的亲属,是厂长的红人……等等。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给老首长带来不好影响,这份工作操作简单,自己能干好,又没人愿意去,自己去了闲话也就没了。对找对象的事他感觉是没戏了,就凭命由天吧!

王彪看好那份工作找到劳资处要求上岗,劳资处领导特意和他说:“那活又苦又累又脏,还危险,你不怕呀!”“嘿嘿!,俺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炮火里钻出来的,还怕啥!嘿嘿!”王彪诙谐地答道。

“这可是你愿意干的,主动提出来的,厂长要是问下来,你可得照实说!”这一年多,劳资处为安排他的工作也有点头疼了,安排不好又怕厂长扣,所以再三向他声明。

“你们心放肚子里好啦!俺愿意去的,还得干出个样来,哪也不去了,就干这个活了!”

从此以后,王彪在那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把那里的活干的井井有条,月月超额完成任务,年年被评为先进。张厂长因为工作繁忙把那婚事也淡忘了。

(四)

王守礼自从张厂长找他谈过话以后,就开始为王彪的婚事操心费力。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在厂报上宣传王彪,写他的英雄故事,把光荣榜上的照片修版翻拍,尽量掩盖他容貌的缺陷,别人都是正面像,他是侧面像。工厂里的老姑娘,有点小缺陷的,孤寡的女职工,他都找遍了,嘴皮子磨薄了也没说动心一个。王彪在厂里很出名,都知道他的光荣历史和现实表现,都说他是好人,他有事谁都肯帮忙,要是和她谈婚嫁那就都脑袋一低,没话了。通过给他找对象,王守礼接触了不少女职工,把老厂长交给的另一项任务完成的挺好,为十多位大龄退伍兵找到了对象。他都想好了,给王彪的事办妥了,今年的八一节就给他们举办个集体婚礼。眼看又到夏天了,王彪的对象一点眉目都没有,王守礼心急火燎,整天为这事挠头,又想不出好办法来。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还真就来了。

夏天的一个早上,王守礼上班到办公室把窗户打开,换换新鲜空气,给摆在窗台上的盆花浇点水,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来,花香随之弥漫开去,他感到爽朗而又惬意。他刚落座,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抬眼一看,一位面貌可人,衣着简朴的中年妇女走进来。王守礼觉得像在哪看到过,又认不出是谁,于是问道:“你找谁呀?有啥事啊!”

“谁是领导,我要找领导。”她有点胆怯的说。凭经验王守礼已断定她是个没见过啥场面的家庭妇女,他用审视的眼光端详了这位妇女。她中等个头,略胖,齐耳短发,面皮白净透着红晕,眉眼端正,一口白牙,就眼角有几道鱼尾纹,穿白布衫,黑裤子,黑色拉带鞋,给人感觉慈眉善面,和气可亲。

“我就是,你是职工还是家属?”

“我,我是赵康生家里的,他去世有三年啦!”她声音很低。

“啊!”王守礼应了一声猛然想起来了,赵康生原来是厂里运输队的调度,得肺结核多年,那年三月死的,出殡那天自己还代表厂里去了呢!就是那次见过她。

“哎呀大嫂!对不起,我还把你给忘了,快坐,有啥事慢慢说。”

“我家里生活不下去了,想求领导给我安排个工作,挣点钱养家,给我姑娘办个接班也行,有一个上班的就能维持。”

这要是以前,他会委婉的把她支走,或者领到主管行政的部门去,因为这不是他的工作范畴。他一看这人正符合给王彪介绍对象的条件,就细致的问了下去:“大嫂你家几个孩子呀!都多大啦?”

“五个,四个姑娘一个小子,大的是姑娘,。”

“大姑娘多大呀!儿子多大,最小的几岁?”

“大的今年十六,儿子十岁,最小的五岁。”

“你叫什么名字,干过什么工作?”

“我叫郝桂花,一直做家务,不识字,五三年来这里的。”

王守礼心里权衡了一下:“这女人年龄比王彪大几岁,人挺有样,还可以。就是孩子太多了,但根据王彪的条件,再找合适的也不好遇了,估计这女人不会要求男的长相,能帮他养这一家人她就能同意。”王守礼拿定了主意,决定做做工作。

“大嫂啊!我这是工会,是不负责安排工作的事,只能帮你协调一下。”

“你是大好人,肯帮我就行,我没有文化,也不知道找哪个门,你行行好,帮我解决一下困难吧!都揭不开锅了!”她边说边抱手做揖恳求道。

“帮职工家属解决生活困难是我应该做的份内事,实话和你说,你姑娘才十六岁,没到工作年龄,哪个部门也不敢安排上班,你也不好安排,像你这种情况的很多,没有特殊理由也不能安排工作,容易造成矛盾,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郝桂花听了心凉半截,赶紧哀求道:“我家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给的那点抚恤金,儿子得一场大病都花光了,升阳这边也没有亲戚,再说一大家子人指望谁也不是长法呀!求你和大领导说说,给我一个活路吧!”说着她就跪下了,眼里噙满泪水。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王守礼立刻离开座位把郝桂花搀扶起来:“别急,困难一定想办法会给解决的,决不能让你家过不下去就是啦!”王守礼把郝桂花扶回坐位,给她倒杯水,又和言悦色的和她聊起来:“大嫂啊!按规定,你这情况该归街道管啦!你丈夫是病亡,一次性发给了抚恤金厂里就没有责任和义务再管了,只能等你孩子到十八岁厂里可以给办接班,还要等两年。眼下这困难就得另想办法,咱们得生活,把日子过安稳了,培养孩子是大事……。”

“对对!你说得对!能让我们娘们过下去我就知足,让我干点啥活都行,多苦多累我都能干,你就想办法给解决吧!”郝桂花急切地说,眼睛盯着王守礼听他的下文。

王守礼看到火候到了把话题一转:“大嫂,你出来工作肯定不行,一帮孩子还得你照顾啊!都还小啊,你脱开身了吗?。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看咋样,你年纪也不大,也不能这样守着啊!”

郝桂花听后,脸上泛起红晕,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这事她不是没盘算过,也有人给她出过这主意。可他想,一家六口闲吃饭的,五个挨肩的孩子,谁能愿意拉这个帮套啊,也就没动这个心思。这个当口听王守礼要给她找个人,就爽快地说:“大兄弟呀!我这情况,谁能愿意呀!只要愿养活我这些孩子,你就给介绍吧!”

王守礼看她开了口,马上凑上前说:“你要同意这事你的困难就全解决啦!我手头就有个合适的人,年龄比你小几岁,是个抗日的老八路,战争年代立过战功,在厂里也年年都是先进生产者,身体健康,为人忠厚,还没结过婚。你看咋样?”他一口气把王彪的优点都夸出来了。他这么一说把郝桂花说笑了:“你这是逗我呢!年龄还比我小,这么好的条件人家能愿意吗?这样的人还能打光棍啊!你可别拿嫂子开心啦!你说点正事。”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就是这个人面相有点缺陷,模样差点,脸部战争年代受点伤,不过啥也不影响,功能一切正常。”

“我不挑模样,健康能挣钱养家就行。”郝桂花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要跟了他,一切困难我负责解决,他有战功是国家功臣,工厂有理由有义务照顾,房子给你调到全厂最好的干部楼,你的工作将来也可以安排。”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的真切,郝桂花相信了,至于住干部楼的事也就一说一听没往心里去。她一心想的是帮她拉扯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培养好正念初中的姑娘继续读书求学,能过上普通人家的日子就很知足了。于是她很干脆地应道:“那你就介绍吧,把我家的情况和人家说好,别瞒着,我可穷得啥也没有啊!”

……

王守礼送走了郝桂花,压在心头的烦闷一下子解除了,觉得喘气都顺畅。窗外风送花香,室内空气清爽,感觉嘴里甜滋滋的,心里好舒坦,头上像解下了紧箍咒,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事不容缓,他恨不得赶紧把这桩婚事办好,好向老厂长交差。他放下手里的事,亲自到王彪的岗位上去了。

王彪已经开始干活了。为了装卸方便,灌装浓硫酸的车间就在铁路专线边上,水泥台上只支起一趟防雨棚,台面被洒落的酸腐蚀得疤疤癞癞,王彪身穿柞蚕丝原色防护服,戴防护帽,厚口罩,胶皮手套,墨镜,脚穿耐酸靴子。整套装备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熟悉的根本认不出是谁。王守礼很远就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他叫停了王彪的作业,把王彪拉到临近的一间休息室和他说了介绍对象的事。王彪听过王守礼的介绍说;“嘿嘿!就是孩子太多啦,俺养不起呀!”

“有组织给你兜底,你怕啥呀!厂子给她安排个工作,过两年大孩子也可以来工厂上班,到那时候,你老王不是过好日子嘛!我可费尽了心,好不容易找个愿意的,你可别错过了机会。我看那人长得真挺漂亮,我都调查啦!邻居给她起个外号‘大美人’,你要娶了她还真有艳福呢!要不是丈夫死了还轮不到你呢!|”

“那中!俺就听你的,你就办吧!”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串个休,好好收拾收拾,理理发,穿套好衣服,穿双皮鞋,我带你去她家看看去。”又叮嘱说;“第一眼印象很主要的,你带个口罩,把脸遮罩点,熟了再摘下来……还有啥想法没?”

“口罩就不带了,别弄假事,不愿意就拉倒呗!皮鞋俺可么有。”

“你穿多大码的告诉我,下午我就派人去买。”

…….

(五)

郝桂花家住化工厂家属宿舍里。这是几十栋红瓦砖混结构的平房区,清一色的南北朝向的正房,中间一处一间半大的房子就是她家。这里毗邻市里最大的劳动公园,园中有山有水,树林茂密,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地方,也常有治安案件发生。

傍晚,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郝桂花正忙着给孩子们做晚饭,苞米面窝头已经蒸上了,豆角炖土豆也下了锅,几个孩子围坐在炕桌旁等着开饭。这是外半间做厨房,里间砌个火炕做卧室的住宅,为了生活方便,一间卧室还在北面隔出间小屋,那是郝桂花和她丈夫的卧室。

王彪拎着水果和点心盒子,在工会主席带领下来到了郝桂花家门前,他家房门开着,屋里灶火反烟,呛人的煤烟不断涌出门来,扎着围裙蹲在灶前用蒲扇煽火的郝桂花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迎出来,把客人让到屋里。

王彪穿一身新衣服,白府绸衬衫,浅蓝色卡其布裤子,三接头黑皮鞋,一双白袜子,带个白口罩,黑头发三七分。身体结实,胖瘦适中,如果不看脸,身上的伤疤又看不到,那就是很标准的成熟男子汉,没得挑。

她家这屋里,只有一个旧炕柜,柜门上的花玻璃都脱了水银,花色都模糊了。地上的破三屉桌和两把木椅子油漆斑驳脱落,没有一点亮光,最显眼是一个放在桌子上的铁皮暖瓶,上边牡丹花图案很鲜艳抢眼,还有立在一边那一尺高的布娃娃,布娃娃梳两条小辫子,鼓鼻子鼓脸,一身花衣服,很俏皮的样子。久没粉刷的墙面,小孩子用铅笔画了不少小人、数字等乱七八糟的图,几个孩子围着饭桌不时敲打着粗瓷碗碟等着开饭。他们看进来外人了都静了下来,好奇的张望着,一个个睁大的眼睛,茫然而少神,一张张发黄瘦弱的脸庞明显的营养不良,孩子们的衣着简朴,洗得还算干净。

“我忙得也顾不过来收拾屋,屋里挺乱的,让你们笑话。”郝桂花让客人坐下,出去涮洗两个玻璃杯,倒了两杯白开水给两位分别摆好说:“我家也没有茶叶,就将就用吧!”这时外边传来了一股焦糊味。“哎呦!菜糊啦!我去看看,答对孩子们吃上饭咱们再说话,啊!”郝桂花边说边去灶间忙活去了。不大一会儿,一盆金黄色的窝头,两大海碗土豆炖白菜端了上来。只听她说了声:“欢吃!吃完好出去玩。”四个孩子操起筷子抢着吃起来。她这才解下围裙坐在炕沿上和客人说话。

她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明白工会主席带来的人就是给他介绍的对象,所以她第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王彪,王彪虽然带着口罩,那一脸的大麻子,和那缺半截耳朵的疤痕还是深深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越看越觉得这个人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极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当她把一身解放军军装幻化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认清了对方。她太熟悉这张面孔了,那模样,那件往事已经刻在脑海里了……

王彪和王守礼注意到了,郝桂花突然愣在了那里,好像发现了什么,她脸面充血涨红起来,手有些发颤,眼神异样,眸子定格在王彪的脸上。王守礼心里有点紧张,猜想:“是不是对王彪的长相有点害怕呀!这对象怕是又要吹。”他心里在打鼓,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话圆这个场,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真担心这对象还搞不成,已经没有别的人选了。王彪也在寻思:“她是不是也嫌自己不好看呀……那表情也不像?她在想啥呢?”王彪也云里雾里不理解郝桂花这突然的表现。这要是以前相对象,他就会赶紧催工会主席起身走人了。因为前几个介绍的女人都不咋的,长相身段都没看头,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王彪对眼前的女人是满意的,心里在琢磨:“人家能看上自己吗?要是娶个这么个媳妇,替她养几个孩子也中啊!可她的脸色咋怪怪的,眼珠不离地看我,还很激动,她这是干什么呢?”。这时郝桂花说话了:“大兄弟,解放四平的时候你去了吗?”一问这事王彪来神了:“四次打四平都有俺!那仗打得恶呀!四进四出,人死老了!那真叫血流成河呀……我这条命都是捡的。”王彪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讲述完又问:“你咋想起问着事呢!你是四平人吗?”

“你到过郝家庄吗?就是四平北郊。”

“啥庄啥屯俺可记不得,北郊村屯的房子都打着火啦,火海似的,老百姓烧死不少呢!”说到这王彪有点伤感。

“你还记得你从一间着火的房子里救出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吗?”说到这宗事,王彪有了些记忆。

“大兄弟,你把口罩摘下来,让我认认好吗?”

王彪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和那件事的关系了,他慢慢摘下了口罩。这时炕上那最小的孩子忽然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妈妈,我怕!”放下碗筷缩到了墙角。郝桂花根本没去管他,紧忙从柜子里的一个小包包里拿出两块银元攥在手里,在王彪的面前张开手。这两枚银元,泛着灰黑色油潤光泽,上面的孙中山头像还很清晰,边缘的齿痕已经磨损了。王彪看清了这就是自己当年送出去的银元。两人的眸子同时注视在那两枚银元上。那战火中的往事又历历在目了……

一九四八年三月初的深夜,四平市国民党火炮阵地十几门大炮喷吐火舌,炮弹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光线,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断落在城北郝家庄一带炸开,郝家庄整个村子火光冲天。许多房屋起了火,老百姓呼喊声,哭叫声响彻村子,嘈杂一片。慌乱的人们从自己家里往外抢搬东西。郝家庄紧挨着的一条公路上也炸出不少弹坑,这是国民党在为突围打开个通道。

不大会儿,公路上被汽车灯光射亮,密集的枪声响起来,一股由千八百国民党残兵败将组成的逃兵队伍开过来。一台美制吉普车,数台美国造十轮大卡车从公路上颠簸着呼啸而过,车上挤满缠纱布的伤兵和全幅武装的国军,还有很多逃兵跟着汽车疯跑。他们扔下沉重的枪支弹药亡命向北逃去,解放军战士在后边紧追,枪声炮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过一阵枪炮声停了,无数具国民党兵的尸体横陈一道。一队解放军跑进村子帮老百姓救火,火光中闪动着军人的身影。

郝桂花刚从屋子里抱出一个孩子,放在一个包袱上,回头一看,房门被大火封住了,房顶上的草也开始起火,孩子的哭声从屋里不断传出来。郝桂花披头散发傻在那里,以为屋里的那个孩子没救了。正在这时一名士兵跑过来,二话没说冲进了屋子。他循着哭声找到了孩子,抱起来就往外跑,刚出门,身后的草房就烧落了架。这个人就是王彪,他是奉命来解救被战火困在村里的老百姓的。王彪已成了火人,身上的棉衣都烧着了,他把孩子放下来个就地十八滚,把身上的火弄灭了。郝桂花抱起孩子,来到王彪跟前就跪下谢恩,王彪赶紧扶起她。

王彪打量了一眼郝桂花,见她衣服破乱,脸上涂满了锅底灰,看不清啥长相问道:“屋里还有人吗?”郝桂花摇了摇头。

“你丈夫呢?”

“参军打四平去了,不知死活呢!”

王彪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递给郝桂花:“逃难去吧!这仗还没打完呢!快带孩子逃命去吧!”郝桂花拉住王彪的衣袖说:“告诉我你的姓名,以后我好报答你。”

“知道俺是你丈夫的战友就中啦,赶紧带孩子逃生去!兵荒马乱的,说不准一会又过来逃兵啦!”王彪说完挣脱开,头也不回的又去村里帮助别人去了,火光中她记住了这个长相特殊的士兵。

郝桂花万没想到她寻找多年的恩人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场合重新见面,真是无限感慨。在他眼里眼前的恩人就是亲人,那脸上的伤疤成了光荣花,大麻脸也变得可爱了。

听过他们的交谈,王守礼喜出望外,心想;“这也不需要我多说话了,简直是天作之合呀!”他立刻起身告辞;“这可是老天做缘,你们是该着的一家人,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说说话。”

他们共同送走了王守礼又回到屋里唠起来。

“大姐,你那大孩子今年应该成人了,那个二的也有十六七了吧!”

“大姑娘不到三岁得天花病死了,二姑娘今年十六,上初中呢,一会儿就放学回来了,等她进屋我给你介绍,”

“大哥没了,你这日子过得挺难那!真够你呛啊!”

“可不是嘛!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家就这一堆一块,都是明摆着的,你要不嫌弃,咱们就在一起过日子,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无所谓,我都四十五了,咱们在一起搭伙过也行,我绝不能差待你。大的你对她有救命之恩,我平时没少说起那事,她要知道了是你,也不会错待你,那几个都还小,你给养大成人也跟亲生的一样,我会教育他们孝敬你的。”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唠得很投机,都很诊重这次相遇。正说着姑娘放学回来了。

(六)

姑娘名字叫赵春芳,正在情窦初开的年令,长得很像郝桂花,身材苗条,弯眉俊眼,一笑两酒窝。梳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拖在身后,碎花浅黄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裙。白嫩的皮肤,高耸的胸脯很是诱人眼球。她进得门来见家里坐着个面目狰狞的大老爷们,先是一阵惊鄂,而后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她妈妈见状把她拉进屋给他引见:“春芳!这就是当年救你命的解放军叔叔啊!快给叔叔见个礼!”赵春芳不但没行礼,摇头说:“不是,不可能是他!妈妈他好吓人,快让他走,我害怕!”说着放下书包就跑出了房门。王彪被弄得很尴尬,但他习惯了生人初次见他的这种反应,理解漂亮姑娘对自己容貌的讨厌心里。面对孩子的拒绝和不接受能够正确对待,所以表现得很平静,还打趣地说:“嘿嘿!还把她吓跑了!俺这张脸真是不争气。”“是她不懂事,你别挑她,慢慢会好的,一起过日子长了就知道你的好了,你走了我开导孩子。这姑娘平时就是有个犟脾气,个性强不立事。”

王彪告辞了,赵春芳回到家里,郝桂花伺候她吃过晚饭,收拾起碗筷。要是平时姑娘会帮她刷锅洗碗收拾屋子,今天却没有动手,闷不做声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她一点没有对自己不礼貌表现有悔意,而是对妈妈招进这么个人来很生气,因为前两天妈妈和她说过厂里领导要给她找个对象。对妈妈再嫁的事她本来就想不通,不愿意这个家里再来个后爸爸,当看到来人那副可怕的面孔就更容不得了。她下定决心要把妈妈再婚的念头打消,如果妈妈非要坚持,她就离开这个家。等妈妈回到屋里,她先开口了:“妈!刚才那个人就是厂里给你找的人吗?”“……孩子,就是他当年把你抱出火海,你的命可是他给的呀!他可是个好人……一家人天天要吃饭,没钱能过下去吗?你上学我都供不起了,不是万不得已妈也不会走这一步的,你要理解我的难处。”

“不听,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后爸,我不要后爸!”春芳双手捂住耳朵摇头反对道。

在她的心灵中没了爸爸已经很痛苦了,妈妈带她们过虽说艰难,但亲亲热热一家人在一起守着过日子有苦也有乐,她每天尽力帮妈妈料理家务,解除妈妈的劳累,给妈妈以安慰。她想好了,初中一毕业就去找工作,赚钱养家。她不允许这个家再来一个生人,如果妈妈再找个男人,这个家就变味了。有了后爸她一个大姑娘,生活会有很多不方便,她无法面对。今天看到这个面貌很丑的男人,打心里往外的恶心,更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找这么个丑八怪进家门。关于救她的故事,听妈妈见过,可和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上号,她在课本中,在电影里,小人书中,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像他这种长相的人都在坏人之列,那样的英雄义举在她头脑中不应该是这个长相的人做出来的。对小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她没有印象,也没有亲身感受到,也就没有感恩的心情。听过也当了耳旁风。

那是个崇拜军人的年代,军人的形象在赵春芳的眼里是英姿飒爽的,面貌是端正的,不应该是这个人那样面目狰狞。爸爸也是专业兵,爸爸没病的时候,身体挺直,站如松,坐如钟,平时一身中山装,上衣兜别一只钢笔,干干净净,面貌端正严肃。那才是转业兵的样子,才是自己的爸爸。想到这些她更反感妈妈的做法了。感觉妈妈没骨气,没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她要把这个家撑起来,不让这个人走进这个家门。

“我不上学了,去找工作挣钱养家,你看那个人长得多恶心人,你不嫌乎,我可看不上,决不能和他过日子,你要非跟他过,我就离开这个家!”赵春芳坚定地说。

“我都问了,不满十八岁哪也不敢用,用童工犯法,你还是要好好念你的书,妈找个人也是为了好好培养你,你能念到哪就供你到哪,妈一辈子吃了没有文化的苦,啥也干不了,决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你不愿意理他你就少言语,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家呆了,也要过两年你够岁数了,才能找工作住独身去。”

……

娘俩为这这事吵闹到很晚,赵春芳又哭又闹毫不让步,弄得郝桂花进退两难,没了主见。

王守礼心里如释重负,庆幸要到期的当口完成了老厂长交给的任务。第二天上班他就到厂长办公室去报告喜讯。一进门就喜滋滋的报告这个好消息:“找到了,找到了!王彪这家伙,艳福还不浅呢,找个漂亮媳妇……。”他向厂长如实汇报了给王彪找好对象的事。一个讲得吐沫星子乱飞,一个听得喜笑颜开。“这件事办得好,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困难,你继续做工作,可不能中途出差头啊!你可得盯着点。”

“放心吧,厂长,这事我敢说,板上钉钉了…..。”王守礼顺便还把为十几对大龄复转军人找到对象的事,及准备在八一节和表彰会一起办个集体婚礼的事做了汇报。

“好好好!就照你说的办,工会准备一下,多买点喜糖,那天我给他们当证婚人去。”

有了厂长的赞许和支持,王守礼面带微笑心欢喜,轻松离开厂长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一进门就看到郝桂花泪眼惺忪的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唉声叹气呢。

“嫂子!你你,你这是怎么啦!”王守礼感到有点不妙,诧异地问道。

“那件事先别办了,以后再说吧!”

“咋反悔啦!不是谈得挺好吗?”

“我姑娘不同意,和我又吵又闹的……。”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

“这是你后半生的大事,怎么能听孩子的呀!她还不懂生活呢!”

“我怕为这事,姑娘想不开出个三长两短,我可受不了,还不如不找算了。”

“姑娘的工作我帮你去做,我派个女干事去帮你做她的思想工作。大嫂!只要你和老王登记领了结婚证,马上就分给你们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给你大姑娘单独住一间。一切家居用品都组织负责解决,从此你家就改变环境啦!你的工作也会给安排,眼瞅好日子就来了,你还等啥?”

王守礼的一番话又把郝桂花的心说活了。

当年王彪只知道服从命令,认为解救老百姓是人民子弟兵的天职,这种事他干了不知多少,从没有记下过,他认为那是解放军的荣誉。他是这支队伍的一员,自己只是在完成使命,自从参加革命早把自己的生命给了人民给了党,枪林弹雨烈火焚身他没有惧怕过。给她那两枚银元是看不下去那孤儿寡母的惨状,听说他丈夫也是和自己一样在战场上,他就毫不犹豫地掏出那仅有的两块银元给了她。他当时正在参加战斗,不知有多少仗在前边等着呢,他见过数不清的战友在他眼前牺牲了,他心里只有为他们报仇,打倒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根本就没想活着回家。那银元是他立大功获得的奖赏,留那两元钱对他来说没有用,给了他们娘们或许能让他们渡过难关,躲过一劫,就是用到了正地方。没想到那银元她至今还留着,说明她始终没有忘了他:“多么重情义大好人那,只要能和她成家,情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她,帮她养活那帮孩子,那孩子也是战友的孩子,革命的后代嘛!”

是的,那两枚银元郝桂花收下后一直心存感激。第二天四平就解放了, 解放军退出战斗,队伍从他家旁边公路过的时候,她带孩子在欢送的人群中仔细张望过,希望找到参军丈夫和救命恩人。她伸长脖子张望,她瞪大眼睛仔细察看走过的每一个战士,寻找那熟悉的不可磨灭的面孔。“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 。”嘹亮的歌声不断响在她耳边,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不断从她眼前掠过,一样的军装,一样的步伐,一样的行李,脸上挂花的战士有许多,脑袋裹着纱布润红血迹的也不少。他们肩扛钢枪,挎着手榴弹,扎着武装带,有的战士身后还背着写有“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牌,义无反顾的行进着,去迎接新的战斗。郝桂花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银元等着恩人出现。直到队伍过完了,她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救命恩人,她和孩子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一直望着队伍消失在远方,歌声在耳畔消失,手里的两块银元都攥出了汗……

四平解放了,四平从此无战事,留守的解放军帮她家盖起了房子,军人家属又得到政府的照顾。那两块银元她一直留着,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恩人。直到他丈夫复员转业,向她讲述战场上的残酷战斗,死亡的血腥,告诉她那个人很可能牺牲在战场上了,怕是见不到了,就是活着也不知道流落何方,中国这么大想找也难找到。生活困难时他也曾商量她把那银元拿出来换钱花,郝桂花没有同意,她坚信那样的好人不会死。就是牺牲了也要留作纪念,将来讲给孩子们,永久念他的大恩大德,这银元才保留至今。

五三年丈夫分了房子,她才带孩子随他来到化工厂家属区定居下来。工厂大人也多,她也没上班工作,没完没了的生孩子,带孩子忙家务围着锅台转,也没有机会碰到王彪,这次相遇纯属巧合。郝桂花一直对军人有崇敬情结。她爱那支队伍,爱那队伍里的人。尽管女儿还一时想不通,她也决心和王彪过。

(七)

王彪的心情特好,今天是哼着家乡的小调干活,轻松加愉快。他感谢组织上对自己的关怀,干起活来也有兴趣,把工作场地收拾的干干净净,休息室也重新整理了一遍,还买来了一面小镜子挂上了墙,不时照照,理一理那黑亮的头发,修修那浓重的眉毛,刮一刮长出的胡须,尽量完善那张不完整的脸。郝桂花那漂亮模样总映入他的眼帘,一想到能天天和她在一起生活,吃饭,睡觉,溜大街,他就禁不住乐出声来。虽说就见这一面也感到了女人的温暖,感到了郝桂花对他的一片真情意,被郝桂花握过的那双手一直留有余香,因为他这辈子没有和女人谈过恋爱,除了妈妈也没有亲密接触过女人。当郝桂花深情地握住他的手时,女人那软绵绵,热乎乎,细嫩嫩的手立刻像有股电流传遍他的身体,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他没想到当年干的那件好事会有今天的好结果;他没想到郝桂花是个知恩图报的有情义的女人;更没想到她长得这么漂亮。他一心盼望早一天把这好事办成了。

午休的时候王守礼在食堂又找到他,告诉他郝桂花思想有波动,他才给她安抚好说动了心,让他这两天买点礼品去她家串门,套套近面,增进点感情,趁热打铁。还再三嘱咐他这些天干活,上街都注意点安全,可别弄伤了耽误搞对象…..

下午,王彪正沉浸在美好的情景之中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一团烟云冲上工厂的上空。这是久违了的声音,这是他熟悉的声响,爆炸!他醒过神来,是哪个车间发生了爆炸事故。他清楚爆炸的危害,那意味死亡和破坏在发生,他迅速关紧阀门,跑向事故现场。现场到处散落着各种碎片,散发着呛人的气味,浓烟大火弥漫在车间周围。破碎的钢铁支架,机器零件,玻璃碎片,石头砖瓦,斑斑血迹,散落一地。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一股英雄气立刻冲上头来,一股热血涌遍全身,他的第一反应是救人。身穿防护服的王彪,迅速找到一个突破口冲进发生事故的车间,消失在烟火中。他放低身子在能见度很低的厂房中摸索前进,发现一个倒在地上流血的工友扛起就往外跑,放下后深呼一口气又冲进去,不大会儿又背出一个人。他身上燃起了火,在地上一滚,灭掉了火接着闯进了火势渐起的厂房,连续背出四名受伤的工友。救火车到了,他又配合和消防队员一起灭火,很快火扑灭了,王彪里外跟着抢险,身上湿透了,衣服也烧出几个大窟窿。好在事故没有死人,十来个伤者都救了出来,伤势不很严重。当王守礼和厂长赶到现场时,他们看到了王彪在往外背伤员,王守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担心他发生危险,在那个紧要时刻谁也没有权力去制止。事后他们把王彪上下仔细打量个遍;“哎呀我说老王啊!你怎么样啊,好事还等你呢!”王守礼说。“嘿嘿!这点事算什么,伤不到俺!嘿嘿!你们去看伤员去吧!”面对这场没有枪林弹雨,没有敌人对手的抢险灭火行动,对于他这个久经沙场,冲锋陷阵的战斗英雄是件很平常的事。|王彪憨笑着回到自己的岗位干活去了。

这次抢险王彪又立了功,消息传开全场的职工都对这位英雄刮目相看了。对他那脸上的伤疤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可爱的人,一个勇敢的战士,一个无私无畏的形象竖立在人们心中,再遇见他都敬佩的和他打招呼。王守礼看时机成熟,生怕再出啥差错,紧催王彪和郝桂花登了记,领取了结婚证,这才安下心来。

房产处把一套三居室的两水两气的新楼分给他们,后勤处为他们购买最好的结婚用品,负责给他们做家具的木工车间挑最好的木料,找最好的工匠给做最时兴的桌椅柜橱。工人们没有意见,都说这样的英雄给他什么待遇都应该。

日子离八一节越来越近了,婚房厂长亲自去看过,内部正在布置。在这之前,王彪去过几次郝桂花家。独身宿舍的工友们都说:“憨老大!都登记了,你还在这住啥,就先搬他家住去呗!闲着老婆不用,和我们混啥呀!你不着急呀!”有时候弟兄们都把门插上不让他进屋,撵他去找媳妇。

不是王彪不想,自从领了结婚证,他在独身宿舍就睡不安稳了,总做美梦,身子下边那家伙也开始不消停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去享受属于他的快活生活,亲热搂抱郝桂花,干他梦寐以求的美事。他去过几次,都在那屋呆不消停,赵春芳见了就撵他,或者站在门口根本不让他进。一次他和和郝桂花在那里边的小屋正准备亲热,那姑娘闯了进来,把好事给搅了。她像一个门神守卫着属于自己的家。她甚至在妈妈不在的时候,把妹妹弟弟叫到屋里排成一排站好,发起老大的威风训话:“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许管他叫爸,谁要叫我就撕他的嘴。听见没?”对家中的大姐大他们平时都很怕她,在外边受了气,都是姐姐去给出气,对他的话也畏惧三分。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王彪也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急不得也恼不得,只好回独身去住。郝桂花里外为难,和他商量等搬了家,住处方便了再到一起。王彪只好同意等待着,有时间就去新家去看看弄好了没有,度日如年的盼着。

八一节前半个月的一个星期天,王彪和郝桂花乔迁新居的日子终于到了,许多人帮他们搬家,破旧家具一律不要了,陈旧的厨房用品都准备送到废品收购站。几个孩子都换上了新装,在郝桂花的劝说下几个小的都对王彪改了口,管他叫“爹”,以区别和他们亲爸爸的称谓。王彪给他们发钱,买好吃的哄得挺乐。唯独那赵春芳不相认,搬家那天她也没到场。

新房子她只和妈妈去看过一次,那崭新的家具,宽敞明亮的住房,舒适的设施,她羡慕,也喜欢,但一想起那个人就高兴不起来,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家。她想她的亲爸爸,心想:“这要是和亲爸爸住进这新房那该多好!”想到这里她反倒有些伤感,去过那次就再也不愿进那个不属于自己家的房子了。

现在住的房子虽然不好,但赵春芳对它有感情,那里有她童年的梦;那里有爸爸可亲的身影;那里有一家人相依为命度过的时光。她记得小时候在院子和妹妹们在一起玩,做跳皮筋,捉迷藏,跳房子游戏,玩得快乐,玩的开心。每当爸爸回来,兜子里总会带来好吃的,分给他们吃,每到晚上开饭的时候,总是爸爸在门口喊:“春芳!开饭了,带妹妹进屋洗手去!”遇到下雨和下雪天都是爸爸到学校门口去接她,每次回家晚了,一定是爸爸在路口等她。她是家中的老大啥事爸爸都想着她,新衣服都是先给她买,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妹妹们都是捡她的旧衣服穿。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心中的宝贝儿。她无法忘怀和爸爸一起逛公园,一起逛商店为她挑选好看的衣服……。那生活中的一切都深深嵌在赵春芳的记忆中。她认为爸爸的爱,爸爸的身份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不相信世界上还会出现一个那样爱自己的爸爸。记得爸爸住院了,她和妈妈去探视,见到爸爸变了形的身体,惨白,瘦得一条条的脸,她哭了,哭得好伤心,离别的时候,爸爸拉住她的手对她说;“春芳!你是老大,在家多帮你妈干点活,好好待你的妹妹弟弟。把家拢住了,别让外人笑话,记住爸爸的话!”当初没想爸爸会死,听过了也答应了,年纪小没有探究其中的深意,爸爸去世了只知道呼天抢地的哭。现在她长大了,回忆起来爸爸说的话,才懂得那是爸爸对自己的重托,对这个家的担忧。现在家里要来个后爸就不是原来的家了,那不就等于家散了吗?

妈妈又要结婚了,她有从此就失去家的感觉:“一个孤助无援的女儿身,难道就这样情愿随妈改嫁吗?就这样苟且生活下去吗?自己也不小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外人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带胡掳子’人们对随娘改嫁孩子都这样称呼。过什么好日子也没有尊严,没有骨气,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不想随妈妈搬过去住。她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她落脚的地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过世了,叔叔大爷都在农村,那也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长久之地。唯有姑姑哪里可以呆几天,她就住在附近的小城市。她决定去找姑姑商量一下,求姑姑给找个能赚钱有独身宿舍的地方先有个安身的地方。他手里还有积攒下的拾元钱,足够到姑姑那里去了……。”

乔迁的汽车到了新楼址,这是新盖起的工人村住宅楼,清一色的三层楼,分给王彪的那幢楼是处级以上干部才能有资格分到的住房。外边鞭炮齐鸣,烟雾缭绕,穿戴一新的一家人在工会主席王守礼的带领下,在工人干部旳拥簇下上了楼。许多人来看热闹,有的赞许郝桂花好命,有的夸王彪终于找到了个好媳妇,也有人戏说:“老王进门就当五个孩子的爹也够他忙活的。”也有眼尖的人说:“咋没见她家那大姑娘呢?那姑娘长得像她妈似的,那是真好看,水灵着呢,咋没跟来…..。”

从家临开车时,郝桂花就找过女儿,等了很长时间春芳也没朝面,知道她闹情绪,以为她不愿意面对众人,新家地点她也知道心想;“晚上回家再说吧,那里都安排好了她的房间,住一段就好了。”郝桂花以为不会有啥事就让搬家的车启动了。

这是一套两水两气独立厨房卫生间的三居室新楼房,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主卧室里崭新花曲柳木做的三屉桌和两把皮面木靠椅,黄底色,表面的磁漆泛着亮光,桌上摆一台熊猫牌的收音和一套精致的景德镇产茶具。上方挂一副镶在金色镜框里的毛主席大照片,双人大床旁叠放着一对木制箱子。一面墙上挂着王彪历年获得的奖状,有十多个。棚顶拉起了五颜六色的纸花。一间是通铺大床,赵春芳那屋一个单人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台灯。哪屋都是新的花被褥。粉色的窗帘,格布床单,生活用品一样俱全。贴上喜字就是上等的婚房。郝桂花看得眼花缭乱,乐的合不拢嘴,摸摸这看看那,厨房厕所都仔细看了个遍。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样好的屋子,有一下子从地上升到天上的感觉,孩子们欢呼雀跃,很喜欢这个环境。郝桂花感觉这就是天堂,这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她知足了。

(八)

赵春芳失踪了,到夜里也没有回家。一家人着急了,尤其是郝桂花心里更慌乱,因为女儿说过发狠的话,说逼他没路了就去死。郝桂花心里好怕:“真要春芳去寻死那自己就活不起了,再好的房子,再好的生活也不会有幸福,还有消停日子过吗!”这是个不消停的夜,一个难眠的夜,孩子的失踪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搬家时赵春芳就躲在路旁的一个隐蔽的树荫中,王彪特意给她买的那套新衣服她没穿,穿了平时最喜爱的那套节假日才穿的好衣服,白底碎花小翻领半袖衫,学生兰前兜胸背带裤子。白色运动胶鞋。长辫子剪短了,编成两条齐肩的两条小辫,扎了两条红头绳,背一个小碎花镶飞边的圆角布兜子,女孩用的东西一样不落的都放在里边了。她做好了出走的准备,把积攒下的十元压岁钱也带上了。她躲在一棵大杨树后亲眼看着搬家的大解放汽车驶出了住宅区的大院子,妈妈和弟弟妹妹都在车厢上,王彪坐在驾驶楼里。当车开离大院时她感觉鼻子酸溜溜的,她撇了撇嘴咽下口水止住了眼泪。她目送汽车化入人流中,消失在路的尽头,心中泛起不可名状的伤感,惶惶的,胸脯起伏着。她背靠大树闭上眼睛,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自己家的情景还是在眼前转……

她又回到了自己家中,打开房门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屋里空荡荡的,旧炊具和一些破烂家什堆在灶间的角落,卧室中老家具还原样摆放在哪里,炕上的被子揭走了,露出了苇席破纷纷的满是灰尘,窗玻璃一层灰滞,四壁空空已经没有了家的感觉。突然她发现了桌子底下躺着个大布娃娃。她捡了起来,拍掉上边的灰尘,布娃娃依旧和她笑着,斜睨眼儿瞅她,两条小辫子,花衣裙动了动,还是那么可爱。这是小时候,家里没有钱买玩具,妈妈给她亲手做的,做得比卖的还好看,那眉眼是妈妈手绣的像真的一样活灵活现。她曾爱不释手地抱着她玩,学妈妈那样哄她,拍她睡觉,给她喂奶,和她做游戏……。布娃娃引起她很多童年的记忆。她喜欢这个布娃娃,一直留着,摆在桌子上欣赏,闲暇没事把玩一会儿,妹妹弟弟都不敢去碰。“为什么把她丢下啦!是妈妈扔的吗?还是后爸撇到桌子下的……。”她想了很多,感觉这个家真的不能再呆了。想到自己从此就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她泪眼模糊了,她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她指缝间溢了出来。她到厨房洗了把脸,从兜子里拿出手绢把脸擦干净,用小镜子照了照,抹上雪花膏揉匀,拢了拢头发,把那个布娃娃重新放到原来的位置,还和她摆了摆手转身出了房门,重新锁上门快步离开了家。

流火的的七月天,早上九点就已经渐热了,好在今天有风,不是那么闷。赵春芳进了附近的劳动公园,她喜欢这里的夏日清爽,郁郁葱葱的树林,宽阔的湖面,弯弯的清凉河把热浪稀释了,每到夏天她都到这里晨练,休假时和妹妹们来玩。她想到这里放松一下再走,她知道去姑姑家的火车下午三点才有,去车站早了也没有用。林子深处她不敢去,只在宽敞的林荫甬道上游来转去,阵阵蝉鸣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在想;“不上学了老师和同学会怎样想,怎样看她,这点文化到社会上能立足吗?到姑姑那要找不到活干怎么办,姑姑要把自己送回来呢……。”各种想法弄得心里乱七八糟的。她坐到路边的椅子上又想:“如果姑姑不管,自己就不活了,孤苦伶仃的活着没啥意思。”她抬头看看树:“想死很容易,黑天到林里选一颗歪脖树上吊就可以,谁也不会知道,等有人发现了早就死过了。”树上两只小鸟欢快的浅吟低唱起来,那声音时而婉转低沉,时而高亢响亮,在树枝间蹦来跳去。她看看鸟,慨叹人不如鸟活得快活。可又一想:“小鸟都快快乐乐的活着,自己为什么去寻死呀!爸爸说过的‘寻死是最没能耐的表现,天无绝人之路,活着就要坚强,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处,没有过不去的坎,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要死了妈妈能不伤心吗,妈妈要倒下妹妹弟弟可咋活呀?”想到这她彻底打消了死的念头,下决心闯出一条生路来。她转到花园,盛开的鲜花芬芳扑鼻,蝴蝶和蜜蜂舞动其间,给她带来了快乐的好心情。她踏上清凉河上的石桥,清凉河水清澈见底,桥头几颗倒垂柳斜向湖面生长着,青青柔软的枝条像女人的长发披散着,有的已经垂到水中。她站在桥上看水,缓缓流淌的水面镜子一样映出了她的影子,她看到了自己姣好的面容,情不自禁地笑了,两个酒窝水面上都看的很真切。正在她全神贯注欣赏自己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来,柳条摆动,垂入水中的柳条荡起了涟漪,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平静的水面被搅乱了,赵春芳水中的倩影凌乱了,破碎了,赵春芳长叹一口气离开了。

赵春芳花两角钱买了一碗炸酱面填饱了肚子就去了火车站,她在站前看到有一排黑板上写着介绍工作的招工信息,招的都是临时工。她想:“在本市能找工作何必去麻烦姑姑呀,有活干能赚钱就啥也不怕。”她看到一家服装厂招临时工就走进那家介绍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接待了她。那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问她的年龄和家庭住址。她听妈妈说过不到十八岁不给安排工作,就谎报说是十八岁了。 人家要求看户口薄,还要去检查身体才能给登记办理,这下把她难住了,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找姑姑想办法,她担心姑姑不在家去了扑空就给姑姑单位挂个长途电话,果然那边回话说姑姑出差了,要两天后能回来,眼下也去不成了。折腾了一天,她也没找到落脚之处,晚上在一家小饭店吃口便饭,夜里找个旅店住,店家要她出示介绍信,她拿不出,用学生证登了记才勉强留他一夜。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实告诉她偌大个升阳市除了家没有她落脚安身的地方。照这样游荡兜了这点钱用不了三天就花光了,姑家也去不成,看这样子去哪里也是找不到工作。她想来想去还得回家去,自己在老房子住,慢慢想办法。

她主意定了,第二天在街上逛乏了,下午就往家里走。她想晚点回到家,不见任何人。赵春芳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也不整洁了,小白鞋也沾上了几块污点。到家附近才下午五点多,她知道这个时间都是各家做饭的时候,满院子也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两天的折腾她精神不振,衣衫不整不愿意见人。她于是转到劳动公园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等天一拉黑就回家。她坐在甬道旁供游人小憩的木条椅子上,公园里没有几个过往的人。一泼尿憋得她很不舒服,公厕离这还很远,她四下看看没有人就钻进稠密的灌木丛,刚要蹲下就被一只粗壮的胳臂搂住了脖子:“不许动,动我就捅死你!”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在她眼前一晃。赵春芳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袭击,吓得尿了裤子,身体一点没有了力气,两天的游荡已经使她疲惫不堪了。那男人将她放倒在草地上,拉开背带,抓开她的上衣,她感到凉风吹到了自己胸脯,两只大手开始蹂躏她的乳房,羞辱和愤怒袭上她心头,她本能地挣扎起来,用尽力气呼喊救命,刚喊两声,嘴就被一件东西堵住了, 那人骑上身来用力打她的头,她感到一阵悬晕,裤子又被退下半截,她拼命用手抓住裤腰往上提,那人就用力掰她的手。正在这时一个吼声传来,那个人才松开了她。紧接着就是一片打斗声,当有人把她唤醒给她穿上衣服时,她才睁开眼睛看清了哪个面目难看的后爸站在她跟前,她眼睛一黑就昏死过去了…..

(九)

王彪朝思暮想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本想今天晚上好好和郝桂花亲热一番,赵春芳的夜不归宿把一切都搅乱了,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王彪早把那美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郝桂花到春芳的同学家去找,王彪到外边去寻,邻居也帮着四处打听。

王彪已经拿着手电筒把附近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他想到了学校,他去学校查遍了每一个教室,用手电找遍了各各角落,他想到了公园,在劳动公园一直找到第二天天亮,哪里也没有孩子的踪影。

第二天赵春芳还没有回家,消息传到工厂,王守礼坐不稳当了:“真要因为这事闹出人命,自己没功反有过了,喜事变成了丧事…..。”他不敢往下想,赶紧发动保卫处和工会的人去找赵春芳。凡是和她家有关系的人都派人去联系打听,返回的消息都没结果,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王守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他的工作和生活经历告诉他,十六岁的孩子处在思想叛逆阶段,什么都似懂非懂,啥离奇古怪的事都可能干出来。离八一节还有一个星期,集体婚礼的事都准备好了,如果赵春芳找不到,那集体婚礼还能举行好吗?这件事办砸了,可咋向老厂长汇报。本来挺好,进行挺顺当的事关键时刻飞出个幺蛾子。王守礼耷拉个脑袋一屁股坐在办公椅子上,陷入了迷茫之中。

郝桂花整天哭哭啼啼,精神接近崩溃了,几乎瘫倒在床上。她手里拿着一张赵春芳去年和她在劳动公园花坛的合影照不时地看看,春芳站在自己身边,歪着脑袋甜甜地笑着,衣服就是她要搬家时穿的那套衣服,那一天是春芳的生日,看着姑娘漂亮可爱的样子郝桂花就流泪,她接受不了母女离别的痛,更不敢想姑娘出个三长两短的灾难。她清楚一个漂亮姑娘独自一人在外可能遇到的伤害和危险。她想:“如果春芳遇见了坏人被祸害了,那就毁了孩子的一生,给孩子留下没法平复的痛。自己多年的看护养育的心血都白费了;如果寻了短见,自己再婚会被很多人骂。人们会说因为改嫁把孩子逼死了,这还叫妈妈吗?谁能理解自己的真意呀,唾沫星子淹死人那,整天被人撮着脊梁骨过日子,还活得起吗?春芳才十六岁呀,一朵花没开呢,就这样走了,我能对得起谁呀,就是死了也没法像孩子爸爸交待。婆家人找上门来可咋交待……。”郝桂花越想越害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工会派来的女干事专门看护她生怕她出意外,纷纷劝解她,其实她们心里也没底。

郝桂花突然坐了起来,她下地翻动从家里拉过来的东西。嘴里说着;“布娃娃! 布娃娃呢!咋没有了,拉家里了吗?”说完又像丢了魂似的翻起来。她说那是春芳最喜欢的玩意儿,不能丢,闹着要回那边去找。为了安慰她,负责看护的工会干事派车拉她回去一趟。郝桂花回到那间老房子顿感一种凄凉。她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布娃娃,她一把抓过来,贴在胸脯上,好像那就是春芳。是的,此刻郝桂花抱着布娃娃就像搂着姑娘一样亲切,一样动情,这是一个母亲在担心女儿失去时从心里迸发出的情感。她回顾一遍搬家时的过程:“桌子上是自己收拾的,临走时还特意看一眼,上边干干净净的,那个新暖瓶是自己收的,不小心出门时打碎了呀!”想到这她惊喜地说道:“春芳回来过!春芳一定回来过的!”她跑出门去打听邻居,有人告诉她,她们刚搬走后不大会看见春芳回来过。郝桂花的心凉了,她希望的是今天来过,因为最危险是昨天夜里。刚才还提起点精神的她又蔫了,是别人把它架上车的。

王彪的工作都给停了,让他专门负责寻找赵春芳。王彪觉得这一天多时间,比过去打一场仗还难捱。春芳可能去的地方王彪都找遍了也没见影,他感到有点对不起这孩子,应该把她思想做通了再搬家就好了……。如果真是姑娘出了啥事,他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一切美好向往都是烟雾。王彪听媳妇说,赵春芳真有过寻死的念头,心里更慌了:“这孩子会不会犯傻,真的寻短见啦!会不会投河,上吊自杀呀!劳动公园有河有湖,有密林子……。”他不愿多想又去了劳动公园。傍晚时分,公园正是暂短清净的时段,人们都在各家吃晚饭,吃过饭园里才会热闹起来。平时王彪没有逛公园的雅兴,劳动公园他很少来。他没有啥爱好,下了班自己喝点小酒,撮几袋老旱烟抽两口就是他的享受。公园里亭台楼阁,水榭庭院,曲径花圃他没情绪欣赏。他直奔后园密林深处去找人,当他转了一圈要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林子中有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只两声就没有动静了。王彪寻声音找去,在一片灌木丛中听到有厮打的声音。他走近一看,一个体壮男人正骑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披头散发挣扎着,看不清脸面,嘴被手巾堵上了,衣服已被撕开,白白的奶子裸露出来,裤子也被退了下半截,那女人用手拉着裤子不松手,那男的在挥拳打她。情况不允许他细想,王彪大喊一声:“住手!你这个畜生!”他猛扑过去,那男子起身要跑,王彪紧追两步,耗住他的衣领,那男的掏出匕首向王彪刺来,嘴里还喊:“你少管闲事!”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王彪,擒拿格斗是行家里手,见到这个凶犯反倒来了精神,这些年正闲的难受,正好拿他练练手。

只见那人挥匕首向他刺来,他一闪身,那人扑了个空,身子失去重心,王彪来个顺手牵羊,一拉他手腕,那人摔倒在地。只见他一翻身来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王彪知道遇到了对手。还没等那人站稳,王彪立刻来个跟进,那人又刺过来,一道寒光从王彪眼前飞过,王彪闪过头,用胳臂一挡,顺势将那胳臂一拢,另只手切过去,来了个反关节,那人哎吆一声低下半边身子,王彪一个断腕,那人的匕首当啷一声落了地。那小子顺势脱掉外衣挣脱就跑。王彪紧追两步趁那人一趔趄的当口,一个恶虎扑食将那人扑倒在地,挥拳猛击那坏家伙太阳穴,不几下就把这个坏蛋制服了。他解下那坏蛋的裤腰带,背过那人的两只胳臂,把两只手捆了个结实。那坏人鼻青脸肿死猪一样瘫在地上喘粗气。这时已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早有人报了警。不大会儿警察来了,将那坏人带走。有好心人已将自己的衣服给姑娘穿上,这时王彪才看清正是姑娘赵春芳……

王彪抱起赵春芳放进警车,把她送进厂医院就随警察去派出所做笔录。到了派出所他才看清了那坏小子的面相。他二十五六岁的年龄,身体壮实,国字脸,相貌端正,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羞愧的耷拉着头。王彪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坏蛋,长相比自己强多了,年纪也好,找个对象不难。他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什么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经过警察审问,王彪才知道他也是个转业兵,还当过侦察兵呢,怪不得会擒拿格斗,可惜这两下子没用到正地方。他说是因为家里穷,父母有病娶不上媳妇,才产生了邪念,跑到公园找女的发泄一下。他是准备天黑才找目标的,恰好那时见到漂亮的姑娘在密林中要小便就动手了。听到这些王彪庆幸自己发现的是时候,不然姑娘哪能逃出他的魔掌,被他祸害了那是定型的事。临离开派出所时他对那小子说:“你可把当过兵的脸丢尽了,白在部队受教育了,就是憋死也不能干这缺德事啊!我打了你是救了你,要不你的罪就犯大了,笆篱子你就蹲去吧!你爹你妈还有病,你可把老人坑稀啦!”

当赵春芳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化工厂的医院里了。妈妈陪伴在她床前,他感到浑身疼,瘫软得动不得,脑袋嗡嗡的,脸火辣辣的难受。妈妈告诉她只受了点轻伤,过几天就会好。她知道是后爸救了她,使她免遭了一次劫难,如果没有他的到来,这次一定是在劫难逃,女儿身被残害,名誉扫地,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她心里已经接纳了这个爸爸,她确信当年救命的就是他。感觉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伤害了爸爸,事实让她认识到他是合格的长辈,够得上爸爸的称谓,能监护好一家老小;让她见到了真正的英雄,感受到了人间真正的大爱,从前以貌取人是错误的,是狭隘的。她真不知道见了他该怎样认错,怎样和他说话,以后怎样报答他救命的恩德。

过了四天,明媚的眼光照进病房,赵春芳好了,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她早晨梳洗干净,还画了淡妆,漂亮的脸蛋恢复了少女的神彩,两只辫子溜光水滑,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胸高两峰挺,亮眸柳眉浓,微笑唇若丹,两腮酒窝清。这两天她心情愉快,老师和同学闻讯都来看过她,派出所的民警叔叔也来安慰她,她从惊吓中走出来,对以后的生活充满希望。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了社会大家庭的温暖,大家对自己真好。今天她穿着蓝条病号服坐在床头等妈妈过来。病房的门推开了,妈妈还有工会主席王守礼,后爸王彪陆续进了来。后爸还拎了一网兜水果,他们是来看望她,赵春芳紧忙下了床迎接他们,她给王守礼行个礼,给他一个小凳让了坐。王彪看着恢复原样的姑娘,脸上憨笑着,把装满水果的网兜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赵春芳凝视着眼前的恩人,那脸上的伤疤不再难看,那麻脸也变得可亲起来。她眼含热泪走到王彪跟前张开小嘴儿深情地叫了声:“爸爸,爸爸!”还没等王彪反应过来,赵春芳已经紧紧搂住他,泪流满面了。这是真情的泪;这是亲切的泪;这是悔恨的泪;这是悲喜交加的泪呀!王彪也楼住了姑娘,这个钢铁汉子也情不自禁地流泪了。这是激动的泪;这是爱怜的泪;这是血肉相连的泪呀!有什么比患难之情更真挚呢?有什么情感比救命之恩还大吗?他们是当然的一家人。

郝桂花看见爷俩拥抱到一起,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流的是喜悦的泪,开心的泪。幸运的泪。她找到了新的归宿,人有所依,家有所托,孩子有了放心的监护人。她感谢领导,感谢工会,感谢这几天关心爱护她的人。

王守礼告诉郝桂花,工厂已经研究过了,过了八一建军节就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小孩子都可以送厂幼儿园,托儿所去。还告诉八一节那天举办转业军人集体婚礼的事,邀请他们准时参加……

(十)

一九六五年的八一建军节到了。蔚蓝的天空深邃而高远,火热的太阳光芒四射,欢乐的人们涌向文化宫,喜庆的神情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硕大的氢气球拉着红色条幅标语在天地间摆动。条幅上写着:热烈庆祝八一建军节。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热烈欢庆升阳化工厂集体婚礼隆重举行。文化宫前又是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火红的五千响的鞭炮六挂,象征着六六大顺,在文化宫的广场上摆起了长龙。上百个高升炮摆在一个桌子上。小货车里整包的喜糖陆续抱进了大礼堂。会场外边的前厅摆放着十五对新婚夫妇的婚照。每一张都是穿军装的转业兵身旁伴一个穿蓝料子服套装的新娘子。

会场里全体起立高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歌声一停,全体落座,主持大会的王守礼宣布开会。主席台上多了一位嘉宾,王彪已经见过了,那就是他的老首长刘震,他是被张耀武邀请来参加这场集体婚礼的,祝贺王彪喜结良缘的。

庆祝八一节的议程过后,集体婚礼开始了。文化宫外鞭炮齐鸣,锣鼓声热闹而有节奏地响起来。十五对新婚夫妇列队步入会场,掌声响起来,夹道欢迎的人把一团团五彩花纸削抛向新人,彩削落在他们的头上,美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在主席台上站好。王彪和郝桂花站在前边。郝桂花今天把王彪的每一枚军功章都擦拭的铮亮,挂在王彪的胸前特别显眼,王彪显得光彩照人。郝桂花穿一身海蓝色的料子服,小翻领内露出粉红色衬衣,脚穿红色高跟鞋,那模样和那些年轻的新娘子不相上下。王守礼宣布为新人们献花时,十五名美少女每人抱一束鲜花走上台。赵春芳穿上王彪给买的花衣服,抱着鲜花来到爸爸妈妈跟前笑盈盈的把花递给了王彪,王彪接过去转给了郝桂花。然后老厂长做他们的证婚人当众宣读了结婚证书,会场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工会的干部们下去给每一个到会的人发喜糖。抢喜糖的人们发出阵阵欢笑声,吵闹声。当王守礼宣布由王彪代表新婚夫妇讲话时,全场立刻静下来。

为这次发言,王守礼特意培训了他两天,把要说的话让他背诵了好几遍,直到认为合格了才放心。王彪不识字也用不着拿稿。这场面他经常见,当代表讲话还是头一次。他站在麦克风前,全场鸦雀无声,他顿时紧张起来。把事前备好的话全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啥了,他回头看看主持人,发现王守礼一个劲的使眼色让他大胆地说。王彪心一沉干脆想啥说啥了,只见他搓了搓手开口了:“嘿嘿!俺今天高兴啊!娶媳妇了,娶个漂亮媳妇。”下面哄笑着拍起了巴掌。“俺说的是真事,一般的你比不上她,俺知足啦!”下边又一阵笑声“……感谢组织,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感谢同志们的关心,大事办完了,今天娶媳妇的战友们,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要好好工作,干出成绩报答组织的关怀……。”这后边的话是他突然想起来背过的台词。最后是老厂长讲话:“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还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集体婚礼,这件事办得好,是件移风易俗的好事,以后还要办下去,我们提倡节约办婚事,反对大操大办…..同志们!战友们,你们在战场,在军营里是英雄是好汉,为革命付出了血汗,耽误了婚姻大事,我代表全场职工感谢你们……希望你们婚后家庭和睦,生活幸福,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发扬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拍死的精神再立新功!”

大会在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中结束了。会后王彪和郝桂花同张耀武,刘震合了个影。也和孩子们照了张全家福。

晚上,王彪的家里灯光明亮,蓬荜生辉,大红喜字贴在房门上,贴在王彪和郝桂花的卧室墙上;贴在窗玻璃上。来庆贺的人进进出出,赵春芳忙着端茶倒水。独身宿舍的弟兄们都来了,老邻居们闻讯也过来看望郝桂花一家人,厂里工会的干部都过来看看新房和孩子们,很晚才走。赵春芳帮妈妈收拾屋子,给妹妹弟弟洗漱,安排他们睡觉,累了一天的赵春芳也困了,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摆弄了一会她那心爱的布娃娃就睡下了。

夜深了,升阳市万家灯火渐渐熄灭了,喧闹的城市安静下来。王彪那屋的粉红色窗帘拉严了,灯光暗下来,暗下来……最后突然熄灭了。这是静静的夜;这是迷人的夜;这是甜蜜的夜,这是我们的功臣圆梦的夜。

二零零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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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拜读佳作,问好。2015-04-07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