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家

04-20 作者:宜昌石头

我爱我家

共同生活在一起的眷属叫家人,和家人一起所住的地方叫家。无论对任何人而言,家都是身的居处,更是心的寄托,因为家是生活的希望所在,家是生命的重要成份;家的内涵就是人,是人就会有一个家。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家,人多了就是大家,更多一点就是家族。所以,家是亲情友情爱情的一种载体、一种寄托,也是一种依慰、一种品质,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一种血浓于水的团聚。

苏联文豪高尔基的家是漂泊不定的,因为那个作家为了生活、为了寻求真理,也为了历练,就不得不在那片广袤的俄罗斯土地上四处奔波;我国著名作家巴金的家是江河日下的,虽然还维持着封建**的尊严,可是恰逢两个时代的交替、加上革命力量和进步思想的冲击,早已腐朽的体系就摇摇欲坠了;我们的家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虽然曾经被命运之神捉弄,一度奄奄一息,可是我们的家不止一次的被无情摧毁,又不止一次的从灰烬中重生,在阳光下再次萌发新芽,带着蓬勃的生机、带着坚定的信念、带着东山再起的决心,就如同凤凰涅槃一样。

宜昌市法院最开始在中书街,法院后面的操场下有一排平房,其中的一个两居室就是我的第一个家。里面的一间是父母的房间,外面一间是属于我和外婆的(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我**)。除了锅碗瓢盆和那不多的几套衣服、几口木箱是属于我们的,那些桌椅板凳、*铺和洗脸架全都是属于公家的。那个时候的爸爸和妈妈都属于每月一百一十五斤大米的供给制干部,虽然爸爸很快就当上了副院长、马上又升成了院长,掌握着不少人的生杀大权,可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党的,只有我和后来降临的**才是属于他的,这话是爸爸自己说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我的这个家: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家里的墙壁上用炭笔画上我们全家人,当然也包括把我从小带大的外婆,我还会画上笔*的大树,奔驰的汽车,冒着浓烟的轮船、火柴盒般的楼房和拉着彩带、呼啸而过的喷气式飞机;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我的这个家:有外婆在,夏日的时候会给我讲那些神话故事;有爸爸在,他会一边抽烟一边看我摆积木;有妈妈在,她会教我数数、识字;有**在,两兄弟自然会玩得不亦乐乎。

清早起来,外婆会送我到法院门前,那里有人会用三轮车把我送到不远处的机关幼儿园;傍晚的时候,**会牵着外婆的手等我回来;周末的时候,爸爸会带我们到理发店剃头,或者去洗澡堂洗澡;妈妈会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打扇,讲一些小猫钓鱼、小松鼠的幼儿故事,我就在那么温馨的时候慢慢**梦乡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然而,危险往往就是在人们还未察觉的时候发生的,灾害往往是人们沉浸在温馨甜蜜之中悄然降临的。经过了"**五反"运动被推上院长职务的爸爸怎么也没想到几句同情话就变成了**,不过他的罪名最后被定性为"朱(青)阎(锦华)高(尚志)反党集团主要干将"倒是无话可说,从此也就明白了政治*争之所以残酷无情的根本原因。谁都知道党内有派,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典故,更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是我的第一个家就这样被无情的摧毁了!

家是什么?家是王维《杂诗》中"来日绮*前,寒梅著花未"的那朵寒梅,家是李白《静夜思》中"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那轮明月;家是马致远《秋思》中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九曲回肠,家是崔颢《黄鹤楼》中"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缕缕愁思;家是李白《春夜洛阳城闻笛》中"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的那撩人的夜曲,家是张继《枫桥夜泊》中"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那夜半歌声;家是王安石《泊船瓜洲》中"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那似箭归心,家也是李商隐《夜雨寄北》中"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那柱红烛。

被赶出了法院的大门,我们母子加上外婆四个人像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蜻蜓似的在冷风凄雨的小城的街巷中寻觅着新的住所。不知听了多少风言风语,不知看了多少轻蔑的白眼,不知给陌生人献了多少殷勤,也不知碰了多少次壁,说了多少的好话,直到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仁寿路或者是紧邻的中宪里其中的一扇房门才犹豫不决的向我们打开了一条小缝。那个租给我们的房间很小,甚至没有外婆可栖身的地方,外婆只好和我们告别,去江城投奔她的二女儿。

不过,即便是那个房间很小,而且很潮湿;我们举目无亲,而且饥寒交迫,可是还是得感谢房主的大慈大悲,给了我们一个落脚之地。母亲应该已经去新的工作单位报到,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还能按时上幼儿园或者上学,我得照顾自己年幼的**。可是不管怎么样,那间小房就是我的第二个家,虽然不那么温馨,也不那么欢声笑语。

时隔多年以后,我曾经带着一颗热切和虔诚的心,沿着当年曾经拖着沉重的心情、孤独的身影和跄踉的脚步走过的道路不止一次的寻找过我的那个第二个家。仁寿路上的那些板壁房多半已换成了砖混建筑,中宪里的那条石板路也早就变成了水泥路;一条街道变得有些车水马龙,而另一条小巷却变得不但默默无闻,而且行人稀少。我不得不为之惊讶,因为这里的一切变化太大;我不得不为之残酷,因为我已经认不出原来那个家的模样了。

其实,在那条已经变得繁华的仁寿路上,我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的信息,虽然稍纵即逝,可我是知道它的确还存在;其实,在那条已经变得残缺不全的中宪里的小巷里徘徊,打量着那些虽然还存在,可是已经破损不堪、摇摇欲坠的房屋,打量着那些狭窄、潮湿、有着许多分支的小巷,明明从自己的潜意识知道,我的那个曾经的家就藏在那些东倒西歪的老房里面,却怎么也无法寻找到一点印象。

可惜的是,对那个时间段,我的记忆是模糊的,甚至不能确定具体的地点究竟是仁寿路还是中宪里,那可是两条不同的路,可见得我曾经努力想忘记这段印象;遗憾的是,我甚至不能确定,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究竟是在五中前还是在五中后,或者和我原来判断的那样,是在父亲刚刚重新恢复工作之初的那段时间。

唯一记得的就是我们并没有在那个地方住很久就离开了,所以那个家的印象不太深。只是那里曾经有一个属于我们母子三人的小家,虽然不够温暖,也不够幸福,可是在那种特殊的时期,抱团取暖是唯一的选择,我们还得感谢妈妈的坚强和她所表现出来的韧劲,所以才没有和别的母亲那样,扔下孩子自己溜走,也没有和别的母亲那样,把我们推向社会。爸爸生前不止一次的说起过这段往事,重点就是:"你们得感谢你们的妈妈!"

因为爸爸的牵连,本来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妈妈被调了出来,恰好正是教育系统的"用工荒",妈妈就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五中的校长。校长当然是有办公室的,那个时候的办公室多半是和住房在一起的,于是,相依为命的母子三人在五中校园的操场边、厕所旁的一排灰砖平房里又一次找到了安身之处。

那是很简单的一个单间,很简单的一桌一*,可是那个家成了我们印象中最难忘的其中之一。校园里不是书声琅琅就是歌声飘飘,不是同窗共读就是运动场上的生龙活虎。早上起来,我就成了"背着书包上学堂"的读书郎,下午放学回来,有一帮年龄相仿、臭味相投的教工子弟,成结队,疯闹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记了;晚上如果妈妈不在家,可以躺在被窝里和**看连环画;夜里被尿憋醒的时候,可以闻到睡在身边的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于是,因为对温暖感到满意、对舒适感到惬意,对幸福感到知足,笑纹就会浮在脸上。

那个时候,老师也会布置家庭作业,上幼儿园的**周末回来,最喜欢在我给他的纸上画画:声称是一只昂首长鸣的大雄鸡,却被隔壁的余书记说成是大麻雀;画了一艘乘风破浪的巡洋舰,母亲却说他画的更像是推土机,他还会画风景,只不过,张伯伯戴着眼睛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他画的究竟是小草、大葱还是白杨树。**一点也不生气,他会再接再厉,画出一排房屋,在下面一笔一划的写上标题:我的家。

是的,那个不大的单间就是我们的新家,虽然它的后面就是厕所,前面就是水沟;虽然冬天难得生起一盆炭火,夏天也没有电风扇解凉,春天看不见花的芬芳,秋天却被北风经常卷来落叶,可是经历了与父亲的生离死别,经历了那么多的冷嘲热讽,看够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懂得了政治*争的残酷无情,就会对这样的一个家充满热望,因为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这所学校、这些教师工友和他们的孩子以及这个简陋的房间给了我们极大的安全、热情的欢迎和足够的温暖,让我们一步步的融入了这所学校和睦的环境中。

冬天放了寒假,碰上下雪的时候,我们会和张家兄弟在大操场上去堆雪人,白炭当眼睛,胡萝卜就是尖尖的鼻子,还会找一*破草帽给雪人戴上,就有些**不类,也有些超现实主义的;夏天放了暑假,妈妈会请老家在江城的老师把我们带到二姨妈家去,武珞路、宝通寺、总医院、洪山宝塔都是我们的最爱……虽然情绪开朗了、生活稳定了、家庭也变得温馨了,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从睡梦中醒来,妈妈如果不是在办公桌前继续工作、批改作业,就是披着她的那件半旧的呢大衣,坐在我们身边,给我们缝补衣服,那个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像是从人间消失的爸爸。不懂事的**偶尔也会向妈妈要爸爸,妈妈不回答,只有她那眼眶里滚动的泪水告诉我,这是不能触及的**。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即便是******带来的**阴影仍然笼罩在祖国上空,可是地处闹市的解放路到了晚上就依然还是灯红酒绿,"棒棒鸡"小洞天餐馆里依然飘动着**的香味,"千秋"照相馆依然顾客盈门,我们两兄弟和妈妈就站在"鸿章"服装店门前看人来人往。妈妈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带我们上这里来,直到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从黑暗中向我们走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爸爸!

几年没见,爸爸侧分的小分头已经不见了,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平头;可是他那一对剑眉依然英俊,眼睛依然那么炯炯有神;几年没见,爸爸似乎比以前更瘦了,坚强的下巴变尖了,可以很清晰的看出颧骨的轮廓,可是他依然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显得十分精神;几年没见,爸爸没有穿他喜欢的蓝色制服,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春装。几十年过去,闭着眼睛回忆起再见到爸爸的第一印象,居然想到的是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位老哈姆莱特。

"怎么回事?"妈妈的声音在发颤:"你们不认得自己的爸爸了吗?"

爸爸笑一笑:"这是怎么说的?大毛小毛都记得爸爸的。"

爸爸蹲下来,眼睛定定的望着我、再望着**,和以前一样,张开手臂把我们兄弟俩一把搂进他的怀抱:啊!那么熟悉的爸爸身上的味道,有挥之不去的香烟的味道,有那种廉价的肥皂的气味,更多的就是那些即使过上一个世纪也铭记在心底的、仅仅只属于爸爸的那种肌肤的味道。爸爸会和以前一样,用他的大手将我和**的头发揉乱;也会很不寻常的和我四目相对,我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叫了一声:"爸爸!"

我看见爸爸眼睛里有亮点闪烁。

沿着路面的凸凹不平、还有些狭窄的南正下街走不太久,向右转弯,有一座不太大的老院落就会出现在眼前:那里有身上披着五彩羽毛的大公鸡在引亢高歌,有妇女在吐着唾沫吵架,骂得难听极了;可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并没有影响到一群女孩子跳橡皮筋的情绪,也没有引起一帮正在玩扑克牌的男人的注意;有老人充耳不闻,坐在一把木靠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我们全家四个人走进去的时候还是引起了那里所有人的关注,连吵架的泼妇都暂时休战了。我爸爸很普通,穿着也很普通,加上一脸的朴实和严肃,不过就是从山里进城来的农村人模样;我和**除了长得比这里的孩子个儿子高一点,同样是面黄肌瘦、土布衣裤,没什么区别;倒是我的妈妈生来就有一种文艺范,也有一种孤芳自赏和高傲的气质,加上一年四季身上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我们就在那些左邻右舍的关注下,穿过因为晾晒着许多*单、被褥、男人衣服、女人裤衩而像挂着万国旗的院子,就可以走进一栋已经很破旧的两层木楼。这里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里面有一口八角形的天井,阳光从井口倾斜而下,照亮了那里一间间简陋房间那被炊烟熏得发黑的板壁,板壁没有开窗,在上方有一些用木条组成的格子花格可以透进光线去,贴上薄薄的白纸,再看看天井上方滴水屋檐的瓦口和下方磨得发亮的青石条,加上时不时的有些炊烟升起,真的很有些韵味,而这样的情景就犹如置身在山间古刹。

穿过那个古香古色的天井,就可以看见一条窄的仅仅能通过一个人的楼梯。天知道上上下下过多少人,到我们拾级而上的时候,每一步楼梯都会吱吱作响,而且一步三转弯,像迷宫似的。二层也是好几个用板壁隔成的小房间,右手第一间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家。房间不大,除了能放下我们刚买的一张车木做的双人*,放下一张小方桌之外,就只能**下我们一家四口人了。

倒退大半个世纪,南正下街在清末民初的时候还是主要的繁华闹市,能在这条街上拥有这么大一栋木楼的非商既富,可是时过境迁,这条街和这栋木楼一样被逐步边沿化了。可即使是周围住的全是三教九流的普通平民,虽然到了雨季这条街上坑坑洼洼的会溅上一些泥,虽然那时候我们穿的是土布衣,吃的是包谷饭,可是就和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里说的那样:"人们对于幸福的要求,有时候并不是很多的。"

经过了法院的那个家的妻离子散、人隔天涯,经过了仁寿路或者中宪里那个家迫不得已的暂时歇息,再经过了五中那个家的母子相依为命和永不放弃的等待,终于一家四口人重新团聚了。我们的家在经历了暴风骤雨、雷霆万钧、冷嘲热讽、世态炎凉,不妥协、不放弃之后,终于迎来了破镜重圆和全家团聚。那就是一次复活,不单单是政治上的,也不单单是经济上的,更不是宗教上的,而重要的是情感上的。

虽然爸爸为了政治在身心上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那个来自狼牙山五壮士故乡的男子汉无论是在公检法系统没日没夜的**会上,还是在东山果园劳动改造、被马车压伤小腿的艰难时刻,却始终在大是大非面前刚正不阿,相信自己对党的忠诚,相信自己的冤案会被澄清,也相信一家人会再次团聚;虽然中国从来都是株连九族,虽然妈妈不知道看过多少白眼、听过多少风凉话,受过多少冤枉气,可那个从抗日保育院出来的女人很坚强,在最困难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终于等到云开日出的这一天。

只要能全家人在一起,那就是幸福的一家!

徐小凤唱的是解放前对家的感叹:"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共罗帐,几家流落在外头。"潘美辰唱的很伤感:"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郁钧剑唱的是军人对家的思念:"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不说话,爹娘仿佛走到我身后。"还是张也唱的对:"老祖宗留下一句话,家和万事兴万事兴。妻贤福星广,母慈儿孝敬。众人拾柴火焰高,十指抱拳礼千斤。"

因为爸爸妈妈破镜重圆,因为我们又能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们这个家又能够复活,我们就一直沉浸在极度的欢乐和愉快的陶醉之中。虽然我们住在南正下街的时候,爸爸的工作还没有得到落实,职务和待遇还没有得到恢复,可是在政治上却得到了组织上的**和拨乱反正,那就是最大的幸福。对于我们而言,爸爸摘掉了"帽子",去掉了不实之词,名誉得到了恢复,这就是最大的胜利;母亲不再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可以直面人生、愉快工作,这就是最大的高兴。"纵然你爸爸以后仅仅就是一介平民,每天只是帮我们洗衣服做饭,我们也愿意。"后面这句话是妈妈说的,没有脉脉含情,也没有眉飞色舞,只是十分平淡的说出了我们全家人的心声。

爸爸东山再起的第一份工作终于下达了:市卫生局报到,具体职务不记得了,他的生平简历上记载:"1961年12月至1962年11月在宜昌市卫生局工作。"仅仅只有一年的时间,也仅仅就是一个过渡,最后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副书记或者副局长。不知当时的市委市政府领导是怎么想的,把一个首席大法官调去给人救死扶伤,是不是有些滑稽和不可思议呢?

不管怎么说,命运之神再一次垂青爸爸,爸爸又一次时来运转了。随着爸爸有了新的工作岗位,我们就又一次搬家了!这一次搬家不仅仅是请一个挑夫,将几口箱子、几个包袱带走那么简单,我们得把属于我们的那张双人*、那个小饭桌,那些锅碗瓢盆,还有那些书籍、玩具,当然还有我们的小煤炉从楼上经过那个狭窄的楼梯搬下来,穿过那个八角形的天井,穿过那个晾着不少东西、有着不少闲人的院落,放到一架板车上。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差错的话,当年的那架板车是爸爸自己拉着、妈妈帮着推,我们兄弟俩的前呼后拥下离开南正下街的。我们经过了大南门码头那人头攒动、形成已久的菜市场,从已经变得很繁华、也很杂乱的陶珠路擦过去,穿过了基本还保持原样的平和里,住进了福绥路上那栋与邮政局隔街相望的楼房里,二楼的其中一间就成为了我们的新家。

对那个应该是我的第五个家的地方印象不深,以致在以后我的许多的回忆中经常会漏掉;对那个变成砖混结构的建筑物我也只有一个极模糊的记忆,以至于在誊写修正《回忆忏悔追叙》这部书稿的时候才能又想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们家经常搬来搬去,有些地方不过就是立足未稳就又匆匆搬走?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搬家的次数太多,慢慢的就变得淡薄了?不知那栋已经早就破旧不堪的楼房每每看见我从楼下经过的时候,会不会发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类的感叹?

我记忆里的那栋楼很安静,沉静得犹如一潭池水。应该是属于卫生局的房子,邻居们不是医生护士就是机关干部,每天早出晚归,大多受过高等教育,待人彬彬有礼,说话轻声细语,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和隔阂。我喜欢法院里经常响起的警笛声,也喜欢五中那果实累累的葡萄架,还喜欢南正下街那栋楼房吵吵嚷嚷、形形**的平民化!

也许,我命中注定我不是什么高大上阶层的人物的。

在现在的陶珠路与云集路下段之间,原来有一条曾经存在了很多年的小路,叫解放巷。解放巷的一头是当时宜昌的第一街--解放路,另一头是当时宜昌最豪华的影剧院--解放电影院,小巷里面曾经有一家当时宜昌最有名的浴池--工农兵浴池。解放巷靠解放路的巷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楼下是一家服装店,也是市服装厂的门市部,楼上有两个很大的、铺着木地板、刷着红色漆的房间,其中的一个就是我们的新家。

推开那扇宽大的玻璃窗,繁华热闹的解放路就在我们脚下:这条百年历史的街道见证过多少历史巨变、时代改革,自然也见证过我们家的那些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推开那扇宽大的玻璃窗,这座城市的主动脉就在我们的眼前:无论是那座用四条环城路围住的老城,还是从这里一直延伸到九码头的新区,这里就是最重要的节点,当时我们不知道、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新搬进来的家对于我们也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因为曙光既然出现,未来就在不远的灯火阑珊处!

推开那扇宽大的玻璃窗,春天就会带着阳光和花香扑进来: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环境污染,也没有什么重度雾霾,工厂里不做假冒伪劣产品,农民不生产有毒蔬菜,官员们还是为人民服务,老师也没有一切向钱看,所以,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大花园,生活就充满阳光;推开那扇宽大的玻璃窗,幸福和欢乐就和美好一起扑进来:低下头就可以看见解放路上的人来车往、喜怒哀乐,抬起头就可以仰望那深不可测、一片蔚蓝的晴空万里,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吗?

春节到来的时候,我们家会和其他人家一样放鞭炮,那是爸爸领着我们守夜的时候必做的游戏;妈妈会贴上对联,五中有好几个老师的毛笔字写得行云流水;我们家当然会和北方的老家一样在大年三十包饺子。爸爸负责擀面皮,一根小小的擀面杖,一双灵巧的手,饺子皮就像变戏法似的从他的手里飞出来!妈妈不擅厨艺,包饺子的技术也不高,和我们差不多,所以经常被爸爸嘲笑。不过好就好在那些年,妈妈总能找到帮手。

曾经当过市人委办公室主任、也曾经当过市财办主任的文伯伯也是和我爸爸一样失而复得、东山再起的,也许是共同的遭遇使得他们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了好朋友,自然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客,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文伯伯还会把他的老婆、他的孩子带过来和我们共度佳节。他的大女儿洁冰比我大几岁,是个圆脸大眼、梳小辫、爱笑的女孩子,声音很好听,将她在学校表演的歌舞《三杯美酒敬亲人》跳给大家看,自然博得不少掌声,而我**表演的那个《我是人民的炊事员》则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好几年春节期间,我们两家在大年三十都在一起聚餐吃团年饭。那个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添置什么家具,一张四方桌放不下那么多的菜,也坐不下上十个人(文伯伯家的孩子多),瘦削的文伯伯四处打量了一下,相中了我们家夏天用来乘凉的那个大竹*,所有问题才迎刃而解。坐在竹*边吃团年饭,那是多么有意义、多么难忘又多么热闹的啊,和爸爸用当时很流行的一句政治术语说的一样:"历史赋予的革命使命。"

那个时候,患过肝炎、在家休养的爸爸也还是闲不住,总是把房间收拾得那么整洁干净;除了擅长面食,也开始学着给我们炒菜做饭,闲下来的时候,爸爸会喝一口茶,望着我们一笑,靠在*上,给我们兄弟俩吹口琴,让音乐的旋律在房间里飞扬;他也会坐在靠窗的桌边、叼着象牙烟嘴、一边抽烟一边给我们念着一本通俗读物《智取华山》中间的一些段落。

爸爸那浓郁的河北口音和抑扬顿挫的朗诵口吻,给那段战*故事和传奇情节增添了不少的风采和气氛。几十年过去了,爸爸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依然在我的耳畔回响着:"……风在不停的卷动着泥土和残叶,天色也开始变得昏黄,只有一线夕阳的余晖仍然辉映着这巍巍西岳华山。战士们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瞪着双眼,望着机智勇敢的常森林小心翼翼的从老虎嘴侧身挪过去……"

我爱我家。(2015年2月28日)

共 0 条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