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窝窝——怀念母亲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很冷，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房檐下，冰溜子成排，水龙头结冰。稍不留神，孩子们的小手，脸蛋，耳朵，就会被冻伤，我的脸，耳朵也长过冻疮。当时，我家住的是里外套的平房，还带个后院儿。夏天，在院儿里烧火做饭，到了冬天，点着外屋砖砌的煤火炉子，在烧水做饭的同时，也驱走了屋里的寒气。

那时，正值文革，吃的、穿的、用的，都得凭票供应。平常，大家把发的票舍不得用，攒着，等到了年根儿，拿出来买肉、打油、扯布，过个红红火火地大年。

我十岁那年，秋后的一天，妈妈翻着日历说：今年节后立春，春节会很冷的。过后，妈妈就开始打隔布，准备为我们做过年的新鞋。妈妈手巧，做的鞋子不但穿着舒服，样式儿也好看，我尤其喜欢穿妈妈做的方口、带盘儿布鞋。妈妈白天上班，等晚上我们都睡下了，她才坐在灯下纳鞋底，做鞋帮。新鞋做好后，都先放进箱子里，等到过年拿出来穿。

刚入冬，我就盼着过年，过年我就能穿着妈妈做的新鞋向小朋友们炫耀了。盼了一月，又一月，盼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盼来了大年三十儿。

除夕的夜，漆黑，寒冷，热闹。灯光从一个个窗口洒出，透过玻璃，里面人影绰绰，炉火通红，锅碗叮当，大人，孩子都在忙碌。大人忙着剁饺子馅儿，包饺子，给除夕准备夜宵，给初一准备早饭。女孩子给父母当下手，男孩子则把鞭炮放进口袋，拿着火柴，在黑夜里放炮仗玩儿。我的任务是搽桌子、扫地、冲洗厕所。干完活儿，我就坐那儿守夜，熬到半夜，吃过饺子，我就上床睡觉了。

初一早上，我们都被叫醒后，爸妈先给我们每人一块压岁钱，然后，拿出新衣、新鞋让我们穿上。当妈妈递给我一双，布底儿，黑条绒面，两扇鞋面儿缝合的棉窝窝时，我双眉紧皱，怎么不是方口布鞋呢？我讨厌土里土气，笨头笨脑的棉窝窝，穿在脚上像个乡巴佬，又像老太太的小脚，一点儿都不好看，打死我，也不穿。我接过棉窝窝，往床上一放，对妈妈说：我不想穿它，想穿那双旧方口单鞋。妈妈说：那不行，外面那么冷，雪那么深，脚冻坏了怎么办？我不理妈妈，撅着嘴，低下头，坐到了床边。小伙伴们穿着塑料底儿、带气眼、系带的北京棉鞋，又洋气，又漂亮，还能滑雪。我穿着棉窝窝出去，她们岂不笑掉大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吃饭时，爸妈怎么喊我，我都低着头，不予理睬。爸爸把我拉到饭桌上，把碗塞到我手里，吃完后，我继续回到床边，生闷气。早饭后，该结伴去给街坊邻居拜年了，小伙伴已三三两两，等候在我家门外，可我不想出去。妈妈喊进一个小伙伴，她硬拽着要我出门，我趁妈妈不注意，悄悄穿了那双旧单鞋出去。

一出门，寒风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寒颤。门外，北风呼啸着，狂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地积雪，不一会儿，脚面，脚脖儿都凉冰冰地。我站在雪地，拼命地跺脚，无济于事，冷还在不停地蔓延，先是双脚越来越冷，而后，小腿也感到凉飕飕地，再后来，双脚变得麻木僵硬。我赶紧往家跑，回到家，我脱掉鞋子，拉开被子，坐在床上，把冻得发红的双脚伸进了被窝……妈妈过来要看，我紧捂着被子不放，妈妈强揭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你这孩子真不听话，这么冷的天，你就穿着单鞋出去，你看看，把脚冻成了啥样？妈妈抚摸着我冻红地双脚，流下了眼泪。见妈妈哭了，我咬着嘴唇，埋下头，一声不吭。

第二天，我脚趾头上，脚后跟都长了冻疮。白天只是红肿，到了夜晚，脚在被窝儿捂热后，那种钻心的痒，让人难以忍受。冻疮是天热不治而愈，来年冬天再犯，难以治愈，我脚的冻疮持续了好几个冬天。脚冻伤后，我乖乖地穿上了棉窝窝。虽然难看，却特别暖和，它鞋帮高，把整个脚都包得严严实实。

秋天，妈妈又打了隔布，买来塑料鞋底儿，给我做了双黑条绒面的北京棉鞋，洋气，漂亮，我喜欢。初一早上，我高兴地穿着它，得意地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了一番。可它的样式儿虽好，却不如棉窝窝暖和，塑料鞋底儿还捂脚。

读初中后，同学们都穿买的棉鞋，我也把妈妈做的鞋丢到一边，去买鞋穿。买的棉鞋漂亮，却单薄，脚趾头经常发凉。我上班后，穿的是棉皮鞋，棉皮鞋精致，美观，上档次，却硬邦邦地磨脚，不透气儿。

结婚后，我也做了母亲，每到冬天，我生怕儿子冻着，给他穿上厚厚的衣裤，把他裹得像皮球。儿子两岁那年，我怕买的棉鞋不暖和，就让妈妈给儿子做双棉鞋。没过多久，妈妈就做好了一双北京棉鞋，枣红色条绒面儿，没有气眼儿，钉的是扣子，很精致，非常漂亮，让人爱不释手。我说这鞋虽好看，不如棉窝窝暖和，还是再做双棉窝窝吧？妈妈吃惊地望着我：你不嫌难看？我摇摇头：什么难看，好看，只要不冻着就行。妈妈笑了，说做了娘，和不做娘就是不一样。

是的，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像老母鸡一样，把小鸡时刻保护在翅膀下，走哪儿带哪儿，生怕有丁点闪失。也只有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妈妈对自己的爱。妈妈当年点灯熬油，一针一线地缝制棉窝窝，是心疼我，怕我冻着。我不但不理解，还不听她的话，冻伤了双脚，让妈妈心疼。事过多年，每当想起，在为自己的年幼无知懊悔时，也感到了幸福。那不是一双普通的棉窝窝，是一股娟娟流淌着的母爱。

被母爱浇灌的孩子，是幸福的。而如今，我再也无法享受到这种幸福了，妈妈已离开我，去了遥远的天堂，母女从此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妈妈给予我的爱，只留下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