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头的初春
1969年春。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阳光铺满了老王家的南炕,屋子里暖洋洋的。
大丫头和大小子坐在小板凳上,扒在北炕炕沿上写作业。还没上学的二丫头自个儿在南炕窗台前扒拉着嘎拉哈玩。老王的媳妇段秀盘腿坐在南炕上的阳光里奶着不满周岁的二小子。
“老王,赶快给我拿条裤衩来!”段秀喊道。
老王正在外屋地抽烟,不愿意动,说了一句:“大白天的,换什么裤头。”“放屁!你家二小子又发大水了,把我裤衩全尿湿了。”老王在外屋仍没进来。
段秀也没生气,把怀里吃饱了的二小子搁在炕上,脱下湿了的裤衩,光着屁股下炕去衣箱里找裤衩。大丫头抬头看见这情形,“噌”地站起来,不高兴地大喊:“妈妈流氓!妈妈流氓!”可能是大丫头声调太高了,段秀恼了:“你再喊?你再喊我撕你的嘴。”“就喊!就喊!妈妈流氓!”大丫头嘴上说着“就喊”,其实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大小子歪着头仰视了一眼赤着下身的段秀,抿嘴笑着低下了头,好像视线又回到了课本上。
段秀刚换上裤衩,院子里就响起了一个女高音:“秀子,到你家坐坐。”屋里忙应道:“来吧,白玲。”语音还没出屋呢,人已经进来了,老王也跟在后面进来了。“刚才喊你你不进来,现在进来干啥?”段秀这句话让白玲蒙了,不知道啥意思。“你啥时招呼我了?”“没说你,说老王呢。”段秀瞅着老王,拽着白玲坐到南炕炕沿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王见段秀被尿湿了的花裤衩还撂在炕上呢,伸手拎起来,说:“我去洗洗。”“不用。先放到脸盆里泡着吧。”白玲这才注意到段秀只穿着短裤,没穿长裤,问道:“你咋这身打扮?”“屋里不冷。小崽子动不动就尿我一身,换起来也不方便,就没穿那么多。”“也是。小孩尿说起来也不脏,但是你要不洗还是有骚味的。前排房的那对傻大学生用饭锅烘尿布,你信不信?别不信呀,月初那几天连着下雨,小孩的尿布用完了,全是湿的,一时又晾不干,没的用了。俩大学生想出一个主意:用饭锅烘尿布。男的在下面烧火,女的在上面翻尿布。嘿,不一会儿就烘干了好几块尿布。”“你尽瞎说。”“真的。那男的自己说的。”
平日里常腻在一起,哪有什么新话题了。白玲便逗二丫头:“你妈晚上在那儿睡?”二丫头走到炕头,拍了拍,说:“在这儿睡。”白玲又问:“那你呢?”二丫头离开炕头,走了两步,说:“我在这快儿睡。”白玲又问:“那你爸呢?”二丫头向旁边走了两小步,站住说:“在这儿睡。”白玲又问:“那我呢?”二丫头又向旁边走了两小步,说:“阿姨,你在这儿睡,靠着我爸。”
白玲转过头来,瞅着老王问段秀:“秀子,行吗?”段秀也不恼,倒是以大姐的口吻说:“你别得色大劲了。小心让红卫兵给你挂上破鞋,拉你去游街。”白玲似乎不在乎,问:“大丫头,你能拉姨去游街吗?”“没人稀管你们大人的破事。”“孩子们不管你,那帮造反派里的老爷们还没准惦记着你呢。谁让你长得漂亮呀。”段秀接着大丫头的话说。大丫头好像听懂了点什么,便说:“妈,你流氓。”段秀张口就说:“你爸才流氓呢。”说完这句话,连段秀在内一屋子人都愣了。老王一脸无辜地说:“我咋流氓了?”接着屋里响起了两个女人欢快的笑声。大丫头气得扭身去外屋了。
大小子旁若无人地伏在北炕沿上,透过一张薄纸描画报纸上的毛主席侧身头像。白玲凑到跟前看清楚了,便说道:“王哥啊,你得告诉孩子,可不兴画这个。”“为什么不能画?这说明孩子们热爱毛主席。”“画好了行,还得放的是地方,不然会出事的。王哥,秀子,你们没听说吗?就是年初学校放寒假的时候,那些老师继续上班,天天地开会学习。每天大多数时间就是闲待着。有一天上午,小王老师”“哪个小王老师?”段秀问。在外屋的大丫头应道:“就是我们班的王老师。”“是。这小王老师老漂亮了,也不知有没有对象,反正一直到现在都单着呢。那天她从外面上厕所回来,闲着没事,随手拿起写大字报的毛笔,蘸着墨汁在报纸上写字。写满了几张报纸后,没事人一样走了。同屋的其他老师拿过她写满字的报纸,全傻眼了。你们猜,她在那几张报纸写的都是哪两个字?”“哪两个字?”段秀不愿意用脑子,张口就问。白玲说:“你猜。”大丫头看不惯白玲的卖弄劲儿,进到里屋说:“大便。”“啥?她写那玩意干啥?”段秀问。白玲说:“谁知道呀。小王老师在几张报纸上写的全是大便俩字。问题是报纸头版毛主席像的脸上也写满了大便俩字。”“学校咋处理的?”段秀问。大丫头说:“听说被隔离审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出其它问题,人家平时表现又好,就让她到农业连队干活去了。”“哪现在谁教你们班语文?”段秀问。大丫头脸上突然一热,答道:“新来的邱老师。”白玲又把话扯回到小王老师身上:“你们说说,小王老师是不是闲的,那么漂亮又有文化,咋就不找个男的一块儿过日子呢?闲的,闲出事了吧。”说到出事,老王便对大丫头和大小子说:“你们以后不要再画毛主席像了。要想画画你们就照着一角钱上的人儿画。”大小子说:“那上面那么多人怎么画?”老王没搭理他。
“哎哟哟,快晌午了。我得回家给我老头做饭去了。”白玲说着从炕沿上抬起屁股,扭着大长腰走出去了。“这个骚娘们。”段秀朝着白玲走去的方向说。“你咋背后说人家?”大丫头道。“这话能当面说吗?”段秀理直气壮。“不能说不说呗。”大丫头不以为然。“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我十九岁都已经结婚了,你都快十五了,怎么啥也不懂呢?”“不愿意懂,都是四旧。”“放屁,结婚生孩子谁说的是四旧?”大小子早就写完了作业,又不让画毛主席像,又不愿意听这俩女的拌嘴,便说了一句:“我出去玩了。”就往外走。段秀冲着大小子的背影喊道:“下午吃饭前得回来啊!”
大丫头大了。这两年她已不愿意在自家院里上厕所,特别是每个月来例假的那几天。下午饭前,她去大道边的厕所解手。女厕的两个蹲位满员了,她只好在外面等着。里面的两个女人唠起了家常,一个说:“咱这儿天热时蚊子也太多了。现在多好,蚊子还没出来呢。去年秋天,我在地头解手时,被蚊子咬了那儿,一到晚上那个痒啊,跟别的什么地方痒的都不一样,说不出啥滋味,闹得觉都睡不好。”两个女人都乐了。另一个又说:“俺家老朱真烦人,一整就那么长时间,烦死了。”两个女人的话,大丫头都听到了,却听得满头雾水。
下午的阳光照得大丫头前胸热乎乎的,生出一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能让她不在意厕所里的两个女人啥时候出来了。
大丫头迎着有点红有点黄有点白的太阳,无由头地又想起段秀在人前夸她的话:“你看我们家大丫头,那屁股再大一点再小一点都不好看了,那腿再粗一点再细一点都不好看了。她就是那种女人也喜欢的女人。”段秀经常象夸自己似的夸大丫头漂亮,她常说:“小姑娘从侧面看都好看,从身后看一半不好看,从正脸看大都不好看。我们家大丫头从哪面看都好看。”大丫头也知道,段秀这些夸她的话让一些家里有丫头的阿姨听了心里不得劲。大丫头也说过段秀,以后别再讲这样的话了。段秀自然不会听大丫头的,逮着场合还讲。其实,大丫头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挺得劲的。
老王是农场的电工,这天轮到中班,中午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农场要靠自己发电解决夜间照明问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天黑时给电,晚间八点三十五分,也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晚间新闻联播结束后五分钟停止供电。大丫头每天都会听完有线喇叭里的新闻再睡觉。北炕上,她和大小子中间隔着一张四方饭桌,上面堆着衣物。大小子早已发出轻轻的鼾声了。
停电之后没多长时间,外屋门就小声地响了。一个人进了里屋,摸黑脱了衣服上了南炕。黑暗里,大丫头能听到南炕炕头位置发出棉被和人身间的摩擦声。大丫头不敢仰头去看,屏息静听。黑暗中飘过来压抑着的女声:“你要捅死我呀。”大丫头似懂非懂,心突突跳,并紧双腿直挺挺躺着,有点累想翻身,也不敢。
南炕上不多一会儿就不再有动静了。大丫头奇怪自己为什么好像希望刚才的动静能继续下去。她在兴奋、紧张、自责中睡着了。邱老师站在她的课桌边,趁其他同学不注意,把一张纸条放在了她敞开的文具盒里。她一直等到放学,才在回家的路上取出了那张纸条,上面由白渐黄由黄渐绿地满是草芽。定睛再看,草芽集合成一行黑字,笔迹她认识,是邱老师的。老师说喜欢她很长时间了。——不对呀,他才来不到两个月,怎么能说很长时间了?——她醒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还都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大丫头起床去做早饭,灶膛里的火烤得脸上热热的。她在想:做了这样的梦,上午见到了邱老师会不好意思的。
- 即便是这样的直白,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平静而简单的生活。奥,这正是我小时候的生活,在新疆,我小时候也是睡炕的,有土炕有石板炕。奶奶教我:石板炕烙的爷爷胯子红堂堂。推荐阅读2015-04-27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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