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有你，岁月静美（六）

由于代课工资太低，2002年秋期，苏丽不来代课了。没有苏丽的日子，我总觉得心里跟少了一点什么似的。一连多个夜晚，每到后半夜的时候，我就会醒过来。我呆呆地望着房顶，上面有几个大洞和小洞，有一个洞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星光。看着看着，我就胡思乱想起来：想想自己，想想苏丽，我真是无比的惆怅和无助！又想想已经在大桥初中干多年的教师，大部分都是穷得叮当响，肉舍不得吃，烟抽最便宜的；还有几位老教师，快退休了，还是初级职称；而教办室领导人员的职称，却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升；又想想自己，一无关系，二无钱，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我暗自劝自己：老老实实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把课教好，把学生管好，力争最起码对待起自己的良心。可是，我一想起苏丽那期待和忧伤的眼神，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我不是个穷光蛋，苏丽的父母能坚决反对吗？说到底，还是我太穷，太窝囊。再细想想，苏丽的父母反对的也有道理，难道能让苏丽跟着我喝西北风吗？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幸福呢?所以，我不能埋怨苏丽的父母，更不能恨苏丽的父母；只能埋怨我太穷，只能恨我太窝囊！有时候，我也曾经想过不教学了，去深圳打工去，可是一想到父母那苍老的面容和对我无限的期待，弃教打工的念头就一闪而过了。

由于多个夜晚，我都睡不好觉，所以，白天就有点神情恍惚，精神不济。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神经病！为了缓解焦躁不安的情绪，我就抽空约苏丽畅谈人生，谈天说地。

有一次，苏丽说：“志国，这么好的秋色，不写点诗歌抒抒怀，你不觉得很遗憾吗？”

我笑着说：“好，这主意太好了！不过，咱们要以《秋思》为题。”

苏丽稍加思索，就吟诵道：

    门外柳依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只是形容瘦

    何处雁一声

    泪作倾盆流

    “好，有意境”。我笑了一下，吟诵道：

    天凉晚来秋

    他乡人尽望

    孤帆万里征

    今夜泊何方

    苏丽笑着说：“唉，咱俩是胡乱作诗，其实这跟顺口溜差不多！不过，这也算陶冶情操，提升境界吧！咱俩比一比，看谁作得多，看谁作得好！谁若输了，要请客吃饭。”

    “好，那太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略加思索，吟诵道：

    枫叶烂漫晚来秋

    天高云淡意悠悠

    何处孤雁一声鸣

    无限心事化泪流

    “钟志国同志，你有抄袭我的嫌疑，我郑重地对你提出批评！”苏丽说罢，就吟诵道：

    栏外柳依旧，

    只是秋色深。

    斜晖洒群山，

    秋水映长天。

    江上往来船，

    愁绪随波远。

    孤雁独自鸣，

    今宵可团圆？

“苏丽小姐，你的诗歌我非常欣赏！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用了一个‘雁一声’，就恶意诽谤我！”           

苏丽朝我挤挤眼说：”行，我不说你了，但你作的诗，必须令我满意，否则，你这客是请定了！“

    我皱了皱眉头，吟诵道：

    蝶飞

    花香

    上西楼

    月光照我伤

    漫天清辉

    载着

    无限的爱恋

    去远方

    心爱的人儿

    应比黄花瘦

    今夜

    独自起舞

    可否心伤

    苏丽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太好了！你的现代诗比古诗好。”说罢，吟诵道：

西风吹，黄花地，一行愁字往南飞。

月上柳梢人儿醉，芭蕉雨声入梦来。

    我笑着说：“苏丽小姐，你这不是笑话我不会作词吗？”苏丽得意地朝我扬了扬眉。我挠了一会头，吟诵道：

    荷叶枯，千树瘦，无限心事上心头，更那堪雁鸣悠悠。夕阳尽头，借酒消愁，那知愁似春江不断头。

    苏丽笑着说：“好，有点意思，不过还是稍欠火候，希望钟志国同志继续努力！我给你作一首现代诗，献丑了！”说罢，吟诵道：

    昨夜瘦西风

    吹伤千树情

    更那堪黄叶写满忧伤

    铺满山冈

    飘到屋顶

    零落池塘

    任它北南西东

    恰似漫天的西风长又长

    昨夜瘦西风

    吹伤千树情

    天涯人儿起彷徨

    疲惫的心如黄叶随风飘荡

    眉间心上无处安放

    纵有良辰美景

    也无心去赏

    明天不知将飘向何方

    我笑着说：“苏丽小姐，你还是作古诗吧！”苏丽不高兴地说：“你气死我了，就说我做的不好，你也应该鼓励鼓励我，哼，以后我不作现代诗了！”

    我赶紧说：“苏丽小姐，只要是你作的诗，我都很欣赏，都很喜欢。”

苏丽转怒为喜道：“这样还差不多！”说着，把我的脸轻轻地拧了一下。

我忽然心有灵犀，吟诵道：

     昨夜雨打窗棂

     倍感秋风凉

     晓看伤心处

     叶落无数

     轻抚瘦枝

     愁柳默不语

     唯有寒意悠悠

     不禁秋

     更那堪北雁南飞

     声声断人肠

    无限相思

    化作一行愁

    苏丽高兴地跳了起来，说；“这一首太棒了，我很喜欢。”说罢，把我的额头亲了一下。我顿时飘飘然，不知东西南北了。

    苏丽做了个鬼脸，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罢，吟诵道：

    丹桂花开万里香，落霞孤鹜竞风流。轻烟笼寒山，秋水映长天，烟波伴君愁。千山黄叶片片伤，清瘦江水滴滴忧。倚门望江人憔悴，千帆过尽君未来，只闻雁鸣悠悠。门外柳，愁心不禁秋；倚门回首，泪空流。

    我拉着苏丽的手说：“怎么你的愁比我还多，这让我情何以堪？”

    不知什么时候，苏丽流泪了，我赶紧用手去给她擦。谁知苏丽一下子抱着我哭了起来，这一下把我弄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我也陪着苏丽流了许多眼泪。

    在国庆节前的一天，苏丽突然来学校找我，红着眼说：“志国，我妈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你在县人民医院住院的时候，是我伺候的。我妈逼问我是真是假。我就索性把咱俩办结婚证的事给我妈坦白了。为此，我妈大动肝火，和我大吵了一架。”苏丽说着说着眼泪就直往下淌。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最后，无奈地说：“纸里最终是包不住火的，说不定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坏事会变成好事！”

    苏丽哭着说：“这家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想去街上开个服装店，可是没有本钱。那几年我打工挣的几万块钱，都给我妈了，我妈又给我哥盖房子了。现在既使我妈手里还有钱，也不会再给我了。我已经想好了，再去深圳干一年，挣几个钱，看看回来能做个啥生意。”

    我一听苏丽这样说，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真不知说啥才好。因此，我沉默了半天，也没有言语。

    苏丽见我阴沉着脸不说话，就接着说：“我出门再干一年就回来。你放心，我出门惯了，啥都不怕，不必担心我。等我回来后，咱俩就举行结婚仪式，谁拦也没有用！”

    我叹了口气说：“你妈也是为你好，你不该和她吵架。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呢？有机会了，咱俩一起去给你父母谢罪！”

    “谢啥罪！我爹妈啥事给我做主都行，但是婚姻这事，就是不行！时间久了，一切伤痛都会好的！”苏丽凄然地说。

    第二天下午，我送苏丽到平原县火车站。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飘着小雨，瑟瑟的秋风，吹着飘飞的黄叶，让人倍觉无限的心伤和凄凉。

    到了火车站，才下午五点多，我们买了火车票，晚上11点20的车。然后，我和苏丽一起去吃了晚饭，并给苏丽买了些路上吃的东西。

    候车大厅里，挤满了人，身旁都是放着大包小包的，看样子是都要出远门。我和苏丽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

    苏丽和我聊了一会，就躺在了我的怀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越来越瘦了，真是让人担心啊！”

    “人瘦了精神，胖人不总是想减肥吗？”我笑了笑说。

     “不胖不瘦最好，你也不要太肯苦了，平时，要多吃点肉。我挣钱了，再给你寄点。”

    “你千万别再给我寄钱了，我现在有工资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多不容易啊！说句心里话，我实在是不想让你去，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唉——，你不用担心我，我出门打工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谁让我上学少呢！不过，再苦，也比我在家受气强多了！”苏丽苦笑了一下，说，“事已至此，扯别的也没有用，说点正经的吧。”苏丽说着话，把我的鼻子拧了一下，“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愣了一下，然后，会心地笑了笑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我都喜欢。”

    “不会吧，你没有骗我？我是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苏丽疑惑地看着我，说，“就是你真的喜欢女孩，恐怕我大伯、大娘也不会喜欢。倘若我到时候生个女孩，我大伯、大娘肯定要嫌弃我的，说不定，你嫂子也要笑话我的。我说啥也要争争气，到时候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嗨，你瞎琢磨啥啊，这事还早得很呢！”我说着话，不由得给苏丽的手紧握了一下。

     苏丽像受了惊似的，猛地一下坐了起来，说：“有了，有了！”

    “有什么了？”我疑惑地问。

    “办幼儿园。我出门打工挣点钱，在咱们村办个幼儿园。等到咱们的幼儿园规模扩大以后，你就辞职不干了，当咱们的幼儿园园长，再也不受谁的窝囊气了！说不定，咱们以后还能办小学、初中，甚至高中呢！”苏丽说着说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听了苏丽这一番高论，我的心里也猛一下亮堂了许多，说：“这个注意好，现在国家鼓励民办教育的发展，民办教育大有可为。唉，不过，啥事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

    “俗话说得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梦想！事情再难，我也不怕，只要用心去做，难事也会变成容易事。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苏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拧了一下我的鼻子。

    亲人相聚，时间总是匆匆。候车大厅里响起了列车即将出发的温馨提示语。人们都纷纷站起身来，拿上行李往站台上走去。我也急忙起身帮助苏丽拿行李，而苏丽还在呆呆地看着我。我赶紧给苏丽的额头吻了一下，苏丽才笑着站了起来。我帮苏丽把行李拿到了车上。苏丽递给了我一张纸条，并隔着车窗拼命地给我挥手，满脸都是泪。这一刻，我无语凝噎，心都快要碎了。火车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还在无力地挥着手，周围送行的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是个神经病患者。

    我把纸条在心口捂了一会，慢慢地展开，只见上面深情地写道：

阿哥：

    我又要远走他乡

    这一走

    又是一年漫长的等待

    心中有太多的不舍

    可为了生活

    又能怎么样

    感伤的脚步

    慢慢地消失在人流中

    我不敢回头

    生怕走不出对你的眷恋

    只有把思念深埋心中

    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

    也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冰冷

    只要你懂我的心

    我的天空永远充满阳光

     我反复看了多遍，以致泪水把纸都湿透了，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此时我能与谁人说？一腔相思和着泪水，只能往肚里咽。突然，我心生感慨，不有自主地吟诵：

    烟雨迷蒙

    黄叶飘飞

    你背上行囊

    独自去远行

    送君到站台

    深情相拥

    无语凝咽

    这一别

    又是忧伤而漫长的等待

    望着远去的列车

    立成一座雕像

    无限心事化作烟雨

    任它满川

    脚步迷失在相思中

    怎么也走不出对你的牵挂

    我也不知道自言自语地吟诵了多少遍，只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两腿发软。

    由于夜间没有公共汽车，我也不愿意坐出租车或者住旅店，就在候车大厅里呆呆地坐着。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幻化出和苏丽分别的场景，不由得痛苦地吟出：站台上，行色匆，无语泪成行。鸣笛声声断人肠，更堪雁一声。山重重，水茫茫，此情何处放？眉头，心上？

   秋天的后半夜，很有些凉意，由于我只穿了一件衬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外面有卖混沌的，若吃一碗，可以暖和暖和身子，但是我舍不得买，就是买了，我也吃不下。想想苏丽一个人去深圳打工，也真够难为她的。可是，我又有什么能耐和办法呢？自责和愧疚的浓雾紧紧地包裹着我，让我难以呼吸。此时此刻，我好像是被最亲爱的人抛弃了一般，忧伤结成了一张网，千千结来，千千愁，更那堪小雨滴答，秋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