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寓言

05-01 作者:墓石

刚刚滑走的四月,凌乱、纷扬、复杂,覆盖了一条银河的亘古,却常常想不起哪些应该在石头上雕琢成一抹优雅的景致,哪些又应该在黑夜被一阵无声的风裹走……

——楔语

【一】

我是学商的,四年前便听闻管理界有一位“大师中的大师”,名为彼得*德鲁克,他提出了著名的“目标管理”理论。可惜,悠久的时间腐蚀了包裹在古铜色里的青筋,借着比光还要飞的速度把那些本应镌刻在永久巨石上的字体掠走了。时间的暴君是多么残忍,又多么冷血,仅仅剩下一个“时间限度”的泣婴在襁褓中,默默地数着离抛弃的日子还有多远。德鲁克说,“目标的实现应有一个时间限度”,一年!两年!三年!……而我一向急功近利,生搬硬套地把这种理论缩放在一个月的期限里,一手捧着腮思索那些像老子像孔子提出的亚里士多德式问题,另一只手则敲着头,“呯呯……”,想要敲响北岛眼中的“时代大鼓”,心甘情愿地在寻找光明的出口,但从未寻找到一丝线索,脸上写满了四面逃窜的慌张。仰望五月的第一天,阳光亮得耀眼,刺痛了眼睛,前面一片模糊,而且漆黑……

在无关前因无关风雨的突围中,我不曾停止过寻找一种感动,那种不可理喻的悸动,和源自陌生而急欲表达的冲动。趟过四载的河流,却只残存了两次记忆犹新的感触。第一次是在去年入冬的季节里,一个人,和往常一样行走在校园的凋零阑珊中。像第一年,也像第四年,喜欢将双脚紧紧依偎在平实的地面,那一袭源自大地厚度的温暖一波接一波地输送到血液,继而进入骨髓,最后流入那一颗娇弱的心脏。那一刻,心情不再是平日中一抹如影随形的激动,跳跃的节奏也随之慢了下来,仿佛在等待即将新生的自己,又仿似祭奠终将逝去的那一个“我”。无意间,一簇蟠龙槐径直地闯入眼帘,在日渐萧瑟的秋风中,她显得格外的凄凉与落寞。那些张牙舞爪的枝干,一眼望去,不曾带有分毫美感,嶙峋、丑陋、不堪入目。有的全然不顾其他“兄弟姊妹”死活而极力伸向天空,好似一心欲要摆脱根底的羁绊,孤零零的,但鹤立鸡群;有的面带大慈大悲的禅悟对恣意的生长毫无阻拦,一枝树叉上又生出几枝,喧嚣而繁闹,却一片杂乱。那时候,我不知道这处蟠龙槐从何处而来又到何处去,但却禁不住为她那种恣意生长的姿态而一再停留。想来这不单纯地只因这片略带感伤的情景所怂恿,更为世间所有孤独的寂寞的莫名的情愫而感动!如同泰戈尔、纪伯伦的优美诗句一般,如同世间所有最静谧最美丽的故事一般,一颗暮然的心聆听了一场雨后的温润,啁啾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自己,一次久违的寒颤爬上了灵魂的彼岸。在那些掠影悲情的日子里,脑海中总有一幅画面——

在凄风苦雨的黄昏,蟠龙槐,一棵孤单的植物,成为了那个背着石头的古希腊人,生生地站成了一种风景,虽绝望,但执著着希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第二次感触徘徊在刚刚逝去的四月,那是一个飘雨的日子,雨落嘴角,抿一抿,苦中含甜。庞德字典里的喧闹的地铁车站,刹那间,聚焦在一对平凡甚至被世间定义为卑微的夫妻上——女人背着一个沉重无比的背包,男人背着一个用木板拼凑成的木箱,手牵着手,像一对刚刚坠入爱河的年轻情侣,却真实地浮现了一对夫妻在人间边缘上的相扶相依。——忘不了女人满面春意的笑容,在一张黝黑的甚至比训练场上被太阳暴晒的运动员还要黑的面孔下,一口堆起笑容的白牙在男人的身旁窃窃私语,紧接着,丈夫也不禁微微一笑,竟似小姑娘那般羞涩,只是,皲裂的皮肤永远不会让人质疑这是一个力举千钧的男人。——一眼望不穿的苦难,活生生地消融在他们的笑意里,却反衬了一个时代,一个漏洞百出却仍需包容的时代。此刻,忽忆起昨天一口气吞下的《兄弟》,余华在结语中写道,“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一个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一个西方人活了四百年才能经历的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经历了……”,或许,这对夫妻就这样挂着笑走过了四十年,甚至更久,但这确确实实是来自心底最真实最热泪盈眶的笑容,从这对夫妻上读出了苍凉下的温暖,也从他人的眼神中读出了少有的敬慕。我笑着对同伴说,“在济南欢声笑语地渡过了这么多天,却比不上这一幕深刻!”。想起了他们,不禁想起了《他们最幸福》中的王博和甜菜,想起了《兄弟》中的小关剪刀夫妻,想起了《黑骏马》,他们很像,却最不像,像的是他们的笑容和苦难,不像的是词典中的幸福与他们定义中的幸福。私自将这一帘笑意比喻成苦难磨砺下的坚强,是无奈还是幸福,他们最清楚,而我无言以对,即便是最歇斯底里的换位思考,我也依旧无法体会他们所历经的切肤之痛。亦如,现在的自己不会深刻地理解父母在外漂泊的艰辛,更不会写出像父亲所写《妻子》那样最真挚最饱满的深情和歉意——

很长时间以来

她一直用柴米油盐击打我

恼怒时更会用房子

——城市里最大的一块砖头

狠狠地砸向我

我知道她是情有可原

生活这条疯狗常常追咬得她

半夜里失声抽泣

她不知道

我的道路上还有一位相悦的女子

——让我终生敬仰终生厮守的女子

想到这些

我为她充满一种同情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那个女子放牧的马

(天堂里生出的马)

闪电一样仰鬃红尘的时刻

我禁不住为她彻夜难眠

////

今天一盏灯光里

我忽然看见妻子身上的伤口

才觉出这些年来

我暗中厮守的那个女子已经

将她深深地刺伤

第一次读《妻子》,始终无法理解这首诗的本质,幼稚的脑袋简单地以为父亲有了“外遇”。啊,真可怕!不可思议!随着年轮的扩展,当再一次读《妻子》时,盈眶的涌动止不住梦想和现实的犬牙交错,原来,父亲对痴爱的“女子”是多么割舍不下,但母亲的“伤口”和孩子的学费又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愧疚跌宕。想象着父亲在写《妻子》的那个夜晚,那个四处打工而飘零无助的夜晚,他一手夹着烟卷,那一支会让生命提前好几年落幕的利刃,一口又一口吐纳着,吸进去的是一种暂时的解脱,吐出来的是永不停歇的真实苦难,另一支手着了魔一般飞快地堆砌起“砖头”和“梦中情人”,他的眼角会不会泛起泪光!是不是那一串泪光早已打湿了那些泛黄的稿纸呢!那一夜,相信他不是为那些名誉和万丈豪情而写,而是一种真实情感的倾泻,和一种深怀愧歉的欲望表达。一夜之后,雨停了,天空一片湛蓝。

写完两种感触之后,虚脱着思想,竟忘记了如何引出下文。回忆起四月的空档,更衍伸出近三分之一的空白年月,没有了触动,没有了感动,甚至怀疑那一根敏锐的神经也在冲垮的岁月里晕头转向,但是,清晰地感到一双颤抖的腿,和那恐惧的心灵。一而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但在最后一刻,虚弱的叫嚣被沉默的时间生硬地撕碎。原因太简单了!因为,我依旧没有给自己一个准确而自信的答案,同时,这一段最适宜的旅程即将行之结束。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没有看事业编,没有报省考,只是一味地胡乱翻书,当跃跃欲试地尝试修改上面的内容时,我忍不住脸红,原因两个字——卑微!

【二】

一个人最好能够克服某种自卑。的确,创造者有时最重要的,就是重视自己,重视自己所处的那片土地,重视在那儿获取的全部感觉。创作力慢慢枯竭的一个重要原因,或许是对自己和自己脚踏的那片土地有了误解,不自觉地陷入了自卑。

——张炜《纯粹的人和艺术》

没有资格去标榜自己是一个创造者,因为生命过了《圣经》中的第七日,就要去休息,去殡葬场占位,所以,对我而言,逃避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在图书馆里翻书,这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无能的逃匿。偶然间,接触了张炜,这位《九月寓言》和《家族》的作者,这位齐鲁大地上的作协主席。零星中,收获着些许的感悟,但最深刻的莫过于高高在上的第一段。私念,一个故事,一本书,和一首诗之所以耀眼,原因可能是书本上讲述着自己想要寻觅的和与自己类似的情节吧!

杂乱的脚步打破安静的节拍,无法置否,在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中,我开始了怀疑,开始了恐惧,怀疑着现在和未来,恐惧着未来甚于现在。不曾想,在质疑和惶恐的颤抖中,误解了时间的沉默,却忍不住厌恶起这片落后的北山区,事实上,在厌恶这片土地连带这座城市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在厌恶自己!痛苦浇筑了思虑,又衍生了另一层痛楚,即便那一份敏锐的触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悲的是,我是多么了解自己,又多么不了解自己,深刻地清楚着自己是多么珍惜这片脚下的土地,又多么渴望自己还可以拥有仅有的时光去沉积和掩埋。只是,我却抵挡不住世间的“指手画脚”,每每问起未来,我却早早地开始躲避。

是的!我异常地留恋,留恋这慵懒的时光,留恋这时光映衬下的书籍!当手指划过阅览室中的书本时,自以为读书已死的自己,竟发现自己是多么无知!《兄弟》中的刘镇是不是《炸裂志》中的炸裂呢?《活着》涵盖了一种死亡的忍耐吗!《卖血记》中的许三观血是不是很幽默?《万国之子》的明克还伤心吗!……最后,我苦笑着而又无可奈何。

难道人果真只有等到失去时方才懂得珍惜吗?

许是为了留下一份最后的记忆,许是为了增添一次虚假的甜头,当看到图书馆的征文时,我尝试着去写了一篇应急性的文稿,结果却歪打正着地捞了一个三等奖。呦,这可是在四年青春中的第一次呀!然而,在颁奖会完毕之后,满怀的欢喜竟彻彻底底地置换成一卷失落。惊异地望着对面那些写出更出色文章的学弟学妹们,我忍不住羡慕他们,那么青春,那么激情洋溢,有的把《古文观止》背诵得淋漓尽致,由然生成学者之风;有的引用起《论语》和《孟子》的经典,好似早已习以为常。在他们面前,准确地说,在挥洒青春的故事里,我自愧不如,忽然感觉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时间,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怎样罗列。

试想,我确实误解了这片土地,也误解了我自己!四年之前,我光着脚丫,迷迷糊糊地走来,眼中没有和他人一样的渴望,也不曾有满怀热忱的希望;四年之后,停在校园的门口很久,我既有焦灼的渴望又缅怀着万物的幻象,听见那一串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告诉自己——我不想光着脚回去!

【三】

《九月寓言》,一座村庄的乱象,以及一村人的疯癫;四月寓言,我在乍暖乍寒的风中过夜,荒唐而肆意地行走在忘却里。在中间的段落间,戛然而止,一阵仓促的铃声响起,是曹老师,是那位教过我“尝试”的老师!他客气地说:“希望你能和一年级的同学分享一下大学的经历!”,电话的另一端,我瞠目结舌,满怀激动而战战兢兢,挥着手,想要回道,——一个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分享自己失败的经历呢——但是,另一种声响热切地推嚷着我,纵然模糊,但遮掩不住内心深处的热望。

那一次,我将四年的记忆层层堆砌,讲着学习,讲着读书,讲着校园,却忘记了最后补上一句,“其实,我所说的,自己也做不到”。也许因为紧张,也许因为激动,我还是忘记了,以至于今日,依旧因当日的冲动而满脸羞愧,生怕他们在吹嘘的光环下磕伤自己的胆怯。可是,那又何尝不是一次寻觅中的尝试呢!

我想,勿论他们是否记住,但我不愿自己忘记。

“阳,相信你是一个有梦想的人”,曹老师如是说。一句话悸动了半载黄昏,倏尔,饱含泪光。虽然清楚自己配不上这句话,不仅因为自己没有老师想象中的激情,更因为自己不清楚自己驶向的方向,但是,我仍然感动于这句话,感动于一个人对懦弱的我的肯定。至今,念起自己一张热血涌动的面容,竟还在困惑那一双湿润的眼睛,赞成!鼓励!

也许,这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灵魂站着,是所有追求的人的追求”,像这样干涩着眼眶走来,湿润着眼眶离开,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无论在家乡还是在异地。

肆虐地写了一上午的心情,少了些许切肤的感动,也就少了更多冥冥之中的思绪。四月,在寓言的期待中开始,也在寓言的虚晃中结束。零星的五月,不知道怎样的开始,也不知道怎样的结束。但离出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也只有沉默地整理行装,准备抛弃或开始,然后,借国内管理学专家陈春花《人的高度由双手决定》来向一个远去的错落的季节致敬——

作为个体,可以是一个充满理想的人,可以是一个热爱思考的人,也可以是一个不屈于现实的人。但是,当为生存做选择的时候,他只能够承担你所必须承担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决定了他必须是一个充满理想而又脚踏实地的人,必须是一个热爱思考而又身体力行的人,必须是一个面对现实而解决问题的人,这样的要求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过于苛刻,但是当你所承担的责任要求需要如此行事,如此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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