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语——解读秋其短篇小说《猫.钥匙》

05-08 作者:汐子

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语

—— 解读秋其短篇小说《猫.钥匙》

秋其短篇小说《猫. 钥匙》,是一篇笔调冷静、从容、运化绝妙、有着多元读解语义的寓言体小说。小说借代一只白猫,写一个女孩,在城市的繁华与社会文明的背后,沦落风尘,几经风雨后,又走出生命阴影的故事。作者放弃了完整的故事,用复调结构和借代、隐喻、象征、带入、意象碎片拼帖、绘画线条勾勒等叙事手法,成就了这篇似梦似幻、如诗如画、暖色明媚、悠远峻深的精美短篇建构。寓言体,在这篇小说中只是叙事意义上的壳。但却寓义了纷繁的人性思绪。猫,只是个动物性存在。但猫的动物性行为,却被着上了社会的、道德的、人性的、理性的、暖意的色彩,从而聚焦了人类评判的目光,起伏着人类思想和情感的波澜,并具有了现实主义的解读意义。这个短篇叙事,不是单向度的写实,作者把人的生存现实、人的生态环境、文化的堕落、人性的颓化、社会的冷漠和时代的走向,拉回到远古和上个世纪。从生命的故乡,从人性的根源处,从人的历史痕迹中,去认识人的自身,找寻人的出路。笔意充满了强烈的文化救赎意识与人性的呼唤。

暖色的故事

小说中,叙事人是故事中人物的邻居,也是抚摸人心流水的注视者、静观者和思考者。出场人物是一只白猫和三个配角:老婆婆、女邻居和小商贩。而小说中的主体当事人,却是用一只白猫替代的女孩。那个女孩从始至终,未以人的身份出现在叙事现场,但读者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这个女孩的生命气息与人生在场的纠缠。并给读者的阅读,在思想情感上有一种撕裂感和暖意感。还有女孩的恋人和女邻居的丈夫,这两个男性也都是用猫替代出场的。但他们却是真实地存在着的、绕不开的生存现实中的当事人,不但纠葛着人生,也给对方生命里烙下痛和恨、悲与哀的情感痕迹。走进叙事现场的每个人物,都有故事的起落,都有人生的冲撞,都有生命汹涌的涛声。

主人公——以一只白猫替代的女孩,跟老婆婆住进某座城市一个违规搭建的小屋棚里,女孩靠暗娼的营生维持婆孙俩的生活。老婆婆和这女孩都是被亲人和社会遗弃的底层人物。女孩像一朵沦落凡间的云朵,她是怎样沦落为娼的未作交待。而老婆婆对这种抬不起头做人的生存尴尬,极为抵触和抗拒,不久,老人死了。女孩躲藏到一间地下室里,仍靠暗娼营生存活。深夜里,女孩从地下室里发出婴孩啼哭一样脆弱尖锐的哭泣声。可是,没有人理会她的委屈。它哭喊了很久,放弃了。显然,这女孩看清了人心和社会良心的冷漠。她开始自弃,变的贪婪和无所畏惧。后来她遇到了一位成熟的男性,又燃起她对美好人生的向往与追求,并以她知性、心性和理性的自救,走出了生命与现实的阴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白猫蜷缩在梧桐树底下,极温软的一小团,像一只银灰色的兔子。它看看我,它不声张,它只是在树下小伏一会儿,或是在等另一只猫。”这段描述,隐喻和暗示一个以“一只白猫” 替代的女孩进入了叙事现场。写女孩在特定的环境里等待捕食猎物。每个句子都是潜台词,都有话外音,都暗含着另一种语义指涉。而且把这女孩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笔端,浸淫在每个字词里。“梧桐树”因它的高贵与凤凰联枝。而这篇小说中的“梧桐树” 喻指的是有着繁华而文明外表的城市建筑。那个女孩蜷缩在城市的高楼下,她等待的不是高贵与美好,而是形而下的同类——“另一只猫” 。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下人的生态失衡和人格尊严的羞涩呢?尽管那女孩为生存而委身尘埃,“蜷缩”在人心冷暖与社会良心的漠然里,“蜷缩”在人格尊严的卑微与惶然里。在这种平静冷色的文字语意覆盖下,卷起的是读者阅读感知里巨大的情感回流的冲撞。这只白猫,在这里不只是被借代了,被人格化了,也被赋予了某种人的行为特征、情感色彩、人格品性和人性尊严。作者用具有活性、特征性的语言,描摹了一幅很有动感、现场感、可触感的人的真实现场。

“小屋棚里有什么呢?废弃的大件家具,随时可能搬出去的硬纸壳箱,一把生锈的斧头,一箱空啤酒瓶,过冬的煤炭……也可能,一只猫,一个老人。”这些意象碎片的连缀,既是具体环境的写实,视觉背后也隐含了另一个真实现场,需读者去参与和拼贴。“也可能,” 这半句话后面掩藏的,应是小屋内,用废弃的大件家具和硬纸壳界断一个小套间,是女孩暗娼的场所。外孙女在里面出卖肉体,外婆在一旁陪着。世界上有一种尴尬和残酷,就是不能见光的见光,无法面对的让人去面对。一个女孩和一个老人;人性与物性,是两个和两种对象性存在。读者的阅读,无法不去追逐这些意象词语碎片的虚实和所指;无法不在“一只猫,一个老人。”这样平地惊雷般的语言真实里悲哀掉!

老婆婆去逝后,“ 猫躲藏进这栋居民楼的地下室,住在没有声息的寂静里……是什么给了这只被遗弃的猫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呢?”这里的“躲藏”一个词,留白了纷乱的、风雨欲来的叙事空间,掩藏了怎样一番云诡波谲、风声鹤唳的人生变数和遭遇呢?“躲藏” 这两个字的话外音是着被纠缠或追踪,这女孩的“躲藏”, 不止是内心的愧疚与悔恨,因为老人的死与她有关,外婆的死和人性残损的原罪,在她内心深处掀起的风暴,和给她带来的巨大的恐惧,足以让这个女孩精神崩溃。但女孩真实人生境况中的大起大落,只是这篇小说主体构架中起伏的隐约线条。因为,作者的目光和创作意图,并未停留在人的境况和事物的真实层面上。而是飞越纷繁、驳杂、混乱、荒谬的人与世界的荒野,进入事物内部深处,去找回人的本意,找回人与世界的秩序,找回人的人间。

“许多个夜晚,地下室里会传来婴孩啼哭一样的声音,一声声,一遍遍,中间稍有停顿,整栋楼房都发出脆弱尖锐的哭泣。好像不单纯是猫叫声,似乎想要把所有睡眠世界中的人们叫来陪它,黑暗里,只留它一个人受委屈。它哭喊了很久,放弃了,显然明白夜的力量。”这里的“白夜” 指涉的是人心与社会良心大层面的冷漠与麻木,指涉的是这个时代人性的缺失。这女孩的“委屈”, 是她被亲人抛弃后,老婆婆带她到城里求生。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或许是某种遭遇和生存现实的严酷与逼仄,使她沦落为暗娼。为此老人和这女孩经历了许多不休止的争吵和双重人格伤害。可以想像,老人的死,让这女孩经历了怎样一番生死和地狱门前的嘶喊呢?当她哭喊过,挣扎过,最后全线弃守了。生存艰难,社会不公,贫富差距,人心冷漠,这女孩已经看清了人与社会的本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热情,人心失色,气血溃散,古道热肠已烟云,没人去注视被遗弃的一位老人和一个流浪的女孩。“没人去想这些。猫似乎安静下来,小小的洞口,轻轻出,悄悄进。”这是女孩人生起落跌荡中的一分省醒,一分心死,一分沉淀,一分觉悟。这是女孩死里逃生、死里求生、死而复生后,由量变向质变转化的过程;也是这个女孩生命信息的一丝纤敏的线条。人,最可怕的是心死。女孩的“轻轻出,悄悄进”,是从生命小小的洞口涌入和熔聚的生命反扑的力量,那分沉实与静定里,她不只是变得贪婪了:“猫认为这间屋里的东西都应该共享,空间,床,枕头,还有地板上一袋一袋香喷喷的鱼干。”猫想占有男人世界的一切,这种变本加利的质变带有侵略性、扩张性、报复性、毁坏性。而且变得无所畏惧:“猫觉得这也没什么困难的,无非只是一把锁,无非只是一扇木头门,和几块窗玻璃。”这女孩死去活来后,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心中了,她要狂风浪蝶般的去报复这个社会,祸乱人间;她要撕开所有文明的假面具,毁掉和弃守人的尊严,看清人类文明背后人的真实究竟是什么。

“一次我拉开书房窗帘,静观那只猫。忽然地,老梧桐下,它以飞快的速度奔跑起来,极美的一道的白光。几乎同一时,墙根下,另一团小影子跳蹿而出,金色的花斑纹在书房灯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这段叙事既是写实,也期予了作者对两性世界和人的人间的美好构想。那“金色的花斑纹” 是暗示女孩膀上了一位官爷?缠上了一位腰缠一条河的款爷?还是遇到了有着一双坚硬臂膀或者“金色的花斑纹”般成熟的男人,把她从世俗尘埃和生命的阴影里拉了出来?还是这女孩知性心性共熔下的理性自救?

“白猫走了。这栋楼的人发现,那只猫不时还会在这栋楼房附近出现,有时同白猫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猫。那一定是它的恋人。树底下,伏一会,矮屋棚下,走一走,洞口处,望一望。”这奇崛的心象异帜的逆转,仿佛是一朵地狱之花!这女孩携着她的恋人重访这烟花之巷,尘埃之地。她走回的脚步,是来探望生命的疤痕?是来重温生命里曾经的疼痛?还是凭吊生命过往的云烟?这女孩能把她经历、心历的一切都彻底的放下了吗?她能走出生命的内在丘惑吗?她能从这里出发,走进内心世界的洞明,走向生命的本意,走向生命的蔚蓝,走向理性从容的人生化境吗?作者把爱、恨、悲、欢、生、死、痛苦、忧伤、欲望、绝望、希望、复苏,这一切人性的东西,从人的麻木与昏睡状态中唤醒,逼入人的本质和活在人的皮毛里的这个时代,去看一滴泪的行程里的万水千山,给读者一分明媚和暖意。

“它和我一同坐在暮色里,又悄悄离开。我想,它要去的地方,将会是另一个沉静的、让人怀念的地方。”至此,作者是以她荒诞的叙事,陪这位女子走完了一段流浪生死的行程。通过对人的生存世界的洞观与探微,对人的两性世界寄予了哲学、美学和生命学意义上的悠远的遐思,和完美主义、理想主义色彩的深层审美探寻。也对生存世界里的女性寄予了善意的人性关怀和暖意的人间祝福。

老婆婆这个人物,在这篇小说的谋篇布局中运化的最妙。婆婆的故事只用了三句话:“一年前我就认识这只猫。它那时是一只家猫,随一位老婆婆住在一间违规搭建的青灰矮房里。”老婆婆是写那个女孩时,一笔带入叙事现场的。这句既隐含的交待了老婆婆与女孩是外婆与外孙女关系,也以“违规搭建” 和“青灰矮房” 这样隐喻象征词语,暗示了女孩的暗娼营生和这婆孙女俩的生存现状。“老婆婆居住的小屋棚自然干净,整洁。除了矮小,除了造型随意怪异,除了“拆”呢,与一般家舍没什么区别。”这句前述交待了老婆婆是上个世纪的老人,她们那个时代的人内心是朴素,自然,干净,整洁的;后叙以小屋棚的矮小,造型随意怪异,外墙还有个“拆” 字等环境描述,隐寓的交待了老人对外孙女暗娼营生的强裂抵触和抗拒情绪,并连叠使用了三个“除了” 和一个“拆” 字,向生存世界和现实社会发出强烈的吼喊和抗拒。不但让人感觉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压轧下来,并萦绕其间,语言系统又富于一种结构美学的色彩。“矮小” ,“造型随意怪异”和那个“拆” 字, 既有象外之象和景外之景;又有味外之义和韵外之致。第三句以“老婆婆去逝后” 退出了她的故事现场。了了三句平实的语述,却弥漫着一种乌云密布、争吵不休的生存纠缠和人性厮杀氛围。面对这种生存现实的尴尬和残酷,老人无处可逃又无力抗拒,但她死死盯住的那个“拆”字,在老婆婆的胸腔里已是无力吼喊的悲鸣了!不管老婆婆是被气死的,疯掉的,还是自杀的,在这篇小说的叙事构架中,老人的死和邻居观众心理意识中的“阴魂不散”,不止是两个时代人的思想情感、文化观念和社会伦理撕裂带上的一场厮杀,也是生存现实与社会现实激烈冲突的一座墓碑!

小说中的女邻居和小商贩夫妇的叙事是交叉进行的。这个唠唠叨叨的女邻居是个粗心的女人,也是一个疑心很重的女人。她的那扇“双层防盗门” 开了又关,隐含的暗示了婚姻的不稳定性。女邻居的男人,通篇未着一字,是通过这个女人极为厌恶夜晚猫发情的叫声,拖鞋被猫叼到地下室里,和她“蹲着;趴着,用竹竿直往洞口里捣。突然,她停住了手中的竹竿,她的脸抽搐起来。可能,被猫抓了。”等叙事描述,影射和暗示出他男人的在场和暗流涌动似的风波。可悲的是,女邻居那扇开了又关的“双层防盗门”,不但没锁住她男人的心,反倒把男人的心关在了门外。作者以“守候一只该死的老鼠” 暗示这个男人,是对婚姻和他那个唠叨的女人没有了新鲜感和诱惑力。在地下室里包养了以白猫替代的那个女孩,而他的女人却浑然不知。直到有一天,她用竹杆往洞口里捅,想棒打鸳鸯,却被野“猫” 挠了。女邻居极为厌恶这只猫,是对她男人不放心,缺乏安全感。猫每叫一声,她的胃就条件反射似的疼得厉害。这正是还没走出动物属性的条件反射式的感应性思维。而大多数中国女性,对这种情形和问题,还是条件反射式的、软弱的、消极的排斥对抗;就是不知道用冷静、开明、理性的思维去面对,用女性自身那分美好的知性和心性去化解。

小商贩夫妇,欢天喜地住进了那间小矮棚后,门上换了把新锁,没多久,也在院子里诉苦,“说他晚归回来,时常被那只猫惊吓出一身冷汗。那只猫,白猫,夜里经常在他家窗玻璃上上跳下窜”。还是这个白猫化身的女孩,老在小商贩窗前晃来晃去的,尽管没把他拉下水,小商贩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外辛苦劳碌的做着他的小生意,但他的小媳妇在家耐不住寂寞却红杏出墙了。而小商贩也被蒙在鼓里。 至到有一天“一个不怎么光彩的秘密被捅破了” 这才揭开了小商贩的小媳妇出轨或暗娼的内幕。小商贩没多久就交还了钥匙,挑走了他的蘑菇和鱼干,和他小媳妇搬走了。”显然,女邻居和小商贩及这两个家庭都是悲哀的。但这都只是小说的背景线条。作者的目光和笔触,并未停留在社会乱象、家庭破碎、道德沦丧、世风日下的时代阴影里。因为造成这种社会与时代现实的成因是纷繁复杂的。而作者秋其等待的那把“钥匙”,是剪破旧有文化的死结, 打开人的世界里那扇相互不信任的“双层防盗门”,“ 拆” 除所有固化、僵化、俗化、颓化的思维模式。

复调的结构

多元的世界,多元的社会,纷纭复杂的生命个体的内心世界。然而,语言涵容量是有限的,创作者的感受和思想体验也是无边无沿的。这篇小说借代 “猫、“ 锁”、“ 钥匙”、“双层防盗门”和“ 拆”这些意象碎片,从社会与时代的真实里,从纷乱无序的生命景象里,从既通俗又现实的人的生态环境里,从人们无法拆解的、纷纭复杂的心思意绪里,找回人与世界的本真。但任何事物,都不是单向度的语言结构或一种目光、一种思维、一种语境能够一网捞出的。所以,作者秋其用复调结构和多维度的叙事,把不同主体的不同立场、思维、话语、观点、人格对话、交流与碰撞,汇聚到这个具有开阔性、纵深性、参与性、不确定性、未完成性的、贴近人与社会真实的叙事现场,以多元叙事、多元声音、多元化思维,共同探寻和破解生命的生之缠绕和人的生存困境,以期认知和抵达这个多重性、矛盾性和复杂性的人的世界的彼岸。

复调结构,让小说具有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留白一样的效果,给人无限的想像与无穷的回味空间。小说文本中的女孩都经历了哪些,她又是怎样从自身的遭遇和人与世界的阴影里走出来的?老婆婆朴素的内心是怎样死在了那片烟花之地?女邻居的男人和小商贩的小媳妇,仅止是处身于这个走向通俗的社会与时代里的动物性存在吗?还有,小说文本中的“钥匙”,“ 锁”,“ 双层防盗门” 和墙上那个“拆” 字,这些以物附形的意象词语,都给读者留白了纷繁的意绪空间和更为广阔的参与性对话空间。

我们所处身的这个社会,更加开放,宽容。在社会生活的实际进程中,公民社会的价值观,呈现出日益复杂化的多元和多样的态势。社会的转型,催化了文化的堕落和人的精神虚空。我们早已走进了一个更加通俗、更加现实的时代。人们蒸腾的目光和汹涌的欲望,淹没和吞噬了人的进化和人类文明中所有美好善良的东西。所以,秋其这篇小说的叙事,才有“ 楼房里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每一个人的梦都是不安全的,都是封闭的”这分内心的辗转和慨叹。这里的“每一扇门”和“双层的防盗门” 指向的是男女两性面对喧哗蒸腾的欲望世界那颗封闭且骚动的向外面世界探望的心。“每一扇门都紧闭着” 喻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欲望和欲念的心思想法都是不能向任何人敞开的,而每一个人的梦既便是动了凡心尘念,人心和对面的世界也都是缺乏信任和不安全的,都是封闭的。谁都无法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我们已经踏进了一个相互不能信任的世界,谁和谁都是对象性存在的相互不能信任的“双层的防盗门”。小说之所以用复调结构来实现多元叙事的参与、建构与整合,是因为事物的矛盾性、复杂性、多重性、模糊性和未知性。而人的认知过程,也正是人的对话性存在。

摇曳的叙事

我不喜欢那分文学的自觉,不喜欢文学的雕琢和匠气。那样,会显得虚假和别扭。我喜欢自然朴素的文字涌流状态和浑然天成的文本图景。我不知道秋其这篇《猫.钥匙》是怎样谋篇布局的。但这篇寓言体小说,却以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语和摇曳多姿的绚丽的叙事艺术景象,走进了大众视野。

这篇寓言体小说,虽放弃了故事的完整叙述,但却是一个表层传统的写实框架,既取材于现实生活,也有具象的写实成分和社会氛围,并有现实主义的解读意义。作品以一种现场发生的视角介入人的内心生活,通过情节明暗线条的交织和细节点缀,把没有在场的在场、背景时尔取代前景,及猫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的替换,丝丝入扣的糅进小说的叙事圈套,形成一种隐形结构下内呼外应的暗流涌动和某种对整个故事的操控力量。作者站在社会文明背影里的两性泥陷与困惑的矛盾叙事现场,用女性的目光注视女性自身,从女性的生活图景和人生况味中,拆解、拆除羁绊和桎梏女性生命秩序和生存现实的樊篱与障碍,从而踏上“人” 是“爱与存在” 这个生命本意上的女性自我追寻、自我解放的旅程,给女性的独立、自由和生命的大化打开一片豁然天地。

“ 我在屋檐台阶上坐,等一把钥匙,看一只猫。”起笔处,叙事人就以静观的角度和姿态,与故事拉开了距离,给叙事和读者的阅读留下了很大的对话性、开放性、参与性和想象性空间,而且带入感很强。“屋檐”、“台阶上”、“一把钥匙” 和“一只猫” 等词语,都赋予了隐寓和象征意义。“屋檐”是低矮的,秋其的笔下是人间的;“台阶上” 是一个叙事现场,或一个手术解剖台。“等一把钥匙” 是作者因表达事物的不确定性、未完成性和它的现实性指归,才把故事中的人物和作者、读者都拉进来,以一种平等参与、开放对话的形式,探寻事物深层结构里,需要问询、探索、破解、化解或砸碎、重构的指向性东西。“看一只猫” 是以猫操刀,因这只猫是借代、象征、隐寓意义上被符号化的人。作者试图以一个生命女性的心路历程,把猫的动物属性和人的本性,以及我们所处身的这个时代的人的现状,以冷峻的目光和清醒的意识,重新建构生命的秩序,探寻人的未来和世界的明天。

“钥匙是很重要的,人需要一把钥匙,一扇门,一个夜深人静可以关门的去处。”隐喻指向的是人的世界、人的现实和人的未来。强调“钥匙”的重要性,是探询走向生命洞明、走出人的困境的通道,寻求人与世界秩序的惑然。 “钥匙”在这里,是一种复合语义上的无形抽象性东西,是一种认识事物、化解矛盾的思维方式,是一种知性和心性的共融与抵达,或一道理性之光。

“天光还没有完全凉冷下来,山的影子正从远处一点一点地碾轧而来,逐渐地掩住了楼房和树的影子。”这是景物描写么?不。这是小说主线条中,当事人此时、此地、此景、此在的一种心境;是生命内在的生活体验和思想情感冷彻、峻深、庄严的出场!是行走在人生风雨中的冷暖与忧伤,是挣扎在生存现实里的辗转与困惑。“山的影子” 指涉的是社会现实,“树的影子” 暗喻的是人的现状。这种电影隐喻蒙太奇手法,既含蓄形象地表达创作者的多重寓义,又具有强烈的情绪感染力。从遣词用字和语意流露上,都氤氲和影象出一个处身在生存现实中的人,对生存实境和社会与时代氛围的切身体验。

够了!小说起笔,秋其先给我们搭建了个复调结构的叙事现场;第二句交待了小说的语义指向,并把故事和读者带入了人的人间;第三句让生命内在的感受先出场,给小说叙事定下了冷彻、深峻的思想情感的色彩和基调。足见小说构架的秩序和叙事意脉的诗质与精妙。

小说叙事起笔“看一只猫”, 指向的是两性世界里的人——男人和女人。故事中除老婆婆、女邻居和小商贩这三个陪衬人物,是以人的身份进入叙事现场的,而故事主线条中的主体当事人——那个女孩,和表征两性世界里的男人也都用猫替代了。并且,女邻居的男人,小商贩的小媳妇和那女孩的恋人均未正面进入叙事现场。她(他)们的在场,人生的纠葛,都是通过集在场人、见证人、叙事人于一身的——我的叙述,和场景物象的描摹,女邻居、小商贩的话外音带入浮出水面的。故事中的主人公——那个女孩的命运起伏,是通过给一只白猫注入血肉,丰盈肌理的动态物语,作为贯穿叙事全程的一条明线,用隐寓、影象、暗示等叙事笔法折射出的女孩生命波澜的深层意脉呈隐性线条。形成一种明暗线条交替对称的隐性结构。在这种突出常规思维之外的隐性的深层结构里,画面是平静的,背景是喧嚣的;氛围是疯狂的,精神是冷静的。作者的笔触,从现实的土壤上伸向超越现实的峻深的思考。通过人性与物性的对视、对话与厮杀,透视两性世界的困惑,从而进入人与社会和时代真实层面上的对话与思考,这才是小说的真正创作意图。

小说中的女孩,是一个富于复合之美的人物。她像一朵沦落凡间的云朵,既具女性生命原初的那分清纯与美丽;也有女性的知性、理性和心性共融的那份美好。但她走向人生和生存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沾染了这个社会的尘土和和烙印上了这个时代的某些色彩,并未走向人格的分裂与堕落。她这一生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被遗弃的她,以一种抬不起头来做人的生存方式赡养了同样被遗弃的老人;而老人又是被她气死或疯掉、自杀的,所以小说叙事才以“一只猫,一个老人” 这样残酷冷色的表述和灵魂匍匐的姿态,向自已的良心和人的人间致歉,期以人性和良心的救赎。

在这两千多字的篇幅里,情节和画面的片断性、 叙述的不连贯性和节奏的跳跃性,不但未见小说整体面目的紊乱与虚脱,反觉参差有致,处处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之感,且意蕴元气十足。让读者仿如看一幅风景画,或听一曲笛箫流韵。但呈现的是人的复杂的灵魂世界。当我读到“一只猫,一个老人” 这个平静的如临绝壁深渊的句子时,我的错愕和痉挛,仿如于无声处听惊雷!当那个女孩走回的脚步站在人的废墟上,探望她生命伤疤的时候,当她站在生命的洞口,回望云烟深处的生命故乡的时候,我感性的认知里也汹涌着喜悦和暖意的泪光;当那个“拆”字在老婆婆活着的意识里嘶喊成一种悲鸣,并以她的死,成为生存意识与社会现实激烈冲突的墓碑,矗立在这个时代的一片燕舞莺歌的泡沫中。我理性的意识里,无处不疯长着人间的寂寞;当那个女邻居一杆子捅破了人的世界的悲哀,当那个小商贩欢天喜地住进了那间小矮棚,却丢失了一份人间的美好,带走了他苦挣苦拚换来的一片悲凉,在我思维的纵横里,生长的不是人性的悲悯与悲怆,而是文化荒漠里冒泡的目光!

还有小说文本中的“拆”字,不止是作者的独具匠心,小说所有的线条交织勾抹和暗礁式的铺笔运斤,都是围绕这个“拆” 字展开的。它不是指向环境秩序里的违规建筑;也不是指向隐匿在城市某些角落里那些“同居”、“搭火”、“暗娼” 等违规搭建形成的社会板块、社会群落。这个“拆” 字像一根尖刺,冷嗖嗖的插进人类文化和社会文明进程中的软肋!人类从历史的云烟深处走到今天,不是哀怨命运不济就是指责环境恶化。什么道德沦丧,世风日下等等人类行为中的人性弱点和人的劣根性,我们很少回头审视人类自身的狭促和灰尘。而真正羁绊人类文明进程的镣铐和桎梏人类精神的枷锁就是人的思维定式!作者站在人的废墟上,想要“拆”除的正是人类生活和文化土壤上顽固疯长着的、惯性的、黑白悖谬的、条件反射式的动物性思维,让人从文化的荒漠与垃圾里拔出脚来,从从固化颓化的思维羁绊中解放出来,走向生命的开悟与大化,走向生命秩序和人性意识的自省与自救。这才是这篇寓言体小说的深沉意脉。

小说文本里的猫,锁,钥匙,双层防盗门,洞口,天光,暮色和那个“拆”字,这些蕴含着多重指向、多重寓义的意象词语,在各自的语言行程里,呈现一种或安静或跳跃的暖色善意的诗性复合美,和色彩美学的光芒。作者秋其站在更高的山峦上,以她看人事物的那道冷静、客观、善意、理性、峻深的目光。和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语,给文本叙事着上了斑斓绚丽的色彩。掩卷,猫,人,门,锁,钥匙,在我的阅读感知和阅读期待里都消隐退散了,只剩下个“拆” 字和作者的文字良心激起的人类情感的浪花,还激荡着我,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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