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月色
造新房子是乡村人一生不朽的事业,就像购新房子是现代族奋斗不止的目标一样。她念四年级时,那几间白墙灰瓦的房子拆了,从高高的住身搬迁到低处的桑树地,前面四间一排正屋,砖雕式的窗檐,蝴蝶墙画的门檐,两个门檐间是木栅栏围就的花圃,后面四间一线的厨屋,两排屋之间是葡萄藤蔓架起的绿荫蓬,一串串青涩的葡萄掸拂着穿行者的发丝,而绿螳螂停靠在葡萄叶间窥探穿行者的人间故事。
北方人很是欣羡江南的烟雨濛濛,想象着有个丁香一般的江南女子撑着雨伞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的悠长小巷,那般柔绵清婉的背影足以像斜织的雨丝又像从伞檐上滴滴滑落的雨珠一样柔情万千,但就是这么柔的雨水,在江南的梅雨季节,一旦它的阴霾心绪泛滥,顷刻会颠覆原有那个“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的清朗空灵,搅了昼的好看,扰了夜的宁静。新房子住身低,大约搬进后的第三年吧,那个雨季像玩得发了疯的顽童,西风也是雨,东风也是雨,阳光里也下雨,乌云中也下雨,简直没有停止时,大人们一声长叹:老话失灵了!几个连夜暴雨,午夜幡然醒来,就真的找不着鞋,它们玩漂流去了,只得把裤管卷到膝盖,在家踩水过渡,每个家具的脚下都踩着高高的砖墩,家具和人一样都沦陷到膝盖,而那个翠色的绿荫蓬渐渐变成黄色,最后枯萎成无力的死藤,青涩的葡萄还未等到透出诱人的成熟光泽就枯竭在藤上,螳螂也带着几许怅然远走高飞了。
然后隔几年就来一次这样的沦陷,也没办法来根治,家具照样像踩了高跷一样被垫着,该倒塌的隔墙照样倒,水位退去后,该整修的照样整修,依然孜孜无倦地重搭新的葡萄架,觉得理所当然,也没有多少抱怨在哪里,小孩子觉得挺高兴,不用出门,就可以折几首“军舰”在海面上巡逻,苦了上学的,书包鞋子顶在头上,趟过水患处。奇怪的是,每次水患的水位到了膝盖处也就渐止,床前的水位也刚好离铺板一尺左右,有月亮的夜晚,月光便透过西窗洒落在床前的水面上,水里晃动的月魂,凝视并抚慰着每个疲惫的睡颜,你若不困,也可以与她隔水波静静对望,直到和她一样宁静,一湾静水一弯月,那样的月夜有种少有的近距离的凄清之美,这也是沦陷所带来的柔情一面吧。
直到有一天她出嫁了,后面一条与城河相连的支河,开始大搞水利,又是拓宽又是加深,自此以后,这片土地上的房屋再没出现沦陷,但这几排屋子已是燕去楼空,琴音已歇。